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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絲家的女兒們

作者:琴.菲莉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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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喬納 艾伯特

5、喬納

艾伯特

「我倒是有想過這件事情。」他說,我覺得很驚訝。
我還是沒開口,繼續想著該說什麼。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有坐立難安的感覺,「你不會生氣我說出心裡話吧?沒有冒犯的意思。」
他微笑了,露出一抹白光,我在礦坑裡很少看到他這樣,我直接看著他,跟他四目交接。我覺得他的眼睛很深邃,就跟蕾塔和孩子們的一樣,看到他直接看著我,讓我嚇了一跳。讓我最驚訝的是,他的眼睛即使在接近清晨三點的時候,依然清澈無比,看不見血絲,我體內升起一股寒意而顫抖,就像蕾塔跟我用簡單的方式解釋事情的時候,會讓我知道她眼中的世界,是我完全沒有看過的世界,那時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我不是第一次這麼晚到監獄這裡來。我總是會覺得很奇怪,這樣平凡無奇的一棟建築物,怎麼會為某人的人生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過就是一座石頭砌的房子,門口有幾階階梯,側邊有三個窗戶,前後都沒有窗戶,平坦的屋頂。我直接把車停在門口,附近也沒有其他車輛,警長是走路上班的。
「對不起,把你找出來,還吵醒你的家人。」他清了清喉嚨說,「真的很謝謝你,要不是我沒有錢,也不會去找你。我保證下禮拜一定會還你。」
「沒錯,」我說,「我手下有個人來告訴我,說你對他有什麼指控,所以抓了他來。」
至少這時候薪水支票還是兩個禮拜發一次,這樣生活就好過多了。我剛開始工作的時候,還沒娶蕾塔,薪水是一個月發一次,結果很多人在發薪日前一、兩個禮拜就開始跟公司借錢,最後拿到支票的時候,扣掉借款和利息,又得把支票還回去。罷工也沒給我們帶來什麼好處,沒有加薪,但是原本同樣的薪水可以分成一半,分兩次發。
「你看得出不一樣嗎?」我不覺得他這麼說是想表現自己很聰明,我告訴他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答案。
「我一點也沒有喝酒,我想你應該知道。」
「沒有,乖得跟綿羊一樣。一直想跟我解釋說,他只是出門想找點木頭加在暖爐裡燒。才怪,除非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以為酒瓶底下會有木頭。」
泰德沒理我,「要是讓他們其中一個犯了小罪的出去了,最後就會惹來一大群他們這種人在街上撒野。到時候女人和小孩就連晚上到自家後門廊外頭都不安全。」
「好得很。」
他將手離開車門,「應該是沒有。」
我看得出來泰德想找碴,想聽出喬納聲音裡有沒有一點不滿和畏懼,雖然我看得出來喬納的下巴肌肉仍然很緊繃,但是我也懶得去想他接下來可能會說什麼,我也不在乎幫他付四塊錢。
我開車回家的路上一直想著這件事,想著我們如何耗掉一整年的聊天量。
「你聽到泰德說的那個死掉嬰兒的事情嗎?」我說:「你有沒有聽到誰說了什麼值得提起的消息?跟那個媽媽有關的?」
我能瞭解。雖然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沒說是誰,為什麼要扔在那裡——畢竟那可是我家的井。但是他卻能深入她的內心,且比我的推測要完整多了。我沒想到他有這樣的能耐,此時此地我承認自己的確是這麼想的,我一點也不覺得自滿,我不知道到底為什麼我會這麼說。「喬納,這麼說很有道理。」
開車上路之後,我感覺他看著我。
喬納什麼都沒說,這樣最好。
「也沒什麼好做的。我會四處問問,不過我敢跟你賭,肯定是某個心智脆弱的女人,孩子死了之後就瘋了,可能是精神問題吧。但就算我們真找到她了,其實也沒辦法判她什麼罪名,尤其是你家的水也沒問題。如果你很在乎的話,大概可以罰她賠錢吧。」
我們開車去的。維吉爾說他從來沒有坐過汽車,既然天色已經晚了,所以我就讓他坐在前座。開往監獄的路上,我在離他家幾個街區的地方讓他下車。
「艾伯特,是傷心的女人才會做這件事,不是壞女人。把自己死去的小孩丟到好人家的井裡——我覺得這代表某個意義。你可以說她有點瘋,但是跟她的悲傷比起來,不算什麼。」他不再說下去,也沒有回頭準備下車。最後我問:「你為什麼會這hetubook•com.com麼說?」
我們繼續往前開,說完那些話之後就沉默了,兩人都在反覆回味剛才這番話裡面的意思。「艾伯特,你真是個怪人。」喬納說:「別擔心,是好的怪,但還是很奇怪。」
「那他是怎麼死的?」
「你有土地,我想你大概不會瞭解。」他說,「我不是抱怨,但我們的生活的確不一樣。」
「我沒感覺到。」我說。街燈太暗了,幾乎照不出前方的路。「我想我多少知道一點。我知道泰德.泰勒不會因為我走在街上就把我拉去坐牢;我知道別人會叫我『摩爾先生』,而你的名字後頭絕對不會掛著這種稱呼;我知道礦坑監工絕對不會去白人家裡看他是不是真的生病請假,監工甚至不會找蕾塔的碴;我知道打從泰絲出生我就跟你一起工作,從來也沒看你偷懶或喝醉過。」
「不知道。」他看起來沒那麼志得意滿了:「什麼都有可能,可是他身上又沒瘀青,也沒流血,看起來不像是摔過、打過,或者砍過。」
我笑了出來。「有沒有哪個女人好像為了什麼事情煩惱?白人女人也是,你有沒有注意到?」
「你知道傑西.布里居曼自殺了嗎?」
「靠,他隔天就知道了,只是我在那之後都沒遇見你。」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著窗外,我想他應該很高興。然後他開始說話,我從來沒有從他口中一次聽到這麼多話。
「真為你高興。好啦,我想你是為了他來的吧。」他歪著頭撇向喬納,眼睛甚至沒有看著他。泰德比我還矮幾吋,不過胸膛非常寬,寬到讓人以為他的手肘一定得彎著才行。他的腹部比胸膛還小一點,但是衣服上的扣子總是一副快要彈開的樣子。我想他這種人大概就是因為長不高而發火,決定乾脆就往橫向發展。
我們繼續往前開,兩人都盯著前方。
「泰德,多少錢?」
「沒有,在今晚之前都沒遇見過他。」
「不錯,這樣就可以了。我老大到土佩羅去找工作了。你的孩子呢?」
「不急啦。」我說。要是我說他不用還我錢,那就是污辱他了。
「我想他應該是出門找和*圖*書木頭,」我一派輕鬆地說,「今晚挺冷的。」
「是嗎?」
「拜託,艾伯特,你也非常清楚,我不會在白人女人身邊繞來繞去,如果我有,那一定會造成她們的煩惱。至於黑人女人嘛……」他說話的語調變了,聽起來比我所知道的還要冷酷,「她們就算會煩惱,也是有她們自己的原因。」
「那你接下來要怎麼做?」
我等著他繼續說。如果你保持安靜的話,泰德這個人會一直說下去。「結果醫生說他根本不是淹死的,」他說:「他們解剖之後,發現他肺裡沒有水。所以看來不是謀殺。」
「他之前有找你麻煩嗎?」我問。
不知怎地,他的手還沒碰到車門,我又開口了。
泰德靠在牢房的鐵條上,讓一條路給我,「我想起來了——我還有一些消息你可能有興趣知道,是有關那個嬰兒的。」
「我想他看到的大部分都是那些沒什麼用處的黑人,所以他不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
喬納第一次看向我們,他的下巴動了動,舌頭滑過前排牙齒,但嘴巴很快就靜止下來,他的臉變得木訥又平靜。
「我一直在想著這件事。我至少一個禮拜會在街上碰到他一次,星期天上教堂的時候,總會在路上看到他,卻從來看不出來,感覺就像我只是看著他的軀殼,一點意義也沒有,只是一件可以丟棄的東西。但我從來也不知道那是軀殼,不知道得把那層殼剝開,還是打碎,才能看到底下的東西。」
「的確不一樣,我知道你會守規矩,不像有些人。」
我們走出監獄之後,把門關上,喬納扭扭脖子,伸展背部,我們所有工人都有這種習慣。長年彎腰駝背,讓人感覺脊椎老是被人握緊的樣子,要是坐下來一陣子,那隻手就像惡魔一樣握得更緊。除了伸展身體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我們沒出什麼聲音,在泥土路上一路拖著腳步走向車子。他的話從來就不多,也不期待我會跟他聊天,我們可以一起工作好幾個小時,把煤塊鏟上車,在礦層中挖掘,一句話也不說,如果當中有人有話想說,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喬納點點頭。
「一m•hetubook.com.com定是酒醒了。」
「你完全不知道可能是誰做的嗎?」他搖搖頭,我也相信他。就連我自己也沒什麼有用的線索。
我走過去找喬納,他還是坐得很直,眼睛盯著門看。「泰德,我現在什麼都聞不到,我覺得沒關係吧。」
「我從街上這一頭遠遠就能聞到他身上威士忌的味道。」
「四塊錢。」
「要是我放他一個人在外頭的話,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他坐在桌前,那張桌子就像一台超大的怪異機器,讓他坐在後面看起來像是穿著短褲的小男孩。泰德.泰勒不是壞人,但也不能算是好人。他知道我會付錢讓喬納出來,就像他知道喬納並沒有做錯什麼,大概只是泰德問他要去哪裡的時候,他稱呼泰德「先生」時不夠恭敬。「我那可憐的副手感冒不舒服,」他說,「過去這幾天晚上都是我在這裡。」
我們把車停在他住的那條街跟大街的交叉口,他拉開車門把手之前,我叫了他的名字,他回頭看。
「我想她應該是放棄了這段人生,要是這段人生不重要,那個小寶寶也就一點也不重要了。她已經開始想著下段人生的事了,新的人生裡,小寶寶不會在乎那個身體,所以她也不在乎了。」
我敲敲門,警長幫我開門,我走進去說:「泰德,早知是你值班,我就會幫你帶點咖啡過來了。通常不都是你的副手負責夜班嗎?」
「我老婆今天忙著照顧兩個生病的孩子,沒時間去撿柴,我們要上床睡覺的時候,我才發現火快熄了。我想只要到樹林裡撿點樹枝度過今晚就好——不希望小孩子著涼了,而且他們已經很可憐了。」
「我覺得會做那種事的女人應該很明顯,這件事應該把她折磨得很痛苦才對。你都沒有注意到什麼……嗯,或許是,不正常的女人嗎?」「女人不都是不正常的嗎?」
「是的,先生。」他的聲音就跟表情一樣空洞,「我知道了。」
「沒錯。」他看起來很得意的樣子,我發誓他的臉看起來比平常更圓更紅。
我的腦袋沒辦法那麼快就轉過來,「你是說那個女人丟了個死掉的嬰兒進去?」
「他給你惹了和_圖_書什麼麻煩嗎?」
「你人真好。」我跟泰德說:「那我就帶他走了,這樣我才能趕快回家,說不定可以幫蕾塔做點事——出發去礦坑之前,有點時間可以去擠奶。」
我看得出來泰德沒有因為這件事而失眠,他告訴我某件我不知道的事,而這件事對他來說也就只有這一點愉悅感。他過來拿了我的錢,然後放喬納出來。
我嘆口氣,「他是我手下最好的,從來就沒給我出什麼問題。你也知道,自從他來這裡這十年間,他也從來沒惹過一點點麻煩。我不是什麼大老闆,我口袋裡的錢就這麼多。」
「我們找到嬰兒都過一個月了,他只有發現這個嗎?」
「我有個表親住在伯明罕,老是說著要提昇自我,說我們黑人應該如何聽老闆的話做事,非常認真工作,不要把薪水花在賭博或酗酒上,然後我們就可以擁有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嗯,我九年前結婚之後就不喝酒了,我老婆也跟你們一樣不喜歡我喝酒,不過就算不喝酒也不賭錢,沒有賺錢的話,錢也不會自動跑進我口袋裡。每個禮拜老闆付我七塊錢,光是花在食物、房租還有小孩的衣服,就要花七塊半,不過還能怪誰呢?在底層的人就是這樣,很多底層的傢伙生活也都沒什麼樂趣。」
我可以看到喬納挺直了背坐在牢房裡,看起來比較像是準備去參加教堂傳道而不是坐牢。他沒有跟我說話,甚至沒有微笑,只是勉強點點頭,我也是一樣,把注意力放回到警長身上。「老婆跟孩子們都好嗎?」
「我想兩塊也可以讓你把他帶走啦。」他終於看向喬納,「不過小子,把這個當成是警告。」
「我想你也沒有。」
我不想繼續跟他繞圈子講話。已經這麼晚了,沒時間跟他像平常一樣打太極了。「這個我得付多少錢?」我問。
喬納的微笑讓他看起來成熟了一點,而沒有比較快樂,「呿,我哪知道什麼東西啊。」他說。
我感覺得到他在看我,但我一直看著前方的路,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不會,」我說,「我不在乎那個,只是聽起來沒什麼道理。如果她不是想要殺掉孩子,幹嘛還要丟在我家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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