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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海明威的巴黎妻子

作者:寶拉.麥克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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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自然地嘻嘻笑,說:「二十一,小毛頭一個。我知道你對這種事很敏感。」
「我只是無聊隨便問問。」我說,但我向來就不擅長撒謊。
「我沒有投向任何人的懷抱。」我說,忽然怒火中燒,「我不過是跟一個男人共進晚餐而已,真的,凱特。」
「你眼前這位不是。」他也走到餐桌這裡,將椅子轉個方向,面朝椅背跨坐上去。「你最喜歡哪位作家?」
「我告訴過你嗎?我喜歡你的脊背?」
「你可以在這裡放我下車。」接近車站時我告訴他。
他微笑,以讚賞的眼神凝視著我。「對,有一點。」之後他自己吃了十來顆,一顆接一顆。
「下來,膽小鬼」恩斯特仰頭大聲喊。
他熱切地看著我,那雙眼睛將我看穿了一個小洞。「我喜歡你,你知道嗎?你是個聰明善良的人。」
我說什麼回應他?大概什麼都沒說。我不記得了,只知道音樂踉蹌,燭光模糊,我的手垂在蕾絲裙旁。一分鐘前這衣裳還屬於吉普賽女郎,現在卻成了壽衣。
當凱特來接我一起吃午餐,我仍和恩斯特在廚房聊個不停。我一身睡衣還沒換掉,而身著成套紅色大衣和毛帽的她則光鮮亮麗,明豔動人。
「對不起,恩斯特邀我吃晚餐,我不知道該如何說不。」
我進房更衣,回到廚房時發現只剩凱特一個人。
「或者逃之夭夭。其實有些男人就是只想見到女人轉身走開。」
我搖搖頭。
色胚起身,去找在舞池裡隨興搖擺的凱特。恩斯特轉身對我說:「我一整天都在想,該怎麼請你幫忙一件事。」
「可以,搖搖晃晃的紅色單車,對吧?」
「他幾歲?二十五?」
「什麼事都沒發生。」
隔天早上,我走入廚房,發現恩斯特慵懶地倚靠在冰箱上,邊讀報邊吃著半條麵包。
「不曉得。」凱特說,接著顯然發現我的失望,隨即補上一句:「要我邀他一起吃午飯嗎?」
「或許我們該趁著被人打擾前先溜出這裡。」我們喝完咖啡,凱特提議。「我今天一整天都不用工作,我們可以做些什麼?什麼都行。」
「慢慢來,你是該稍微放鬆慵懶一下。」她嘴裡這麼說,但似乎仍有點不耐煩。
「我頭很痛。」我跟母親解釋為什麼這麼快就想回家。
「那當然要回家休息。」她說,表情變柔和,「我們就讓寶貝女兒回家睡覺吧。」
「卡爾.艾德嘉現在還三不五時跟你求婚嗎?」
他垮下臉。「我目前在替泛世通輪胎寫垃圾文案,但我真正想寫的是具影響力的故事或小說,也可能是詩集。」
「有時我睡不著,耳邊似乎還聽見蠶的咀嚼聲。我得起床,開燈,抬頭看看天花板。」
他直盯著我,一臉嚴肅,彷彿想揣度我是否只是揶揄或敷衍他。但我不是。「你想喝怎樣的咖啡,薯泥球?」他終於開口說話。
「不難,或許不難。」
「大概是亨利.詹姆士,他的作品我讀過好幾遍。」
「你昨晚睡這裡?」我問,遮掩不了見到他的驚喜。
「什麼意思?」
「小可憐。」她起身,撫平裙子,也平復臉上的神情,而我就這麼看著她恢復並簡化每件事情。真有一套,好希望我也辦得到。
我閉上眼,徹底放開自己,震震顛顛地往下滾去。我醉了,除了奔放和自由的刺|激亢奮,毫無其他感覺。簡直像嗑藥的快|感,真的,而恐懼感則是當中的重點。長大以來,這是我首次感受到害怕所引起的刺|激,而我真愛這種感覺。滑到底部我差點煞不住,恩斯特在黑暗中一把抓住我,用力吻了一下。我感覺到他的舌在那火熱的瞬間抵住我的雙唇。
「還沒。」
我找好座位後望向窗外人群,搜尋深色上衣、帽子、外套的身影。他在那裡,靠近火車,對我猛揮手,笑得像個傻瓜。我對他揮手,他舉起一手當紙頁,另一手做出筆的樣子,對我打手勢。
「戰爭現在想https://m.hetubook.com.com來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不是嗎?」
「真的?」真不知我的語氣是否驚喜多過受寵。
「如何?」他敦促我給點回應。
「無聊的話怎麼不考慮來頂新帽子?」她說,指向一頂打死我都不會戴到頭上的羽毛高帽。
「沒關係,我只是想讓你讀一讀。」
他說的沒錯,從本質上來看,這還不算是完整的故事。這篇題為「狼與甜甜圈」的黑色幽默隨筆,故事場景設定在芝加哥瓦貝西大道上的一家義大利餐館。雖然作品尚未完成,仍可看出文風尖酸犀利,又帶著嬉鬧語氣。我們移師到較明亮也較靜謐的廚房,在我閱讀之際,恩斯特在一旁踱來踱去,晃動雙臂,拍打空氣,等著我回答他問不出口的問題:寫得如何?
「說過。」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她摩搓我的手,我任由她這麼做,但腦袋一片混亂。
他忽然停步,轉身看著我,說:「小薯泥,你不會從我身邊跑開吧,你會嗎?」
「你想做什麼?」
他點點頭,「你想讀讀我寫的東西嗎?還稱不上是完整的故事,比較像隨筆。」他緊張地縮起下巴,我則差點因鬆了一口氣而笑出聲。沒想到恩斯特.海明威也會緊張,反倒是我沒有,一點兒都不。
在哈里森家的那些下午,我時時擔心我的頭髮和衣服。當他來回踱步,糾正我,或者偶爾稱讚我,我滿腦子想的卻是如何解讀他的訊息。他的手指不停拍打太陽穴,這代表他注意到我的新絲|襪?
「好吧。」我說,但我去拿外套時還是像小偷般躡手躡腳。我很想去,渴望得要命,但他說錯了,有人注意到我們。就在我們一起溜出大門時,我感受到凱特那雙綠眸熊熊燒向我的背,我聽見她無聲咆哮著:海德莉,理智點。
「海德莉。」他靜靜地說。
隔天我打包準備返回聖路易斯市,感到些許失落。住在這裡的兩個星期刺|激又有趣,對我造成不小的震撼,無法想像回家之後的生活。我實在不想走。
「沒關係,至少我也當了一、兩天的英雄。」他倚在欄杆上,瞭望灰濛魅白的湖面。「你知道我此刻在想什麼嗎?」
二十八歲的我身旁不乏翩翩男子,但其實只談過一次戀愛,而且那次經驗糟到我很長一段時間都對男人有疑慮,也質疑自己。
那天我和她漫步芝加哥街頭,先是找尋世界等級的鹹牛肉,而後是新手套。我任由凱特喋喋不休,讓她將我的心思拉離恩斯特,感激她警告我提防他。就算他毫無邪念,但這時的我仍舊太脆弱。我為了逃避原來的生活跑來芝加哥,也得償所願,但心存過多幻想是危險的。我在家裡不快樂,但任自己耽溺於跟恩斯特.海明威有關的夢幻綺想無法解決任何事。我的生活仍是我的生活,我必須狠狠瞪視讓它屈服,設法讓它變成我要的。
我們倆度過一個很愉快的下午。瑪麗學院的同學當中,凱特膽子最大,天不怕地不怕,跟任何人都能說上話,任何無趣都能被她化為樂趣。她還是老樣子,所以和她走在密西根大道上,我也跟著大膽起來,年輕好幾歲。我們吃飯的餐廳對面就是芝加哥藝術學院前方遼闊的大理石廣場,廣場上兩隻雄偉的猛獅監看著交通和黑衣黑帽的往來人潮。天氣很冷,午餐後我們手挽手,依偎取暖,沿著州街散步,經過任何有趣的店鋪就拐進去逛逛。她試著要我說說家裡的事,但我不想失去當下的好興致。所以我要她談談她夏天在密西根釣魚、戲水、舉行派對、歡樂笑鬧的日子。她談起的內容全與划船、四絃琴、滿月、營火、烈酒有關,聽得我羨慕不已。
「好。」我只能這麼回答,因為我無法開始對她解釋我已經休息了二十一年,今晚本想嘗試不同的人生,結果失敗了。
我們離開燈火通明的商店區,走往回家的方向。我受到撼動,這多麼珍貴,一個近乎全然陌生的人願意和圖書跟我分享內心私密的部分。他表達的方式又如此美,帶著真實赤|裸的感受。我想,我有點嚇呆了。到底這位恩斯特.海明威是什麼人?
那天寒氣逼人,完全不宜外出,但我們一群人還是抱著毛毯,拎著裝有蘭姆酒的隨身酒瓶,擠入肯利那輛福特,前往密西根湖。月光下,湖畔一座座沙丘蒼白陡峭。我們想出一種玩法,先爬到沙丘最上面(當然是醉醺醺地),讓自己像圓木往下滾。凱特先來,因為凡事她都要當第一,接著是肯利,吼著歌滾下來。輪到我的時候,我爬上沙丘時感覺到手腳下流瀉而過的沙。爬到最頂端,放眼瞭望,只見整座城市成了點點繁星,一切遙遠難及。
「唉,是啊,可憐的老卡爾。有時我真納悶,若我試著答應他,不知會如何。」
「那恩斯特呢?」
我翻到最後一頁時,他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眼神流露期待。
「是不一樣。」
「這是犯法的,來,張開嘴巴。」
我抬起頭。哈里森的淺藍眼眸成了墜落的星星,它們拒絕了我——以簡單的平淡方式對我說不。
「內斯托跑哪兒去了?」
「我不確定我是否完全讀懂,不過我看得出來你是當作家的料。無論如何,你有天分。」
「別傻了,今天是屬於我們倆的。」
「肯利走不開?」我問。
我們走到碼頭,一路沿著長長堤岸走到電車軌的盡頭。
「我在想蠶。我在聖佩多羅諾雷洛待過一晚,在前線的一個村莊。色胚也在,我就是那時認識他的。我們當晚在一棟建物裡席地而睡。那是一間蠶絲工廠,蠶就養在我們頭頂上方,在屋簷間,嚼食一排排的桑葉。張大耳朵只能聽見牠們的咀嚼聲,沒有砲火,什麼都沒有。那種感覺好可怕。」
「當然,但我不是文評家,不確定能不能幫上忙。」
「咦,你不是甜美的老古板嘛?」
他叫哈里森.威廉斯,是我的鋼琴老師。當時我二十歲,剛結束在賓州布林莫爾學院的一年求學生活,返回聖路易斯市的家。雖然他只大我幾個月,但似乎比我成熟世故得多。他在國外唸過書,同學裡不乏赫赫有名的作曲家,而且廣泛涉獵各種歐洲藝術文化,讓我既受吸引又感到害怕。我會靜靜聆聽他談天說地,我想,我對他的情愫就是這樣開始的,帶著仰慕和羨慕。接著,我發現自己開始會看他的手,他的眼和他的唇。他不是風流倜儻型的,但很有個人風格。身材高瘦,頭髮薄細烏黑。最吸引我的是他對我的看法。他認為我有天分當鋼琴家,開演奏會。當時我自己也這麼想,至少在他的鋼琴椅上彈著會讓手指痙攣的練習曲的那幾小時,我的確這麼認為。
「你決定吧。我不是太在意。」我是認真的。
他沉默不語,只管吻著我,從那一吻我感覺到他渾身散發的溫暖和生命力。我對恩斯特如此陌生,甚至不敢放任自己想像他是什麼樣的人,但一秒秒過去,我發現自己投降了。月臺上人來人往,但也僅剩我倆。幾分鐘後我終於登上火車,雙腿不停顫抖。
「那麼,我現在要說,比喜歡還要再更多。」他說,露出開心的笑容,接著往前走,並將我戴著手套的手塞到他臂下。
「他會跌到地上。」
我又在芝加哥待了整整一週,天天體驗新刺|激。我們去看足球賽,觀賞日場的《蝴蝶夫人》,白天在市區閒晃,晚上也沒錯過它的風采。每次見到恩斯特(次數還真頻繁),我都努力保持頭腦清醒,只享受他的相陪,不去幻想這樣或那樣的戲碼。那個星期,我在他面前或許比之前有所保留,但他沒多說什麼,也不強求肢體上進一步的親密,直到我在芝加哥的最後一晚。
「世界上沒有比不更容易說的字。小孩學說話就是從這個字開始的。」
「老天,能聽到你這麼說真是太棒了。有時我在想,其實我真正需要的就是有人告訴我,我不只是在拿著這顆蠢腦袋猛撞磚頭,是有機會試試的hetubook.com.com。」
身邊有恩斯特相陪,走在冷冽芝加哥的感覺好喜悦。我們聊個不停,他的臉頰紅凍,眼神發亮。走到傑佛遜街的希臘餐廳,我們進去點了烤羊排和黃瓜萊姆橄欖沙拉。
「他確實不壞,」我看得出她謹慎地遣詞用字,「但太年輕,而且喜歡女人——所有女人,這點非常明顯。我發現你正投向他的懷抱,盲目地相信他,這讓我很擔心。」
「我看出有人有意思。」她雙眼直盯著我。
「你坐在鋼琴椅上的模樣很可愛。」一天下午他這麼說。光是這句話,就足以讓我幻想我穿上白紗,而他穿燕尾服,戴著白手套的畫面。那天我樂得無法專心,彈得糟糕透頂。
換作別人,大概已經懷疑到凱特是出於嫉妒,但那時的我太過單純,太相信別人。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太沒經驗。
幾分鐘後,我們並肩佇立月臺。我握著車票和皮夾,他提著我的行李,從一隻手換到戴手套的另一隻手。但當一見到銀褐車身的火車冒著白煙和煤灰徐徐進站,他將行李放到腳邊,忽然摟我入懷,緊緊抱住。
「好啊,我很樂意。」
一回到家,我任她牽著我上樓,幫我換上棉質睡袍,細心地以一層又一層的被單裹住我。她一隻冰涼的手搭在我的額頭,梳理著我的頭髮。「好好休息吧。」
我愛了他一整年,直到那晚,一切幻滅。我們兩人去參加鄰居的派對,我強迫自己灌下兩杯過甜的酒壯膽,好鼓起勇氣接近他。就在前一天,我們一起到鎮郊的樹林散步。秋高氣爽,沁涼無風,一朵朵白雲自成一幅幅美麗圖案。他為我點菸。我踩在黃色落葉上踮起穿著束帶鞋的腳,然後,就在無聲勝有聲的美好片刻,他開口說:「你真可愛,海德莉,是我見過最可愛的人之一。」
「你說的對,你說的對,是我太大驚小怪。」她坐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忘了我剛剛說的那些話,好嗎?你是個聰明的女孩,知道該怎麼做。」
晚餐後我們在高架電車軌的下方散步,走向市立碼頭。一路上他滔滔不絕地談著他的抱負,他真正想做的事,渴望撰寫的詩、小說、隨筆。我不曾遇過這麼精神抖擻、活力十足的人。他這個人敏捷如光速,永遠不停止前進,或思考,或做夢,顯然如此。
「你為什麼要逗弄那些年輕小伙子?」
凱特,我心想,凱特和肯利,以及一整間客廳的醉漢是我的困難。
「真有趣,我曾負責送書去給士兵。還有巧克力棒、信件、香菸、糖果等。我們有福利社,不過有時我必須利用晚上送東西上前線。騎單車去,你能想像那畫面嗎?」
「那你看到牠們了嗎?」我說,試圖讓氣氛輕鬆一些。
「我也喜歡你。」我告訴他。跟他在一起感覺很舒服,彷彿我們是相識許久的老朋友,一直以來都這樣互動著——他坦率真摯地遞稿子給我,在我面前,他不會佯裝對自己的作品不在意,而我忠實地捧讀,默默地讚歎他的天賦。
「多半忙著躲。另外也在公立圖書館的地下室整理書,據說這些書最後會送到海外給沙場的士兵讀。」
「你知道嗎?戰爭期間這裡有軍營和紅十字會。我曾在義大利的紅十字會工作,擔任救護車駕駛。」
「我們離開不會有人注意到的。」他看出我的猶豫。
「我還沒吃早餐,實在沒力氣想這些事情。」我說。
隔早,凱特沒敲門就闖入我房間,當時我連睡衣都沒換。
我將睡袍往腰際兜得更緊,坐到床沿。「好,我是不想拒絕。凱特,這不過是一頓晚餐,沒什麼大不了的。」
「對,就是他。」
「我不知道。」
「有時確實如此。」但他的額頭皺起一抹憂慮和不確定。「打仗那陣子你都做些什麼?」
「說來真難為情,我從沒吃過橄欖。」侍者上菜時,我告訴恩m.hetubook.com.com斯特。
「當然沒什麼大不了,」她說,但神色依舊激動,「我只是覺得有必要保護你,而且不想見到你捲入可怕的事情。」
「他喜歡他屬意的女人逃之夭夭嗎?」
「噢。」我又說了一次,接著他放開我。
我的心跳好快,不曉得他是否感覺得到。「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我說。
「當然聽過,他寫了《小城畸人》。」
他把橄欖放在我的舌上,我閉上嘴含著,品嘗橄欖浸油後的溫暖鹹味。我的臉頰因這美妙滋味而酡紅,但也因為他將叉子放進我口中的親密感讓我頓時羞赧。我已經太久不曾有過這種感官的愉悦悸動。
「不是,是我想送你。」
到聯合車站的距離並不遠,我們幾乎沉默了整趟路。他今天穿著毛褲和灰色毛大衣,黑色棒球帽壓低到幾近眉毛,兩頰被凍得嫣紅,看起來真美。美這個詞,確實適合形容他。他的外貌不算陰柔,但完美無瑕,略帶英雄氣質宛若從描述愛情和戰爭的希臘史詩裡走出來的人物。
整個早上過得迷迷糊糊,因為我不停思索凱特的話語和她的憂心。恩斯特真的是一個必須小心提防的人嗎?可是他看起來真誠親切,他勇於承認自己想寫詩,寫那些他在前線受到創傷的故事,還有靈的事情。難道這些都是他精心編造的說詞,就為了占我便宜?若是如此,那凱特說對了,我確實掉入了陷阱,像一隻鄉下蠢老鼠——成為眾多女孩的一名。光想到這個可能性,就令我無法忍受。
「你願意跟我共進晚餐嗎?」他問。
我閉上眼,克制乍湧的熱淚,縮入長絨座椅裡,讓火車帶我回家。
「哇,」我再次心折於他的自信和信念。這種風采是佯裝不來的。「你都寫些什麼?」
「我是嗎?那你最喜歡的作家是誰?」
「熱的就行。」我說。他嘴一咧,眼睛泛起的笑靨隨即蔓延開來。這一笑,氾濫成災。
我停下腳步。「噢,恩斯特,對不起,我不知道那麼危險。」
那天凱特要上班,所以我們已事先道別過。肯利也得工作,但好心的他說要趁午休回來載我去車站,讓我省下計程車資。所有東西都打包妥當後,我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在客廳等肯利,但最後出現在玄關準備接送我的竟是恩斯特。
我困惑了,「我以為詩人都是沉默寡言、內向畏縮,害怕見到陽光。」我邊說邊找張椅子坐下。
「創造文學史,我想。」
「不好意思,我馬上就好。」我說。
這根本算不上示愛,但我告訴自己,他真的在乎我,我這麼相信著,且相信的時間長到怎麼看都值得拿起酒來灌了。我等著空檔,希望情愫有所流轉,我能走上前,再度朝他踮起腳尖……而後回到地面,與他再進一步。那晚我穿著最愛的一件黑色蕾絲洋裝,它永遠能讓我覺得自己風情萬種。或許是這件洋裝或者下肚的黃湯使然,我終於將手伸向哈里森的外套袖子。我從未碰觸他,所以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他一動也不動。我們兩人就這麼怔在原地,可愛如花園裡文風不動的雕像——在數個心跳間,我成了他的愛妻,懷有他的孩子,擁有他的忠誠,終於可以遠遠脫離我那滿布荊棘、希望一次次受阻沒頂的心海。我終於擁有這一刻,它已經是我的。
「我從沒這樣想過蠶,或許我壓根沒想過這種生物,不過現在,我彷彿真的可以聽見牠們,就像你聽到的那樣。」
「有何可怕?他看起來不像壞人。」
我受夠了理智,於是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這是我和愛情的一次接觸。不過那是愛嗎?感覺糟透了。我花了兩年匍匐在這種感覺中,拚命抽菸,瘦得皮包骨,甚至產生不該有的壞念頭,想學俄國小說裡痛苦的女主角從陽臺往下跳。過了一段時間,雖然比我預期得久,我終於了解哈里森不是我無法終成眷屬的王子,我也不是愛情的受害者。其實他根本www•hetubook•com.com沒讓我會錯意,是我自己會錯意。即使經過五、六年,現在想到愛情仍讓我反胃,臉色發白。看來我依舊愚蠢天真,需要有人指引,比如凱特。
「騎車的男孩被炸得很慘後也會搖搖晃晃。」
「我還能去哪?」
「現在?」
「我一會兒回來。」語畢他立刻跑開,還沒走到地毯中央又回頭補上一句:「別走開,好嗎?」
「你確實有機會,連我都看得出來。」
「你很有天分,」我凝視他的眼說:「或許我花太多時間讀亨利.詹姆士了。你的東西很不同。」
凱特似乎沒被拳擊賽影響,屋裡其他人也泰然自若做自己的事。看來這裡經常一到晚上就這麼熱鬧,儼然像尖峰時間的中央車站。禁酒令已經實施大半年,這個「高貴實驗」反而讓全美的地下酒吧如雨後春筍一夕間冒出,光在芝加哥就高達數千家。不過有肯利在,誰還需要地下酒吧?他們這種很有辦法的年輕人,私囤的烈酒足以醃一群大象。那晚,廚房擺了很多已開瓶的酒,我和凱特喝了一些。或許不只一些。當薄暮降臨,柔和餘暉映紫了房間,我發現自己已在沙發椅上,擠在恩斯特和色胚之間,兩人隔著我玩起「豬拉丁文」的改字遊戲。我咯咯笑到東倒西歪——上次像這樣笑是什麼時候?此刻出奇地,我感到一種陶陶然的放鬆。
我會寫信給你,他以唇語告訴我,或者,他說的是,我會寫信。
「我目前住在這裡,不過只會暫住一段時間,等工作有進展就搬走。」
我不發一語,點點頭,收拾行李。
「他怎樣?」她的眼神變得警覺。
「我沒有運動員的身手,跑不了。」我說。
下午稍晚我們回到肯利家,又是熱鬧哄哄。肯利和弟弟比爾(史密斯家裡的老么)正在湊牌友。一個叫布魯米的傢伙在鋼琴上彈散拍樂,恩斯特和唐.萊特在地毯上對峙起來,一場臨時興起的拳擊賽。他們褪去上衣,拳頭朝上來回擺動著,旁邊圍了一群人鼓譟叫好。大家嘻笑,氣氛歡樂,直到恩斯特使勁揮出一記右勾拳。唐成功躲過這記拳,只被輕微揮到,整場比賽進行得堪稱溫和,但恩斯特揮拳時,我見到他臉上那股殺氣,知道他對這場比賽很認真。他想贏。
「我太喜歡了。不過,這樣有點危險,不是嗎?」
「噢。」我只這麼說。我無法思考其他人是否看見這一幕,腦袋一片空白。他的臉貼近我,相距僅數吋,散發著我前所未見的活力、自信、清醒。
「有困難嗎?」
「給男人一個機會有那麼難嗎?」他說,找地方停車。
「這你會吃驚的。」他神秘兮兮地說,跑去拿他的作品。
「恩斯特.海明威,」他咧嘴笑著說:「總之,芝加哥這裡作家雲集,肯利就認識舍伍德.安德生。聽過嗎?」
「我等到午夜十二點,還不見你回來。你跑去哪裡?」
「我沒把他們當成我的男人,只是借用一下,」她笑著說:「當成哥兒們。總之,有時這種事情很煩人。我大半個夏天都在鼓勵這傢伙,拒絕那傢伙,結果搞得亂七八糟,最後誰都沒吻到誰。所以,沒什麼好羨慕的。」
「嗯,以你的膽識,大概什麼都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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