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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絲家的女兒們

作者:琴.菲莉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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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說故事 泰絲

7、說故事

泰絲

露艾倫跟我在游泳,拍動我們的尾巴,努力擺動我們的魚鰭,就像小雞拍動翅膀那樣。我們在水裡漂浮的時候,她的上衣掀了起來,我看到她腰上有一條長長的紅色印記,跟旁邊蒼白的皮膚比起來,看來粗糙又皺巴巴的。
「三具屍體?」
「泰絲,妳來。」傑克說,「妳最會了。」
「我是傑克。」我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
他們的表情很顯然是在說他們沒玩過。費力氣採了那麼多棉花,卻從來沒享受過最美好的部份,這就好像掃起落葉卻沒辦法在落葉堆上跳。「聽著,」我很有耐心地說,「棉花堆就堆在門廊上,比我還高。」我舉起手來比出棉花的高度,「你可以爬到上面,在上面跳,在上面滾來滾去,就像在雲朵裡玩。」
「我不是來找爸爸的。」我說,「我想我們上星期沒有好好自我介紹,我是泰絲。」
「媽媽說她喜歡身邊有孫子陪著,爸爸說要一個人跟露阿姨相處是件痛苦的事。」
「聽著,」我說,「我們家把全部棉花都堆在前廊上,明天就要拿到軋棉廠去了,我們想問你們想不想要跟我們一起在上面跳一跳。妳跟妳弟弟都可以來。」他們都沒說話,沉默得有點太久了,所以我又說:「最後一天了喔。」
「是喔,我爸爸也有。」她說,「妳沒有嗎?」
「摩爾先生不在這裡。」女孩一邊說,一邊還是繼續拿著掃帚掃著門廊地板。
「她很討厭嗎?」不知道她到底會做什麼討厭的事。
「我敢說沒有別人的疤像妳的這樣。」我說,「我從來沒見過。」
她仔細研究我的手臂,看得比我研究她的腰部還要仔細,伸出一隻髒髒的手指摸摸那個疤痕。
「滿好的。」她說。她又伸出舌頭,捲起來靠在上唇。然後我想,不對,不是像緊張的小動物,她看起來很有想法,很聰明,就像隻松鼠想要藏起一顆胡桃一樣,眼睛閃閃發光,鬍鬚也不停扭動。「我喜歡。」
「我們知道我們是誰。」露艾倫說,她看起來很緊張,好像覺得他們不應該跟我們來這裡。
「為什麼?」我無法想像西莉亞姑姑或是瑪莉琳阿姨突然就決定搬來跟我們住。
「不會。」我說,我真的沒有,「我覺得看起來像緞帶一樣,不是絲做m.hetubook.com.com的那種,是那種看起來會皺皺的緞帶,像塔夫綢或什麼的。」
「呿,才不會。」傑克說。「我們一直都是這麼玩的。」
露艾倫聳聳肩,「總之,外婆睡在我床上,露阿姨睡在艾迪床上,所以艾迪可能很討厭她吧。而且她很容易激動,我外公的葬禮上,她哭得好厲害,我舅舅還得把她扛出去。」
我想要找出一個,找個什麼東西跟她的燙傷皮膚比,或者跟爸爸肩膀上那道白色的粗疤痕比。我低頭看,從腳掌到大腿都仔細研究,接著往上看看手臂,好希望眼前能突然出現什麼新的印記,可能我忘記某次大冒險留下了什麼記號。我看到一個張得開開的V字型記號,那是有一次我在院子裡跌倒,撞上一顆石頭留下來的,就在我手臂的正中央,剛好在手肘彎起來的地方再下面一點,看起來也沒有比雀斑長得奇怪。我已經忘記當時我跌到地上的時候叫得有多大聲,我也根本忘記那時候我到底為什麼要跑,忘記後來我想衝上樓梯找人來救我的時候差點又跌倒,我忘記我的手流血流了一整天,我躺在床上,媽媽來照顧我,檢查她幫我包紮傷口的繃帶,看見傷口還在滲血的時候,她的額頭都皺出深深的紋路。我想說我可能會把血滴到床上,問說我是不是應該睡在椅子上,媽媽只是微笑著把我額頭上的頭髮撥開。
「不痛嗎?」我問。
「你們的爸媽一點也不介意嗎?」露艾倫問。
露艾倫和艾迪,我在腦海裡複誦,露艾倫和艾迪。我努力要專心看著露艾倫的臉,一邊記住她的名字,她的鼻子長得很像往上推的圓形把手,雖然她已經曬得很黑,鼻子還能看出粉紅色,還在脫皮。我喜歡她的鼻子。
採棉花這工作有一部分是我們喜歡的,而且也不會讓我們流血,那就是我們的門廊上都被白色棉花覆蓋的時候。採下一大袋一大袋的棉花後,把棉花綑綁起來,然後爸爸和泰伯茲先生套上馬車的韁繩,用馬車把綁好的棉花運到我們家,堆在門廊的一邊,每天都堆得越來越高,最後終於散落到門廊中央。我們得把搖椅先塞到某個角落,讓整個門廊變成一張大床,柔軟又蓬鬆,使人一直陷到最裡面和_圖_書去。那是一座白色的遊樂場,沾在你頭髮上,擦過你的肌膚。傑克跟我喜歡爬到上面,在上面跳躍,助跑一小段之後撲倒在上面。
「讓我說完好嗎,」我用老師的口氣說話,努力不去注意到露艾倫扭來扭去的舌頭,舌尖滑過上唇,戳著她的嘴角。「先從棉花開始,這裡可以是雲朵,我們可以假裝是天使,在裡面彈豎琴;或者也可以是在裡面飛翔的小鳥,或者我們可以來做雪人,打雪球戰……什麼都可以。」
他們都在那裡坐了一會兒,盯著棉花看,好像棉花會自己變成其他東西似的,然後露艾倫「你們有沒有看過小溪的水很快流過石頭的時候,會濺起很多泡泡?」
「小嬰兒,有兩個出生時全身發青,還有一個死在嬰兒床上。」
「妳受傷了嗎?」我指著印記問。
「他們只是跟我們還不太熟。」我告訴他。
「這位是——」
她伸手拉著上衣,但並沒有把衣服掀起來的意思,「看一眼就好。」我用我自認為是甜美的聲音說著,媽媽說這是我的哀求聲。我以前曾經用這個聲音去拜託維琪,可是維琪卻馬上扯了我的頭髮。
「再讓我看看妳的疤。」我說,但這一次她看起很緊張,還有點尷尬,「拜託。」我又說。
「家裡只有妳跟艾迪嗎?」我覺得很奇怪,我在他們家沒有看到其他小孩。
這樣好像比較簡單,露艾倫和她弟弟顯然幫不上什麼忙,「好吧。」我說,「在跳上棉花之前,你得決定你要當誰,還有你在做什麼。」
「我不喜歡他們。」這時他停住了,手叉在腰上,想挑戰我的立場。
她又出現那種表情,彷彿在說我們倆的語言不同。「她跟爸爸在工作,我要負責準備晚餐。」然後她又重重倒在棉花堆裡,裙子跟著她的雙腳飛起來,她擺動手臂,在棉花上畫出天使翅膀的樣子。她的燈籠褲也是用麵粉袋做的,她的上衣又掀了起來,我可以看到她腰間的皺皮。
她搖搖頭,「妳可以摸摸看。」
我們都覺得這主意很好,所以就在棉花裡翻來扭去,游上游下,傑克被鉤子鉤到了,把自己甩到門廊外的乾燥地面上,他躺在那裡,嘴巴開開合合,最後艾迪假裝把他又丟回棉花溪流裡。
「可是他們人又和*圖*書不好。」傑克說,他幾乎要用跑步的才能跟上我,光著腳在身後踢起塵土。因為他是男孩子,所以他放學回家之後可以把鞋子脫掉。
但是這招對露艾倫卻有效,她把上衣拉起幾吋,讓我再看看她的疤。表面粗糙又凸起,看起來好像還在惡化,一點也不像是過去留下的疤痕。
她偏著頭歪向她的腰間,然後手指又沿著我的疤痕走了一遍,弄得我好癢,比較像是羽毛,不像是手指。「妳的很漂亮。」她說:「就好像畫畫時,天空中的鳥一樣。」
「那他們還會在哪裡?」
「故事?」
「還是不懂,為什麼妳那麼堅持要去找泰伯茲家那些醜八怪小孩。」他嘟噥著,但是聲音很輕,所以我可以不理他。
「我爸爸也有疤。」我說,這些話就這樣脫口而出,我沒有想過小孩子,或是小女孩,也可能會有疤。留下疤痕的原因應該是一大堆泥土,還有大塊的木頭倒塌在你身上,或者有尖銳的東西劃過或切掉什麼。這種危險的意外,從沒發生在我身上。
她的腳不斷踢著棉花堆,好像把小孩埋在後院是很平常的事,讓死亡隨著小草發芽,接受陽光照耀,還有水的灌溉長大,這樣很平常。
「這個疤真的很小。」我說。
「我從來沒有認識的人死掉,沒有我真的認識的人。我們會去墓園看我的外公外婆,可是我知道他們的時候,他們早就已經過世了。」
我花了點時間,慢慢看著我自己的手臂,一下往前彎,一下往後彎。她說得對,如果我是跌在一堆石頭上,手臂上可能就會有一大群鳥,會有很多小V字努力振動翅膀,想要飛到我手腕上,或者飛到肩膀上。
「在棉花裡跳?」男孩問說,不但看著我們,還放下他的木棍。
「他是艾迪。」露艾倫朝著她弟弟揮揮手,不過他沒有抬頭看我們,還是繼續削木頭。
我把手臂舉給露艾倫看,指著說:「我跌到石頭上,就在階梯旁邊那裡。」
我想要去問泰伯茲家的孩子,問他們想不想來我們家的棉花上跳一跳。
「一個都沒有?」
她低頭看,把上衣拉好,滑下棉花堆。「我小時候把熱水淋到自己身上,因為我碰到鍋子的把手,鍋子從爐子上翻下來,把我燙得可慘了。」
「沒有。」
www.hetubook•com.com我們又回頭去玩。
「喔,我有四個哥哥,他們現在都長大離開了,只有我們兩個還在這裡,還有我外婆,外公死後她就跟我們住了,還有我的露阿姨,她今年夏天才搬來。」
「我的西莉亞姑姑也跟我奶奶住,為什麼妳外婆沒有跟露阿姨留在那裡?」
「這個真的很好玩。」露艾倫說:「謝謝妳邀請我們,但要是我們不趕快回家,媽媽會擔心的。」
看得出來他從來沒玩過假裝的遊戲。
「我想丟幾次就丟幾次。」他重複一次。
「我們可以當棉子象鼻蟲,把棉花吃掉。」艾迪說。
「不是,不只是這樣。」我說,「妳得說個故事。」
「我認識的很多人都死了,不過不是葬在墓園裡。」露艾倫說。
她把上衣放下,「妳覺得很醜嗎?」
她聳聳肩把臉轉過去,所以我看不出來她是不是高興,我等著看她想不想要我再解釋一下緞帶的事,不過她沒有問。
「妳媽媽沒有照顧妳嗎?」
不是男孩,是艾迪,他離我很近,我可以看到他兩顆門牙之間有很寬的縫隙,可能可以塞進一枝鉛筆了。
「不要,這樣不好。」我說,「你得想出更好玩的,不要把這些當做是棉花,是其他更更不一樣的。」
「妳跟妳外公很熟嗎?」我問她。
「真的很好玩。」傑克說,「超好玩。」他現在知道泰伯茲家的小孩錯過了什麼,好像對他們比較友善了。
他們爸媽也真的答應了,所以我們四人急忙跑回我們家,一路跑上階梯頂端。(也就是說,傑克沒有機會停下來撿爛蘋果向我報仇。)
我們點點頭,「嗯,」她繼續說,「這可以假裝是流動很快的水,這是水的最上層,我們就假裝是魚,在溪流裡游泳。」
「棉花比妳還高嗎?」艾迪問。
所以我摸了,溫度跟我的手指差不多,不滑不黏,也不像蛇皮那樣乾乾的,感覺比較像汽車座椅,不像小女孩的皮膚。感覺沒有生氣,跟我摸過的東西感覺都不同,我想要抽回手來,同時又想把手放在那裡一直放到她不肯為止,我用指腹又戳了一次之後,最後還是把手收回來,坐在門廊上,把手收到背後。
「喔,傑克,不要這麼討厭,你會去的;我們去找他們,然後回家後我就幫你抬高高,丟到棉花堆上和圖書,你想丟幾次就丟幾次。」他特別喜歡我把手搭在一起,然後他站到我手上來,讓我把他抬高丟到棉花堆上。
我的耐心已經差不多用完了,而且我注意到露艾倫習慣用舌頭頂著嘴唇,把嘴巴張開,繃著舌尖四處擺動,好像要保護著外圍的嘴唇。這讓她看起來像是緊張的小動物。
「不知道,她以前是跟我外婆住。外公死了之後外婆就搬來跟我們住,已經有一陣子了。但是露阿姨,他們就是用她的名字幫我取名,她還是留在老家那裡,直到今年夏天才過來。」
我的確沒有理他。可是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在路上撿了些爛蘋果,堆了整手,等到我們經過最後一棵有爛蘋果的果樹之後,我就一次把爛蘋果丟向他,直接命中他的後腦杓,讓他痛得大叫。
「偶爾會去找他,怎麼了?」
「現在呢?」露艾倫問:「就只是跳嗎?」
「露艾倫,」她說話的時候沒有笑容,但掃帚已經停下來了。
「如果沒錢把他們葬在墓園裡,就得葬在後院裡。」她說,「媽媽在那裡就埋了三個。」
「對啊,」傑克說,「你們從來沒玩過嗎?」
不過那個時候我們剛好走到泰伯茲家旁邊,他也不能做什麼,只能很快的猛拉我的頭髮。那個男孩和女孩在房子外頭,看著我們從路上走過來,男孩坐在門廊階梯上削一塊木頭,看起來還是很像一塊木頭,女孩則把門廊上的灰塵掃出去,不過沒有對準她的弟弟,我覺得這樣好像太可惜了。灰塵形成一股小旋風,飛過門廊邊,落到底下的庭院。那把掃帚的柄比她的頭還高。
最後一道陽光也溜走了,月亮已經掛在天空中,只有我跟露艾倫還留在這裡,雙腳懸空坐著晃來晃去。棉花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崖,在屋頂四處飛舞的泥蜂是老鷹,門廊地板是熊熊燃燒的火坑,要是掉下去的話就會被燒成焦炭碎片。傑克因為被燒成焦炭碎片就生氣了,所以他跟艾迪跺著腳離開。
我努力要想出一些其他事情好來形容這個遊戲有多特別,可是我說的大概已經夠了。露艾倫把掃帚靠著牆邊放好,「我去問媽媽。」她一邊說,一邊已經要跑進屋子裡,還回頭看著我們,好像擔心我們不會留在這裡似的。
「對。」我用鼻孔噴了口氣。我們又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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