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不偷不相識(山姆)
「那不算早餐。」
「一個什麼?」我抬頭看看鏡子,看不出什麼名堂來。
「我不是開玩笑。我認識他。我在這裡工作。」
是那個小女孩。
「噓!」他說,把食指舉到我眼前,眼睛還是盯著防竊鏡。「我抓到一個了。」
那天在依莎貝兒住處見了所有鄰居以後,我盡可能的避開他們。要做到這點並不難。如果聽見外頭門廊裡有人,我就待在房裡不出去。如果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音,我就去查看是誰出去或是誰回來。我測量我所有行動的時間。我變得很會辨讀聲音——牆面、天花板和地板之外傳來的聲音。
「你是今天早上的大贏家。」我說。但他沒理我。
「有沒有過期的牛奶?」我說。
我在想,在康頓區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商工作難道就不無聊,不危險嗎?不過我沒多說什麼。至少他說他太矮是真的。貝尼站起來只到我的腋窩,他年紀還比我大幾歲。他對抓小偷這件事真的是樂此不疲,他會拿起棒球棍,把在店裡偷乳酪、豆子罐頭和蘋果汁的小偷嚇得屁滾尿流,把他們追進菜市場,然後動員警力將他們逮捕歸案。我可沒興趣看和-圖-書這種熱鬧。
「好。」我說:「不過別在那家店裡偷東西,妳會被逮到。」
「謝謝。」她說。她的笑容似乎意謂著我們是店裡的共犯。
一個推著手推車,牽著小孩的媽媽走了進來。那個剛學會走路的小孩製造出不少噪音。貝尼想專心看螢幕,但那小孩開始亂抓糖果,他媽媽要買三張樂透券、幾包菸,還有她想到又去拿、想到又去拿的一堆東西,一件件的砰一聲放在櫃臺桌上。
「給我媽的。她回來的時候可以喝。」
她遞給我一片洋芋片。
「我會去警告他們。」
那個叫作貝尼的男孩子在站櫃臺。這家店是他叔叔開的。他對我還滿好的,只不過,我想他沒見到我的時候,不會記得我的名字。他的話題除了女孩子,就是買車的計畫,說給他叔叔花錢僱用的每個人聽。
我的眼光從她身上移到貝尼那兒,又看回來。他們兩人都沒在看我。我靠著貨架往她的方向走去,避免走進角落,才不會出現在監視器螢幕上。
那天是星期一。大概快一個禮拜沒見到他們任何人了。我到工作的店裡去查排班表,順便拿些罐頭濃湯和過期牛和*圖*書奶之類的。路程不遠。我穿過街底對面的公園,再繞過大街,左轉就到了。
「這種東西妳怎麼吃得下。」我說。
「我又沒偷。」她說。
「好啦。」
「妳瘋了。」我說。
「好。」她說,仍是忙著在地毯上踩圖案。她望著那些逐漸消失的花朵說:「我媽快回來了。待會兒就回來了。」
他用手指敲了敲收銀機旁的監視系統螢幕。螢幕上灰濛濛的模糊一片,閃個不停。防竊鏡比監視器清楚多了。
「兩瓶伏特加酒,一罐品客洋芋片。」他說:「目前只偷了這些。」
「小偷。你看!你看!」
「當警察我太矮了,」他說:「那工作也太無聊,太危險了。」
我趕緊鑽過櫃臺,走進儲藏室,好躲過貝尼的眼光。我拿著牛奶走出來時,那個媽媽已經離開了。小波正在櫃臺付洋芋片的錢,兩便士。她把袖子捲得高高的,一派天真的模樣。貝尼很火大,看得出來他覺得自己被耍了。
「沒有。」我說。
「妳幹麼偷伏特加?」
她聽了馬上點點頭,沒有四處張望,把兩邊袖子裡的酒瓶拿出來,放回架上。
「妳可真體貼。她現在在哪裡?https://www.hetubook.com.com」
她聳聳肩,嘴裡塞滿了看起來像蔥或洋蔥之類的東西,還來不及吞下去就問:「你早餐吃過了沒?」然後對我搖了搖洋芋片的罐子說:「我正在吃。」
我打斷她的話:「妳媽在哪裡工作?」
她要走很快才趕得上我。她的運動鞋奔掠過地面,每走一步,腳就會離開鞋子一下。
她背對整個店面,手放在口袋裡,頭垂得低低的。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那個笨小孩。
然而,今天貝尼沒說車子的事。他指著角落裡的防竊鏡,從那面鏡子裡可以一目了然看見店裡的每個角落,就像看魚缸裡的魚一樣。
我們往前走了五步,沒說半句話。然後她說:「你在那兒工作,一定順手拿了不少東西。」
「喂!」我輕聲說。但那女孩不理我。
「在後面儲藏室。不要全部拿走。」
她停下腳步,直直的看著我。「你不能去。」她說。
他對我皺了皺眉頭,然後又回去盯他的扒手。
我跟她說是真的。我還說,如果她偷東西害我被炒魷魚,我會非常生氣。
我得繞到櫃臺的另一邊,才能走到後面的儲藏室。我得先繞過店面另一和_圖_書端的角落,鑽過櫃臺下方,穿過一面珠簾,那兒才是混合優格味和老鼠味的儲藏室。我走到店面角落時,往右邊瞄了一眼。我想看看貝尼目不轉睛監視的人是誰,誰是貝尼下一場戲的主角。一部單槍獨鬥、罪行微不足道的警匪片。
貝尼很喜歡店裡的扒手,喜歡到讓你覺得,他叔叔開這家店的目的就是要吸引這些扒手前來,好讓店家可以逮到他們。
那一刻,我需要的是有人走進店裡,讓門鈴噹然乍響。那個令人抓狂的電鈴聲有本事鑽進你的頭蓋骨,埋伏在那兒,在你下班好幾個小時以後,在你最不想聽到它的時候,在你想著至少還有十二個小時才會再聽到它的時候,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播。
貝尼喜歡扒手的最主要原因是,他可以理直氣壯的站在對的那一邊。他會是一個很傑出的警察或校長之類的。我跟他這樣說過。
叮咚。叮咚。
「我要把她宰了。」他的眼光在鏡子和登幕之間不斷來回,就像這是一件生死攸關的事,就像他正在塔臺指渾飛機降落。
她聳聳肩。「我媽都是從她工作的地方把所有東西拿回來,衛生紙、竹籤、洗手乳……」
她說:「我回去和_圖_書以後要把它做成筆筒。這種罐子做筆筒很棒。」
「小波,放回去,」我說:「那個店員在看你。」
她把洋芋片吃完了,空罐半塞在口袋裡。然後開始舔手指上的調味料。
她轉過頭來看我。一抹驚恐的神情掠過,混雜著她臉上的笑意。
大門開著,地毯是溼的。可能是雨水,也可能是別的,我不想知道。我們的鞋子踩上去時「滋!」響了一聲。波希米亞在地毯上走出一朵朵像花的圖案來,那些鞋印花瓣一出現沒多久就凋謝了。
「很好吃啊。你真的在那兒工作?」
我回到房裡,打掃了一下。那一整天,我都沒再想起那女孩。隔天也沒想。我就是這種人——從來不去想我在意的事,直到發現自己失去了它。
我沒等她。讓她少挨一頓皮鞭,已經算幫她一個大忙了。我也不想和她說話。但是她像飛的一樣追上來,發出一陣有點神經質的笑聲。
「因為我有警告妳。」
「我不知道。」她說:「可能在我們樓下那間酒吧。她有時候會去。我不清楚。」
「拜拜。」我對貝尼說。我在小波離開前先走出店門。
「我不會,」我說:「不然我就是小偷了。」
我說我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