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門口有兩位警察。一位是強悍的黑人,另一位像西班牙裔。
「感謝老天。好了,現在別掛電話。出去查出自己的地點,看看路牌,然後回來告訴我。」
他們客氣地向她遞上證件。她小心翼翼地瞅著他們,但視而不見,只是為了推延時間來讓自己平静下來。恐懼怦怦竄過她的腦袋,讓她的視線一片霧茫茫。
她緊緊閉上嘴唇,走出房間。她聽到冰箱跟櫥櫃開開關關,碗盤跟刀叉砰砰作響。她聽到他嘀咕說沒有糖衣穀片,她上樓去鋪好自己的床,然後清理浴室。他上樓的時候,往她房間窺探。
她回轉面對他。「我們離婚了,」她冷冷說,「你們是為了那些來逮捕我的嗎?」
「我不知道。」
「我可以告訴你們他以前的牙醫,在布魯克林。我不知道他現在的牙醫是哪位。你們為什麼不能靠他的臉來辨識身分?」
「對,」她終於說,「我就是。」
好吧,她會照那樣試試看。無論怎樣,她都會試試。不過她不要再放他離開自己的身邊了。
「什麼樣的意外?」
「要多久?」」
她找到他的時候,他在電話亭的地上縮成一團,她什麼都沒說,到了車上,她把夾克跟巧克力,還有裝滿熱茶的保溫罐(她急忙穿上衣服時一面泡的)遞給他。她把暖氣開得很強。他把廣播轉得震耳欲聾,轉到搖滾樂台的時候,她並未出聲抗議。「別讓自己被激怒。他會想辦法激怒妳。」
小提到了近晚都還在昏睡。千層派的醬汁在火爐上汨汨冒泡,四季豆烤鍋正在流理台上準備放進烤箱的時候,門鈴響起。她開門以前先透過大門的菱形窗戶往外窺看。這是她向來的習慣。
「似乎出了點……意外。」https://www•hetubook•com•com
老天,她比他媽的警察還糟糕。也許他應該回喬治家,到現在警察可能已經離開了。可是他身上沒錢,而且萬一條子還在呢?萬一他們想逮的就是他呢!
「史東太太嗎?」
她轉身透過門上玻璃往外窺看,看到兩位警察驅車離開。她確定整個街坊也都看到他們了。該死的喬治,他真該死真該死真該死。
「好了,現在掛掉電話,我馬上回撥給你。別走開喔,小提。」
珍奈特.史東決定要非常小心。社工人員老是說:「不要當著他的面批評他父親,不要逼他替父親辯護,也別逼他做決定。最重要的是,不要,不要因為兒子沒打電話給妳,因為兒子做了什麼或沒做什麼,而讓他覺得有罪惡感。不要跟他說他的眼睛布滿血絲,不要問他問題,他想跟妳說什麼都隨他。如果妳對他主動提議什麼,也不要強逼他接受。不要爭論,接受他就好。記住,妳是愛他的,接受他就好。」
「小提,你在嗎?」
她深吸一口氣,打開屋門。
「妳認得出他的身體嗎?軀幹的部分。其他都會遮蓋起來。」
「我在街上的電話亭。」他打了噴嚏,鼻水直流。他快冷斃了。
「嗯。」
「我又沒錢,」他慍怒地說,「這邊也沒計程車啊。」
「媽……」
「史東太太,你先生的公寓似乎出了狀況。」
「事情沒那麼簡單,女士。這具屍體很難辨識。請問,史東先生身上有沒有可以用來辨認的標記?胎記或傷疤?任何突出的特徵都行。」
「妳知道這是哪裡嗎?」
「嗯。」
「我非試不可嗎?」
「不是。」
「誰說出了問題?」
「你說不https://m.hetubook.com.com知道是什麼意思?你沒跟你老爸一起嗎?」
「妳不曉得跟他同住公寓的可能是誰嗎?是男的嗎?」
「都八年了。其實我已經有十年沒看過史東先生的身體。我想我沒辦法幫你們。」她現在比較平靜了。
「噢,對喔,還好妳今天不用上班。」
她一聽到小提的聲音,馬上曉得出了大紕漏。他從沒打電話給她。「出了什麼事?怎麼了?」她喊道。
「小提,我當然想跟你講話!可是現在早上五點耶。你在哪裡?」
「我會找到的,別走開。」
小提湧起一陣熟悉的怒意,她非得馬上咬定我出問題就是了,她就是那個死樣子。他媽的大麻煩鬼。
他唸給她聽。她回唸給他確認正不正確。
她關起門。好吧,社工,過一天算一天吧。既然昨天都撐過去了,今天也可以撐過去的。我辦得到的,我很堅強。你也可以辦得到的,小提。你回家了,我就在你身邊。
他必須走到下個轉角才能找到路牌。等他回來跟她說自己的方位時,整個身體感覺就像冰做的。
「那麼,午安了。」她說。她匆匆走進屋裡。她往後倚在門上,渾身劇烈顫抖,止也止不住。她怕他們到了對街都還聽得到她牙齒打顫的格格聲響。
「拜託,上帝……希望不是為了找小提……」
「我會來載你,等我。」
「我會帶你留在這邊的夾克過去,也會帶巧克力。在電話亭裡等等,萬一臨時有事,我得回撥給你。」
「我不想看到他。」
他們回到家的時候,她問他想不想泡個熱水澡,他說不要,她也沒堅持。他滿臉通紅又燙熱的模和*圖*書樣。他上樓以後,她聽到浴缸正在蓄水。他穿著睡衣跟浴袍下來的時候,她說:「想吃點早餐嗎?」
「是前夫。」
一個鐘頭以後,她輕手打開他的房門,往內一看,他正在睡,用嘴巴沉重地呼吸著。她的雙眼盈滿淚水。她想起他還是小寶寶的時候,她以前總是躡手躡腳溜進他房間望著他安睡。她的兒子。他的姊姊們以前都指控說,因為他是男生所以最受她的疼愛。渾圓甜美。這是我兒子,史提芬.史東博士……
該死的喬治,早知道就不要聽該死的社工人員的話,早該強迫小提留在她身邊的。法庭原本可以逼他就範的。看那個社工人員現在還敢不敢開口胡扯。她狂急慌亂地撥號。電話在第一鈴響就被接起來。「史提芬?」
「我想妳不大喜歡他。」黑人警察說。
「不會太久,半小時吧,這個時段交通狀況不壞。你有辦法自己回家嗎?」
「妳願意試試看嗎?」
「如果妳不想跟我講話,那我就掛掉啊。」
她想知道出了什麼事。可是這世上她最不想交談的對象就是喬治那個渾蛋。只好等小提主動告訴她了。重點是,小提回家來了,她不會再讓他離開。
「妳今天不用上班嗎?」
「他目前跟誰一起住,妳可以跟我們說嗎?」
他又哭了。
「沒辦法。我對他的事情一無所知。我很多年沒跟他碰面了,也沒接到他的消息。我們有任何事情都是透過律師聯繫。就我所知,自從我們……自從我最後一次……看到他……他變了……很多。」
「哈囉!」
「今天星期天耶。」
「史東先生沒什麼突出的地方。」她諷刺地說。
「史東先生可能被謀殺了,如果那是史東先生的話。」
他們一臉不自在。m.hetubook.com.com「有人在他房間發現一具屍體,就在他床上。男人的屍體。我們需要確認身分。」
「我拿張照片給你們。你們可以自己對照。」
「不,女士。我們不是來逮捕任何人的。」
她必須思考,她不得不拖延一下。「麻煩一下,可以讓我看看你們的證件嗎?」
「我會自己弄啦,」他說,「妳明明知道我不是小嬰兒。」
她往外踏上前廊,隨手關起大門。要是這件事跟喬治有關,她不希望小提聽到或牽涉進去。「什麼樣的問題?」
「小提,聽著,別掛電話。到外頭看看有沒有路牌可以唸出來聽聽。等等,先把你公共電話的號碼給我。你辦得到嗎?」
電話在昏暗的臥房叮鈴響起時,珍奈特.史東以為是鬧鐘。她的手臂鑽過毯子伸出去,沒睜開眼睛就猛戳時鐘。通常她會多躺十分鐘,先習慣「醒過來」這件事,讓自己振作起來。鈴聲持續不歇。她倏地想到那不是鬧鐘,而是電話。這時候打來的電話,一定是其中一個小鬼惹上麻煩了。她衝下床、抓起電話。
「是的,女士,妳是史東太太嗎?」
「你知道他的牙醫是誰嗎?可以用牙齒辨識他的身分,牙套或牙橋都可以……」
他不應該打電話給她的。他不想回家。做你的功課;鋪好你的床;練習他媽的提琴,開口閉口都在批評喬治。他想待在喬治那邊。告發喬治的會是誰啊?那個老女人可能是緝毒探員。喬治老是帶這些他媽的女人回來。老天,你還以為她們有人至少會幫他們洗個碗盤。
她強迫自己保持面無表情,但身體不禁打起哆嗦。「外面這邊很冷,」她說,「抱歉我沒辦法請你們進門:我剛洗過地板。我幫不了你們。抱歉。」
她依然遲疑不決。現今和*圖*書要她承認自己是史東太太,就會讓她很不自在。總有一天她要改掉自己的名字。等到孩子長大,不會影響到他們的時候。她明明不再是史東太太,為什麼該說自己是呢?
「好,把號碼唸給我聽。」
「我好冷。」
「你知道現在幾點嗎?你為什麼這個時間打來?」
她總是預期會有狀況發生。她就是那樣過生活的。「萬一……」他在等她的期間,媽的他到底該做什麼。
「這個時間你在街上幹嘛?你應該在睡才對啊。」
「不。不,我不曉得。跟他一樣的下流胚子吧,我猜。我跟他根本沒有任何接觸。抱歉我沒辦法幫你們。天氣好冷。」她抖著身子轉向大門。
「謝謝你們。女人家孤家寡人的,再怎麼小心也不過分。」她說。她非得鎮靜不可。她不能讓他們看到她的雙手在顫抖。她遞回證件。
「不管怎樣我都會去載你的。小提。」
噢天啊……我的兒子,是個大麻癮蟲。
依然瑟瑟發抖的她在廚房餐桌坐下思考。她不想知道出了什麼事。她只知道必須趕快把小提帶開,出城去,離開這個州。走得遠遠的就是了。遠離他目前陷入的泥沼,都是他老爸的錯,她不希望讓警察盤問他。
說錯話了,她看到他凝住不動。「我只是來拜訪。」他說,他怒沖沖轉身回自己房間,使勁摔上門。
我先生,是個王八蛋。
她回到廚房清洗碗盤之後拭乾並收拾妥當。她今晚來做義大利千層麵好了。小提很愛她做的千層麵,還有四季豆加洋蔥與蘑菇的奶油白醬烤鍋,跟酸奶油醬調味的沙拉,跟配有現打鮮奶油的巧克力布丁派。她明天就要他開始節食,他跟著他老爸亂吃垃圾食物,結果又胖了。今天她要餵他他愛吃的一切。慢慢來,她得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