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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島

作者:安卓利亞.勒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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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傳 二十八 奎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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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奎妮

「不太喜歡。」
「謝謝,妳人眞好。」他邊說邊望向其他人,顯然他一直是他們的發言人。「那麼,希望妳有個愉快的夜晚。」
我說:「你們也是。」
亞瑟將叮噹作響的銅幣放進口袋,點頭道晚安——先對著麥可,將一隻手指放在一邊鼻子上,然後向我又眨眼,才離開房間。麥可抬頭看我,我以爲他有話要說,便凝視著他。不過他什麼都沒說。我們之中必須有人先移開視線,而那個人必須是我。我的臉發燙。
「時間不早了。」
如果伯納德仍在家,不管是不是轟炸機隊員,一定會堅定拒絕。我尋求亞瑟的同意,他好驚訝,像白麵包似面無表情。他挑起一邊眉毛思索後,才點頭同意。
「拜託,布萊先生,你把錢都拿走了,卻不透露一些東西來回報我。」
那位英國皇家空軍的手幾乎舉到敬禮的高度,準備再敲一次門。不過這不是我第一件注意到的事。我再度迷失在帝國博覽會的非洲裡,身著白色硬紗上衣的小女孩因兩頰的血液沸騰而漲紅了臉。他是有色人種。
「在非洲嗎?」
「我明天就走了,妳何不把剛才靜靜坐在那兒時,心裡想的問題都提出來?」
亞瑟洗牌時,動作快得令人眼花撩亂。麥可說:「所以現在,奎妮,如果我沒弄錯,是妳要向我道歉。」然後又補一句:「不過待會兒再道歉也行。」
「喔,嗯,我沒去過其他地方。」我馬上接話。
「我的意思是,你離家那麼遠。」
「什麼意思?」
他會排隊好幾小時領取食物。一排又一排又一排的女人,然後是亞瑟。這位上了年紀的男士套著軋別丁服,提著小布袋,靜靜不動站著,像歌頌耐心的紀念碑。有時那些女士會讓他排在前面:她們替他感到難過,正如我一度也爲他感到難過一樣。以前一有風吹草動,他就失了魂似顫抖。別針一掉,他的面孔從平淡溫和轉爲狂暴驚恐。然而他並不難過。沒有伯納德的過度關心、拉他、勸他,他像花朵綻放開來,像是沒有樹木遮天時終於感受到陽光的花朵。晚上玩大富翁時,這討厭的傢伙總是贏我。他的金屬戰利品悄悄聚攏,乃至隱蔽了整個遊戲盤,直到我唯一能採取的行動是宣戰,發出警報聲,將他所有該死的飯店與房舍炸成碎片。
「不是嗎?」
「什麼問題?」
「你爲什麼認爲我有問題要問?」
「從軍?海軍嗎?」
「你們在賭博嗎?」我問。我沒在廚房待很久,不過我出來時,麥可和亞瑟手上已經各拿一副牌,兩人間的桌上堆滿了好幾堆銅幣。
到了早上,只有麥可出現。他站在廚房門邊,上衣領口敞開,袖子捲起,等了一會兒才說:「早安。」
又是那個該死的傻笑聲。「確定。」我邊說邊拿起茶壺,將茶倒進杯子裡。我看得出那是清澈的冷水,上面浮著一些棕色小點,但是我想不到任何方法處理。
「妳能不能再陪我一會兒?」
我希望我說這句話時沒表現得太急切。「嗯,那何不加入我們呢?」
「不,抱歉,是皇家空軍。」
一聽到我的名字,薑片挺直身體,而小吉做著同樣動作,也說;「啊,布萊太太,只是在測試妳的樓梯扶手。非常堅固。」他握拳往扶手一擊,發出無聲的「唉呦」。
我覺得這個回答有些無禮,我hetubook•com.com又沒那麼笨。「我以爲今晚你們全出去了。」
「我先生……嗯,亞瑟……」
「皇家空軍,妳確定?」
他發出奇怪的聲音,彷彿要吸出卡在兩顆門牙中間的軟骨。「爲什麼我遇到的每個英國人都以爲牙買加在非洲?」
他坐下來,抬起頭看著我,隨即我了解到這是多麼愚蠢的問題。不過,我像個傻瓜,仍等著他回答。最後他說:「很抱歉,我不知道是什麼。」
「布萊太太嗎?是這個門牌號碼對嗎?我找了三家,他們才告訴我是這一間。」他又抬頭看著街道,說:「我是羅伯茲上士。」他瞬間露齒笑開來,張開的幅度和齒白的程度足以在上頭放映影片。「薑片和小吉在妳這兒嗎?妳在等我嗎?我可以進來嗎?」
「薑片還在睡,他昨晚玩得很盡興。小吉嘛,我不能對妳說謊,布萊太太……」
亞瑟站起身,收好撲克牌,數著桌上的銅幣,和伯納德一樣有效率。
「要打開罐頭。」
我告訴他:「他不說話的。」
「我眞的覺得你應該道歉……」此時亞瑟抬頭看我,眨了個眼。那個眼色是使給我看的,不過什麼都騙不過這位皇家空軍的法眼——畢竟他是機槍手。抑或他們這種人的目光都這麼銳利?他的視線從我身上掃向亞瑟,又掃回來。「所以,我說對了。不過沒關係,妳知道爲什麼嗎?因爲布萊先生,你作弊的方式很高明。再讓我玩一次,看能不能識破你的訣竅。」
不久後,我開始對亞瑟這個魔術師心懷感激。他整天待在花園裡,在沙礫石塊中種出胡蘿蔔、甘藍菜、馬鈴薯、蕪菁甘藍、瑞典蕪菁、歐洲防風草。一天,我發現他拿出一粒洋蔥給我看。球一般大,表面呈金棕色,外皮鮮脆,極適合當作樣品。我問:「你到底從哪兒弄來的?」他笑了,緩緩從另一手又露出一個洋蔥。多漂亮啊!我大可拿到街上去各賣個二十基尼。這幾個月來沒人看過洋蔥,亞瑟卻有兩個。他還體貼地爲我煮了香腸與佐洋蔥汁的馬鈴薯泥。
「茶?」他說。
亞瑟從不說話。他搖頭、他點頭、他咕噥、他嘆息,甚至發出嘖嘖聲。但字句都不曾經過他的嘴唇,連打噴嚏也不會不小心說出「我要面紙」。但我漸漸注意到他的眉毛。又深又寬又濃密的兩道眉掛在他額頭上。我不再等他動一下嘴唇,反倒開始解讀起那毛髮旺盛的眉毛。它們的表達能力比伯納德口中的話更生動。挑兩下眉,他在問我要不要喝茶;一上一下,他想知道我是否確定。
「妳對這個待在妳房子裡的有色人種一點也不好奇?」
我拿起水壺,放到爐子上。我試著點燃火柴,第一根斷了,第二根從我手中飛到廚房門外去,第三根才剛掉到地上,他就說:「我來幫妳」。他從我手中拿走火柴,手指浮掠過我的手指。爐子點著火之後,他離我很近,我不確定我感受到的熱氣是從瓦斯噴嘴還是他身上傳來的。他擠了擠嘴角,算不上是微笑,比較像是憐憫。我往後退一步,離他遠一些。
「這個問題太難了嗎?我該不該問你簡單一點的?」
「布萊先生和_圖_書,你願意把你的訣竅教給我嗎?」
「那麼妳一定去過其他地方。」
「哪一隊?」
「我在牙買加沒有家人,我母親和父親都過世了,也沒有其他親人。」
聽起來就像五十噸的東西迎面撞上來,整棟房子發出隆隆聲。我在樓梯平臺上面對一個藍色大屁股從樓梯扶手向我滑來,落地時又重又痛地撞上扶手支柱,因爲另一個軍官從後面緊跟著滑到他頭上。他們倆大笑。「薑片」跌在地板上揉著頭,有色的那位麥可從樓梯上一次跳三階下來,青蛙跳跳過薑片的頭,大喊:「這場打賭我赢了,走樓梯比較快,兄弟們。快,付錢。」我發誓他最後一步是用飛的,在我面前著地後跌倒。我伸出手穩住他,在我還沒意識到之前,他已經摟著我,一隻手扶在我手臂上,另一手圍著我的腰說:「布萊太太,請原諒我,眞對不起。」
前門一打開,小吉就把薑片的帽子從頭上摘下來,然後跳下階梯;薑片好不容易才踢到小吉一腳。但是那個有色人種麥可慢慢走出去,轉過身來又給了我一個招牌的電影式笑容。
「我認爲你這樣很無禮。」
亞瑟甚至沒有試圖隱藏訝異的意思。他嚇得眉毛上挑,消失在髮間。我以爲我得動手去搖搖他。此時小吉說:「麥可.羅伯茲——唉呀呀,跟平常一樣遲到了。」
小吉試著讓自己正經些,開口說道:「布萊太太,我們需要談談。我們可能會晚點回來,會不方便嗎?」
他緩緩說「奎妮」,才繼續:「小吉沒和我們一起回來,他的年輕女伴幫他想了別的節目。」
我心想:無恥的像伙。他或許帶了食物給我們,但他是客人哪。我對他說:「亞瑟不會作弊。」
他直起身子,舉起手臂高高放在我旁邊的門框上。「他們兩個都約了朋友,而我有點累了。」
他伸出雙手,掌心是粉紅色的,上頭刻有深棕色線條。「喔,抱歉。」
「我的同胞?」他皺眉,但視線仍停留在我身上。
我笑出聲來,說「茶」,將冷水從水壺倒進茶壺。
「奎妮,請叫我奎妮。」說完我就後悔了,因爲他那像聖誕樹燈飾般靈活的雙眼遲疑地看著我,如同我在紙上把這個名字倒著寫一樣。
小吉說:「啊,我們的另一位成員到了。」
「好啊,謝謝。妳的房子很大。」
他離開時沒有什麼特別的儀式,就像要去銀行上班一樣。我想抱抱他,在他耳邊細語,要他一定要告訴我他在做什麼,讓我看看他在那些陌生國度所見到的一切。但他僵直得像是上好的桃花心木,然後彎下身親吻我的臉頰。看著他走向路的另一端,他的軍便帽斜戴在頭上,軍用背包像屍體垂掛在肩膀上,我心想:他瘦成這樣,敵軍士兵可要有極佳的準頭才能擊中他。這是奇怪的念頭,不是我會告訴任何人的那種,好笑的是,我卻覺得這念頭有安撫作用。可惜的是,他不會知道我在窗戶旁看著他,更不可能知道我擔心。當他終於離開我的視線,整條路因虛空而吶喊著。我無法控制下一個思緒進入心中,那念頭就從我身後冒出來,在肩頭上嘆息:他不可能把東西寄回家,所以現在妳再也懷不了孕了,奎妮。
「不……不……沒關係,我先生在海外服役。」
「亞瑟是妳先生?」
「不,不,不!」我www•hetubook•com.com幾乎大叫。
那晚他站在我家門前時,我只注意到他的鬍子。我之前以爲那是他嘴唇上的黑色陰影。但是,在走道蒼白的燈光下,我發覺那是一道極小的粗硬短毛。他隨性倚著門框,夾克披在肩膀上,問:「妳會不會剛好有開罐器?」
他開始翻夾克口袋,拿出一個火腿罐頭。他拿給我,說:「這需要開罐器。」他仍四處摸箸夾克,生出一條美國巧克力和我幾乎認不出的柳橙。「而且這些需要有人一起分享。」
「不是等閒之輩。」和我一起在安置中心工作的芙蘭妮是這麼描述他們的。「飛行員,一〇三中隊,蘭卡斯特。老實說,奎妮,他們値得享受一點家的溫暖。」三位要休幾天假的軍官會在倫敦待到回林肯郡的空軍基地執勤爲止。「這是幫我的忙,眞的。還有幫我妹妹,她很喜歡小吉。拜託,只要幾天就好,我知道妳有空房。」
我覺得自己好老,穿戴著難看的頭巾和圍裙站在那裡,手中的馬鈴薯削到一半,和這三個年輕人在一起。我的年紀在我面前四處遊走,像他們的凶巴巴老媽一樣,試圖阻止他們的笑聲。我以前也玩過一次。「長鬍子,長鬍子,傻呼呼,你就不能從軍去?」可惜的是,我記不得上次我笑得停不下來或一次跳三階樓梯是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妳來告訴我。」
「我不知道他會作弊,他常不按牌理出牌。」麥可依舊盯著我,依舊沈默不語。我說:「嗯,我該睡了。」
我走到水槽旁,轉身背對他。我的雙腳外露,雙腿微張。我將兩腳併攏。我知道我的洋裝正面有個奇怪的鈕釦。伸手一摸,鈕釦沒扣好!我迅速扣上。我去拿茶壺,該死的瀏海一直掉下來遮住眼睛。我穿的洋裝有點太短又有點太緊。我知道他在看我。我試著把姿勢放輕鬆,將重心移到另一腳,又擔心這會讓洋裝看起來更短,並將臀部的衣料拉緊,所以我又回復站直的姿勢。我清楚感覺到身上每個部位的動作。以往自行工作的小部位突然間都需要我加以控制。手移動而不搖晃。來吧,我的肺,吸進呼出,吸進呼出。喉嚨,不要再呑嚥了!我不能讓寶貴的茶溢出來:這是沒泡過的,而且亞瑟排了好幾小時才拿到。我拿了濾網,將水倒進去,水中的葉片聚集在裡頭。腦子裡一直想著他一定覺得奇怪我到底在做什麼。把水倒進濾網時,出水孔開始發出嘈雜的咕嚕聲。我將手指頭放在孔上,想停止這噁心的噪音,以免他以爲是我發出的。我聞到燒焦的味道。「奎妮?」我太快轉身,茶葉濾網從瀝水板上掉下來。茶水灑了一地,我的腿上沾滿受流彈波及的黑點。我知道他看到了,但他忙著將水壺從爐子上拿開——還謹愼地拉下上衣袖子草草將手包住。他邊說邊稍微搖動水壺讓我知道:「或許我們應該放一些水進去。」
他沒有讀心術,是我表現得太明顯了。「好吧……你是哪裡人?」
我說:「是這樣……」我正要問另一個傢伙哪兒去了,就響起三聲刺耳的敲門聲。
「因爲他作弊。」
「你要開罐器做什麼?」
「我知道,我在觀察那些眉毛。」
博溪小學的老師「早起小姐」教導我們,在英文文法裡,撇號是用和_圖_書來表示少了某樣東西的記號。我向來就是以這種眼光看待伯納德的父親亞瑟:一個人形撇號。他的在場只爲了讓我們看到某個珍貴的東西變了質。伯納德說他被派往海外時,我問他那誰要照顧他父親。我只看到一個困惑的表情,表示就是我要負責。
「其他人呢?」我邊說邊弄頭髮。我肯定有些不對勁。是我的臉?就我記憶所及,那天早上是我第一次注意儀容。我的頭髮上過捲子,但有些瀏海還是直直垂掛著。我的口紅所剩不多,必須將指甲伸到底部才能挖出一些。沒有粉底,沒有腮紅。我捏了捏臉讓兩頰泛紅,但或許太用力了,臉抓出了傷痕。我知道即使他不用眼睛盯著,他也在打量我。難道我噴了太多鈴蘭百合香水?
「你不想念家人嗎?」
「沒有愛人嗎?」他再度注視我。我在困窘下說道:「你一定想和你的同胞在一起。」
「不會,亞瑟可以幫你開門,我會跟他說。」
茶太淡了。兩位軍官懷疑地低頭打量杯子,不想將嘴裡的東西呑下肚。這些是我們剩下的最後幾片茶葉,而且老實說,我以前泡過這些茶葉。我希望第三位軍官會在茶壺變涼之前出現,否則我只剩下一些煮過的蒲公英葉可以招待,而那是只有亞瑟才覺得好喝的替代飮料。那位紅頭軍官的皮膚非常蒼白,看起來像是撲了麵粉。他年紀還小,說話前後總緊張地咯咯笑。他自我介紹,說他叫華特,又說每個人都叫他薑片,我沒問爲什麼。不過我倒是問另外一個人,爲什麼大家都叫他小吉。
「你又贏了。」他的嘴巴內部粉紅如粉撲,雙唇飽滿如香腸——親吻時,是你的唇彈回來,還是他的嘴唇軟化下來?
他不停彈著撲克牌邊角,從喉嚨深處發出嗯嗯的沈思聲。他會慢慢擺頭,傾向一邊再換另一邊,看著亞瑟,而亞瑟坐著不動,如同和煦的星期天午后。麥可的膚色是七葉樹的果實,不是剛剝好新鮮紅嫩的那種,而是放在口袋一段時間後的顏色。他傾身抽牌,露出上衣裡整片胸口的黑皮膚。他褪下衣服時,你會知道他全身赤|裸嗎?或者他看起來會像是穿了一層皮革?
伯納德不問我就自願加入皇家空軍是我的錯。大批穿著藍衣服和卡其服的軍人湧進,不|穿制服的男人走在街上開始顯得不搭調。在我們需要引進美國兵的情況下,他仍以自己的喜好穿衣服,這點他自己也意識到了,甚至還感到抱歉。但他從軍的原因不在此,而是因爲我每次從安置中心回家後伴隨而來的災難。當他想轉身逃開,他面對的是另一場戰爭——父親的臉上刻畫著傷痕。他必須從軍,而且皇家空軍需要他。一個骨瘦如柴、喝茶前總要先吹涼的銀行出納,一個沒辦法聚積怒氣將鄰居的猫從家裡的防空洞嚇走的人。再者,軍方可以看出他瘦小結實的身材無論多小的座位都坐得進去,伯納德將成爲他們戰爭機器中的一員,他們要送他到海外。陶德先生拍他的背,說:「做得好,伯納德,你是好人。」之前從不曾陪我消磨白天時光的人,現在都來詢問我先生的事。而我談到他時,對他的支持幾乎就像桃樂絲阿姨對蒙哥馬利感到驕傲一和圖書樣。我發誓,他每次放假回來,肩膀就更寬了,手也更強而有力。即使是他的後頸,在皇家空軍緊貼的藍衣領下,也顯得無畏無懼。如今我幾乎要嫉妒別人也需要他。他是我丈夫,你們要派他到哪兒?在斯凱格內斯和布萊克浦受訓時,他比平時更常待在家裡。但是到海外!海外哪裡?多遠?看在老天的分上,我們住在一座島上,不管哪裡都是該死的海外。
「奎妮,如果他沒作弊,那我向妳保證妳公公是世界上運氣最好的人。」
「不,只有我在賭博。」麥可說話時沒望向我,「妳公公知道他會贏。」
「牙買加。」
「一個從來沒有去過其他地方的人,會相信母親是最棒的廚師。妳喜歡妳母親的廚藝嗎?」他的臉上掛著溫暖的笑容。
他的頭髮摸起來是像頭髮,還是用來擦洗鍋子的刷子?它會擦傷皮膚,抑或像安哥拉羊毛衣般輕柔拂過?
「喔,他會。我不知道他怎麼做的,不過他會。」
「是的。」
「什麼節目?」我問。
「因爲我的名字。是吉卜林的暱稱。」他膚色黝黑,鬍子濃密,發紫的下巴上有急欲冒出來的落腮鬍。他將一口都沒沾的杯子小心放在桌上,繼續解釋他母親是吉卜林的忠實讀者。「所以有可能更糟,因爲她也喜歡勃朗特和特洛普。」
「你不能這樣吊我胃口——好嘛,告訴我你怎麼玩的?」
「不,不是,那是加勒比海上的一座島。」
他走過來跪在我旁邊的地板上,手肘放在我坐的扶手椅邊緣。我感覺到他的腳輕輕碰到我的腳掌。「牙買加有一種鳥,」他用說床邊故事般的輕柔語調說著,「叫作蜂鳥,是我們的國鳥。」他的氣息呼在我的臉頰上。「牠體積很小,但很漂亮。藍、綠、紫、紅,妳可以在牠滿是羽毛的嬌小身上看到各種顏色。當牠飛翔,振翅的速度快得讓妳看不到翅膀。牠會在天空盤旋,拍動翅膀保持平衡,同時像拿槍的人一樣堅定,將黃色長嘴伸進花朵裡覓食……」他的雙手靠近我的臉做一些柔緩的動作,他的指頭是振動的雙翅,他嘟起的嘴是長長的鳥喙。「有一次倫敦受到攻擊,我視線所及滿目瘡痍。妳知道我看到什麼嗎?」他的雙手飄高。「一隻蜂鳥。在礫石磚瓦間,一隻蜂鳥。在一座城市的喧囂忙亂中,一隻蜂鳥。皮卡迪里圓環和特拉法加廣場和一隻蜂鳥。我以爲我的眼睛朦騙了我,都是在戰爭中飛行太久了。但不只我一個人看到。」他沈入幻想的國度,注視我家的天花板,好似那美麗的鳥兒正飛近我們的飛檐與穹窿,他伸手一指讓我也看得到那隻鳥。「倫敦的一隻蜂鳥,我看著那隻鳥,就像看到一位老友。牠在英國的這種灰色光線下看起來失色多了,沒有陽光照亮牠的光芒。不過牠就在那兒,在這遙遠的國度,愉悅享受汲取英國花蜜的機會。」他的手振翅飛落,手指優雅撫摸我的頭髮。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跳起來,我知道他在那兒的。我只需回一句「早安」,將水壺放在爐子上,點火。但是我將水壺拿在面前,說「你要不要來點……」,完全忘了我們一向喝的那個黃褐色東西叫什麼。
「我是哪裡人?」他複誦了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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