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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棄清單

作者:吉兒.史摩林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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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疑問跳針的次數多到我不得不問他,他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
瑪爾娃伸手拿拐杖,拄著它站起來。「我不覺得可以這麼做。這樣吧,妳去買綠色標籤,把妳的圓餅圖修改一下,我就趁著這段時間,去忙我該忙的事,或許下午再碰面。」
「幹什麼?」我一躍而起,幾乎瞬間變成站立姿勢,雙手不停拍打自己的身體,想知道自己有沒有被人亂摸過。幸好衣著是完整的。「你們在這裡幹嘛?」
她莫名其妙冒出這個問題。或者,並非莫名其妙,而是我沒專心聽她們談話。我決定用標準答案來敷衍她:「他很好。」
「別擔心,不過是個小派對。我看看……德杰只請了札克、尼克拉、莎曼珊,當然,還有克莉斯朵,所以,基本上就是婆婆媽媽的……」
我可以用它來休憩一下。上工第一天,就讓人這麼沮喪,我乾脆躺下來,舒緩一身疲累的骨頭,同時花點時間想想下一步……
「要不,就是她相信,她兒子不會帶不恰當的人進她家。」我放慢說話速度,刻意讓他聽清楚。
還有,莎曼珊的母親為什麼叫她不要回信給艾胥?難道他身上有什麼毒品蝨子,她的寶貝女兒一旦跟艾胥聯絡,就會被傳染?拜託,他正努力步上正軌欸。看來該是我主動出擊的時候。如果她在這裡,我一定會好好對她曉以大義一番。不是站上肥皂箱那種慷慨激昂的演說,而是讓她知道,這個社會太糟糕了,因為大家只在乎自己,不管別人——尤其那個人還幫忙把妳的女兒載進載出,買墨西哥速食請她吃,學校話劇表演時替她鼓掌打氣,以及一些當母親的會幫孩子的朋友做的各種事情。
又一個男人的聲音。「哇塞,這小妞醒著時脾氣可真壞。」
落腮鬍說:「妳就是他們請的那個妞?」
我在腦中搜尋不良少年以外的字眼,他則看看其他人。「她睡覺時你們在這裡?」他們沒回答,他轉而對我說:「真不好意思,這幾個傢伙有時就像白癡,不幸的是,他們偏偏都是我的表兄弟,還幫我幹活。對了,我叫尼克.帕羅波洛斯。妳一定是露西。」
然而,這就是問題所在:對於我的兒子,我究竟知道多少?一無所知吧。
「我的母校欽。妳想知道什麼,儘管開口問我,尤其是釣帥哥的最佳場所。喔,等等。我是說讀書的最佳場所。」
哇,真有人說變臉就變臉啊。「好主意,就這麼辦。」我說,迫不及待證明他找對了人。
從我坐的位置,我可以看到德杰和其他人在打保齡球。艾胥國中時曾短暫交往過的莎曼珊洗溝了,但她還是蹦躕跳跳回座位,沿路跟其他人擊掌。我從桌上籃子裡抓了一個玉米脆片,咬了一口,心想:當我看見其他正常孩子過正常生活時的心痛感覺,有可能停止嗎?
他們離開後,我重新坐在沙發上。「地下室!」我哀叫一聲,「我都忘了還有地下室。我敢說那裡一定也堆滿雜物,亂得可怕。」
「怎麼沒有綠色?」
我伸手環住她的肩,捏了她的肩膀一下:「對,甜心,去做妳認為該做的。」
那件事指的是艾胥。以及戒毒所。其實,那件事早就成為我以前那些鄰居的八卦話題,他們只是沒當著我的面說。
「什麼都不能丟?」我的心裡已揮動一把斧頭,準備將樓上那個醜不啦幾,還裂了一條大縫的鴨子雕像給砸得稀巴爛。
「另外,沒有我媽批准,妳不能丟掉這裡的任何一件東西。」
開口前,我先費力平息怒氣。「他沒說他寫了信給妳。」我好想知道他的信裡寫些什麼,但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不會讓她覺得我在探她隱私,不過,話說回來,我也不在乎了,只要她不叫我閉嘴就行了。「他信裡提到,希望妳能回信?」
牆上有幅紅底的畫作,上面布滿橘色和黃色的漩渦,整幅畫暴力凜凜,而且看起來頗具「份量」。很適合拿來砸在她的頭上。
「真棒!妳打算念哪間大學?」
我翻身趴著,決心睡個覺。或許,我是庸人自擾。威爾說了,他母親已經準備好斷捨離,現在只需要有人輕輕推她一把,讓她放開抓在掌心的那些東西,而這樣的角色,我一定可以勝任的。
我說:「現在不用管標籤,妳可以直接用手去指,我會把——」
「什麼意思?」
「真不敢相信我的德杰已經十八歲,換句話說,我是一個成年人的父親了。」漢克說,將可樂放在桌面上,旁邊還有一個蛋糕和一堆生日禮物。「呵,我自己都不像大人吧。」
轉移話題成功。我終於能自在地往後靠著椅背,喝著飲料,聽著她們三人一來一往討論SAT學科能力測驗的分數、可挑選的學校,以及高等預校等事情——這些都是我沒能跟艾胥一起經歷的。我一直以為我們母子會共同面對這些事,因為艾胥很聰明,是那種「我沒念書,還是能考得很好」的聰明。艾胥比德杰大一歲,但兩人隸屬於同一個小圈子——功課好,但有辦法不被貼上書呆子標籤的好學生。不過,想也知道,艾胥染上毒品後,把摯友和成績拋到腦後。反而結交一群新哥兒們,他們那種精神不濟的萎靡模樣,看起來就像從倒塌的建築物裡被拖出來。
漢克告退,去把小女兒艾碧嘉兒從一群少年旁邊拖走,免得她學到一些不雅的新詞彙。我把自己武裝起來,走向吧檯區。
我的房子。
「早!」我下車時,愉快地跟瑪爾娃打招呼。她穿著一件紫紅色的束腰長袍,身上披掛著好幾串叮叮噹噹的珠寶,翹著二郎腿,所以我可以看見她腳上穿的是人字拖,即便這會兒戶外低於攝氏十度。我拎著一袋整理工具,走向門廊。「看來今天很難出太陽。」
「什麼都不能丟。找妳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人是我,不過付妳薪水的人是她。這裡每樣東西的去留都得她說了算。」
然後,大家打保齡球、吃披薩、拆禮物、吹蠟燭。我一一參與,免得胡思亂想。另外,瑪格麗特雞尾酒也有用,不過我要開車,所以只能小酌一杯。況且,用喝酒來忘掉兒子正在戒毒所,感覺總是怪怪的。
「視需要而定。我之所以挑選這間戒毒所,就是因為治療的時間完全視需要而定。」我直接說出潔妮不願說出口的機構名稱。「那間戒毒中心叫柳樹園,他們依照不同個案的狀況採取不同的治療計畫,確定戒毒成功才出來,所以時間從兩個月到一年,甚至一年以上都有可能。不過一般來說是四個月。」
一週前,我把家裡最後幾件物品打包,開車離開我的家,所以,這意味著我陪艾碧嘉兒玩她的音樂玩具床已經七天了,而且在我重新安頓好之前,還得繼續當個尷尬的「第三者」打擾海瑟的完美家庭(說真的,不誇張,她的家庭完美得不可思議。她老公漢克,是好男人中的好丈夫,足以當選男士楷模,而他們的兒子,在我看來只有一個缺點:他跟我家艾胥的年齡相仿,以至於我每次見到他在做正常高中生會做的事,就心痛得有如刀剮)。
我將車子駛入瑪爾娃家時,她正坐在門廊抽菸。車子的引擎噪音聽起來好刺耳。早該進廠保養的,可是我怕一進廠,他們就會跟我說這裡有問題,那裡該修理。這輛我開了十二年的老爺車是一九七一年版的福特野馬經典款,櫻桃紅的敞篷車——不過車頂壞掉,所以嚴格說來不再是敞篷車了。就車子而言,這輛不是我的菜,但這正是我買下它的主要原因。離婚後,財務完全自主的我,故意買下前夫垂涎已久的車,為的就是氣死他。「去你的,死比利。」不過,後來我很驚訝自己竟然逐漸愛上它,因為當我開著它,整個人感覺風騷起來,就算只是開到市區採買日用雜貨,我也會忽然覺得自己不再是頭髮隨便紮成馬尾的老媽子,而是敢穿黑色網襪去參加婚宴的性感女郎。這輛車誘發出我自己不知道的另一面,所以,我決定等手頭比較鬆,就送它進廠好好保養一番,重現它的往日榮光,這樣就可以放下敞篷屋頂,拉風地駛向我的閃亮新人生。
我瞪他一眼。「你沒權利進來。現在,這裡是我的辦公室。」
「那麼慘啊?」海瑟問,俐落地往旁邊挪,騰出空位給我。打從大學起,海瑟和我就是好姊妹。我敢說,她從大學到現在都沒變老十分鐘過,依舊肌膚滑嫩,身材輕盈,看起來像個女大學生,彷彿這十幾年來她成天不是打網球,就是悠閒地跟姊妹淘喝下午茶,而不是忙著照顧所有人,打點所有事情。
我從包包裡拿出我幾乎花了一整晚擬定的斷捨離計畫,放在流理臺上僅有的一小塊空位,感覺自己像個廣告業務,準備跟客戶提案,不過沒關係,我就是要讓瑪爾娃進入狀況,否則這份計畫可動不起來。我必須推銷、推銷、將我的計畫推銷出去。好消息是:我很懂得利用便利貼。用到便利貼的斷捨離計畫,誰抗拒得了啊?
「哈,她吃定妳了。」
一、兩年前,我也有個看似幸福的人生。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一份工作和一個兒子……,起碼這些東西可以讓我假裝我的人生不是一敗塗地。而且,那時我還有男朋友。我瘋狂愛著丹尼爾,以為他同樣愛我,沒想到他甩了我……而他之所以拋棄我,竟是因為某個我早該想到的原因,而這個原因,比任何原因更讓我痛心。我寧可他愛上另一個女人。
「嗯,好吧,那我再去——」
我試圖把手抽出來,但瑪莉.貝絲死握著不放。「謝謝妳,潔妮。」說這句話時,我刻意伸手對她比了一下——雖然這個動作毫無意義可言——我的目的是要藉機把手抽出來。
我克制不住了:「他在信裡寫了什麼?如果妳覺得我問太多,妳可以拒絕回答。」
他對我露出的表情好似一隻鹿在黑暗中忽然被汽車頭燈給射中。「呃……有啊。我有洗。」
「我很高興他寫信給妳。」我說:「但我不能要求妳回信給他,因為這等於叫妳不要聽媽媽的話,這可是違反母親這一行的行規。」
有沒有搞錯,難不成這個上完廁所沒洗手的髒鬼以為我會聽他說話。「我不要冷靜,我——」小屋的門打開,另一個男人走進來,他邊走邊在手上的寫字夾板快速寫了些什麼。他一定就是他們的老闆。「喔,嗨,妳醒了啊。酷。」他抬起頭,看見我時對我這麼說。
他的嘴角往上,咧嘴笑道:「那我就等著看嘍。」
「既然這樣,我就認定那不是妳的自畫像嘍?」
「最近老是下雨喔。」
夠狠。這女人讓我喝杯飲料的時間都不給,劈頭就拿我不得已借住海瑟家的事情來羞辱我。
「唷,瞧,睡美人起床了。」一聽到男人的聲音,我的眼睛成了有鉛絲彈簧的百葉窗,倏地彈開。我想挺直身體,但雙腿被一個男人纏住。他坐在沙發另一端,拿著袋子,猛吃裡面的牛肉乾。
「綠色?我只是隨——」
她呵呵笑,但面龐閃過一抹閃躲的表情。每次艾胥心裡有事,就會出現這種神情。「我只是想告訴妳……」她吞吞吐吐。我等著,終於,她又開口:「對不起,我沒回信給他。他有沒有很生氣?」
「我希望我兒子變得更好。如果以前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他就不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我想他寫信給妳,代表他認為這能幫助他成功戒毒。」
「沒有,妳很好,可是她竟然連聊都沒跟和圖書妳聊,就決定用妳,說不定妳是個殺人魔。」
我頹然坐在瑪爾娃剛起身的那張椅子上。別想埋頭苦幹了。
「我不曉得。」
這女的就這麼大剌剌地隨口問人家這種事?接下來要問什麼——我的罩杯?我有沒有玩過3|P?
「別擔心。到目前為止,情況還好嗎?」
「馬鈴薯。」我們拿起杯子,準備移動時,我悄聲對海瑟說。這是我們的暗語,代表「我愛妳」。至於緣由,我想不起來了。
她捏捏我的手肘,說:「馬鈴薯。」
然後,為了殺時間,我決定把威爾所說的小屋整理一番,好充當我的辦公室。這地方原本是車庫,但僅容一輛車,幸好,現在裡面沒塞進車子。我心想,既然她哪兒都不去,當然用不著擺一部車在家裡。這間小屋跟主屋有段距離,以車道相連結,中間隔著兩棵巨大的橡樹。之前的車庫門現在成了一道牆,窗戶裝了窗簾,裡面有衛浴。嗯,有條件化身成溫馨的小窩。更重要的是,這裡很適合用來躲瑪爾娃。
「慈善機構。我一直認為慈善機構的顏色是橘色,不是藍色。藍色代表資源回收,這是常識。」
「對不起……他做了……呃……」我想問我的兒子是不是對這女孩子做了什麼不得體的事,可是又怕聽到答案。
這時,我應該識趣走人,但我發現自己繼續逗留。一張臭臉少女的畫像瞪著我,畫中人物跟瑪爾娃有幾分神似。我認得出來,這是她的畫風:寫實,但略顯誇張,彷彿故意把顏色塗到輪廓外。
我轉身準備離開,但隨即止步。「妳後面那張畫,是自畫像,對吧?」
我試圖撐開眼皮,將自己撐起。
「她沒有!」
「這樣的話,我得使出我強大的說服力。」我說,裝出英勇少女的表情。
這次我聽懂她在下逐客令,所以識相地離開,不過離去前沒忘記告訴她,明天早上十點整準時動工。到時,她最好已經準備捲起衣袖,開始幹活,不然就等著被我鞭。好啦,我跟她確認時間後就默默走人,沒撂狠話,不過,我相信她應該聽出我的言外之意了。
見我靠近,瑪莉.貝絲.艾伯娜希對我揮手。她和其他人坐在雅座區,今天照樣穿著老媽子款式的牛仔褲、運動鞋和運動衣——衣服上還印有她小孩所參加的運動隊伍的名稱——劉海有點過短,看起來像自己修剪的。「哇,海瑟,瞧,妳的室友來了!」
我跟他解釋我的斷捨離計畫,還提到瑪爾娃認為應該使用不同的顏色來標示,她堅持要有綠色,你知道的,藝術家都很神經質,旁人最好遷就,照他們的意思做,不然……
嗯,沙發。
她點點頭。
我輕輕踩了一下她的腳——救得好。雖然太過明顯,不過值得嘉獎。
我一方面鬆了一口氣,但另一方面則相當生氣。他跟她說對不起?這兔崽子曾拿空氣槍對準我的頭,偷我的錢,把我的牆壁砸出大洞,滿口謊言,還有……靠……惡行劣跡多到我不想破口大罵都不行。
「你沒洗!我沒聽到水龍頭的聲音!」
我?終於準備好?我真想扯下牆上的一幅畫,往她的頭頂砸下去。
「直接灌烈酒可能更合適。」
「養小孩就跟灌氣球一樣,一眨眼他們就長大了。」我說:「其他人呢?」
那天,瑪爾娃離開後,威爾陪我走到我的車子時,跟我聊了一下。一開始,他說來說去都是:「我不懂,她為什麼選妳?」
我聽到馬桶沖水的聲音,第三個男人走出衛浴間。我倏地面向他。「你沒洗手?」
擠過堆積如山的雜物,終於站在客廳當中,我再次被這裡的髒亂驚嚇到。怎麼有人受得了住在這樣的地方?
唉呀。我一定是睡著了。我把臉埋在沙發抱枕裡,感覺整個人黏膩又昏沉,還有一種……噁,什麼氣味啊?
「這不就是我最怕的嗎?」
我把袋子掛在肩上,說:「那我可以自己進屋看一看嗎?妳準備好了,就告訴我一聲。」
不過話說回來,我也睡不著,因為我忙著擔心都來不及了。
唉~~~
接下來一小時,我鑽入任何我扭動身體就能擠進去的衣櫥、抽屜和櫥櫃。真有趣,從一個人的東西可以看出那個人的樣貌。比方說,我發現瑪爾娃可能是個囤積狂,而不是骯髒鬼——這兩者可說天差地別——因為她家的東西雖然多到爆,卻不見垃圾。就我所見,沒有吃剩的食物、髒碗盤或菸蒂,不過話說回來,雜亂如此,還是有可能忽然冒出任何鬼東西。一想到老鼠從這些囤積物上跑過去,我的腳趾就怵縮起來。
「那些顯然是垃圾的東西除外吧。」
「既然妳這樣說,那我就當妳是他們新請的那個妞嘍。」
海瑟朝桌面用力拍下去,震得上面的飲料杯噹啷互撞。「怎麼,咱們是一群老太婆啊?別人打保齡球,我們坐在這裡養老?這樣太丟臉了!老娘可是用Wii練習了整整一個星期欸。現在我要上場,讓球道上的少年看看老娘有多厲害!」
「我差點被他們嚇死。」我說,餘悸猶存。
「晚一點我準備好,自然會去找妳。」她說完,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我只聽見門砰一聲關上。
「可是屋裡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隨便妳怎麼說。」
從垃圾桶裡的空可樂罐和速食包裝紙來看,我不是第一個有此念頭的人。
「便利貼?」
「幹嘛?我只是問問啊,外頭的藥物和誘惑五花八門欸。如果我們做父母的不敢去挖掘真相,了解孩子的生活,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啊。萬一我的尼克拉斯和凱蒂在外頭亂來,我一定不知如何是好。」
「妳運氣很好。威爾找我們來,就是因為水管壞了,整個地下室大淹水,裡頭的東西只和*圖*書能拖到垃圾場丟掉。不過,就算這樣,瑪爾娃還是想阻止我們,她跟我的人說,東西沒壞到那種程度。」尼克坐在沙發的扶手上。「所以我很高興有妳在這裡,總得有人讓這間屋子開始斷捨離。」
啊,不會吧,她要帶餐點進書房。那我一整天不就啥事都甭幹了。「我要怎麼知道妳準備好要開始整理?」我絕望到聲音變得又尖又細,沒辦法,我克制不住。如果第一天是替日後的斷捨離打基礎,那麼照這樣看來,前景堪慮呀。
「那妳想回信嗎?」
靠,直接踩中痛處。「我還沒跟他聊過。他們規定,一段時間不能和外界接觸。」
為了騰出空間,我把東西往旁邊移動,就連沙發,都靠著我的一雙手把它從屋內另一側拖到我想放置的地方,不過,在乾坤大挪移的過程中,我還是受了點小傷。
「喔,那就好。」
「怎麼?」瑪爾娃問。她就坐在書桌前,問我的同時還在一本書上寫字,而這本書的底下有著一疊紙。「妳終於準備好回來上工啦?」
「哦,小姐,冷靜一點。」
她把手上的菸朝著前門一揮,我當這手勢代表我可以進屋,所以我直接進去。
坐在扶手的尼克滑到沙發上,面向我,說:「別難過,這幾個星期以來,都沒人能讓她開始行動,連她的親生兒子都辦不到,所以,他才要找妳來。」他頓了一下,接著說:「才第一天,妳慢慢會知道該怎麼應付她。」
莎曼珊弄指甲上塗的指甲油。「可是妳希望我回信。」
隨便他怎麼想,反正我隔天十點鐘會準時報到——雖然我可以任何時間上工,只要跟瑪爾娃約好即可。主屋外的小屋可以給我當辦公室,另外,我不必親手勞動,因為他們雇了壯丁。另外,威爾也聘請一位藝術專業人士,我將和他一起合作,把屋裡有價值的藝術品和昂貴物品傘去競標。至於其他的——多半是垃圾——要不當垃圾處理,要不就放到院子,辦個跳蚤市場當二手貨賣掉。至於賣不掉的,全數捐給慈善機構。
忽然,屋內的每樣東西都開始發光,得意地一邊跳舞一邊嘲笑我。我不是算術高手,但隨便一看就知道不可能在預定時間處理掉屋子裡的所有東西。剩下不到八週——精準來說,只有五十二天——而且當中還有幾天是假日。原本我以為,只要伸手指著一堆東西,告訴工人「這些全扔掉」或許有機會如期完成,可是現在要一件一件確認……這裡的東西有成千上萬乘以成千上萬件啊。光是在紙上列出清單!我毀了。她家那麼大。就連我自己那間只有兩房的麻雀屋,賣掉之後都花了我好一段時間才清理完畢。
為了怕哪天會愛上(或者想要、需要)某個東西,而留著每樣東西,反而會讓有價值的東西無法來到你身邊。
凌晨兩點鐘,躺在我旁邊的艾碧嘉兒以規律的節奏,不停把腳從側邊戳入我的身體底下。對一個四歲的小女孩來說,這力道真不是蓋的。她成功地爬上我的床,大剌剌地橫躺著,把我擠到床和牆之間的縫隙,但我沒把她推開,而是從她身上爬過去,撤退到地上的床墊——這是她媽媽,也就是我的朋友海瑟剛剛安頓她的地方。不過,這招大概也沒用,因為艾碧嘉兒就像一枚尋熱飛彈(只差這枚飛彈有著精靈系短髮和一雙翠綠眼眸),絕對可以再次找到我。
尼克的頭往門口點了一下:「你們……出去。我把地下室要用的水管載來了,去幹活吧。」出我意料,他們竟然乖乖地收拾食物,開開心心地魚貫走出去。
「不,不酷。」我說:「一點都不酷,如果你醒來時,發現旁邊有一群……一群……」
我好想哭——類似艾胥的劇情又再來一次。艾胥精心編了一套故事騙我,說那些藥丸或者藏匿起來的非法禁品都不是他的,他只是替一個半生不熟的朋友保管。而我竟然孬到相信他的話,一次又一次,只因為我不願去思考真相。
「好,我不管我媽了。我會回信給他。」
喔,好吧。
她抽了長長一口菸,若有似無地點了個頭。
兩點了,瑪爾娃還沒出現。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探視走廊另一端,想看看有沒有人煙跡象。等待的期間,我跑去買了綠色的蠢便利貼(以及其他顏色和款式,以備不時之需),同時速速吃了一頓午餐。
「開玩笑的啦。其實還不錯。」我迫不及待轉移話題,不讓她們繼續談論我。我轉向瑪莉.貝絲,問她:「那,尼克拉斯決定念大學了嗎?」
夢境飄浮在我的頭上方。
我聽見瑪爾娃大聲回應,要我自己進去。一打開門,一道色彩龍捲風迎面而來。牆面塗滿大小不一的圖畫,畫布一疊疊靠在牆上。我被令人目眩的熾烈色彩重重包圍,整間書房似乎巍巍顫動著。
我真想臭罵他一頓,可是現在滿腦子都是今天早上我眼睜睜看著瑪爾娃轉身離去,卻半句話不敢吭的畫面。想到這裡,我垂頭喪氣。「你說得對,我被她徹底吃定了。」
「呃……好……顏色可以對調。」我把手藏入包包裡,對準她開了一槍。在廣告和公關公司的這幾年,我學到的就是安撫討好客戶。「我想,我的包包裡一定有彩色筆,看妳想怎麼改,我們就怎麼改,畢竟妳是藝術家啊!」
他伸長了手要跟我握手,我勉為其難地跟他握。尼克跟他們其他幾個差不多年紀,不過至少他的外貌不像他們——像剛被放出監獄的更生人。事實上,他長得還真不賴……眉毛俊俏,尤其那對睫毛,簡直會讓女人忌羨嘟囔:這麼濃翹的睫毛,長在男人身上真是浪費。
「嗯。我暑假要去姑姑的廣告公司實習。」
「到時候妳m.hetubook.com.com很自然會做出大家都會做的事,不計代價救孩子。好了,走啦,我是來這裡打保齡球,不是來嚼舌根的。」海瑟站起身。
「這種規定很明智。」知道我在撒謊的海瑟說:「讓他可以全心投入那個環境,這樣治療起來會比較快。」
她頭也沒抬地說:「既然這樣,妳幹嘛現在跑來打擾我?」
海瑟翻白眼。她對瑪莉.貝絲的厭惡程度不亞於我,無奈她們的兒子從小學起就是好麻吉,感倩好到可以結成親戚。
「對,也是。」
「我的斷捨離計畫本來就要用到便利貼。」
「多半是問候。他說他想念我,還說對不起。」
「要不是她扯後腿,不用一星期我們就能把屋內的東西清光。這件事之所以變得這麼艱鉅,全是因為她。她既想清理屋子,又不想放棄任何東西。」
海瑟開口了:「喂,拜託妳行行好,瑪莉.貝絲。」
瑪爾娃把臉撇開,一臉惱怒。
「不用。」我察覺自己快失控。「來不及了,你們全都給我出去,你們老闆人呢?他真該來這裡親耳聽聽……」說到這裡,我瞇眼看著沙發上那個男人,他正咯咯笑個不停。「他的工人是如何趁休息時間摸進良家婦女的地方,幹些只有天才曉得的事情,還覺得很好玩。」
「什麼?」
他失神地望著屋子。「不,不是因為這樣。」
「要捐給慈善機構的應該是橘色。」瑪爾娃說。
「他染上的是哪一種毒啊?大麻?安非他命?還是古柯鹼?」瑪莉.貝絲問,呼嚕灌下最後一口瑪格麗特雞尾酒。
不過現在看來,我只能自求多福了。
正當我伸長了手,準備抓另一把玉米片,瑪莉.貝絲的手卻橫過桌面抓住我的手說:「露西,親愛的露西,告訴我,艾胥現在還好嗎?」
瑪莉.貝絲往椅背一靠,說:「唉呀,就讓那些孩子自個兒玩一會兒吧。」這次連潔妮都忍不住賞她一個白眼。眾所周知,沒人比瑪莉.貝絲.艾伯娜希更愛干涉孩子的大小事。「那妳上次跟兒子說話是什麼時候?」瑪莉.貝絲又把注意力放回我身上。
我看著腕上的錶,將近六點。不用騙自己,今天是真的報銷了。「我什麼東西都沒清,瑪爾娃打發我去買便利貼,然後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很舒服,對吧?好安靜喔。我以前住在馬路邊,吵得要死,每天起床時——」
「妳知道嗎?當我聽到這件事,我好難過,我跟自己說,我們的艾胥不是這種孩子!」
「對。今天我帶了三個人來,想說這時妳大概已經清出一些東西,要給我們拖出去。」
「不會啦,我邀請的都是妳最親近的朋友。」他伸手拍拍我的下巴,要我別擔心。漢克以前是足球選手,雖然這幾年肌肉明顯鬆弛了,此外,他很擅長表現出溫柔紳士的風範,擅長到忘了自己的力氣有多大。「不會有事的,沒人會提起那件事。」
這不全然是事實,不過倒可以藉此編出一套具說服力的謊言。非常接近真相的謊言。剛進去的前兩個禮拜,艾胥確實不能打電話,但他們很鼓勵他寫信給我。可是他沒寫,隻字片語都沒有。即使我先主動寫了一封信給他,信裡有滿滿的祝福和支持,不見一絲絲怨嘆,他還是連個句子都不給我。現在,他們准許他和我通電話十分鐘,不過,他拒絕行使這項權利。我曾跟他的戒毒師談過,可是內容多半是我單方面問艾胥好不好,而保羅醫生多半回答:「按照規定,我不能透露他的事情,畢竟他已經成年,不過……」然後,他開始扼要地告訴我兒子的近況,雖然只有寥寥的片段資訊,起碼能支撐我到他願意跟我說話。
尼克哈哈大笑。
現在,我僅有的家當只能塞滿一個衣櫥大的倉儲櫃,而我隨身帶著走的東西也屈指可數,衣服、雜物……非有不可的必需品。其中最珍貴的是艾胥的照片,我把它隨時放在皮夾裡。那是他高中時拍的。當天他好像感冒了,不過現在我懷疑他根本沒生病,而是宿醉。不管怎樣,我還是很愛這張照片,照片裡的他露出慣有的冷傲笑容——左側嘴角特別歪——散亂的金髮照例垂下一綹,蓋住眼睛,鼻梁則有一點曬傷的痕跡。在快門按下的剎那,我的艾胥看起來就跟其他高中生一樣,前程似錦,毫無缺角。
見她還是沒反應,我說:「我是露西,我來這裡——」
「我想來跟妳道晚安。」
「嗨,布倫阿姨。」
「跟瑪爾娃的配合情況?」
我拿起一個捏皺的薯片包裝袋。「這個也要她說了算?」
「妳今天不就耗在買文具用品上了?」
潔妮——德杰女友克莉絲朵的母親——從桌上的一大壺可樂中倒了一杯遞給我,說:「聽說今天是妳新工作的第一天,所以我想妳需要喝點可樂放鬆一下。」
「我說了,每一樣東西。」
我猜,我的臉也一定脹得紅通通。艾胥寫信給莎曼珊,但對我這個賣房子送他進戒毒所的老媽,竟然連聲招呼都不打。這個女孩跟他交往不過幾週,頂多兩個月,卻收到他的信。
「我很難過。我想回他信,可是我媽,她見到那封信,叫我不要回。」她脹紅了臉,努力不讓自己掉淚。
「我在書房,不希望有人打擾。」
「有什麼好笑?」我問。
「我知道妳是誰。」
「你母親的院子又大又美,很適合辦跳蚤市場!鄰居一定會熱烈光顧,大家都喜歡……」
「我猜,是那種籠統的對不起吧,可能是說他把人生搞得這麼糟。」
我還將上半身塞入餐桌底下,去搆我以為是大鑽戒的東西,結果發現那不過是水晶燈的碎片。就在我鑽入餐桌,屁股翹在半空時,瑪爾娃的聲音出現了:「妳乾脆到馬路上表演這一招。公主,妳到底有沒有計畫該怎麼整理?」
因為我https://m.hetubook•com.com很確定,這不會是我人生面臨的最大挑戰。
對於上工第一天會遇到的事,如果能有點頭緖,我應該會有信心一點。真希望我是以公關人員的身分就任,上班第一天會拿到員工手冊。還有一捲職場性騷擾的宣導影片。
她走到冰箱,拿出一個像是餐盒的東西。
她望著我,那表情幾乎稱得上微笑——但笑意是從上揚的眉毛而非嘴角流露出來。「說得好。晚安。」
或許?下午?沒有她,我可做不了事啊,因為我經手的每個東西,都必須經過她同意才行。
「我以為妳不想被打擾。」
「一開始,必須先清理出一塊空地,這代表要把一些大的物品拿開。我有這個……」我舉起一疊五顏六色的便利貼:「所以,我們可以把要清走的東西貼上不同顏色的便利貼。」接著,我舉起昨晚在電腦上畫出來的圓餅圖。誰不愛圓餅圖啊?「如妳所見,垃圾都用粉紅色表示,黃色是可以回收的東西。藍色代表要捐給慈善機構,紫色是放到院子當二手貨賣掉,橘色則是拿去拍賣公司競標……」

「綠色能讓人平靜,我真無法想像妳的便利貼計畫竟然沒有綠色。」
潔妮說:「很好啊,這孩子願意去戒毒所。這樣對他也好。」
稍後,我把一塊蛋糕分成碎片,撥到盤子邊緣,避免讓別人看出我不想吃——簡單一句話,椰子味——就在這時,莎曼珊坐到我身邊。
「孩子們在打保齡球,媽媽們聚在吧檯那裡。」
照理說,我應該高興,因為艾胥想主動聯絡的是個好女孩,而不是藥頭。起碼就我所知,他沒寫信給他的狐群狗黨。
我困窘得好想趕快把手從她的手中抽出來。況且她的手溼溼黏黏,噁心得要命。
「妳不需要認為非得跟我閒話家常不可。我很享受在這裡獨處的靜謐晨光。」
「我是說,她在耍妳。」
「好,晚安。」
「有,有,我有計畫。」話一出口,我才發現自己的語氣顯得太急。我爬出餐桌底下,看著瑪爾娃,她正坐在廚房一張乾淨的椅子上。「我有計畫。」我再說一次,這次的口吻鎮定多了。我不理會她給我取了那個具嘲諷意味的綽號,以篤定的態度說:「我擬定了一份整理計畫,相信一定能讓妳滿意。」
「只有自大狂才會畫自畫像。」
——《重點是人,不是東西》
「那,在那個地方要待多久了?呃……我是說他目前住的機構。」潔妮問。
尼克離開,去地下室找其他人。不服輸的我很想留下來,看看瑪爾娃什麼時候走出書房——就算要等上一整夜,我也不在乎——可是半小時內,我就得趕去參加海瑟兒子的生日派對。然而,我並沒有垂頭喪氣,默默走人,而是鼓起勇氣走向瑪爾娃的書房。書房門上貼著一張手寫的紙條:請勿打擾。她那往前歪斜的粗短筆跡看起來咄咄逼人,嚇得我躊躇不前,但念頭一轉,我怎麼可以孬到被一個女人的字跡給嚇到呢,於是,我強迫自己敲門。
「所以這裡沒人?」我努力裝出滿不在乎的語氣,不過漢克察覺出我的緊張情緒。不過,更有可能是海瑟先提醒了他:我基於某種理由,不太想跟其他人打交道。她跟我說過幾十次,今晚我不到也沒關係,但那種感覺就像有人邀請你去居家用品特百惠(Tupperware)辦的派對,然後告訴你,去了之後不買東西也無所謂。口是心非。
不過,我這念頭就像手上的蛋還沒孵出雞,就想著雞會生蛋孵小雞。
「妳不能在道裡辦跳蚤市場。」威爾氣急敗壞打斷我的話,彷彿我剛剛說的是脫|光光在屋頂上跑。「需要我跟妳解釋什麼叫不張揚嗎?總之,我租了一個倉儲中心,要當二手貨賣的東西都先運到那裡。屋子清理完以後。妳就到那裡,在倉儲中心,負責把東西賣掉。」
「沒問題,我們可以用綠色。不過現在先用類似的顏色來代替,可以嗎?比如藍色和黃色混合在一起,就變成綠色。」我找到彩色筆,拿著不動,對準圓餅圖。「妳希望綠色代表哪一類?」
第二個出聲的男人背靠牆坐著,大口咬著巨大的口袋麵包三明治(難怪會有那種氣味)。他們兩個都很年輕,我猜二十來歲,身上布滿刺青,其中一個留著落腮鬍,另一個留著線條怪異的山羊鬍,看起來像是刮鬍時忘了刮該處所造成的形狀。
「回信?」那一刻,我知道這句話所代表的意思,但好希望自己沒聽懂。「妳是說艾胥。」
「嗨,莎曼珊。」整個晚上我一直跟孩子們打屁——誇口自己很厲害,可以把他們一個個當保齡球丟到桌子底下之類的大話——可是並沒跟他們任的一個真正聊到話。「很高興見到妳。快畢業了,很高興吧?」
困窘無措的我,以誇張的手勢指著門廊側邊的一叢灌木。「這會開花嗎?」
「州立大學。」
「走開!」我厲聲說,雙腿踹開那個男人。
我及時趕到保齡球館,幫忙海瑟的丈夫漢克去飲食販賣部拿取一壺壺的可樂。這間保齡球館有高科技電視螢幕,還有砰砰砰的電子音樂,聲光兼具,新潮酷炫。不過,今晚是八〇年代之夜,當年引領風騷的辛蒂.露波(Cyndi Lauper)高歌一曲,提醒我們,女孩就是要及時享樂。
瑪爾娃提筆。「有事嗎?」雖然這種問法很一般,但我總覺得她的口吻像在說:妳幹嘛還杵在這兒?或者,更精確來說:別在這兒礙事。
雖然幾分鐘前我才被他們抓到趴在沙發上睡到流口水,不過,我聽不出他這句話有任何諷刺意味。「平常的我,比你今天見到的樣子更有行動力。」我說得很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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