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面載浮載沉/一九九八年
二十四
「我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她慢慢地回答,「可能不……」
艾莉契露出微笑,但表情仍帶著些許痛苦。
兩人都沒有動,彼此快速地交換了一眼,又立刻看著地上。法比歐笑了起來。
他給了艾莉契一個燦爛的笑容,不只嘴巴笑得很開,連眼睛、雙頰都帶著笑意。然後轉過身去,背脊挺直地朝入口走去。
艾莉契就任由自己被對方那股自信帶著走,並漸漸地放鬆自己,就像她小時候在游泳池中假裝死掉,讓池水支撐著她的身體一樣。
法比歐原本沒有打算問艾莉契,他也不是那種衝動行事的人,不過那天下午艾莉契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樣,顯得特別焦躁,從她十指交叉緊握、眼睛從這邊看到另一邊和_圖_書,且盡量不和他的目光交會的樣子就看得出來。自從認識她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這麼心急又不謹慎。
他們的世界在緩慢又難以察覺的情況下彼此滲透,就像兩顆繞著相同的軸心旋轉的行星一樣,而且軌道越繞越緊。他們的命運已經很清楚了,就是在某一個時空點上將交會在一起。
法比歐似乎非常清楚討好異性的互動方式,他知道要守時,而且說話態度很溫和,彷彿遵循著一種協議。他能感覺到艾莉契深刻的痛苦,卻一直進不去,只能站在邊緣。他並不真的在意進入她內心世界的方法——無論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因為那會與他的平衡與理性相抵觸,因此法比歐寧願忽視這些,單https://m.hetubook.com.com純地假裝這一切都不存在。如果他在路上碰到了擋路的障礙,他就會繞道而過,一點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步伐,而且很快就會忘了這個阻礙。他從不懷疑,或幾乎未曾懷疑過。
至於艾莉契的母親,已經暫停了所有的治療。她的丈夫終於點頭答應,在重劑量的嗎啡注射之下,讓妻子毫無痛苦地長眠。艾莉契只是等待著這個時刻到來,並不因此而有罪惡感。對她而言,母親早已活在她的記憶裡,像一團躲在她腦中某個角落裡的花粉,將和她過去那些無聲的影像一同冰凍起來,然後在她的人生中永遠地保存下來。
最近這幾個月他們經常碰面,雖說彼此沒有真正訂好約會和*圖*書時間,但也不是真的全屬巧合。在探訪的時間結束後,艾莉契總會到法比歐的部門去閒晃,而法比歐也總是能讓艾莉契找到他。然後他們就一起到中庭沿著同樣的路徑散步,像是彼此的共同默契一般,毋須明講。那道中庭裡的圍欄標示了他們故事的範圍,劃出一道區域,在這個區域裡,根本毋須為游移在兩人之間那種神秘又純淨的感覺賦予任何明確的名稱。
他們沉默地成完這趟「巡邏」,再次回到法比歐工作的部門外面時,他說了一聲長長的「OK」,像在自言自語。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自信動搖了一下子,不過立刻擺脫這種猶豫不決的想法。他把兩隻手插|進白袍的口袋裡,準備以一貫的輕鬆hetubook.com•com態度來接受對方的任何回答。他知道如何為自己建造一個避難所,即使目前還不需要。
艾莉契好像沒聽到,或故意把它當成耳邊風。這幾天,她的頭就像蜂窩一樣,一直嗡嗡作響。畢業典禮那天之後,馬提亞就沒有打過電話給她,那已是一週以前的事了。而如今情況很明顯,應該是輪到他來找她才對。
然而他知道如何才能達到目標,所以他很注意艾莉契的情緒變化,雖然很尊重對方,不過也有點裝模作樣。如果她沉默不語,他就會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但是他從不會再問第二次,而是把焦點轉移到她的攝影、她媽媽的情況,或是述說自己那天在病房碰到的趣事,藉以填滿彼此之間的沉默。
法比歐堅定hetubook.com.com地朝她跨出一步,小徑上鋪設的鵝卵石在他腳下發出嘎吱的聲響。他在艾莉契的左臉頰親了一下,霸道卻深情,然後往後退一步。
「這個週末,我父母他們要去海邊。」他沒頭沒腦地說出這一句。
然而法比歐卻在轉角轉了彎,消失在走廊裡。
「對呀!」艾莉契笑著對他說,一隻手伸到頭髮上,然後用食指玩弄著一小撮頭髮,輕輕地拉扯。
當他跨越那道玻璃門時,艾莉契心想:「現在他會轉過頭來……」
「週六我想請妳來我家吃晚飯。」法比歐終於說出來了。
「我們從來都不知道要如何道別!我是指我和妳。」他說。
「妳說得對,」法比歐打斷她,「我不應該問妳的,對不起!」
「嗯……這件事,至少考慮一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