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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陌生人

作者:露易絲.康德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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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聽到這話的瑪莉安,抬起她那張甜美的瓜子臉,發出清亮的笑聲。「噢,別說這種傻話,娜歐蜜。」
此刻娜歐蜜完全失去冷靜,手掌大力往自己大腿上打,開始生氣咆哮。「噢,別對我們說那種話!我要妳現在就用手機打給她!妳聽到沒有?」
「你說得沒錯。但你沒有。那你準備好要上學了嗎?你的鞋子在哪?昨天有清乾淨嗎?」我對他露出笑容,他為了自己還在進行的爭取手機運動,而如此輕易放棄追問下去,竟出乎意料鼓勵了我,這也表示他還沒感受到情況很嚴重。我知道自己無法讓他蒙在鼓裡太久。他現在九歲,也幾乎快十歲了,而且他不是傻瓜。無論如何,就我的新婚來說,我不需要對他隱瞞這段婚姻已結束的事實。一切都無法改變那項事實,我和戴維斯之間的關係已結束,沒有回頭的可能。我很快就會告訴他,會在他無意聽到他不該聽見的事情之前告訴他,但不是告訴他完整的經過,而是簡化的版本。
「是另一場戲劇表演嗎?我可以去看嗎?」
我躊躇了片刻,忍不住想告訴她法國那棟房子的事,結果我決定不說。這事情在她們兩人之間很明顯不會就這麼結束,而我透露給娜歐蜜的祕密消息,幾乎鐵定會在未來的爭吵裡脫口而出,就如同情況反轉,變成我被要求跟蘿西對質是一樣的。畢竟,她們之間的互動跟我們之間沒有太大的差別,真是可笑,我竟然從沒想過有這樣的可能。唯一的差異是,瑪莉安還在這裡。「我的意思只是,如果她有跟蘿西聯絡,如果她最近幾天有跟她說過話,那就表示不管蘿西在哪裡,她顯然不會有什麼危險。她很安全。」
「我們最後決定,由我們自己來找尋她的下落可能會比較容易,也比較不會引起注意。蘿西的父親渴望這事別聲張出去,才不會影響到她的學業。我們還沒告訴校方,所以我希望妳能保密。」
「她還待在瑪莉安家,」我說。
想起這事使我稍微冷靜下來。「總之,」我對戴維斯說:「今年明顯是其中一個多事之年。當我想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有那麼多事情發生時,就無法呼吸。我心想,接下來還有什麼?」
「我早上去上班會順路送他去,然後維多莉亞下午去接他,沒問題的。只是要讓我知道放學後的活動安排,這樣我就能確保她適時到達那裡。」
她又噘嘴了。「我沒那麼說。妳在扭曲我的話。」
「我又沒有叫她去哪裡,」瑪莉安反駁。「天哪,拜託,我可以走了嗎?」
「太好了,妳為什麼不早說?」娜歐蜜再度轉向瑪莉安。「那聽起來對嗎?妳有沒有聽過跟這個有關的事?」
她凝視著我,流露出明顯的好奇。「真的嗎?怎麼說?」
「是的,我們要!」娜歐蜜厲聲說。「那電子郵件和臉書,還有其他所有管道呢?妳今晚看過了沒?」
「什麼?他媽的性變態!」
「天啊,才不要!」接著,察覺到那聽起來有多麼強硬的我,試著改變說法。「我是說,你不希望那樣,對吧?」
瑪莉安住在比一般還要高級的連棟住宅,靠近北倫敦一座比一般還要綠意盎然的公園。百葉護窗還開著,屋裡的一對球狀玻璃吊燈射出閃耀的光線。我慶幸有白天的時間能讓自己為這場對抗做好準備:既然我確定她知道蘿西和戴維斯之間早期的危險發展,我認為我需要幾個小時的事前演練,才有辦法掩飾對她的反感。即使是現在,我也無法確定自己會如何表現。
我沒有繼續說我下一個多事之年,是包含一連串與上次有奇怪對稱的事件,只不過這次是搬了家,生了個孩子,並失去了丈夫。
在我等待的同時,我用另一支電話打到蘿西的學校,告訴校方她要請幾天病假,還說我一定會通知他們有關她復原的情況。普蓮蒂絲老師意外地沒提出任何疑問。最近有兩起高三學生參加派對後進醫院洗胃的事件,也許她覺得這或許也是蘿西突然生病的原因。算了,這肯定不會比事實還要來得引人關注。
「我已經說過了,沒有。妳要我寫下字據嗎?」
「噢,真的嗎?那妳認為他們在哪裡?」娜歐蜜馬上問了。雖然瑪莉安現在可以離開了,但也在等我的回答,而且如果我的直覺天線還管用的話,她感覺有點過於警戒。
「或許吧。」但我們給彼此的表情只是更令人確信,不管心地再怎麼善良也不可能會有人認真相信,在二十一世紀倫敦的一個十七歲女孩是個孩子,尤其是我們養育出來的這兩個範例。
「知道了。」我突然呼吸困難,因為我為自己大大鬆了口氣感到驚訝。「不過,那並不表示蘿西就該待在他身邊,」亞歷士德又說。「凱特,我們得找到她。不管我們必須用什麼方法來擺脫那男人都沒關係,我只要她回來。」
「而且我在想,是否可能需要查明他有沒有任何……」——話語漸漸消失在我的氣管裡——
「問題就是我不相信妳。」娜歐蜜伸手出去,好像要對女兒搜身,但瑪莉安敏https://www.hetubook.com.com捷地躲開了。「妳的手機呢?拿出來給我,我來打。」
「我不明白為什麼,」瑪莉安皺著眉頭說。「我是說,她完全沒有犯法,不是嗎?」
「有幾年會什麼都一起發生,而且還總是在夏天,你有注意到嗎?我記得大學畢業那年,我搬到倫敦,嫁給亞歷士德,肚子裡有了蘿西,全都在三個月裡接踵而來。一個夏天就走完要花五年才能經歷的人生!」
雖然我早已知道她對母親直呼名字——蘿西不只一次舉這個例子來證明,她們的親密感情比我們的穩固——但親耳聽見還是吃了一驚,除此之外,還使我的心沉到谷底。就光是因為那名字,娜歐蜜可能給女兒帶來的所有威權感都遭到消除,那種她們身為一家人而維繫在一起的感覺都完全沒有了。瑪莉安可能一直就像個會在門口探出頭來說再見的室友。
我已經受夠了。我無法再忍受繼續看著這女孩。「沒關係,」我說,伸手拿起提包後,轉向娜歐蜜。「我要走了。反正,我認為我知道他們在哪裡。我想我只是希望瑪莉安或許能幫我確認,但顯然沒辦法。總之,還是謝謝妳。」
「就我所知,妳的確是被告。說,他們到底在哪裡?」
他抹去嘴邊的碎屑。「我飽了。她什麼時候會回來?」
我等他怒氣爆發,但難得這次沒有。「好吧,我會問維多莉亞。」顯然我不是唯一一個在控制本能的人。「我會再打給妳。」
在過去六個月裡發生的一切,如今當然都引發新的聯想,不只是九月那個行蹤不明的週末,而是所有一切。戴維斯瞥向蘿西的所有目光,他們互相對對方表達的所有意見。還有我們之間的所有對話,例如我們談到建立家庭的那次。那是發生在他向我求婚後不久的時候,我們的關係進展得太快,快到我們幾乎沒想過要以比較正式之類的方式來討論這樣明確的問題(不像亞歷士德和維多莉亞那樣,他們還訂了彼此都滿意的婚前協議。我再也無法嘲笑他們那些不浪漫的條款,畢竟,他們至今仍在一起)。
「還是沒開,」我說。
「我不確定是什麼。」我站起來。「還要土司嗎?」
「我同意,」我說。「我今晚會去瑪莉安家,看看是否能從她那裡得知些什麼。」
瑪莉安堅定不移。「我稍早打過,她不接電話。」
「妳好,卡爾德太太。」除了在拉荷歇爾民宿的那些人之外,她很可能是我這段短暫婚姻裡,唯一用戴維斯的姓氏稱呼我的人,她這麼做令我火冒三丈,她明知我們的婚姻已經破碎。她大概不完全是故意的,或者更可能是單純出於惡意。亞歷士德是對的:我不能透露我知道那棟在法國的房子。這女孩非常清楚自己站在哪一邊。
「哦,還真好用啊。我完全沒想到。」
「什麼?」亞力士德的語氣變得尖銳。「快說,凱特,妳必須把一切都告訴我。」他差點要說出「不然」,但我知道他會怎麼做。他會不讓我繼續調查,轉而聘請某個可怕的偵探,使我陷入一段無助的恐懼期。「就是卡蜜拉說戴維斯過去就發生過這種事。他以前有跟幾個學生發生過關係。」
我感到一口氣哽在喉嚨。「我知道。看診的醫師說,要再過幾個星期才行。」就在今晚,我到瑪莉安家,來回都是搭計程車,然而我不知為何想像自己在法國可以完全正常駕駛,想像我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操控排擋。「好吧,那我只得希望那裡有公車。」
通常我工作時提供諮詢的對象會給我看他們的不幸事件發生的時間表,可以很清楚看見其中的骨牌效應:銀行錯誤導致信用評等出問題導致房產被收回導致婚姻破裂導致酗酒導致喪失子女探視權,就這樣一直到他們來坐在我面前,旁邊還有一杯茶和一盒面紙。
回到家後,我看看麥特的情況,在明天交給亞歷士德之前,這是最後一次由艾比照顧。他在自己的臥房,但還沒睡,我花了幾分鐘的寶貴時間與他待在一起,接著帶艾比到前公寓,給她我到舒特家拜訪的最新消息。蘿西的筆電因為我下午用來查飛機班次,還在開機狀態,一張從網路上下載的聖馬丁德黑鎮地圖放在書桌上,就在我的護照與駕照旁邊。
他發出慣有的揶揄輕笑。「老實說,凱特,我在那方面沒什麼渴望,聽到妳說出同樣的想法,我也鬆了口氣。」他頓了一下。「我想我一直都認為,教書是我用來善盡自己一份心力的做法。我真的不覺得需要有自己的孩子。」
無論如何,我必須先通過她母親這一關。我從來沒見過娜歐蜜.舒特,我對她的第一印象是,她可能是個狡搰的女人,而我對此一點也不感到驚訝。畢竟,她是瑪莉安的母親。她有一張醒目、寬闊的臉孔,五官輪廓稍較瑪莉安鮮明,也多點野性,但整體的配置還是相當迷人。我沒有事先打電話通知,所以她禮貌而謹慎地邀我進屋,猶如她沒收到議程表卻被找去開商務會議,而且她m•hetubook.com•com討厭不清楚別人對她有什麼期待。我立刻懷疑自己是否會得到她的支持,就像我從維多莉亞和卡蜜拉那裡得到的一樣,僅僅是出於姊妹般的同情。
「我有點擔心妳這樣一個人到法國去,」艾比說,她在書桌椅後方坐下,坐在戴維斯的沙發椅背上。「真希望我可以去,但目前是我工作最忙亂的時候。如果我試圖再請假的話,很可能會被開除。」
那就是我注意到他臉上出現憂慮的時候,猶如他才剛領悟到我在說什麼。「妳該不會是在想這次也要懷孕吧,是嗎?」
她跟娜歐蜜都沒打算要坐下來,所以我也跟著站起來。「妳好,瑪莉安。我想妳肯定能猜到我為何會在這裡。」
但是,即便如此,我就會讓自己去注意到嗎?
瑪莉安將手機拿回去。她那觸碰到我的手指,平滑而冰冷。「看吧,我沒說謊。」
「我覺得那樣很高尚,」我對他說。「畢竟,這世界上有人口危機。」我那時怎會如此洋洋得意,如此沾沾自喜,如此對線索置之不理?「善盡自己一份心力」!要是這話有轉印到紙本上標成粗體字作為警告就好。是明顯而立即的危險啊,凱特,快想想辦法!
我停下動作。我面前桌上的筆電,突然發出嗡嗡聲,然後出現螢幕保護程式,粉紅色和紫色的蝴蝶處處飛舞,看到這樣甜美而稚氣的選擇,使我的心揪緊起來。是蘿西選的。我點下滑鼠,看見我所選擇的隔天早上航班的確認畫面,突然湧現難以置信的感覺。過去那些年來,我堅稱要獨立自主,我像誦經般不停提醒自己,如果我又墜入情網,可能會發生最壞的情況,當時我從沒想過是這樣的結果,從來沒有。
「真的嗎?為什麼?」
「再說一遍,為什麼亞歷士德不能跟妳一起去?」
「妳的意思是……?」她倒吸一口氣,立刻了解了。「我的天啊,真是糟糕。我想妳已經報警了吧?」
「……犯罪記錄。如果他有,或許警方就會比較認真看待這情況,幫我們儘早將她找回來。律師會知道怎麼查出來。」
瑪莉安嘆氣。「不相信就算了,我真的不在乎,不過那確實是她的號碼。如果妳們想檢查的話,請便。」
「好,不,等一下。」我停頓下來,再一次考慮自從我昨天離開巴特希後所面臨的兩難抉擇。在經過輾轉難眠的漫長一夜之後,我還是不太能下決定,但現在,我明白我別無選擇。我不能幫戴維斯保密,他現在是敵人,而且他完全不值得我對他忠誠。「還有別的事。」
「不用了,謝謝。我因為手腕受傷在服止痛藥。」
瑪莉安聳聳肩。「或許吧。」
「跟戴維斯同時間回來嗎?」
我盡可能保持語氣自然。「在約克。我想他們可能跟戴維斯一個住在那裡的朋友在一起。妳不可能認識他,瑪莉安,他沒來參加婚宴。其實我自己也沒見過他,但我知道他們是很親密的朋友。我明天第一件事就是去那裡,所以但願我能直接帶她回來,這一切就會結束。」
我回來坐下。「快了,我保證。」
「不,我不想在學校引起騷動。我想,最好是在她母親在家的時候去找她。我明天送麥特去上學之後再去法國。」
她請我坐在一張在窗下的沙發上,就坐在她旁邊。「那麼,是關於那兩個女孩的事嗎?蘿西今晚沒有要過來吧,對不對?我以為瑪莉安會跟她在夜店碰面,或是在哪個拍攝影片的地方。」她嘆氣。「我想妳知道的細節跟我一樣模糊吧?」
「拜託妳說好不好,他們在哪裡?我們正在說的是誘拐,不是什麼週末度假!從上星期四之後,妳有看過他們嗎?回答我的問題!」
「但是凱特,妳需要有辦法把——」艾比說到一半停下來。「我真的認為妳不應該自己一個人去。妳需要有人在一旁,以防事情變得棘手起來。妳的身體沒辦法應付的。」
「妳在法國不可能有辦法開車,」她小聲而驚恐地說。
「好主意。對了,到時候記得別露出馬腳。我們不希望那個小盪|婦給他通風報信。他很可能也把她蠱惑了。」
「他們在一起多久了?」我咬牙切齒問。「瑪莉安,只要告訴我這個就好。」聽到我語氣改變而產生反應的這對母女,以一致的同情表情看著我。(至少娜歐蜜帶有真正的關心。)
「別這樣,」我說。「請別擔心。我習慣了。她其實有幫上其他忙,但她沒發現。」
我奮力站起來。「等我一下,我想我可能在隔壁還留著電話。」
「是因為發生意外後有點腫起來了,」我說。「不過,這沒關係,別擔心。」他的年紀還小到會完全相信我的話,不會擔心。
戴維斯寬厚地微笑,當我變得像這樣興致勃勃的時候,他通常都是如此。「就像人家說的,一不做,二不休……」
娜歐蜜送我到門口。「凱特,我對這事情感到抱歉,真的很抱歉,她平常不會這麼討人厭的。說實話,我氣到想掐死她。」
「但你們要怎麼和-圖-書安排接他上下課?」
「那就是在法國了。好,那我們晚一點再連絡,好嗎?」
我才剛掛斷,電話就響了。亞歷士德已經打來了,實在是太迅速了,使我來不及準備好接受最糟糕的消息。「我跟維多莉亞談過了,她說犯罪記錄局允許警方的國家電腦與其他機構進入系統查詢資料。這是為了讓那些雇主查明,到他們公司應徵工作的人有沒有任何犯罪記錄。」
「瑪莉安!」娜歐蜜的憤怒比我的還難以抑制。「妳明白這事情非常嚴重嗎?如果妳知道什麼,一定要告訴我們。不然妳可能會被控妨礙司法公正。」
「只要裝傻就好啦,懂嗎?」他的語氣裡明顯在暗示,他相信我不會覺得這很難辦到。根據我跟亞歷士德長期的相處經驗,我知道我必須選擇爭辯——但這次與以往不同。
「我想有個人可以,」我緩緩對艾比說。
我看著麥特抬起下巴,當他想到什麼主意時總是這樣。「媽,妳知道嗎?如果我有自己的手機,就可以自己打給蘿西了。」
隔天是星期一,自從他們離開之後,已過了四天。我醒來時雙眼發炎紅腫,胸腔左側抽痛,雖然我知道不可能,但抽痛的頻率似乎與心臟收縮的頻率一致。
我忍住不嘆氣。這段對話像是有經過訓練似的,有辯論比賽的感覺。(就連她們的香水味也在一較高下,娜歐蜜的是甜膩的玫瑰花香,瑪莉安的麝香味較重,是較偏男性的香水味。)我想,不管是瑪莉安沒讓她知道這整件事,或是她要為女兒做錯事負責,都讓娜歐蜜一樣生氣。相較之下,瑪莉安的表現相當可怕。她一直以來都在嘲笑我——還鼓勵蘿西也這麼做——可是我竟然曾因為最初那時對她小心提防而感到愧疚,竟然曾努力去抑制自己的負面直覺。在婚禮上,她對我示意的那表情,也就是當她在逗雅各開心的時候,他們在討論的那個人一定是戴維斯,是戴維斯使她的男友突然顯得遜色許多。「去問蘿西,」她對雅各說。去問蘿西!
「如果他過去這幾年有為任何學校或教育機構工作的話,那些地方一定會堅持要檢查記錄。家長個人也有可能會要求那麼做。我們目前正在應徵保姆,警方的無犯罪證明就是必備的。所以我想,我們可以認為他沒有犯罪記錄。」
「那他有嗎?」我吸了口氣,準備好接受打擊。
一旦他安全待在學校裡,我便能較無顧忌進行作戰計畫。我將作戰總部設置在前公寓,把蘿西書桌上的筆電搬到戴維斯的書桌上。直到星期六亞歷士德與維多莉亞離開之後,我才注意到他的電腦不見了,這點至少解釋蘿西為何及時將她的郵件清空。那也意謂著,我無法查詢他任教的學校或家庭的聯絡資料。我們從沒有在前公寓安裝另一支家用電話,所以他所有的工作都是透過電子郵件或手機聯繫。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打算讓他的委託人知道他離開的事,不知道他是否甚至知道這情況會持續多久。他一直都對自己的工作相當投入,所以他像這樣棄之不顧,把潔思敏娜之類的學生丟著不管,不再如以往給予支持,似乎跟他的個性有些不符。但話說回來,我再也無法聲稱自己了解他的個性,不是嗎?而我所知道的那位潔思敏娜也許根本不存在,她或許只是個為了讓我有好感而捏造的故事,或者更可能的是,為了鼓勵我給自己的女兒更多的自主權——那正好如戴維斯所願的自主權。
「沒有,我在忙著準備出門!」瑪莉安這時已對我們感到厭煩,以不安的眼神看著手錶。那是男用的粗獷款式,有很大的錶面和寬版的皮革錶帶,使她的手腕看起來細小脆弱,就像小孩的一樣。「聽著,如果我不在接下來的兩分鐘內出門,就會遲到。他們到時候就關門了。」
「有可能。我今天會試著跟她聊聊,把情況弄清楚。不過,親愛的,不需要擔心,也不需要跟學校的任何人提這件事,好嗎?」
「當然啦,不用說我也知道。」娜歐蜜翻了個白眼。「而且我跟校方也沒什麼好交情。去年瑪莉安請假去拍攝那支廣告時,就覺得他們很煩。」
「我們不確定,」亞歷士德說。「需要調查對象同意才能查詢。但維多莉亞說,他不太有可能被定過罪。」
「噢,沒錯,那很危險。」她說得好像這種意外是常有的事,好像這不是她今天首次聽到這類的事情。「既然妳不喝就不勉強了。我以前有過星期一不喝酒的規矩。」她笑出聲。「後來我發現,星期一是最需要喝酒的一天。」
「是,是。好好欣賞我的身影吧。」
「別忘記,我會一直盯著妳的,」她母親在她後面喊。
「我去叫她下來。事實上,妳很幸運能見到她,她一定快遲到了。」娜歐蜜很快站起來,以迅速、簡潔的方式往樓梯上喊,彷彿在叫一隻狗到腳邊。一分鐘後,瑪莉安漫步走進房間,她是如此明顯不感到驚訝,使我清楚知道,她一直在等我來訪。然而,她身上穿的小洋裝和濃重的眼妝是為了上鏡頭而打扮,不https://m.hetubook.com.com是為了我。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證明了她母親與我在兩分鐘前交換的表情,她看起來至少有二十五歲。
我下定決心要仿效蘿西,採取密集陣型。亞歷士德、維多莉亞、艾比、卡蜜拉:這件醜聞就只傳到這些人為止——目前為止是如此。我生活裡的其他人,像是我父母(真慶幸他們現在在世界的另一端度假,免去這事情所帶來的任何驚嚇)、我同事,全部在短期之內都能避免捲入這件事。
「很好。那他那個在約克的朋友呢?妳有取得他的資料嗎?妳不在的期間,我隨時都能挑一天晚上飆車到那裡。來個夾擊如何?雙重突襲?」
他的下一個問題比較麻煩。「為什麼蘿西沒回來?」
「是的,但他們不準備展開調查。」我簡短說明他們執法的立場。
「妳知道嗎?如果妳堅持要像這樣指控般對我說話,那我就選擇行使緘默權。」
那話題只是偶然提起的。我那時在說,今年夏天的一些事情發生得很快,驚奇於人生可以這樣突然加速,令人措手不及,一下子什麼都來了。
我說出準備好的台詞。「因為她們需要時間在一起。她們正在為學校的一項重要計畫做準備。」
「噢,結果什麼都沒有,」我匆忙說。「他顯然是搬離那裡了。他們絕對沒有跟他在一起。」
她睜大眼睛,因為煙燻眼影顯得超大。「事實上,我不知道。妳們兩人要出去玩嗎?我都不知道妳們是好朋友。」
我皺眉蹙額。「亞歷士德,拜託,她不是『盪|婦』好不好。如果她是的話,那我會無法想像我們自己的女兒可能要被貼上什麼標籤比較合理。」
「請不要對我大吼大叫,娜歐蜜,」瑪莉安冷酷地說。她一副享受演戲樂趣般注視著母親。「說真的,妳這樣好像當我是被告。」
娜歐蜜又伸手去拿酒杯,喝了一大口酒。這時我真希望剛剛有接受她要招待的那杯酒。「聽著,瑪莉安,這不是遊戲。蘿西有大麻煩了。」
「別傻了,」我大聲喊道:「妳已經做了太多。老實說,妳幫了很大的忙。我一個人沒問題的。我需要做的只是租一輛車開到那棟房子。如果他們不在那裡,我就會在附近繞一繞,直到找到他們為止。而當我真的……」我費了很大的力氣阻止自己去想和戴維斯面對面碰上的情景,想他站在我面前的情景(他會微笑?嘲笑?還是同情我?)。我整理桌上文件的擺放次序,笨拙地伸手點滑鼠,將我訂票的資料列印下來。我還在習慣用單手做所有事,但只要我一樣一樣來——像處理那間迷你倉庫裡的所有箱子那樣——我依舊可以用幾近正常的速度完成。我突然意識到身後的艾比陷入沉默,使我轉過頭去看。她正注視著我那隻裹繃帶的手,嘴巴微張。我也盯著看,我思考進行的速度只比她晚了幾秒鐘。
「為什麼妳的臉這麼奇怪?」麥特在吃早餐時問。
「從上星期以來,妳到底有沒有用這支電話跟她通過話?」我質問。「瑪莉安,這很重要。」
「妳也來一杯吧?」
「他不行。他星期二要發表一項重要的企劃,而伊莉莎白似乎身體不舒服。再加上從明天開始,他要讓麥特待在他那裡。我們其中一人必須留在這裡,我們不能都消失。」
她考慮這問題。「沒有別的人選嗎?有沒有人可以立即請假,而且是妳可以信任的?」
「很抱歉,我不知道,」瑪莉安和顏悅色說。「我真的不曉得他們在一起。妳要知道,我們真的沒有什麼事都告訴對方。我們各自獨立,信不信由妳。」
「那樣太好了,」我說,說得不夠快,無法抑制我想到麥特在額外的時間裡與維多莉亞相處所感到的不安。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恐懼,一種明確的恐懼:我怕亞歷士德可能會決定把麥特從我身邊帶走。而如今要把他帶走很簡單,只要指出我很容易有這種造成未成年人處於危險的錯誤判斷!我想像審理當局替戴維斯貼上戀童癖的標籤,審問我兒子以查出他可能目睹過什麼。
艾比說得對。如果我不專注心神,就無法度過這個難關,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我看著我列出的清單。我的第一項工作是打電話給亞歷士德,向他報告我前一天的發現。「立刻到法國去,」他指示。「他們顯然在那裡。我們會照顧麥特。」
「太好了。是誰?」
娜歐蜜逮到機會,幾乎是怒斥。「所以妳的確知道她做了什麼吧?」
「我被一輛自行車撞倒。」
「凱特在這裡是因為蘿西不見了,」娜歐蜜不客氣地說。她砰地把酒杯放到鄰近的桌面,聽到那聲音的瑪莉安誇張地皺眉蹙額。「除非妳告訴我們怎麼回事,不然我們『兩人』哪裡都不去,妳也一樣。」
令我大感吃驚的是,瑪莉安竟願意拿出手機,甚至還舉起來給我們看,讓我們目睹她選擇撥打的對象——「蘿太妹」——接著才按下「通話」鍵。娜歐蜜立刻一把將手機搶過來交給我,剛好及時讓我聽見過去這幾天已聽了上百次的和_圖_書話:「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
但我不需要看那些數字就能相信她。這一切告訴我,蘿西不接的不只是我的電話——她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目前可能在躲避所有聯繫。而且,她很可能辦了新手機,辦了預付卡之類的,使我們找不到她。除非……我突然想到。除非法國的那條線索正確,而她只是沒辦法在那裡接到電話而已。她的帳單是透過我那個家用支出的帳戶付款,據我所知,她的手機沒有申請國際漫遊服務。
「妳顯然是輸入了假的電話號碼,」娜歐蜜咄咄逼人。
我揉揉疼痛的雙眼。我又在想多餘的事了。我必須把這種恐懼放到一邊,就像我必須忽視自己那顆破碎的心。除了找到蘿西,把她帶回家之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謝謝你,」我對亞歷士德說。「那我現在就來查詢飛機班次。」
「嗯,對了,她今天沒來學校……」瑪莉安皺起眉毛,彷彿她才剛想到這點,但她的漠不關心絕對有問題。這對娜歐蜜來說同樣明顯,她的臉色變得陰沉,就像雷雨來臨前的天空。「妳少跟我們裝作對這件事毫無所知。如果妳不知道,妳會像凱特一樣焦急。妳今天有跟蘿西說過話嗎?自從她離開之後,妳究竟有沒有跟她……」她突然轉向我。「凱特,她什麼時候離開的?」
「那其他的政府專門機構呢?那些保護孩子的人?」她就像維多莉亞一樣,馬上有建設性的想法,使我難為情地想起自己一開始的麻木呆滯(而且我的職業還是個專業的諮詢人員!)。「妳也許會發現有些機構對年齡的事會有不同的看法。」
「為什麼要等?現在就去學校逮她,然後妳就能立即前往法國。」
他隔著餐桌對我皺起眉頭。星期五和星期六是一回事,但蘿西星期天晚上在外頭過夜必須有特別的理由才行。「為什麼?」
「我猜應該是更模糊。」她顯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知道是該感到放心,還是沮喪。「蘿西離家出走了,」我直截了當說:「跟我的丈夫戴維斯一起。」
我點點頭。「任何或許會幫我找到蘿西的線索。她可能甚至沒發覺自己握有線索。」我覺得最好不要期待娜歐蜜會同意我的看法,認為她女兒參與了蘿西這場騙局的所有細節。
但現在艾比在上班,而我又是獨自一人,我堅定的信念動搖了。我坐在戴維斯的書桌前,坐在他的椅子上,我怎能不想像他每天坐在這個位置發送電子郵件、做筆記、上網查資料呢?我怎能不想像每當他聽見有人敲門時的反應,怎能不想像他的姿勢變得僵直,心裡浮現盼望,期待想知道門外是我們之中的哪一個?
「星期四,」我說。「他們上星期四失蹤了。」我希望「失蹤」這兩個字或許能嚇到這女孩,但瑪莉安僅稍微對我噘了一下嘴,並聳聳肩,就跟蘿西發現自己一時被耍了的時候一模一樣。有得必有失,那就是她們的看法。我感到驚慌不安,因為我巴不得想傷害她,看見她崩潰哭泣。
「嗯,我有注意到繃帶。妳是怎麼弄傷的?」
娜歐蜜點點頭,「沒錯,那是最重要的,不是嗎?」她輕拍我的手臂安慰我,沒注意到是纏著繃帶的那隻。我只能阻止自己不因為疼痛而大叫出聲。
「娜歐蜜,真的沒必要這麼做,相信我。」
「那就再打一次。現在就打,快點!不然今晚就別想出去玩了。這星期內的其他一切也別想了。」
她抬頭朝向天花板,大概是望向樓上瑪莉安的臥房。「我看妳是在想,我的寶貝女兒會不會知道與這場小冒險有關的任何線索吧?」
「別再想他的事了,」昨晚當我心情大亂從巴特希回來時,艾比這麼說。她看了我一眼就把我拉過去,給我一個擁抱。「雖然我知道不可能,但妳必須這麼做。妳必須為了蘿西專注心神。」她放低音量,往客廳的方向示意,麥特正坐在那裡看卡通。「還有,也為了他。他需要姊姊回來。」看著她仁慈、熱切的面容,感激之情迅速鑽入我體內。「我知道,」我說。「我不會讓他安然逃脫的。我不會讓這個家庭再度破碎。」
「『或許吧』是什麼意思?我不會允許妳叫凱特去那裡,結果白跑一趟。」
我得體地點點頭。那時候我覺得奇怪,怎麼會有母親讓自己成績優秀的女兒不顧學業,以拍攝化妝品廣告為優先,但此刻我會渴望處在的立場是,自認那是我最糟糕的錯誤判斷。
「我必須去那裡,」我搖著頭說。「我別無選擇。我會沒事的。」
她帶我進到具有獨特魅力的開放式客廳,壁爐上方有一面鍍金框的大鏡子,反射來自鄰近吊燈的光線,往四周發散耀眼炫目的光芒。娜歐蜜悉心保持的曼妙身材散發出濃烈、甜蜜的玫瑰香味,使我意識到自己聞起來有點汗臭味。在房間另一頭的餐桌上有台開著的筆電,旁邊有一堆檔案,那堆檔案的最上方有點不穩地擺著一大杯白酒。娜歐蜜把杯子拿起來,用雙手捧在胸前,彷彿摟著一隻天竺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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