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們都大笑。他已經開了一瓶紅酒,並為我們每個人都倒一杯。這酒很好喝,比我在超市買給自己的折扣品來得順口,我大口狂飲。
「德奧多爾.馮塔納所寫的小說裡的女主角,是著名的德國小說,很可能是最有名的。總是會出現在課程表上。」
「該死的,」艾比在樓梯間說。「說到這些壞女孩!可愛的小蘿西到哪去了?」
當我一開始在諮詢中心上班時,會因接到某些個案而感到沮喪,時常哭著完成值班工作。伊森說,那完全合乎常情。我掉進過度同情的陷阱裡,想像實際上未發生的祕密恐怖情節:小孩被棄置不顧及婦女慘遭家暴,還有他國才會有的貧民窟拆除慘劇。有一次,一個男人在上午十一點跛著腳走進來,一手拿著一罐特釀啤酒,另一手抱著三個嬰兒與一隻小狗,雖說他的問題單純只是與殘障福利有關,但之後我溜進主管辦公室找伊森,問自己是否也該過問其他方面的家庭狀況。
「呃,」瑪莉安說,她不理會艾比,對我繼續發表意見:「我能想像一些壞傢伙一起『輕鬆喝酒』。」她那梅.韋斯特似的嗲聲語氣,使那話聽起來很猥褻,彷彿她公然說了「做|愛」,但在我能反駁之前,我注意到蘿西對她朋友皺眉,露出困惑的表情來回應她。我心裡有點高興。是那樣嗎,她之所以產生敵意,只是因為害怕有一天,我可能會開始一段新戀情而離開她,就像亞歷士德一樣?我試著再吸引她注意,這次是為了讓她放心,一切都不會改變,但她已不耐煩轉過頭去。我發現她只是在示意要瑪莉安結束對話,擺脫我們。
「嗨,伊士頓太太,妳看起來氣色很好。蘿西說妳今晚要跟戴維斯約會。」
「錢不是重點,」我以專業口吻說:「總之,父親獲得監護權的情況不多見。他必須證明妳不適任才行。」
「謝謝你來參加,」我說。「他們對新鄰居很好奇。要是我不邀你來,他們會不停跟我要求想認識你。」
「也可能是說,那根本就沒什麼,因此不值得用來作為反叛的手段。」我想起戴維斯曾說過,父母是自以為是認為,青少年孩子做決定時會以他們的意見為首要考量。他說得對:像蘿西這樣的女孩不會照我們所說或所做的去做,她們是仿效朋友的所有行為。
我試圖掌控局勢,還原事實。「聽好,戴維斯與我之間什麼都沒有。」我對蘿西給了個警告的臉色,但對話進行到這裡,這麼做實在已經太遲了,我無法指望會有任何效果。「他只不過是我要一起輕鬆喝杯酒的三位友人之一。」
「我會的。」
我看著他的眼睛。「多說點來聽聽,那個叫艾菲……姓什麼來著?」
就在這時蘿西插了進來:「是啊,真沒教養對不對?竟然追求房客。」自從戴維斯成功說服她接下實習工作,並答應幫她上課,她就明顯採取一副他是屬於自己所有的姿態。不過,一如往常,她等到有瑪莉安在場才開始惡言嘲諷。(我告訴自己這算是件好事:如果她還需要精神支持,就表示還不可能壞到徹底。)
「你這星期過得如何?」我開朗地問戴維斯。
「所以你就是新來的德文專家,」艾比說,挑逗地把臉轉向他。
「還要喝嗎,凱特?」
「蘿西正在看法文原版的《包法利夫人》。她很愛這本。」
「我很驚訝你對這部戲這麼熟,」我大笑,聲音在這密閉空間裡響亮而開朗。「那對你來說不會有點俗氣嗎?」
「重點不在於他們希望什麼,而是什麼能帶給他們最大的幸福,m•hetubook.com•com」我說,雖然試圖效法伊森平靜的語調,但聽起來已過於激動。幸福:這個詞總是能使我想起那天母親插手處理我自身的危機。大約在那天的一星期前,我發現一直與亞歷士德在一起的「朋友」,實際上是他的情人,她的公寓不再是收取轉遞郵件的地方,而是從此永久更換的地址所在。而在「富蘭康花園」的公寓則成了豬舍,蘿西事實上是自己照顳自己——以及還是小嬰兒的弟弟——,這時的我因悲傷而了無生氣躺在床上,幾乎都沒有進食,動不動就哭。
「真令人沮喪,」艾比說,扮了個鬼臉。
賽伯才剛到,他跟戴維斯很快就熱絡地討論某駒以前衛風格製作的歌劇,是我沒看過的(最近十年一部都沒看過),我舒服坐著,享受這樣的景象。我的朋友喜歡戴維斯,我看得出來,就像我一樣,他們對他印象深刻,每個人都是,就連蘿西和瑪莉安那兩位年輕小姐也是。
「就算是向她致敬好了,艾比——願她安息……」
「晚安。」在持續一陣沉默之後,他轉身進到屋裡,我也一樣。蘿西房裡的燈光還亮著,門沒關。她的臥房離前門最近,我突然想到,她可能有聽見我們的對話。我敲了門,等她說那聲不情願的「請進」,然後把頭靠在門上。她躺在羽絨床墊上,穿著短睡褲和背心,頭髮往後綁成馬尾,劇本就攤開在她面前。「嗨,親愛的。瑪莉安回去了嗎?麥特還好嗎?」
「了解什麼?」賽伯問。
「她已經去世了,」艾比說。「對我們那些喜愛甜食的人造成很大的麻煩。所以我希望你能找出她的供應商,並繼續這項傳統,可以嗎,戴維斯?」
蘿西大笑。「噢,不過他真的很性感。」
「小狗乾淨嗎?」
艾比用手肘輕推我。「妳看,他在那裡,那英俊的傢伙。哦,他要站起來了,看來也很有紳士風度呢。」
「之前有別的德文專家嗎?」他問。
在艾比的堅持之下,我邀請戴維斯和我們一起上酒吧喝酒,酒吧就在大街上一處能眺望花園綠地的地方。表面上,這次聚會是為了感謝他幫忙解決蘿西的事,但實際上是為了製造機會給艾比來對他做個評估。從鋼琴師轉行改當會計師的賽伯,與大多數人都能相處融洽,很值得信賴,於是也被納入計畫,擔任候補評審。蘿西同意照顧麥特,只是有點不情願——其實幾乎不需費事,因為這之中的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床上睡覺,而且她早已安排瑪莉安過來家裡,為學校的戲劇表演練台詞。就我個人認為,瑪莉安不太需要彩排,她天生就是妖豔的塔露拉。即使是現在,她穿著寬褲管的休閒工作褲,也散發出一種小明星的魅力。
值得稱許的是,伊森繼續以非常認真的態度看待我。「那就好,妳只要知道這些就夠了。那男人大白天想喝酒也沒什麼大不了,這是個自由國度,也有可能是他今天很不開心。妳不需要跟任何人做朋友,凱特。那些人來這裡是因為政府的行政做法讓他們陷入困境。只要盡力想辦法解決就好。」
「是啊,艾比人很好。她是多年的好友了。」我很想知道他的朋友是些什麼樣的人。也是老師和學者嗎?是在之前婚姻裡結識,到現在還有聯絡的人嗎?我沒察覺到在那間公寓裡有任何娛樂,只有他的學生進進出出。「那麼,再見了。我得進去看看孩子們的情況如何。」
「沒錯,她們還有投票權呢。」我們都大笑。「好,現在別去想蘿西了。妳都沒出來過,會很開心的。」
艾比笑了起來。「妳不討厭別人這麼做嗎?妳都已老實承認沒聽過,他還說超有名。」
「我不是在追求,」我反駁。「除非請他喝一大杯紅酒也算的話?」
「沒和_圖_書錯。她事實上是回到原點,跟她父母一起生活。」
自從上次見到戴維斯以來的這幾天,我一直壓抑住渴望友善關照鄰居的本能,現在我允許自己對他親在我臉頰上的吻感到稍稍興奮,他接著握住艾比的手。「妳就是另一位住富蘭康花園的鄰居囉。很高興認識妳,艾比潔兒。真令我吃驚,我們社區有自己的酒吧。」
他稍微把頭向後傾,以避免往我們臉上吐煙。「有時候我覺得她們認為悲慘結局是時間的產物,而非人性的產物。彷彿那種事不可能發生在她們身上。」
艾比剛到這裡要順便接我一道過去,她聽到這樣的對話感到震驚。她看著我,像是在說:「妳難道不想辦法處理一下嗎?」
艾比還是一臉震驚。「她像個模特兒之類的,那個瑪莉安。但就連蘿西也是,我原本以為她是那種較晚發育的,就那種平胸,還有點笨拙的女孩,但她現在看起來完全就是個大人。」
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噢,差不多,成績又拿了個A,又有錢進帳。但到了這時候,那都是最後一刻的些微調整,只是在他們出壕溝作戰前給個鼓勵而已,完全比不上復活節期間考前複習潮那樣瘋狂。碰上那段期間時,我真想死了算了。」
「布里斯特。有點像是德國版的《安娜.卡列尼娜》或《包法利夫人》。非常值得一讀。」
他微笑。「我感到很榮幸。他們是很有趣的一對。」
「是啊,為了我們所有人著想,我希望『小霸王』的排演已經結束了。我們最不想在剛躺上床時,就聽見胖山姆以最大音量重現。」
蘿西翻了白眼。「噢,夠了吧,媽,現在不是在辯論會上。妳喝醉了。」
「我不意外,」艾比翻白眼說。「我認為,青少年是可怕的生物。我無意冒犯,凱特,但是拜託,我們別整晚都聊他們的事。他們對自己相當關注,他們真的也需要我們所有人的關心嗎?」
我告訴自己,我只是增強了她自身的本能,正確無誤的本能——每個母親都應該把孩子留在身邊,毫無疑問!然而,事後看了她的檔案,讀了她長期以來遭到控訴的文件,我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讓她抱持錯誤的期待,還迫使那些孩子在未來承受不該承受的痛苦。
我猛吸一口氣。大約在去年,尤其是她與丹米恩交往期間,我試過各種方法想得知蘿西在性行為方面的隱私——直接問、面對面談避孕與愛滋病、閒聊關於委託人的兩難情況來引她說出自己類似的困難——而且還用不同程度的熱情來強調自己絕對可以信任,不會加以批評或窺探。根據本人的說法,她跟丹米恩從沒有單獨一起過夜,不過有好幾次在女生朋友家一起過夜,我那時非常嚴格控制自己,絕對別打電話去探知她的情況。然而,毫無例外,她始終與我保持距離。以上提及的一切都指出,我實在花了太多時間在腦子裡思量艾比的問題。要是能像我的工作那樣就好了,這樣就可以從我們的資料庫中查詢答案,而且,若想要求助,就打諮詢服務專線。「我不知道,」我實話實說。「她從來沒跟我清楚說過。但我最近很少聽她提起丹米恩。不過,瑪莉安有個交往對象,是在夜店認識的DJ。他叫羅伯,二十二歲,比她大五歲。」
「真巧妙的前後呼應,」賽伯說。
後來,我聽見她打電話給父親。「不是精神崩潰,克里斯,別說那種話。她只是需要整理一下思緒。」她在隔天搬進來住——不這麼做的話,就只能暫時把孩子送到亞歷士德那裡,也就等同送到全天候的托兒機構,因為亞歷士德與維多莉亞兩人都是每天工作十二小時——並重建所有我放任不管的家庭日常規律。漸漸地,一步接一步,我脫離自己的地獄而重生,我一掙脫和-圖-書出來,就發誓從此不再陷進去。
她不耐煩地嘆口氣。「沒錯。妳真是丟臉丟到家。」
「如果主角在某方面跟他們有共同點,就會比較受歡迎,」戴維斯說,並點了根菸,「像是艾菲.布里斯特。她十七歲時就被父母嫁出去,剛好跟學生的年齡一樣,所以他們自然就對她的遭遇感到興趣。」
「真沒想到!沒想到妳說她最近變了是這樣,我的天啊。妳好可憐啊!妳都怎麼應付這些惡毒的女孩啊?一定糟透了。」
「才不是那樣!」
我還不至於傻到以立即的情感反應來回答,就像以下這種:「因為我愛她勝過生命本身,為了她一分鐘的快樂,忍受她一百次發飆都值得,」這樣會聽起來誇大煽情(或窩囊至極——肯定是這兩者其中之一)。因此,我說:「噢,我只是試著就事論事:態度並不等同經驗。她們不懂自己說的話,諸如此類。」
「他比較有錢,」那女人說,她的鬥志隨著她說的每句話一點一滴流失。「而他的新任妻子也有很體面的工作。他們跟著他比較有利,未來比較有希望。」她說話的方式讓我覺得像是在複誦別人的台詞。
「乾淨,而且在搖尾巴。」我臉紅了,發覺自己說話像五歲小孩。
「我知道,有誰不這麼認為呢?」
我一直很擔心一件事,尤其是離婚後的前幾年,我擔心可能會碰上與自己同樣的情況,並任由兩者在腦中糾纏在一起。事實上,這種事的確發生過,不過,應該說是瞥見一樁情況最糟的個案,而非真的相同。有個女人想知道如何透過法律援助來申請個人律師,當時她前夫已宣稱想得到他們八歲女兒的監護權。他們另一個年紀較大的孩子,一個十一歲的男孩,已經選擇與父親同住。
我立刻留意到話裡的弦外之音:稱呼我為「伊士頓太太」,他則是「戴維斯」,彷彿瑪莉安跟他比跟我來得熟稔許多。她甚至跟戴維斯見過面嗎?如果有的話,是什麼時候?無論有沒有,她似乎是在暗示,我年紀大是毋庸置疑,而他就比較難以確定。我眨眨眼,警覺到是自己在發神經——真是夠了,那只不過是單純的客套話——接著我微笑回應她。「是啊,瑪莉安,我們要跟朋友一起去小酌一番。」
「兩個人在一起大笑究竟有什麼不對?」她沒有回答,我繼續發火。「我有對妳的朋友提出批評嗎?沒有,我尊重妳的選擇。我有對妳怎麼跟那些朋友相處發表意見嗎?沒有,我尊重妳的隱私。」
瑪莉安做了個鬼臉。我還得再加把勁才能取悅她。「我想,那可能更糟。我媽跟她的私人教練搞到上床了。那實在很老套。」
「有,威斯太太,」我說:「她很貼心。她以前在聖誕節都會給我們維也納松露巧克力。」
我們都在等戴維斯回答,我感覺到和那天晚上在廚房裡所感受到的相同窒息感,還感覺到有種說服力,說服我們相信他有話要說,而且跟平常不同,是較有深度的見解。
「祝妳們玩得開心,」我們離開時,她們喊道,顯然並非出於誠意,她們的心思早已飛到別處去。
「就是大人會做的事,」艾比補充說。這是最糟糕的做法——暗指蘿西與瑪莉安不是大人——她們兩人都怒目注視她,彷彿她把一股特別難聞的氣味帶進來。看見蘿西冷笑,令我很不愉快。當我們剛認識艾比不久時,她曾經很崇拜她,但是最近,我朋友似乎在外表和工作上都缺乏必備的魅力。就像我一樣,她不夠酷。
艾比看起來嚇壞了。「不會吧?那就像是在跟女兒說,她可以儘管跟每個認識的人上床!」
「艾菲.布里斯特是誰?」我問。
我看著艾比打量他鬆散的銀黑色捲髮與健壯的體格,聆聽他渾厚的嗓音,那聲音使每句話聽起來都極為親切。m.hetubook.com.com「我提議我們盡全力爭取一座游泳池,」她說,聲音有些低沉沙啞,「然後我們就能有個水上酒吧。」
「我想妳大概是誤會我了,伊士頓太太。」他直視我的雙眼,露出像狼一般的貪狼輕笑,我回以開心的微笑。我因為太醉了,無法理解他最後那句話裡的可能意涵,趕緊說:「總之,我認為她們今晚實際上並沒有唱歌。至少我希望沒有,不然麥特沒辦法睡,若真是那樣,他早上會起不來的。」我頓了一下。「那就……晚安了。」
「妳想想看,」伊森說。他的態度冷靜、有條理,著實令人感覺一切都不會有問題。「小孩有看起來疲倦或不舒服嗎?」
艾比皺起眉頭。「我猜艾菲最後並非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對吧?」
「不,並沒有。」
「我覺得不管瑪莉安做什麼都是在追求流行。」我想到亞歷士德。雖然他娶了個小他十歲的女人,但光是聽說蘿西跟一個與羅伯同年紀的人在一起,就會暴跳如雷。「據說她房間裡睡的是張雙人床。」
我們走到了花園。酒吧已經客滿,戶外大部分座位坐滿了一群一群的上班族。這時是六月,樹木枝葉茂盛,綠意盎然,掩蓋整片天空。空氣裡似乎有一股車輛廢氣與花粉混雜的不安氣味。
她把劇本掃落到地板上,打了個呵欠。「聽著,我得睡了。可以嗎?」她伸出光溜溜的長腿,用踢的把門關上,使我往後退出房間,就這麼簡單。接著裡頭的燈光啪地熄滅。我站在門外眨眼,這情況令我感覺像中了埋伏,我對這樣的結果一點也不滿意。我不忍心再衝進去強迫她起來,為這場奇怪反常的家庭衝突解釋清楚,但我也不覺得有做錯什麼,不覺得有什麼罪惡感。
我點點頭。「是啊,她們的身體已長成大人。妳想想看,外頭有好多像她們那種年紀的女孩早已生下一、兩個小孩了。可能還有更糟的。」
艾比完全聽不下去。「妳是指一切只是嘴巴說說,沒有實際行動嗎?她們還是處女嗎?蘿西沒跟那個黑髮的男孩上床嗎?是叫丹米恩嗎?」
「真是好主意。我會請房東小姐在下次的社區管理委員會上提議。」
「說得太好了,」戴維斯微笑。我從他眼裡得知,他馬上就抓到了艾比的性格,看出她在擅於譏諷的表面下,有顆善良的心。我心想,他是個正直的人,不只正直,還是個體貼的鄰居,而且,我不得不說,他是天賜的房客。租金就在說好的那天進我帳戶,公寓一點問題也沒有,或是若真有問題,他也都沒來麻煩我。就如亞歷士德曾說過,這是最理想的解決辦法。說得好像他一直都在似的。
「天啊,我沒想到會這樣!」媽媽看到家裡都沒收拾,似乎大為震驚。「這樣會影響他們的幸福啊,凱特。」
她一臉煩躁瞥了我一眼。「現在是深夜十二點半,妳覺得呢?我自己本來睡著了,但馬上被妳那可怕的母雞尖叫聲給吵醒。」
我低聲輕笑。「她被外星人帶走了,然後由某個倫敦個性女取代。」
她看起來很徬徨。「當然,妳一定適任。」
「他們需要的是健康的妳,而不是這副模樣。」
「總之,妳其實會批評。妳只是不會都說出來。」
我隱約察覺到艾比對我又提起蘿西翻了個白眼,但戴維斯的雙眼鎖定我的視線。「她們每個都愛。她們喜歡命中註定的愛情故事。」他吸了口菸。「但我不確定她們是否真的了解。」
「什麼?噢,要,麻煩你。」又一次,我發現自己跟正在進行的對話脫節。我不能讓自己光想著家人而浪費大好夜晚。我喝光杯裡剩下的,然後把杯子給賽伯倒酒。他已開了第二瓶和_圖_書,正在問戴維斯問題,是關於他最近上課選讀的小說。哪些比較受「年輕人」喜愛?他這麼稱呼那些學生。
「什麼?」她的話就像一擊重拳,打得我呼吸困難,花了一會時間才吸進足夠的氧氣來進行反擊。「蘿西!妳竟敢這樣對我說話?」
不過,有件事她是對的:我喝醉了。我用她聽不見的喃喃自語來滿足自己:「小姐,妳要感謝我沒讓妳像艾菲.布里斯特那樣嫁出去!」然後我上床睡覺。
我們在大門口跟艾比與賽伯道別——他們那棟樓的入口在下一條街的街角附近——接著我們一起走樓梯上去。雖說是陳腔濫調,但我的步伐裡有著稍早離開大樓時所沒有的活力。我覺得自己幾乎變年輕了,因為動了腦筋談論歌劇與文學,自從大學畢業之後就再也沒有這樣的經驗。更別提與同宿舍的朋友在房門前道別的景象重現,因為這時戴維斯與我手上拿著鑰匙,準備打開毗鄰的兩道前門。
「最近是流行找年紀大的男人嗎?」
「沒有。」
的確,在晚上出門對我來說很難得。就連那幾個固定有空的晚上,也就是孩子跟亞歷士德在一起時,我都是在自己的廚房或艾比家度過,或偶爾跟麥特學校朋友的家長在一起,坐在餐桌旁吃煮過頭的義大利麵,聊著令人無力的對話。我沒有多餘的預算來安排廣泛的社交活動,甚至連雇用保姆的錢都沒有。這次是有人請客,跟戴維斯有沒有參加無關。
我冷漠地微笑,希望戴維斯不會覺得我很庸俗。看見艾比一臉困惑,我責備自己:我最不想做的就是開始假裝自己是另一個人(天啊!要是我有瑪莉安她一半沉著就好了!)。戴維斯畢竟是個老師,已習慣面對心智不成熟的人。
「母雞尖叫聲?」
她扭身往側邊躺,頭壓在手肘上看著我。「不對嗎?我說的是事實。」
「他們沒事,」我帶鼻音說。「他們有我。」
蘿西。我的心思不禁又飄到艾比那個出乎我意料的問題。妳的意思是,她們還是處女嗎?有可能嗎?好幾年前,那時我一定一直在為還沒發生的事擔心,麥特的朋友有個上大學的姊姊,我問她母親,女生幾歲開始有性行為。「那跟年齡不太有關係,」她說:「而是要看有沒有男朋友。如果有,就肯定有性行為。」肯定有。然而,直覺告訴我,蘿西沒跟丹米恩進行到那一步。身為母親會看不出有變化嗎?但最近有很多事都被隱瞞,這不也可能是其中之一嗎?我在她那樣的年紀時,從打到家裡的電話就能清楚知道我生活中發生的事。那支家裡唯一的電話就掛在門廳的牆壁上,電話線最長只能拉到樓梯第一階,也就是說,在廚房裡忙著的母親只離我幾呎遠,使我不得不使用密語通話。無論她有沒有表露出來,她都知道我的一舉一動。蘿西則用加密碼保護的電子郵件與手機簡訊,看過之後就馬上刪除,更別提她那滿檔的行程,要監視她的行動根本不可能,她或許過著雙重生活,我則渾然不知。
當艾比與戴維斯自在地發揮他們談笑風生的第二天性時,我不禁想起那位因車子問題來諮詢中心求助的寡婦。這就是我們走了之後所留下的嗎?我們深愛的人被迫處理停車的不公規定,而鄰居只記得我們給過巧克力?唉,讓心情保持輕鬆要比保持沉重難上許多。我的生活多麼無趣,不是在諮詢中心工作,就是與亞歷士德爭吵,還要對蘿西小心翼翼。我總是如此謹慎,如此在意別人的感受。要說有不拘束的時候,就是與麥特一起時,在他們之中就只有他天真單純,可憐的孩子,因為留下髒腳印或忘了寫作業而被我斥責。艾比說得對,我需要玩樂。
「我想那是他們所希望的,」她一直說,聲音微弱而顫抖。
我個人認為,還有比這更慘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