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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海明威的巴黎妻子

作者:寶拉.麥克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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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二十七

「親愛的,我永遠都不會再婚。感謝老天爺,哈洛德和我在這方面完全達成共識。我寧可永遠都不曾跟史基普有過牽扯。在他身邊的日子已經夠痛苦了,而他現在隔著老遠還是從倫敦搖著鈴折磨我。」
「幸福這種東西複雜得可怕,但自由一點也不。你要不是被綁住,要不就沒有。」
「你受夠了新聞圈,這才是重點。現在該全力以赴,專心寫作。開始寫你該寫的東西吧。」葛楚說。
「你說的太好了。來,來幫我告訴凱蒂。她一直認為我的笑話很糟。」
「我一點都不懷念家鄉。但我似乎一直夢到,不知為何如此。」他說。
兩人以寫作的信念和熱情給彼此打氣時,我發現愛麗絲似乎有些沉默拘謹。我心想,她是否不高興見到恩斯特回來,是否在我們離開的這段期間,她已經習慣完全擁有葛楚。即使葛楚的身邊總是圍繞著一群人想獲得她的青睞,渴望聽到她的建言,但她和恩斯特的感情就是特別好——兩人幾乎像雙生姊弟,有自己的暗語,專注於彼此,幾乎只聽得見對方說話。這種特殊交情我也感覺到了,雖然有時他們這種親密關係會讓我覺得受傷,但現在的我幾乎記不得寂寞的感覺了。寶寶需要我,而且會完全地回應我。聽到我的聲音他會轉頭過來,最能讓他舒服的是我抱著他時手臂搖晃的節奏,以及晚上醒來時我拍撫和摩搓他背部的方式。對寶寶來說,我不可或缺,對恩斯特也是。現在撐起這個家的人是我。
「就連我這種人都沒這麼務實。」她大笑,舉起酒杯,「那麼,我們就來敬愛情吧。」
聽他這麼說,我心裡思忖,他所說的那種東西對我而言是指什麼。我想,唯一的答案是恩斯特和邦比,我們一家人相守的生活。說來丟臉,我知道這種觀念很落伍,若我去蒙帕那斯區的咖啡館,跟裡面任一個女人坦承這想法,肯定會被笑得逃出街上。她們一定會認為我應該有自己的想法和抱負,渴望汲取各種經驗和新鮮事,但老實說,我一點都不渴望那些東西,因為我很滿足。
「我想,家鄉是你的一部分,已經銘刻於你了,是不是?」我說。
「既然這樣,我可以原諒他,如果他別那麼自以為是。」
「有一點。」我承認。
「別發愁,塔迪,」恩斯特走到我身後,親吻我的頸背。「你的可愛、直爽、單純,無人能及。」
「他們出版過舍伍德的作品。且對他非常禮遇。他說,他們的出版重點放在當代美國作家。」恩斯特說。
「我知道我們本來要去一年,可是在加拿大過四個月就像一年。」我們回巴黎,第一次去葛楚家拜訪時,恩斯特說。
和圖書什麼意思?」
餐廳光線昏暗,第一瓶酒過後我發現自己開始恍惚。兩個男人聊起哈洛德唸過的普林斯頓大學,還有第一本小說該怎麼著手草稿(哈洛德正在寫他的第一本)。凱蒂和我竟親暱地聊起她的第一段婚姻來了。她的丈夫叫史基普威斯.坎內爾,是個詩人,看來他讓她過得很悲慘,而且還拒絕離婚。
我看著他在鏡中的眼睛,「你真壞,嘴巴就這麼甜?」他再次吻我,將我用力推出家門。
「你不必愛他,不過是一份工作罷了。」
那天下午茶會結束,我被哈洛德和凱蒂兩人迷住了,所以很開心地接受他們的邀請,次日晚上和恩斯特到土魯斯黑人餐廳和他們共進晚餐。
「我喜歡他。」
「我一定能對這雜誌多所貢獻。」我們與他們道別,回家途中恩斯特說:「有我幫忙,他應該感恩。」
豐盛晚餐過後,他們跟我們回到鋸木廠上方的公寓喝一杯,雖然他們很優雅地假裝不在乎我們住處的陰暗和狹長格局,但我看得出來他們不習慣這種無隱私的環境。寶寶就睡在隔壁房間,所以我們四人擠在餐桌聊天。
「不,我們談的不只是逛街。」他冷冷地說,走開去給自己斟一杯酒。
「我對天發誓,我準備好了。」他說著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香梨釀製的烈酒。
「你,還有你的腳踝,甜心。」
「現在工作機會到處都是,我想,我們很好運。」
「看起來很嚴重,對吧?史黛拉說他戰爭時受到毒氣攻擊。」
「她只是想羞辱你,你看不出來嗎?」恩斯特說。
「你要的就是自由。」
「老天,小乖。不過拜託告訴我,即使這樣你還是接了那份工作。」
「你等著看,如果她繼續跟你咬耳朵,你會漸漸開始恨我,因為是我讓你過得這麼寒酸。」
福特和史黛拉每週四在安茹碼頭舉行文學茶會,我經常去參加,也帶著邦比同行,將他的嬰兒車放在陽光透窗而入的地方。我就是在一次茶會上認識了哈洛德.羅伊伯。哈洛德和恩斯特年齡相仿,長得很好看——高大、鼻梁挺直、下巴方正,一頭波浪狀的深色頭髮。福特引見過後,我們很快就自在地聊起美國。
「你未免太偏激了,塔迪,我們談的不過是逛街,老天爺。」
「我不知道。我想,我要的是幸福吧。」
https://www•hetubook.com.com聊帽子嗎?凱蒂親愛的?」哈洛德說。
「塔迪,我們確實很好運,你慢慢會發現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她想引誘你,讓你覺得自己生活得很悲慘。」
偶爾他會提到想開始寫新的小說,但還沒有恰當的構想。他現在愈來愈覺得遺失的那份初稿和其他稿子不夠好,不管他曾經多辛苦地投入,期望它們夠出色。不過,話說回來,他仍不敢再次將心力投注於必須花上很多時間的長篇。他先等待,這段期間則寫點短篇故事。「我想寫一個故事,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寫進去。那些我真正知道,連骨子和五臟六腑都清楚明白的東西。」
不過他確實幫我們找到了房子——這差事可不簡單。我們太蠢,沒預期美元對法郎會大跌。之前在巴黎花少少錢就能過日子,我們以為這次也是,不料隨著房租飆漲,原本可以撐上三個月的生活費現在只能過兩個月。最後,當我們終於找到勉強能負擔的房子,房租是我們之前在勒穆瓦納紅衣主教街的三倍,但我們非租不可,只好咬著牙遞出第一個月的房租。邦比的嬰兒車放在堆滿煤炭的院子裡,這裡就是我們在巴黎的家。
「對,你是不時髦,小貓咪,但你很美,而且很善良,此外還是最好的媽媽。可是福特那傢伙意見很多,自認優秀,說話時不停喘氣,到了讓人覺得每個字都是費力游過他的肺才抵達嘴巴。」
「我絕對不會這麼想。」
那年春天,龐德夫妻照例前往義大利的拉帕洛度假,但就算相隔遙遠,艾兹拉還是幫恩斯特跟《越洋評論》的副主編福特.麥德克斯.福特弄到了一份差事。福特在安茹碼頭有一間陰暗侷促的辦公室,二月初恩斯特穿著舊鞋和肩處有裂縫的邋遢外套去那裡拜訪他。就算是份無償的工作也無所謂,恩斯特很想藉此獲得編輯經驗和人脈,但他可不能讓福特知道這點。恩斯特不能忍受自己無法占上風,尤其這上風得來不易。福特的小說《好兵》備受好評,此外,他還寫過其他小說,而之前所創辦的雜誌《英文評論》則刊登過葉慈、湯瑪士.哈代和喬瑟夫.康拉德的作品。這些成就已夠讓恩斯特不悦,再加上他是名門之後,家財萬貫,這些特質綜合起來讓恩斯特對他很不耐煩。和福特碰面回家後,他不停嘀咕福特的品味太過落伍,可以說毫無品味可言。hetubook.com.com
這種滿足無關乎實現了什麼目標,而在於我的日子比以前充實、有意義。邦比好美,每天出去散步時(一天兩次),我們母子經常被他的仰慕者攔下攀談。我的法文還是七零八落,但快樂的寶寶就是完美的交談動力,即使只有初階的單向對話。他咿咿呀呀的可愛童語幫我們母子在市場贏得了蘋果或梨子,偶爾帶他去咖啡館找恩斯特一起吃飯也能吸引眾人目光。我們有些朋友或許不解邦比的魅力,但陌生人總是為他傾倒呢。
哈洛德轉身,狐疑地看著我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我見到福特就立刻喜歡上他,即使恩斯特說過那些話。他和畫家妻子史黛拉.波威恩邀請我們共進午餐,我好高興見到他們家也有寶寶。可愛的小女娃茱麗跟邦比年齡相仿,可惜這次我們怕給主人添麻煩,出於禮貌沒帶邦比同行,但我告訴史黛拉,下次一定帶他來。她親切地鼓勵我這麼做,還準備了四道精美佳餚殷勤款待我們,以一口迷人的澳洲腔優雅地招呼我。福特臉色紅潤,體態臃腫,一頭又軟又細的金髮,蓄著鬍。一開始我很納悶,已邁入中年的福特是怎麼追到像史黛拉這麼可愛的女人,不過我很快就發現他談吐優雅,彬彬有禮,說起話來讓人覺得他真誠關心周遭人事物,包括史黛拉、美酒、濃湯、文學。午餐席間,他不停地強調,幫助像恩斯特這樣的年輕作家找到方向,對他而言非常重要。我知道恩斯特寧可不需要福特或任何人的協助,但事實上他就是需要。
「我想,一個月內我應該可以完成手邊這本小說。我打算孤注一擲,找一家美國出版社,跟他們要求預付金,和許多推薦文。」哈洛德說。
「你應該寄你的作品給他們,塔迪。舍伍德可以幫你美言幾句。」我說。
「你真可憐,有過這次慘痛經驗,以後怎麼可能還想結婚?」
我們一起走到屋內另一頭找他的女友凱蒂.坎內爾。她好漂亮,身材苗條,舉止優雅,渾身散發貴氣。
「哈洛德,別給我灌迷湯了。」她說。
「我也不確定我寫得很認真。」哈洛德說:「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寫得更有趣一些。」
「我會把她們寫進合約裡。不過,說真的,我把目標放在邦尼與李弗萊特出版社。福特說它是m.hetubook.com.com紐約很值得注意的一家出版社。」
「說得真好。」他說,以一雙澄澈熱切的明亮藍眸看著我,「你也是作家吧?」
「她只是好意,我不會接受她的饋贈,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
「海德莉要把我變浪漫。」凱蒂說。
「凱蒂以前是專業舞者,如果再多灌點酒,你就能當場欣賞到她的舞姿。」他說。
「沒什麼。」他踩到一塊鬆開的石頭,一腳踢到路中央。「你不覺得他長得很像海象?」
一天結束,我們一家三口獨處,再次情感相連,彼此扶持倚靠,這時最能感受到家庭生活。然而我們這種生活方式和波西米亞風的巴黎大相逕庭。葛楚和愛麗絲對邦比很好,她們送他閃亮的銀色波浪鼓和針織的小襪子。他受洗那天,她們帶了上等香檳來參加,搭配我們備妥的茶點、乾果、糖衣杏仁,葛楚甚至答應當邦比的教母,然而,並非所有朋友都知道如何和已有了孩子的我們相處。龐德和莎士比雅願意深夜到我們家喝一杯,或者和我們在咖啡館碰面,如果我們能找到人來幫忙看著邦比。但龐德很清楚表達過,他的工作室不歡迎小孩。不是因為很吵,或者可能弄亂房子,而是基於原則問題。「我就是不喜歡小孩。無意冒犯,海德莉。」
「那我發誓絕不會洩漏半個字。」我說,接著開始思索到時該穿什麼。直到隔天晚上,準備前往餐廳,我仍不知該怎麼穿。生完邦比已經五個月,我的孕婦裝現在顯得過大,但之前的衣服仍然穿不下。
「那是很棒的餐館,只有當地人才知道。旅遊書上絕對找不到。」凱蒂說。
「當然。」他露出燦爛的促狹笑容,倚過來捏捏邦比的小腳。「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瘋?」
「你忘了順便要些會跳舞的女孩。」恩斯特促狹地笑著說。
「那就是我,你也是。」哈洛德說。
「你當然喜歡。」
「不可能。你或許不在乎穿著,」我指指他滿是補釘的外套和運動衣(他現在白天和晚上的制服),完全不管時尚和禮儀。「但一般人通常在乎,也想給別人留下好印象。」
「你顯然已經給他們留下好印象了,不過若你喜歡,我可以告訴他們,我是乖乖地聽葛楚的話:買畫勝過買衣服。」
「現在這事談妥了,拜託換點有趣的話題。」凱蒂說。
「她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我們並沒買過畫,對吧?」我對著鏡中的自己皺起眉頭。
這是鋸木廠的附屬公寓,位於聖母院廣場街,沒多久有些朋友就以「木匠閣樓」來稱呼我們家。樓下木材堆置廠傳來的噪音和木屑有時讓人受不了,不過這裡的地理位置比之前位於舞廳上方的那間房子好得多。葛楚和愛麗絲家就在不遠和圖書處,離盧森堡花園也很近,此外,蒙帕那斯大道就在咫尺外,那裡聚集了很多最好的咖啡館。
「怪罪婚姻解決不了問題。一旦愛上某人,你就已經被綁住了,幾乎避無可避——除非你發誓再不去愛。」
恩斯特曾覺得那些在咖啡館寫作的傢伙令人厭惡,說他們很做作,只想炫耀自己,但他現在也經常造訪咖啡館。部分原因是出於現實需要。他得找個安靜的地方寫作,而正在長牙的邦比經常哭鬧不停。不過,當他開始固定造訪丁香園咖啡館,他才驚訝自己對這地方的喜愛遠甚於關在房間,在一片安靜中與文字拚搏——他之前是這樣形容的。咖啡館裡較溫暖,也較舒服,朋友要找他很方便,而且寫完休息時永遠找得到人興致勃勃地聊天或喝一杯。
「沒人在乎你穿什麼。你穿著粗麻袋一樣迷倒眾生。」恩斯特說。
「每桌浪漫者一名為限。」恩斯特插嘴,「餐廳門口掛了告示。」
「完全不是。」我笑著說:「但搞不好我寫得不差呢。我一直很愛看書,總覺得它們在對我說話。我從小就彈琴,但彈得不是很認真。」
「這是為什麼你留我在身邊。」
「或許,我會想想看。」恩斯特說。
「有何不可?」她轉身對我說:「我想帶你去逛街。我來好好幫你打扮,讓你成為我的得意傑作。」
想當然耳,母職這差事讓人身心俱疲。我永遠睡眠不足,有時甚至連洗髮和吃點像樣食物的力氣都沒有,只以麵包和奶油果腹。可是,每當給邦比餵奶,見到他的小拳頭緊抓著我的衣服,柔和深邃的雙眸鎖住我,彷彿我是他的宇宙核心,我就情不自禁融化。恩斯特結束一整天的辛勤寫作回到家時,神情彷彿在告訴我他在外頭孤單得太久且思緒太滿,這時我也會覺得自己不可或缺。他需要我,也需要邦比,沒有我們母子,他無法重新爬起,再次變成完整的人。
「老天,就是。難道你不想要嗎?」
「如果把心思放在有趣上,寫出來的東西就一定有趣。」
「所以,他一點都不時髦。不過話說回來,每個人都必須時髦嗎?我就不時髦。」
哈洛德咯咯笑,「不可能,甜心,不過這主意很不錯。」
「哎呀,老兄。」恩斯特說。
「幹麼?大家都愛美的東西。我答應你,不會讓她披掛珍珠,或者全身穿得像蛋白奶泡。」凱蒂說。
「瞧,海德莉,我非得對凱蒂繃著臉,否則她就會對我不耐煩。」他故意垮下臉,逗得凱蒂大笑,露出一口貝齒。哈洛德繼續說:「而且,她常會讓人大吃一驚。」
「還一直喘氣?」
「我想去。我們最近就找一天去吧。」我說,但他們告辭後,我發現自己錯了,不該接受凱蒂的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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