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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島

作者:安卓利亞.勒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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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傳 十五 吉伯特

前傳

十五 吉伯特

另一架飛機的餘震在遠方隆隆作響,那人摀起耳朵,臉扭曲成無聲的吶喊。但飛機只是從高空飛過。兩個念頭迅速越過我的腦海。一:還好沒有其他人在場——任何人看見我們,都可能會認定我在攻擊這個人。二:這個笨笨的人才剛從什麼地方逃出來。他不年輕,但也不老,灰白的頭髮和濃密的黑眉毛並不搭軋。我猜想,如果他看起來不要這麼害怕,應該會很帥——「恐懼」讓他看起來像呆瓜。
「他沒對你說什麼吧?」
「我的疑問是,他到底爲什麼要跟著我?」
「別告訴我是保羅.羅伯遜
「保羅.羅伯遜。你很看得起你自己嘛。」她皺著眉說,「不過,就算保羅.羅伯遜倒在他身上,他也不會知道。」
「不,是你長得像他——有一點像。」
「我可以問是哪一點嗎?」
「哇,我不會咬你。」我告訴他,這句話又讓他往後跳了兩呎。我不說話了,以免他在我看字條時蹦出了田野。紙上寫著:「我叫亞瑟.布萊。如果你找到我,請送我回倫敦SW5區耐文街二十一號。」
我還沒準備好要離開這麼漂亮的女人。「所以,如果不是保羅.羅伯遜的話,那他以爲我是誰?」天啊,她臉紅了。她的臉紅得厲害,我覺得周遭的溫度都升高了。
「笑聲是我爲戰爭效力的一部分。」
但頭腦簡單的人往往難以預料,這點我很清楚。這人將一隻抽動的手伸進口袋,我提高警覺。他可能有刀,可能有槍。但他抖得這麼可憐無力,倒要看看他怎麼拿刀槍來威脅我。他的手像老鼠在口袋裡蠕動,在口袋裡摸了好久,我怕他是在自摸下面求好運。但就在我準備要叫他「骯髒淫穢的傢伙」時,他拿出一張紙給我看。嗯,紙不會傷人,這點大和圖書家都知道,但有時候寫在上頭的字具有殺傷力。我不安地靠近紙條,這人一把紙交給我便跳了起來——我沒有誇大其詞,他往回跳了五呎。
「是像你一樣的黑人傢伙。」
「喔,夫人,我可以向你保證,沒有其他像我一樣的黑人傢伙了。」
但跟蹤我的原因是什麼?我自問。或許他想摸一下有色人種的頭髮,或搓一下黑人的皮膚,看搓一搓會不會變白。又或者他想要摸我以求好運(老兄,要眞是這樣,那有色人種只要擦擦屁股,就成了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了)。
「結婚禮物?妳很幸運,妳的丈夫人很慷慨。在我的故鄉,新婚妻子通常都收到又老又沒有牙齒的惡婆婆。」
「而且我終於讓妳笑了。」
「對,跟了一段時間了,我們大半個下午都在一起。除了他自己趴倒在地的那一刻,他都跟在我後面幾步。」
就這樣。不是「你好,請問有事嗎」,也不是「你好」。只是「你在哪裡找到他的」?不客套,不打趣。她甚至不在意這個白人的臉現在黑麻麻的。
禮貌一向是我的策略,就算只有一、兩秒,也要讓英國老百姓對我的想法改觀。他們以爲我們這些殖民地的人沒受過教育。面對現實吧,有些人甚至根本不期望我們會講話。有人曾經在我背後叫:「那個會說話耶,媽咪,那個會說話。」對,沒錯,媽咪,那個會說話而且那個說話通常很有禮貌。所以我問這人「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再加上一點敬意——敬意通常由「先生」兩字來表示。
笑聲又起。
現在,讓我描述一下場景:我和這個智能有限的人站在林肯郡某處田野,甚至可能已經到了納丁漢郡,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之中沒有人靠近倫敦。有時候事情很令人費解,除了搔頭之外,什麼辦法也沒有。現在就是這種時刻。還好,這個搔頭的動作讓我看到紙條的另一面字跡。上頭一樣寫和圖書著亞瑟.布萊,不過地址改了。是附近的農場。我知道這座農場,從基地出來時經過很多次。
所以我問道:「請問,這位先生沒事吧?」
一到農舍,應門的速度之快,我肯定有人看到我們靠近。開門的女人是奎妮.布萊,不過顯然我當時不知道她的名字。我知道的只是一個美女認出熟人,興奮地注視了我兩秒鐘。兩秒後她發現我不是她以爲的那個人,兩秒後她才恍然明白我是陌生人。她指著跟隨我的男子,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在哪裡找到他的?」
我和所有來自我國的軍人一樣,對於將女人的全貌盡收眼底而不給發現,非常拿手。每個部位都經過評估、歸類、比較,在那沒有防備的眼睛眨下的瞬間。對這方面的專家牙買加人來說,很難說是訓練有素還是與生俱來的天賦。這個女人的美,讓我想來回搓搓手,親吻這個跟蹤我的瘋子,誠心感謝他帶領我到這棟房子。但我反而像紳士般夾緊了手臂,叮嚀自己嘴裡不可以吐出任何不軌的意圖。
一開始我想,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你快要神智不清了,老兄——你的想像力在欺騙你。但一個小時過去,他還在那裡。我買了報紙,一路經過教堂,隔鄰的墓園大門半朽。我坐在長椅上,發現又有一對戀人把名字刻在木條上,刻痕很深,透過褲子布料,還能感覺到ST對CM的愛意。而他還在那裡——只有我看得到。有時我轉動眼珠子去看他,有時我整個頭都轉過去。不管怎樣,那個表情陰鬱的男子完全不想躲開。不是女皇派遣的情報員。如果他是間諜,那就是最低階的間諜。從事間諜工作的納粹黨員不會明顯打扮成衣著邋遢的英國人,光是一身舊雨衣、燈籠褲、格子襪就會直接把他送進監獄。無論他是誰,唯一確定的是他跟蹤我。
我搖搖頭,而女子側過頭對他說:「走了,你這個蠢蛋——不是他。」她看著我又和_圖_書說:「他以爲你是另一個人。」
「妳的笑聲很特別。」我說道。
我不用看就知道他還在,他的喘氣聲告訴我有人跟在後頭。我豎起一隻耳朵傾聽,以防氣喘聲嚴重起來。等我們到達通往農舍的那條小徑,我用牙買加式的緩慢步調行走(前腳著地後腳跟進,趕什麼,不急),好讓這人跟得上我。
「那時候有沒有很大的聲響?他有沒有發抖?」
我問這個人:「你要我帶你回家?」我說得太大聲了,我知道,而且說得太慢,彷彿跟小孩說話,不過不知怎地,對這個緊張兮兮的傻子,好像就該用喊的。而他仍舊面無表情,對我眨了兩下眼睛。我走近他,想拉住他的手臂護送他。他退後。三番兩次之後我放棄了,接受他對保持距離的喜好。我向前走,他跟在十步後面。
「我是吉伯特.喬瑟夫」我說,優雅地握著她的手。「請稱呼我空軍士兵吉伯特.喬瑟夫。」
「不行,你不能問,不過謝謝你跑這一趟,把他帶回來。我確定你現在想離開了。」
「喔,你想讓我笑嗎,空軍士兵?」
「他跟著你?」女子問道。
「我想我最好幫你泡杯茶,看你老遠跑一趟過來。」
我在英國夠久了,我知道我的臉出現在人家門前會造成……該怎麼說……緊張。初抵英國時,每扇門在我看來都一樣。結果我弄錯了,敲錯門。天啊,應門的婦人到了門口,在我面前揮舞火鉗,大叫著她家可不歡迎魔鬼。我問她:「英國皇家空軍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魔鬼的?」就在那天,我學到了:退後,微笑,保持警覺!
「沒事才怪,你說呢?」我都問了,當然不知道答案。她繼續說道:「從上次那場戰爭起,他就不對勁了。他討厭吵鬧的噪音。我把他帶來這裡,遠離倫敦那些煩人的蜂鳴炸彈,但是你們這些人吵吵鬧鬧的,我正考慮要把他帶回去享點清靜。」
我再一次看著這個男人:如果仔細觀察,或許再和*圖*書加上測量儀器,會發現他臉上有種可以解釋爲微笑的表情。男人從我旁邊走過,完全沒有招呼我或感謝我的意思,就走進屋子裡去。
「不,他是我公公。他是我收到的結婚禮物。」
她的眼珠在眼窩裡轉動,她美得像個洋娃娃——金亮的頭髮、蔚藍的雙眼、結實的纖腰、一雙美|腿。
「嗯,那我最好盡點地主之誼。」
「別擔心,不是你的關係。」
「喔,只是我認識的一個人——有點像你。」
「有,女士,都有。」
「這個人會說話嗎?」我問道。
「喔,我知道他爲什麼跟著你,他以爲他認識你,要把你帶來給我。」
他看起來好像過度驚嚇,我還以爲我把他變成石頭了。他不作聲,什麼都沒有。我們只是站著,只有兩個人在田野上等對方解釋。上方傳來轟隆聲,低空飛行的飛機引起地震般的共鳴。是蘭卡斯特轟炸機,我心想,是一架歸來的蘭卡斯特轟炸機。從引擎發出的不規則聲可知機身受到攻擊而返回。飛機壓得很低。我屛住呼吸,怕它越不過田野邊的樹叢。就那麼一吋,我發誓只差那麼一吋而已。好傢伙,我看到機身側的坑洞跟我的拳頭一般大。「加油,兄弟!」隨著飛機遠去,我叫喊著:「加油,兄弟!」。
「既然你提起了,就請你等一下。我現在去寫信給他。他人在印度。應該一年內就可以收到回信了。你不介意等一下吧?」她往旁一站讓我通過。「那就進來吧,空軍士官吉伯特.喬瑟夫,不然我要改變心意了。」
突然間這個女人大笑出聲。沒來由的笑聲。不是微笑或漸漸笑開。是前一刻很嚴肅,下一刻發出震耳的笑聲,震耳的程度會讓小猪坐起來找媽媽。我的本能告訴我要不就跑,要不就盯著看。我盯著,然後她伸出手,克制住自己,說道:「我是奎妮.布萊。請叫我奎妮.布萊太太。」
我告訴她:「他好像一直跟著我。」
「他是妳父親嗎?」
「是英hetubook.com.com國皇家空軍嗎?」
「誰?」
她可錯了!
「那個現在正在洗臉的人。」
「什麼,妳先生不介意妳招待我嗎?」
一回頭,那人已經不見了,至少我以爲如此。我往地上看,他的大衣在那兒。你會怎麼想?有一刻,我以爲大地裂開,把那人呑了進去,將他的大衣留在洞口。但我一向理智清醒。不對,那人慢慢從倒下的地方站起來,起身後,他的臉跟我的臉一樣黑。我當然笑了。他看起來很滑稽,簡直是個搞笑藝人。他的白眼對我一眨,發著抖,彷彿電流穿過他身體。「冷靜下來,喏,老兄,冷靜下來。」這些愚蠢的話一出口,我就明白這人腦袋不太對勁。他不想打架,而是想找護士。
我告訴她:「女士,如果保羅.羅伯遜眞的倒在他身上,妳就不用來應門了。我只要把他貼在門上就行了。」這是很好笑的笑話,因爲保羅.羅伯遜身材結實,而這男人個頭弱小,會像坦克車前面的小屋一樣被壓扁。不過這個女子似乎沒聽懂笑點。
「亞瑟,去清洗一下,」她對那人大喊,「你的臉會嚇到人。然後把那些髒衣服脫下來。」她轉過來對我說:「那麼,謝謝你帶他回來。」之後便過來要把門關上。
我帶著他團團轉。天曉得我們經過那道老朽的門和刻痕累累的長椅多少次了?我可不曉得,我頭暈得算不下去了。我帶他跑過空曠的田野,他在十呎以外像狗一樣緊跟著我。這麼滑稽的事,怎麼會是眞的。地面才剛犁好,地面雜亂難以行走。我聽到他的胸口氣喘吁吁,費力想跟上我。聽好了,好心腸如我,竟放慢腳步好讓他跟得有尊嚴些。你聽過這種事嗎?但是又不能太慢,因爲我必須讓他筋疲力盡。我想讓他沒有朝我臉上打一拳的力氣,或讓他能拿出刀子、跑向我。我要他累得連咒罵我的力氣也沒有。等我確定已經讓他喘不過氣,我才停下來,轉一大圈面對他,問道:「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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