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日光
傑克
我對那個夏天的記憶不太清楚,只記得學校有個紅頭髮的男生,他父親前年過世了,因為礦坑裡有根樑柱倒塌下來,幾乎把他壓成兩半。我聽了很擔心。
我們家裡有農場、有牛奶,還有養雞,這樣應該夠我們吃了。或許不能再用電了,車也乾脆賣掉算了。
不過在這些之前,我所知的整個世界是由維琪、泰絲、媽媽和老爸建構起來的。在這個舊日時光裡,費斯科鐵路的作用就只是帶奶奶回來。
萬一爸爸出了什麼事,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賺錢養家。要等我十二歲,或許是十一歲,才可以去送報。我也可以到商店去搬貨賺錢,也許可以去送貨。等到我十二歲,或許撒點小謊也可以到礦坑去做男人的工作,但這樣還不夠。若是爸爸等不及那時候就已經礦災死了,那我也無法入坑
m•hetubook•com•com工作了。我想維琪可以在國內很遠的某個地方找份教書的工作,就算她沒上過師範學院,應該也不是問題。泰絲年紀還太小,什麼都不能做,沒有人會雇用一個小女孩。
但我知道他很可能早上出門之後,晚上就不會回來,然後我就是家裡唯一的男人了。有些跟我同年的男孩子已經入坑工作了,但老爸不准我去,他說我應該去上學。
我小時候老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害怕很多東西,其實只是我腦中的幻影,根本不是具體的影像。可是我知道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例如想著爸爸在我們身邊,一起往下墜落,就這樣不停往下掉啊掉,直到我們撞碎在某個可怕的谷底,那是人們只敢小聲談論的地方。
整座城鎮就沿著那座炭本丘而建,教堂m.hetubook.com.com和房屋在山丘比較上面的地方,而所有商店都排列在唯一的主街兩旁,鐵路就沿著主街直直貫穿整個小鎮,還有一些通往礦坑的鐵路支線以及卡車路線,看起來就好像從一根脊柱伸出許多手腳。蓋洛威是鎮上最大的公司,公司福利社就在主街和蓋洛威路的轉角,對面是布萊雪旅館。在蓋洛威路左轉,沿這條路走上幾英哩,就會走到礦坑的主坑。
我對鎮上的第一個印象就是火車發出的高分貝汽笛聲。車輪冒出的熱氣,或者是車廂本身,或許是這些東西加在一起,都向著我的臉發出熱氣。火車看起來很可怕,好像是活的,擋住了太陽和整個城鎮,我沒辦法將目光移開。我是一個只到大人膝蓋的小孩子,眼中所看到的費斯科鐵路就是這樣。摩爾奶奶到土佩羅去探https://www.hetubook.com•com望老爸的大哥,回來的時候我們就到鐵路旁去迎接她。火車一路經過傑斯珀,又到伯明罕,接著前往一些我們看來既陌生又奇怪的地方。許多年後,我會搭著火車到聖路易斯上討厭的會計課。這條鐵路之後又會帶著我到我喜歡的華盛頓特區,就在珍珠港事件爆發前幾個月,我在聯邦調查局局長埃德加.胡佛辦公室裡做排字的工作。
老爸沒出過什麼事,沒什麼可怕的意外或悲劇.可是我覺得我一直努力設法遠離那座懸崖。一直到很久以後,我長大了領到薪水,這種感覺才消失。
從我們家就能聽到火車的聲音,不過聞不到煤炭燃燒的味道。我們家通往教堂的那條路非常顛簸,坐在車裡,頭都快撞到車頂了。沿著路行經那塊用油漆寫著「歡迎光臨炭本丘鎮」的標誌,和圖書前面就是我家了。
蓋洛威公司就像一雙粗壯的腳,支撐著整個城鎮的生計,然後也有一些本地的小礦坑,就像細細的小手臂,但不像蓋洛威能持續運作那麼久。霍華礦業公司在魚塭路上,還有布魯賽公司、霍普公司和奇卡梭公司,每天都派出一輛接一輛的卡車,載著煤礦到大火車站,那裡架設了滑槽,可以把煤礦直接送進火車貨車斗裡。到了一九三一年,那些小公司的經營日益艱難,大部分都關掉了,只有蓋洛威還硬撐著,縮減員工人數,也縮減產量。
戰士煤礦場位在伯明罕的西北方,範圍涵蓋整個沃克郡,藏量豐富,對本州來說是上天的禮物,否則我們就得靠產量少得可憐的蔬菜和棉花過活了。不過這份禮物也是得來不易,煤礦層很薄而且分布零散,採礦工作非常困難;過多的板岩和頁岩,表示
和-圖-書
要花更多時間清理煤礦,所以需要更多人採集、裝載,以及更多人來清理和分類。這些因素全部加在一起,表示在阿拉巴馬州十個工人的產量,才抵得上印第安那州三個半工人的產量。或者,如果你沿著主街再往前走一點,在鐵軌處右轉,繞個大圈之後就會看到第十一號坑口。爸爸大部分時間都在那裡工作。
意外一天到晚都在發生。我記得爸爸下巴斷過,我們也都知道他的右眼幾乎已經看不見了。他斷過的地方還包含兩隻手臂、一隻腳、兩邊腳踝,背上某個部位也裂開過。這些都是我出生前的事,要不是媽媽有時候會問老爸這些舊傷的情形,我也不會知道,因為他總是閉口不提,假裝他人還好好的。
等到我離家上大學的時候才讀到這些資料。我猜想,他們不想把這些資料拿到阿拉巴馬州公開。真令人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