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愛蜜莉
「植物園很棒,對吧?」
由於華勒斯太太在園藝委員會開會時將她們湊成一組,夏綠蒂提議兩人共進晚餐。她們得規劃如何善用委員會決定採用的花盆,為露台增添色彩與植物。她希望夏綠蒂清楚怎麼做,她對種花可是沒半點概念的。她參加會議是為了與人為善,不是喜愛園藝。她不認為自己會經常使用露台,因為她不愛閒坐,喜歡利用空暇到戶外騎單車或跑步。話說回來,她真心喜歡華勒斯太太,有幾位鄰居似乎也一團和氣……再說這是敦親睦鄰。愛蜜莉習慣敦親睦鄰,那是她的家教。她媽一向很照顧鄰居,在冷天時關心左鄰右舍的老年鄰居,為剛生完孩子的媽媽做熱騰騰的燉湯。
「沒關係的。」
愛蜜莉哈哈笑。「這個嘛,會作菜的人絕對不包括我。」
愛蜜莉知道夏綠蒂人不錯。至於麥狄森,她可不信。
愛蜜莉點點頭,麥狄森的裝扮應該可以出門了。夏綠蒂拿著一捲衛生紙回來。麥狄森一把抓過去,給夏綠蒂飛吻,走向門口。
「我媽是那種自己廚藝高強、教人做菜卻很遜的人。但我很能吃。」
「天啊,老姑婆。好恐怖的字眼!這年頭還有人用這種詞嗎?」
「噢,那個啊,會開得怎麼樣……?」她那口氣似乎對答案不感興趣。其實,她甚至沒等待答案。「小夏,妳有沒有衛生紙?我家的用完了。」
「妳好。」
夏綠蒂輕笑。「我也沒有。」現在她們相視而笑,笑容燦爛,兩人都看出這可能是真誠友誼的開端。就愛蜜莉的經驗,那在這個城市很稀罕。她不常尋覓友誼,友誼也鮮https://www.hetubook.com.com少自動上門。她在前一間公寓住了兩年,現在搬來這裡,沒有半個她還想見到的舊鄰居。
「我在奧勒岡出生,在一個叫隆夫由的小鎮,離波特蘭大概三十哩的郊區,美國小鎮。我媽也是那裡人。我外公、外婆在戰爭結束後,跟著家人在那裡安家落戶。奧勒岡有很多波蘭人。應該到處都有一大堆波蘭人吧。總之……我爸媽他們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但我是他們唯一的小孩。我爸在我三歲的時候離開,他們一直沒離婚,反正我想我媽打死也不會肯離婚的,她的信仰始終很虔誠。她不曉得爸在哪裡,有一天下班,他沒回家。他是開卡車的。我們沒有聽說他的消息,他衣服全帶走了。」
麥狄森只要走進派對、餐廳、會議室,五分鐘內便知道自己是不是全場最迷人的女孩,她通常豔冠群芳。她一眼就知道妳服飾的品牌,髮色是天然的或染的,妳的體重,誤差值不到半公斤。愛蜜莉一身「香蕉共和國」的服飾(這是扣分,不是加分),天生的白金色頭髮,五十四公斤,筋肉緊實。絕對是她要提防的敵手。
愛蜜莉笑吟吟。「真的嗎?」
「對,我喜歡養花蒔草,以前我在老家常常種花,但那是在西北岸。我想這裡不一樣,比較冷、比較乾,也比較熱。我想選擇適合的花草,這個妳清楚,我要挑選能在這裡長得好的植物。妳對園藝懂得多嗎?」
「天啊,我一定在講醉話。我們是不是整瓶酒都喝光了?對不起,妳約我來討論種花的事,結果我跟和*圖*書妳聊我的生平。」
一杯葡萄酒讓她們放鬆了些。愛蜜莉踢掉鞋子,倚著夏綠蒂的小沙發。夏綠蒂仍然穿著圍裙,坐在她旁邊。她們擬定薇娥蕾要的花草清單,正在閒話家常。夏綠蒂很訝異跟愛蜜莉相處居然如此融洽。愛蜜莉很美,甚至帶著幾分迷人的風采,正是夏綠蒂有點望而生畏的那種女人,她絕對料不到愛蜜莉這型的人會對她感興趣。但她人真客氣,對夏綠蒂也感興趣,問起西雅圖、夏綠蒂的家人、她在圖書館的工作。現在她聊起自己。
夏綠蒂根本不知道湯姆是何方神聖。「好好玩!」
愛蜜莉微微一笑。「還在呢。單身,已經幾年了,現在她自立自強。那個差勁透頂的男朋友,他叫廉恩,我想也可以說,他幫了我媽一個忙,讓她大徹大悟,她看出與其跟一個讓妳覺得自己沒價值的男人在一起,不如當單身女郎。她有一份工作,工作不錯,是幫波特蘭的建築承包商做事。她讓我上大學。」
「我一輩子都在夢想超浪漫的場景,驚天動地的示愛……」
「一竅不通,這輩子從沒擁有過院子。但我很喜歡花,植物園應該是我在城市裡最愛的地方。」
「我是不是錯過熱鬧了?」
「所以她交的男朋友每個都是爛人,不善待她,因為她不指望人家好好對她,有幾個男人特別糟糕。我十幾歲的時候,她跟一個男的同居六、七年,那傢伙最差勁。他越線了,從忽視跨到殘忍的境界。對我是不會,我媽應該容不下那種事。但他對我媽很壞,我親眼見證。我媽被困住了,他們兩個人同居,我媽沒有自己的
m•hetubook.com•com錢,他不准我媽工作。哼,他是豬。他要的是傭人,不是女朋友,而我媽看不到出路。」
「差不多。」她也笑了。愛蜜莉不是在嘲笑她,如果是麥狄森,就會笑她。「那……結果呢?兩個老姑婆。我們兩個人,一個謝絕浪漫,一個只想要浪漫,兩個都是孤家寡人。」
「她……還健在嗎?」
「這位是愛蜜莉,她剛搬到樓上。愛蜜莉,這位是麥狄森,麥狄森.卡瓦諾,她住隔壁。」
「我有個大學朋友嫁給英國人,結婚證書上寫她是『本教區老姑婆』。」
麥狄森露出微笑,但笑容含糊而心不在焉。她玩弄頭髮,輕彈到肩膀後。「我要去約會,得在十分鐘內準備好,連該穿什麼都還沒搞定……」
愛蜜莉點點頭。「我媽以前很漂亮,是會讓人眼睛一亮的美女。可是她三十五歲的時候看來像五十歲。」
夏綠蒂露出微笑。
「每況愈下。我想,爸這樣對待媽媽,一聲不吭就離家,讓她覺得自己不配擁有任何事物。我爸真的把我媽傷得很重,妳知道嗎?我是指,假如你那樣對待自己的老婆小孩,其實問題是出在你自己身上,對吧?是因為你自己搞砸了。但爸沒跟媽那樣說過,看得出媽老是以為是自己不好。
「我沒有這樣過。」
「等一下。」夏綠蒂遁入洗手間。
夏綠蒂跟到門口,關上麥狄森留下一條縫沒關緊的門。「哇!她活力四射。」
突然傳來敲門聲,她們還沒應門,麥狄森便逕自闖進來,直到看見愛蜜莉跟夏綠蒂坐在那裡,才停下腳步。她微微瞇起眼睛,但照舊給她們好萊塢式露出滿口白牙m.hetubook•com•com的笑臉。
「妳最清楚我的為人,我絕對會玩個痛快。幸會了,愛蜜莉,好好享受妳們的園藝。」
「真可憐。」
她知道自己是母親人生經驗的產物。極度獨立,自給自足,是惡夢級的約會對象。
倒不是說她有多少約會經驗。她信不過男人,對男人缺乏好感,她在童年就看盡了她厭惡至極的男性醜態。
夏綠蒂看看愛蜜莉嬌小的骨架,納悶那怎麼可能。
「是,也不是。她給我的教養向來很明確,她要我擁有她沒有的一切。她要我成功,要獨立。永遠不必仰賴男人,不許我跟不夠格的男人在一起,所謂不夠格就是不在乎我。妳知道,她跟一般的媽媽一樣,只是嚴格個大概十倍。」
夏綠蒂哼了一聲,「只在文字堆裡。」她指指身後的書架,「看來,我們是兩個極端,愛蜜莉。妳沒有半點浪漫情懷,我恰恰相反。」
「現在沒人煮飯了,只有我。」
「妳媽呢?」
「聽起來很恐怖。」夏綠蒂不禁拿愛蜜莉的經驗與自己比較。中產階級的父母,結婚三十五年,星期天上教堂。
「騎著白馬的騎士嗎?」
夏綠蒂笑容靦腆。「謝謝,妳真客氣。」兩人都有點緊張。夏綠蒂開了酒,倒出兩杯,愛蜜莉則打量四周,公寓格局和她家相同,沒什麼藝品擺飾,看來只有幾百本書,大多是平裝本,書架似乎是廉價的木質組合書架。咖啡桌上也有一落精裝書,愛蜜莉看到那些是園藝書。「妳做過研究啦?」
在隔壁,麥狄森身上只有胸罩和內褲。她從衣櫃拉出衣服來,滿不在乎地將不要穿的衣服扔到床上(她知道今晚會在湯姆家過https://m.hetubook.com.com夜。他住在第一大道的高樓層上,俯瞰伊斯特河,視野絕佳)。麥狄森思忖著愛蜜莉,覺得她漂亮得稍微過火,惹她討厭,愛蜜莉或許是未經修飾,自然美,但終歸是美人。而且和夏綠蒂交上朋友,她得留意此人。
「媽才可憐。我不太記得我爸,從來沒有想念過他。」
愛蜜莉敲敲夏綠蒂的門,拉拉裙子,順順耳後的髮絲。雖然來得匆忙,依然準時到達。她出門前一刻,母親正好來電。母女倆有一段時日沒聯絡,她實在很不想掛斷電話。
「嗨。」麥狄森揮揮手。「歡迎搬來。」
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出嫁的一天,她太憤世嫉俗了。「那妳呢?夏綠蒂,生命裡有重要的男性嗎?」
「謝謝。」
是愛蜜莉疑神疑鬼,還是麥狄森在自鳴得意地笑?
「是啊,不過她人不錯。」愛蜜莉揚起眉毛。「真的,沒蓋妳。」
「謝謝,很漂亮,進來吧。是的,我下廚了,曼哈頓大概只有我一個人自己煮飯吧。」
她喜歡夏綠蒂,夏綠蒂很文靜,不過愛蜜莉有時候也一樣。在大樓裡交個朋友應該不錯。夏綠蒂來應門,她繫著一九五〇年代風格的花圍裙。「哇,妳下廚了!」愛蜜莉遞上一小束鬱金香,是她回家時在車站買的。
「她一定很不想讓妳離家這麼遠。」
「妳們兩個是朋友?」
「我還買了葡萄酒。不曉得妳喝白酒或紅酒就是了,這給妳……」愛蜜莉從袋子裡拿出酒,遞出去。
「太感謝啦。我得走了,今天晚上要跟湯姆約會。」
「在園藝委員會上才認識的。」
「好慘……真傳統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