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瑞秋
「她是沒有。」假如他想藉此替自己扳回一城,門都沒有。
一切似乎無可挽回。
「不是的。我是說,對,我愛妳。我仍然愛妳。我從來沒有停止愛妳,還有我們的小孩。」
她低頭瞪著桌巾,視線掠過他的頭,努力不哭。
「為什麼,大衛?為什麼做這種事?」
隔天仍然在下雨。向晚時分,他的祕書送進一封信,顯然是快遞送來的。發件人是瑞秋的律師,她娘家向來聘請這位律師,他在婚禮上見過他。他曾經捶了大衛的手一拳,祝福他好運。幾星期前,他在七月四日派對替他打開啤酒瓶的瓶蓋。現在他來信詢問大衛的律師姓名、如何聯絡。信上說,瑞秋相信現在時候已到,應該開始談判離婚協議的事宜。
「對,我今年夏天見過她,妳不在的時候。」
「我真笨,以為你說的話能讓事情改觀。」
說句公道話,大衛模樣也很悽慘。她討厭他臉上一副「被車燈嚇傻的兔子」神情。她既想甩他耳光,又希望他擁抱她。多少年來,她只有他一個男人。他是萬靈丹、是解毒劑、是答案。她委實不習慣他已經不再是那個人的想法。
瑞秋不確定自己能夠原諒外遇的哪一部分。更不知道人是否能夠決定要不要寬恕,但她明白米列娜是對的。
「一月。」
米列娜露出微笑,咋咋舌。「當然不是。好女孩,外遇一共分一千個等級呢。性、愛、靈魂伴侶。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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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的不忠。最要緊的是為什麼。妳得了解原因。」「有差嗎?難道外遇還分等級?外遇不就是外遇嗎?」
他扔了一張二十元鈔票在桌上,跟著她出去,感覺到服務生和其他客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在外面,她拚命地招計程車。下雨了。
他就怕她會問。
於是,她答應見他。午餐時間,不是傍晚。中立地帶,一家離兩人公司都不太近的餐廳,盡量低調。她交代個人助理,說她下午不進辦公室。她覺得自己沒辦法在見完面後能夠再回去上班。
「才不呢。」他的聲音充滿輕蔑。
他深呼吸。「她叫史黛芬妮,是一個同事。我是說,她替我們公司服務,她不在我們部門,一點都不親近。我不是每天都看到她,正常狀況下不會……」他沒了聲響,但瑞秋沒有插嘴:「今年開始的。」
「我沒騙妳。」
又一次,他好想握住她的手,但當他伸出手,她便向後縮,打翻了杯子。水流得整個桌面都是,滴淌到她腿上。她用餐巾拍拍自己的濕衣服,揮手要無所不在的服務生走開。大衛看到她噙著淚,而且在顫抖。她沒有戴婚戒,這令他起了警覺。她多年來配戴婚戒的地方,現在是一條細細的白肉。她不曾摘下戒指。
她知道不能長此以往。夜深時分,獨自在床上,她思忖自己是否反應過度。她甚至不清www•hetubook•com.com楚他出軌的程度,是吧?事發時她覺得噁心至極的細節,現在開始折磨她。她要知道一切。她得見他,但每回她覺得可以見他時,怯懦便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滋長茁壯,冒上心頭,令她無法見丈夫。
她嘆息。他看到這句話勾起的苦楚浮現在她臉上。
他不敢繼續欺瞞她。「對。」
最後,是米列娜逼她見他的。只有米列娜知情,她還沒辦法向任何人吐實,不能向朋友傾訴,畢竟這些人多半是夫妻倆的共同友人,同事也不能說,當然絕不能和她母親或父親說。一天傍晚,瑞秋在摺衣服,米列娜去洗碗。洗好碗後,米列娜便到廚房桌前,跟瑞秋一起坐著。「妳得和他談,瑞秋。你們得解決問題。」
自從瑞秋發現大衛外遇,大衛除了上班,沒有再見史黛芬妮。事跡敗露的那個週末後,史黛芬妮嘗試和他聯絡,他回覆電子郵件,簡扼交代瑞秋知道她的事,她必須了解他無意再和她有牽扯。他完全不想念她。性|愛的地位在他內心敬陪末座,而他們兩人純粹屬於性關係,因此不想念她並不會令他訝異。發出電子郵件後,他在公司附近的一家三明治店看過她幾次。她和一位同事一起排隊,跟他之間隔了好幾個人,他沒有留下。但他第一次赫然覺得她的外貌如何平庸,如何普通。
「想必如此。」她的嗓子因為譏諷而尖利。她無意這樣開啟對話,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的手在桌子底下握拳,讓指尖陷進掌心。不要這樣。
「我一直在說話,大衛。始終都只有我一個人講個不停。」
「別這樣。」他懇求。「我不是被逮了才後悔,我是對自己做出傷害妳的事而抱歉。」
「話是沒錯,但我需要你幫助我明白原因。我是說,你總有個答案。你才是出軌的人。你一定知道為什麼。」
「我根本沒想過她可能做過那些事。」
相較之下,瑞秋在那個雨天走進餐廳時,在他眼裡則是空前的美麗。他知道大家在看她,瑞秋歷來都是大家注目的焦點。她那總是得英勇奮力馴服的頭髮,拒絕向濕答答的天氣低頭,幾綹鬈髮垂在她前額和耳際。她那濕潤的頭髮總是令他回到從前,回到一百萬年前衝浪的那個早晨。回到每個孩子出世後,她疲倦地將頭躺回產房枕頭上的時刻。回到瑞秋無數次在家裡洗完澡後,裹著肥大的毛巾布浴袍從浴室出來,赤足在家裡走來走去。那頭髮讓他回到過去。她看來疲憊脆弱,但她的眼睛仍然很大,被蒼白的臉色襯托得更加深褐。
「沒有,瞻小鬼,沒有哪個等級是可以接受的。凡是會傷害妳、或可能會傷害到孩子的事,都是不能接受的。但如果妳願意寬恕,有些事情比較容易釋懷。」
「什麼一言難盡,大衛,才怪。我以為我們很快樂,我是指真的很幸福。從出事以來,我一夜又一夜,清醒地躺在m•hetubook.com•com床上,一遍又一遍反複回想我們的婚姻。我實在搞不懂,你在家裡不開心嗎?當你說你很快樂的時候,你是在騙我嗎?」
她挑起眉毛。這比她指望的更久。
「留下來,跟我說話。」
「我猜應該非常明顯吧,我真是超級大白痴。就是通宵加班的時候,還有春天去外地開會的時候。她沒去過家裡,沒見過孩子們或任何類似的事情。」
「聽我說,我再講什麼也無濟於事吧?」
「別把小孩扯進來,我們是獨立的。現在別跟我提小孩,我受不了你談起他們。你知道,你外遇也會影響他們。不是只會傷到我,你傷害了我們的家庭。」
「我知道。」
「這我曉得,但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
「妳發現的第一個晚上,我就想告訴妳了。」
「你到底做了什麼,大衛?也該讓我知道我們在談什麼,不是嗎?」
「請不要走。」
「你愛她嗎?」
「那時我沒有聽你講的心理準備,現在不聽不行。」
「讓他先講,那妳就知道要怎麼回話了。妳得給他解釋的機會,妳得知道來龍去脈。妳連他做了什麼都不知道,不能決定未來怎麼做。」
她想聽到些什麼?她根本不知道。「再談也是白搭,你沒有要告訴我的話。你不能解決這件事,對吧?」瑞秋站起身。
他們先僵硬、禮貌地閒聊五分鐘。暫且躲在談論孩子的安全傘下,感覺很超脫現實。
目前為止,孩子們沒提出太多問題。唯獨雅各hetubook•com•com可能察覺家裡的氣氛與以往不同,如今的大衛隨時在出差,經常加班到深夜。如果雅各問過,也是問米列娜,或許是從與生俱來的本能知道瑞秋不想談這件事,或是因為在他納悶父母怎麼回事時,米列娜在他旁邊。
他的語氣令她挑起眉毛。「你不愛我嗎?」
大衛啜了一口水。「瑞秋,對不起。我要向妳道歉。這是我最希望妳聽到的話。」
一輛計程車停在對街,讓乘客下車。瑞秋從車流中跑過去,鑽進計程車。他沒來得及追上去。她無法看他。他想捶打車窗,他想躺在計程車前,阻止司機開走,他想尖叫。這些事他一件也沒做,計程車加速駛離,他站到一邊,看著太太失去蹤影。
「那夏天呢?」
他坐在桌前,臉朝外,看著列星頓大道,手裡捏著律師信,注視外面。他很訝異自己竟然好想哭,他拚命壓抑淚水,納悶自己究竟哪根筋不對勁,才會作出這等徹底毀滅自己的舉動。
「什麼時候?」
「有沒有哪個等級是可以接受的呢,米列娜?」
「一言難盡。」
「我沒辦法留下來。」
瑞秋三個星期沒有見到大衛。他探望過孩子們,在週間來了三、四次,週末也來。他來公寓的時候,她一定先閃人,留下米列娜應付他。起初她太過憤怒,太害怕讓他看見自己傷得多重,之後則是覺得太受屈辱。
「國慶日週未?」她垂頭盯著刀叉。
「瑞秋。」他想碰她的手,但沒那個膽子。
「妳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