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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數的孤獨

作者:保羅.裘唐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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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餘/二〇〇七年 三十五

殘餘/二〇〇七年

三十五

他因為筋疲力竭而睡著,而且還經歷了一連串越來越黑暗的惡夢。現在他覺得需要用手來做些事情,需要流汗、把自己弄得髒兮兮,好讓他的肌肉疲憊。他評估著到醫院加班的可能性,不過他的父母要過來吃午餐,這是每個月第二個週六的慣例。他拿起電話兩次,想要打給他們,叫他們不要來了,因為艾莉契身體不舒服。不過之後他們一定會再打電話過來,說他們聽到這個消息很擔心,然後問東問西的。如此一來,他又得跟妻子再討論一次,情況反而更糟。
「法比歐!」她用同樣的音量又叫了一次,但這次轉過身來。
「住手!」她說,不過他當作沒聽到。艾莉契更大聲地再說了一次。
從越來越近的細微聲響,她感覺到法比歐已經出現在廚房裡了。她身體僵住,等著和他的身體接觸。
「你在幹嘛?」艾莉契說。
他把洗碗精倒在自己手上,然後在水龍頭底下用力搓,想把油漬洗掉。
「幫我拿一下米,拜託!它放在最上面那一格,我搆不到!」
他沒有回答,比平常更大聲地翻過一頁。他用手指抓住那頁的一角,猶豫著要不要把它撕來。
「因為妳睡得很沉。」他回答。
紙盒裡的米粒已經倒完了,法比歐還站在椅子上,手中拿著那個倒過來的紙盒,驚慌失措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妻子,她像一隻貓那樣蜷縮著。一道劇烈的閃光掠過腦海,他突然間清醒了。
「這是個新主意。」
艾莉契坐在廚房的餐桌旁,若有所思地喝著茶,面前只放著一只糖罐。和*圖*書她抬起眼睛打量著他。
「在哪裡?」他生氣地問,不去看艾莉契。
然而他卻在沙發上坐下來,開始心不在焉地翻起雜誌。
法比歐站起身,雙手不停地發抖。他往後退了兩步,結結巴巴地說了聲:「好!」然後跑到臥室去,穿上一件上衣,套上鞋子就出去了。他走出家門時沒有回頭看看妻子,而他的妻子則待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不知道,只是一個想法而已。」
一粒米跑進了艾莉契的眼睛,讓她覺得痛,於是她閉著眼睛用力打了法比歐的小腿一下。他的反應則是用力搖晃他的腿,同時一腳正好踢中她左側肩膀的下方。她盡全力想用左腳那個有缺陷的膝蓋支撐住自己,身體先往前傾,接著又向後轉,最後像個扭曲變形的鉸鏈一樣,整個人跌倒在地上。
「那裡!」她用手指著。
他從椅子上下來。
她解開綁住蘆筍的橡皮筋,用冷水沖洗一下,放到砧板上,然後用平底鍋裝滿水,放到爐火上。
「你為什麼有這種新想法?」
「就像在我們的婚禮上一樣,記得嗎?我們那他媽的婚禮!」法比歐大叫著。
「是啊!妳說得對,這是個白痴主意!」法比歐咬牙切齒地反擊。
這只是一個藉口,他們兩個人都很清楚,這只不過是叫他過去的一種表達方式。
「艾莉契,妳受傷了嗎?」他說,「讓我看看!」
他準備離開車庫,卻又回過頭來,把腳踏車扶起來,在原來的地方放好。他忍不住檢查腳踏車有沒有壞,並在心裡自問https://m.hetubook.com.com:為什麼他就是不能任由一切就那樣一團糟,不能讓淹沒了整個腦子的怒氣找到發洩的空間,不能咒罵、亂摔東西呢?因為他喜歡每一樣物品都放在它的位置上,即使那個位置原本不是屬於它也一樣。
法比歐又聳聳肩。
「親愛的,對不起!」他哀求著,「妳有沒有……」
艾莉契試著想像如果事情不是這樣,自己會如何呢?她非常專注地看著被流動的空氣稍稍吹起的窗簾,察覺到一股輕微的放棄意味,彷彿一種不祥的預感,類似那次滑雪掉進深溝,還有後來在馬提亞的房間,以及到現在每次站在她母親那張完好如初的床鋪前,心裡都會產生的那種感覺。她用食指摸著骨盆上突出的骨頭,沿著那瘦骨嶙峋的輪廓滑來滑去,這樣的輪廓她還不準備放棄。到電動刮鬍刀的聲音停止時,她甩甩頭,回到廚房,擔心又急迫地準備午餐。
「我們可以就這樣算了,不必做午餐。」他說。
她把洋蔥切丁,然後又切下一小塊奶油擺在一旁的小碟子裡,這些事情都是法比歐教她的。她已經習慣以一種漠然又疏離的態度處理食物,只是依循著做菜應有的順序,至於最後煮出來的結果如何,和她完全無關。
法比歐還在笑。
他往後退了一步,兩隻手在大腿上擦了擦,然後欣賞自己完成的工作,不過內心卻產生一種疏離的疲累感,於是他一腳把腳踏車踢倒。那輛車像動物一樣蜷曲了起來,一個腳踏板開始在半空中兀自轉動著,法比歐聽著和*圖*書這股催眠般的沙沙聲,直到它完全靜止。
法比歐睡的那一邊,床單皺在一起,全是被他身體重量壓出來的褶痕。枕頭從中間折起來,好像他把頭放在下面睡一樣,被子則堆在床尾,那是被腳踢開的。房間裡有一股輕微的汗味,每天早上都一樣,於是艾莉契打開窗戶,讓新鮮的空氣進來。
「為什麼不叫我起床?」
「法比歐!」她叫他,雖然不太清楚自己想跟他說些什麼。
前一天晚上,她所看見的那些家具似乎有靈魂,好像會自己呼吸。然而它們只不過是平常擺在她臥室中的家具罷了,如同她那冷淡的溫順態度一般,毫無氣味。
他更用力地搖晃那個紙盒,米粒撒得廚房到處都是。艾莉契走了過來。
他關了燈,爬上階梯。
他拿到那包用紙盒包裝的米,已經打開過了。他把它搖了搖,然後笑了,艾莉契覺得那個笑容不懷好意。他把那個小紙盒傾斜一邊,於是米開始掉落在地上,像一陣又細又白的小雨滴。
他穿著內褲,就這樣下樓到車庫去。他從置物架最高的那層取下工具箱,這口箱子的重量有一瞬間讓他感到很輕鬆。他拿出一把一字型的螺絲起子、一支九號和一支十二號的扳手,開始拆起那輛腳踏車,井然有序地一塊接著一塊拆解。
她抓住法比歐的小腿,想要阻止他,不過他卻把米往她的頭上倒,一些米粒就沾在她那頭直髮上。她從下面看著法比歐,再次叫他停止。
她在心裡自問,前一天晚上的那場爭執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還是就像平常一樣,已經hetubook.com.com解決了呢?如果是這樣,那麼法比歐沖完澡出來,還沒有穿上上衣,就會從背後擁抱她,把頭緊緊埋入地的髮際好久好久,因為他需要這一段時間讓那些怨恨蒸發掉。目前而言,他也只能這麼做,因為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
法比歐把雜誌丟在茶几上,撞到了一個用中間挖空的椰子殼做成的菸灰缸,這個菸灰缸便開始轉了起來。他兩隻手放在膝蓋上,靜止了好幾秒鐘,似乎在考慮著要不要過去。然後他猛地站了起來,往洗碗槽走過去。
他關上水龍頭,非常迅速地走出廚房。不久,艾莉契聽到浴室傳來蓮蓬頭大量傾洩的水聲,她把杯子放進洗碗槽,回到房間去換衣服。
法比歐很早就起床了。他按掉鬧鐘,這樣才不會吵醒艾莉契,然後走出房間,並強迫自己不要去看妻子。她平躺在床上屬於她的那一邊,一隻手伸到被單外面,手掌張開著,彷彿正夢到要抓住某個東西。
他看著窗外,天空覆蓋著一層雲,不過太陽應該很快就會出來了,因為一年之中的這段期間,天氣總是如此。在這樣的白天裡,他可以帶著自己的孩子去騎腳踏車,沿著運河邊的自行車道一直騎到公園裡去;他們會在公園的噴泉喝水,然後坐在草地上,待個半小時;接著他們就會回家,這一次則是沿著馬路騎;他們會在糕餅店停留一下下,買一盤甜點,準備在午餐後吃。
他要求的並不多,只不過是一般的正常生活而已,而且他值得擁有這些。
「這樣我會來不及準備午餐!」她說。
「走開!走開!」和*圖*書艾莉契尖叫著,兩個人都不敢懷疑這股聲音的力量。
「米在這裡,給妳!」他回答。
她整理床鋪,把床單拉平,並將角落的地方折好,塞到床墊底下。她也把枕頭的鑲邊對正拉好,就像索蕾塔教過她的那樣,然後開始換衣服。浴室傳來法比歐電動刮鬍刀的嗡嗡聲,這種聲音讓她聯想到週末的懶散早晨。
法比歐聳聳肩,走近水龍頭,把它開到最大。
「什麼事?」
法比歐把一張椅子拖到冰箱旁邊,讓它在磁磚地板上發出喀啦喀啦聲,然後光著腳丫爬到椅子上。艾莉契看著那雙腳,彷彿不認得它們,覺得好有魅力,不過又隱隱約約被這種感覺嚇到。
他把一隻手放在艾莉契的頭上,想要檢查她的臉,她卻把頭扭開。
他的手搓得更用力了。
他來到廚房,脫掉上衣,從冰箱拿出牛奶就直接喝。他可以假裝沒事,讓自己表現得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繼續這麼過下去,如同他一直在努力的那樣,可是他卻感覺到喉嚨深處有一股過去不曾有過的反胃。他臉上的皮膚因為兩頰上乾掉的淚痕而被拉緊,於是他在洗碗槽洗臉,拿起掛在一旁的擦手布把臉擦乾。
第一件做的事,便是為那些齒輪上油,然後用一塊沾了酒精的抹布把框架擦得亮晶晶。他用指甲把那些留在上面的泥巴汙點摳掉,甚至連踏板中間手指頭伸不進去的縫隙,都清得乾乾淨淨!接著他把各個組件又裝回去,檢查一下煞車,盡可能把它們校正到非常平均的地步。然後把兩個輪胎灌滿氣,用手掌去試試胎壓。
「別碰我!」她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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