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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絲家的女兒們

作者:琴.菲莉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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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探棉花 泰絲

6、探棉花

泰絲

「認出她什麼?」傑克問,彷彿忘了自己那袋棉花的事,「是那個把小孩丟進我們井裡的女人嗎?」
這就是我們和他們的全部對話了。爸爸帶我們到棉花田的另一頭,抓著第一株棉花,然後拔下面對著我們的一根莖。棉花好像木棍上的一朵雲,有點髒,但看起來柔軟又蓬鬆,這個工作應該會像是在摘枕頭一樣簡單吧。爸爸教我們怎麼把那坨絨毛從佈滿針刺的圓莢中拔|出|來,怎麼扭一下,好把棉花摘出來。他把摘下來的棉花丟進傑克的袋子裡,說那朵不能算我們的錢。他派我跟傑克負責一排棉花,分別從兩端進行,又叫維琪跟他一起去摘下一排。我希望我是跟爸爸一起去下一排,但我還來不及嫉妒,他跟維琪又回來我們這一排。
爸爸總是教我看到每個成年女人都要稱呼「夫人」,我也覺得要是沒有這樣稱呼她們的話很沒禮貌。但是我知道蜜西的爸媽告訴她,如果對方是黑人,就不適用大人的規矩。所以要不就是我爸媽的教導錯了,要不就是蜜西爸媽的教導錯了。當然我知道錯的一定是蜜西的爸媽,可是我想蜜西大概也會覺得是我的爸媽錯了。那次以後,我去找蜜西的時候,就努力避開那個女傭,因為我不知道到底應不應該繼續叫她夫人。避開她是最簡單的方法。但總有某個聲音在我心底煩著我,那個聲音喊道:這件事沒那麼簡單。我努力不管那個聲音。
我們從來沒機會跟爸爸單獨相處,有時候他跟傑克會一起在花園裡工作,或者每年有一次,他會載我或維琪到鎮上,車上沒有別人。可是一整天都跟爸爸在一起?我可不記得有過。
媽媽很生氣,但也不再掙扎,她對著爸爸露出跟剛剛一樣那種不太像微笑的微笑,然後很快他的手就離開她的腰間,改放在她屁股上。這時她馬上跳起來,跑到房間另一頭,然後爸爸才爆出一陣大笑。他的笑聲很乾又低沉,就像用手去搓揉他的鬍鬚那種聲音。
不過很快他們就不再看著我們的袋子,而是繼續盯著我們的比司吉。
「你們待會兒得把他扶起來。」媽媽說,還是低頭看著手上在縫補的東西。
「他是我們的父親。」維琪說,她臉上的表情很明顯看出,她覺得這個問題很魯莽。
隔天早上我們前往農場,用走的,而不是開車,因為天氣很好,太陽才剛探頭出來,天色就已經很亮了。田地上有專門種西瓜和玉米的區域,有一大塊都在種這些,但是只有棉花已經成熟到可以採收了。每種植物各自有自己的採收時期。
「當然會,沒什麼理由不一起吃早餐呀,」媽媽說,「只要你們爸爸趕快從地板上起來。」她輕輕微笑,嘴角微微揚起。我好像從來沒看過媽媽的牙齒。
「你們沒問題吧?」他回頭叫著,他採收的速度好快,快到看不清楚他的手。
「我的手指好痛。」傑克說。
我們聽到爸爸的口哨聲,全都轉過頭去,轉身面對他的椅子,但是他舉起手,要我們留在原地,然後他自己從搖椅上滑到地上。他在地板上坐好的時候,膝蓋發出劈哩的聲響,他做了個鬼臉。
「沒有,我不是想去懺悔的;是瑪莉琳阿姨去安慰她,我跟她一起去。可是妳不覺得聽起來有點奇怪嗎?她說上帝不會愛她耶。」
「你們以前沒採過嗎?」女孩問。我那時候注意https://m.hetubook.com.com到她的裙子是用漂白過的麵粉袋做的,就跟我們的洗碗布一樣。「我們一直都會幫爸爸和媽媽採棉花。」
這時候我才看到他們也有像我們的袋子,不過裡面裝滿了棉花。
「真沒用。」我說。
「妳有認出她嗎?」
我們一到棉花田前面,放眼所見就只有棉花了——一排又一排的棉花,簡樸的木造房子,還有鋪著泥土的庭院,泰伯茲家就住在這裡,困在那塊小地方,好像是後來才加進這個地景的。我看到兩頂帽子,都是寬邊的稻草帽,在棉花的行列間移動。爸爸一定也看到了,因為他大喊著:「我們從比較遠的那邊開始。」聽到爸爸的喊聲,泰伯茲夫婦從棉花叢中探出頭來。泰伯茲太太矮矮壯壯的,戴著那頂帽子,看起來就像蘑菇。
「那是香腸嗎?」男孩問,甚至連「哈囉」都沒說。
「瑪莉琳阿姨說她是某人的姊妹,從布里安來的。」
我看著他,然後又看著我的手指,我很想證明他錯了,可是這樣他就可以去坐著放鬆,涼快一下,而我卻得繼續流汗流血,聽起來好像一點也不公平。
「我們一天可以採到三塊錢。」女孩說。
我話還沒說完,她已經把我的手擋開,幫我把辮子緊緊的綁好,差點沒拉傷我的頭皮,但是我知道這樣辮子可以撐很久。「好了,」她說,「不要一直看著那一排的盡頭,這樣只會讓動作變慢。一次看著一株就好,那妳才會專心。」
她看到我們一句話也不說,聽不懂的樣子,於是搖搖頭解釋,「從有陽光,做到沒有陽光為止。白天到晚上。」
「你以前都不讓我們去採棉花。」維琪說,這個我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不知道她幹嘛還要說。
「我會扶你。」傑克馬上說,看起來很高興跟爸爸四目相對,爸爸把他抓起來扛到肩膀上,傑克又笑又叫,腳還踢個不停。
「對。」爸爸說。
「泰伯茲夫婦嗎?」維琪問。
蜜西馬上當著那個女傭的面糾正我,「不要叫她『夫人』,我們不會這樣叫。」
我把我的手指給他們看,傑克也伸出他的手指,他們看著我們,好像把我們當笨蛋。他們的手指已經跟爸爸的一樣粗糙,感覺不到疼痛,他們的膚色也比我們深。傑克已經曬得跟核桃一樣,他們的皮膚顏色還更深。他們眼睛底下有黑眼圈,就好像爸爸如果連做兩班工,下班的時候疲累不堪,又沒照到什麼陽光就會這樣。他們的頭髮既不是金色、黑色,也不是棕色,而是一點顏色也沒有的樣子。
「我們要採多少就採多少嗎?」傑克問。
「維琪,妳還好嗎?」我探頭過去,把散落在臉旁邊的頭髮塞回緞帶裡。
「看你們媽媽囉。」爸爸把手放在搖椅的座位上,把自己撐起來。
「你們已經在吃午餐了嗎?」女孩問:「我們都不會停下來吃午餐,要一直從『有』做到『沒有』為止。」
「我才不小。」
我星期天下午也常去蜜西家,常有男孩子來找蜜西的姊姊出去,蜜西就會帶我上樓,看她幫她姊姊在背上撲粉,這樣她跟男朋友在一起的整個下午都會保持乾淨芳香。看到蜜西把粉撲到她姊姊背上的時候,那些粉末在空中飄散,我看到都入迷了。
「我們會在中間跟你們會合,」泰伯茲先生也喊著回答,「希望可和_圖_書以這樣。」
我站起來伸展身體往後仰,傑克這時候丟下他的袋子,一臉嚴肅。「我想我不太適合採棉花。」他說。
泰伯茲家的小孩離開之後,另一股又大又沉重的想法又壓著我,或許是一大堆想法擠在一起。我腦海裡浮現一幅景象,蘿拉.洛威的那群小孩只吃著黑莓和麵包。不管我是被什麼想法壓著,這件事情大到塞不進我腦袋裡。一個多小時以後,爸爸過來找我們,吃著他的香腸和比司吉,於是我們把這件事告訴他。那時我才想起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就直接叫他們泰伯茲家的小孩,這聽起來好像就跟我獨吞掉比司吉一樣糟。
「媽媽,妳可以坐在他大腿上啊。」傑克插嘴說,「我們一點也不介意。」
他們點點頭,那個男孩看到我們的棉花袋,揚起眉毛,額頭都皺起來了。
維琪在棉花田的另一邊,看起來只是一個影子和一頂帽子。(她臉上不想曬到太陽,但我不肯讓媽媽幫我戴帽子,媽媽就說,她沒意見,反正我到高中的時候會變得又醜又皺,而且那時候才來改變心意要戴帽子防曬,已經太晚了。)「我也不太喜歡。」維琪很快就說。
「沒問題。」雖然我們都還沒有人採到棉花,但還是齊聲回答。我伸出手指抓住第一個圓莢,感覺一點也不像枕頭,表面粗糙還黏黏的,似乎很不想放棄它裡面包藏的那塊絨毛。
不過爸爸沒有生氣,沒怪我們沒有給他們東西。「我會拿點特別的來給他們,」他說,「你們不用再擔心了。」
的確,我們隔天早上早餐有吃香腸,不過爸爸把剩下的香腸都給了他們。我吃得不多,而且心裡也沒有「早知道我應該多吃一點才對」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我覺得自己比較像一個基督徒了,大概我畢竟還是乖小孩吧。
我喜歡蜜西家的還有另一件事,那是在我看到那碗柳橙之前,某次去她們家的時候發現的:她們每餐都吃雞肉、豬排,或是某種切成厚片的肉。所以我只要被他們請吃飯,一定會去。女傭幫每個人上菜,她是一個瘦瘦的黑人女人,頭上戴著一條白色頭巾,每次跟蜜西說話的時候都叫她「蜜西小姐」,我覺得這樣很好笑。看到柳橙那天,我覺得他們家的生活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我正考慮著跟他們要一顆柳橙當做甜點,那個女傭就來問我想不想吃一片新鮮的番茄,我說:「好的,夫人。」
「我們不認識她嗎?」維琪問。
他把傑克放到地上,他的臉紅得跟甜菜根一樣,因為熱氣,也因為被倒過來抓著。「聽好,」爸爸說:「我要跟你們談個約定。如果你們明天都去採棉花,你們採多少,換了多少錢都是你們的。我要去幫泰伯茲家的忙,但是我們沒辦法全部採收,上一季有四分之一就留在田裡爛掉了。」
我站起來,但是我聽得到她還在忙著,所以我努力邊說邊採棉花。「那個女人沒人認識,她走到講台前面,一直哭一直哭,然後我跟瑪莉琳阿姨走到那裡的時候,她說她有罪,而且上帝不應該愛她。」
「不正經。」媽媽說。她又走回來,看起來好像隨時要逃跑,在他身邊繞了一圈,拿走她的針線活。他只是往後靠著露出笑容,媽媽手裡拿著襪子和針線,停下腳步轉身面向我們,低頭看著爸爸,然後伸手耙梳過他的頭髮,就那麼一和*圖*書秒,她的手指就停在那裡,然後她很快活動手指,一直盯著他看,直到他離開她的搖椅為止。
「不可能是她,」維琪最後說,「那個女人之所以會傷心,可能是因為她痛罵自己的小孩,或是對鄰居有不好的想法,可能是任何原因。」
自從井裡那個孩子出現了之後,生活不像過去運作得那麼順利了。當然有些事情之前也發生過。爸爸是世界上最強壯的男人.所以當然沒有什麼傷得了他,但是他在礦坑裡卻會遍體鱗傷。上帝是好人,可是祂可能會決定讓你下地獄。在河裡接受浸禮能淨化你的靈魂,但我如果只是去游泳的話,星期六晚上我還是得洗澡。
「既然泰絲一直忙著動嘴巴,你最後採到的棉花就會比較多喔。」維琪說。
「維琪,」我從棉花叢上對她說,「我有沒有跟妳說過那個佈道會上的女人?」
「傑克,閉嘴。」我說,「你太小了,不應該談這件事。」
「你們也在採棉花嗎?」我說,「我們剛剛才第一次採棉花。」
「嗯,沒有,不過她是坐著的,而且還彎著腰,我也看不太清楚她的臉。」我擦擦額頭,汗水就像一陣小雨落下來。
「我扶你怎麼樣?」
「我們住在這裡。」男孩說。
「我會教你們。」他回答:「可是我們明天六點就得出門了。」
我、維琪和傑克應該是那種會伸出援手的人,但這次我們什麼也沒有給泰伯茲家的小孩,這讓我覺得很痛苦,不只是罪惡感,而是因為這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情。我好恨此刻,雖然我知道憎恨是不好的事情。
我、傑克跟維琪高呼著,也在那裡跳上跳下的,我們以前從來沒有看過媽媽離開地面的樣子。「艾伯特!」她又喊了一次。然後他轉身對我們眨眨眼,又彎下腰來,好像準備要坐下,下一個動作就把她拉進自己懷裡,坐在她的椅子上,然後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這次她真的很用力掙扎,用力把爸爸環抱她腰際的手拉開。「艾伯特,孩子們看著呢!」她喊道,整張臉都紅了。
我們才剛吃了一、兩口,抬起頭來就看到一個陌生的男孩子跟女孩子,站在我們面前。我們甚至沒看到他們過來,他們兩個都沒有穿鞋,但那天天氣很好,我自己也不太想穿鞋。
我因為不停嫉妒維琪跟爸爸相處的時間會比我長,所以浪費了一點時間。這時爸爸已經走到他們那一排的盡頭,把棉花丟到自己袋子裡,我們甚至還沒有人打開袋子。
「所以我們會一起吃早餐嗎?」維琪問,有點像在問自己。
我們每人只有一個比司吉,其實我們應該撕成一半跟他們分享,我們卻沒有。雖然我有點罪惡感,因為他們沒有吃午餐,但我還是希望他們走開,這樣我才不用拿罪惡感來配比司吉吃。等那些孩子一走,罪惡感很快就消失了。他們轉身回到棉花田裡,甚至沒有說「很高興認識你」,我們三人都沒有說什麼,只是把最後幾口吞下肚,然後舔著手指把碎屑清乾淨,同時也嚐到一點點血、泥土,和棉花。我用濕手指把裙子上的碎屑黏起來,維琪把她裙子上的碎屑掃到草地上。這時罪惡感又反撲,就像在胃裡燃燒一樣。
我記得爸爸曾一手抓著我的手腕,另一手抓著維琪的手腕,把我們從地上舉起來,一直到我們高過他的頭,他可以這樣一直不停:舉上去、放下來、m.hetubook.com.com地面、藍天、爸爸的膝蓋、爸爸的笑容……直到我們暈頭轉向為止。他說他得做點運動,這樣才不會累到放掉手上的鏟子。
她跟爸爸互看一眼,我希望我待會記得要問維琪,看她知不知道那眼神是什麼意思。
「要小心,摘棉花的時候不要把棕色的部份也摘下來了,」他說:「我們把棉花拿去賣的時候,只能有白色的部分。」
這句話讓他笑了,於是他繼續去採棉花。
不過就算這些瑣事運作得不太順,就算有什麼天大沉重的事情一直戳弄我腦袋的邊邊,想要趁機溜進頭腦裡,我通常還是會努力不去理會。特別是那個時候。有一天我到蜜西.夏默菲家裡吃午餐,媽媽說我可以去,我發現她們家不只有一個女傭,她們有一張幾乎跟我們家廚房一樣大的桌子,擦得晶亮無比,桌子中間有個紅白相間的瓷碗,裡頭滿滿都是柳橙,總共有七個,可能夏默菲一家還沒有機會吃掉,很多就發霉了。就算如此,不知道為什麼,我也不覺得她們會感到遺憾。我們只有聖誕節的時候,才會在長襪裡發現一顆柳橙。
「我也不在乎。」我說。
「我們不知道怎麼採。」我說。
可是那年秋天有個晚上,我們正聚在暖爐前,爸爸吹出一聲高亢急促的口哨聲,引起我們的注意。他對著我們三個勾勾手指,叫我們過去。我們本來跪坐在暖爐前,距離暖爐一臂之遙,熱氣圍繞著我們,讓我們的眼皮越來越重。(不知道喝醉了感覺是不是就像坐得離暖爐太近,我聽人說威士忌會讓喉嚨燒起來。有一次我去瑪麗安家裡的時候,她爸爸在門廊上的攪乳器裡放了一些私酒,不知道為什麼被翻倒了,瑪麗安跟我到外面的時候,貓咪已經醉得一塌糊塗,在門廊上歪歪斜斜地走來走去,差點就撞到牆壁。這件事我沒有跟爸媽說,但是我努力想像從暖爐邊走到床鋪的時候,感覺應該就像喝醉。我覺得有時候警察可能看到把身體烤得暖呼呼的傢伙,就誤以為他們是喝醉了。)
「艾伯特.摩爾!」她尖叫,「我警告你,你會被我拿馬鞭抽你!放我下來!」她沒有像傑克那樣在爸爸背上又踢又打的,不過她稍微掙扎了一下。她的髮辮從髮髻上鬆脫,幾乎要垂到地板上,從那個角度可以直接看到她的腳底,小小的腳,腳跟和腳趾的地方髒兮兮的,只有腳掌弓是白的。
我沒辦法跟她爭辯,而我知道我就是不想放棄這樣的想法,那個水井邊的女人可能不是我們每天打招呼會看到的人。不久之後,這個想法就消失在我腦海裡了,我想著的只有採棉花,其他什麼也沒有,手裡是棉花,甚至連嘴裡也是棉花。太陽照耀著棉花田,早晨已經過了一半,我好像還是不能忘記時間,從來沒看過走得這麼慢的太陽。我們沒有聊天,只有採著棉花、彎著腰、把棉花丟進袋子裡。我知道黑人以前在採棉花的時候,會在田裡唱歌,真不曉得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一點也不想唱歌。洋裝的背面已經被汗浸濕了,我注意到傑克的手在流血,維琪沒看到,他用棉花包住傷口當做繃帶。
他看著他的袋子,好像想要再繼續工作,然後對我伸出舌頭,「那妳繼續採吧,小聰明,等等妳就沒有手指了。」
我們又前進了幾吋,彎著腰,動作緩慢,把手指塞到棉花絨毛底下,想要觸摸https://m.hetubook.com.com到多一點柔軟的部分,又不要讓手被割到。太陽還沒照亮整片棉花田,我的手指感覺已經破皮了。我檢查看有沒有出血,可是沒看到。我聽到維琪那一排有沙沙的聲音,不過她什麼話也沒說。
我們站在那裡,妳看我、我看妳,看了整整十秒,然後拿起我們的袋子,走去找爸爸,跟他說我們不想採了。他好像也不驚訝,而既然他不在意,我們就一屁股在核桃樹下坐著,比著誰的手指流血比較多,感覺好像沒有人比我們更值得這片舒服溫暖的草地。我們繼續坐著,拿出媽媽幫我們帶的比司吉,想說已經快接近午餐時間了。爸爸以前做的香腸是最好吃的,我好想吃喔,光吃比司吉感覺就不一樣。他在榖倉隔壁蓋了一間煙燻房,香腸就是在那裡做的。我知道做香腸很費功,要拿豬的某個部位,塞進豬的另一個部位,但是爸爸一開始解釋起來,我就懶得聽了。
雖然我穿著裙子,樹枝和石頭還是劃破我的膝蓋,我的背也好痛。
「沒有。」她說。
我們繼續這樣工作,笨拙地瞎摸一通,然後我終於看到一塊棉花上沾了一滴血。我的手指又紅又痛,好多地方都磨破了。我覺得很得意,我把那塊沾了血的棉花黏在流血的手指上,然後把髮辮上的緞帶拉下來包裹在棉花上。我可不能努力了半天,卻把棉花弄髒了。
「我們離剛開始的地方還沒多遠耶。」我說。我站直身子,想要把緞帶重新綁好,「我的頭髮已經亂掉了,維琪……」
學校因為採棉花季節而停課的時候,我們通常都在家裡幫忙;或許要走到山上,或者要是幸運的話,我們就可以慢慢地走去拿信件。媽媽會分配很多工作給我跟維琪,有時會叫我們去刷地板,叫傑克去抓青蛙或魚。其實這些根本不算苦工。我們從來沒採過棉花,爸爸說這工作很辛苦,不適合小孩,住在農場上的人會負責。
從來沒有人跟我討過食物。我們家門口經常有人前來,但其實他們是來找爸爸和媽媽的,爸媽會決定給誰幾個蛋、一盤豆子,或是一整隻雞。從我有記憶以來就一直是如此,有人會來家門口,然後你一定要給他們點什麼。
「你們是摩爾先生的小孩?」女孩問。
「你們那些加起來大概有一塊錢吧。」他說,看起來不是很肯定,「可能還更少,那裡大概只有幾磅而已。」
「你就是小,不要再插嘴了。」
爸爸沒有回答,只是用力推了一下,讓自己站起來。他走過去到媽媽的椅子旁邊,態度說多從容就有多從容。他拿走她手中的針線和襪子,她只能說:「幹嘛……?」然後他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彎下腰去把她扛在自己肩膀上。
「可是那她就沒道理要來我們的水井啊,為什麼我們不認識的人會挑中我們的水井呢?」我們想了一下,一隻小蟲飛進我的眼睛,我把蟲抓出來,小蟲就像睡著一樣蜷縮成一團。「她可能是經過?」傑克說,我們兩人都沒有回答他,但是我也想不到更好的答案。
「是啊。」我跟傑克同時回答。
「噢!」在我身邊的傑克喊出來:「會咬人耶!」
「讓你們試一次也不會怎樣。」他看著媽媽說。
「妳也去前面認罪了?」
「還在練習。」
「你們可以體驗一下,看看那些得採棉花的小女生、小男生是怎麼過一天的。」她說。
「我想知道是誰做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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