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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棄清單

作者:吉兒.史摩林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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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我也喜歡他。」丹尼爾伸手撥開一綹散落在我臉龐的頭髮。「而且我愛他的媽媽。」
如果我連這麼破爛的東西都無法讓她丟掉,恐怕日後她會吃定我,一意孤行地把各式各樣的破銅爛鐵留下來,所以我決定要火力全開,打贏這場毯子戰爭。雖然剛剛那個借自敝人拙作的點子受到瑪爾娃的譏笑,我還是要試試拙作裡的另一個點子,因為,我被她逼得無計可施了。「不然,利用我所謂的3N測試,來決定東西是不是值得留下來。」我說:「所謂的3N,就是需要(Need)——現在(Now)——不要(No)。在決定該留或該丟某個物品時,妳可以問問自己:我真的需要這東西嗎?現在需要,或者不久以後才會用到?如果丟掉它,最壞的結果是什麼?以這張毯子來說……」
她沒回應,我抓好包包,退出門,拋下一疊疊的便利貼。
哈,要不是我頭腦夠清楚——知道這小夥子剛脫離尿布時期沒多久——我大概會以為他在跟我調情。不過,說不定他就是喜歡無法勝任這份工作的老女人,若是這樣,我一定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因為我才來兩天,就有本事把房子搞得比我來之前還要亂。
「我聽到聲音,砰的一聲。」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躺在床上的我說,以手肘撐起身子。
「好吧,那就拿去賣。」她只這麼說,沒指出我的失態。
「瑪爾娃,我相信妳一定有比這件更好的夾克可以穿。」
「每一件?」
我無言,徹底被擊敗了。
還有明天?
「租倉儲要花錢。再說,我一點都不懷念那些東西。」
他一定很愛這個劇院室。
丹尼爾,他單方面編織出一個假象:偶爾和艾胥外出享受「男孩之夜」時,總是表現得輕鬆自在,就跟他和我獨處時一樣。
「寶貝,我們談一談。」
真高興有機會伸伸腿。我走向通往她書房的走廊,發現那兒有三道門,其中兩道是書房和衛浴,看來另一道正是瑪爾娃的房間,也就是神祕的劇院室。
就這樣,我們很自然地開始約會,自然到我幾乎不自覺,直到終於開始發生性|愛的那一天。不過,話說回來,都上床了,我當然會有自覺。接著,丹尼爾開始說一些很瘋狂的話,比如:「我以前不曾對其他女人有這種感覺。」而我也開始做一些很瘋狂的事,比如同意他把他收藏的復古電影海報塞在我的床底下,即使我原本最討厭在床底下塞東西。
「可是妳那些碗盤很漂亮啊!還有臥室那個古董衣櫃,當初整修完,妳還興奮得不得了呢。記得嗎?妳替它拍了好多照片,還e-mail給我。賣掉它,妳的心都碎了吧。」
這傢伙似乎接受我的說法,看來遇到威爾時也可以跟他這麼解釋。道位醫護人員走到冰箱,打開,然後說:「妳說得對,不算太糟。對了,我叫納爾森。」他關上冰箱門。「接下來幾天我都會過來。」
「閉嘴!」
「出去。」我以堅定的口吻說,重整思緒以便採取行動。「我一會兒就出去找你。」艾胥發出輕蔑的嘟囔聲後離去。我急著在毯子底下摸找胸罩,好像以為只要迅速穿上衣服,剛剛那一幕就沒發生過。
他絕不是讓女人眼睛為之一亮的那一型。
我是在市區的麥肯米蘭廣告公關公司認識丹尼爾的,他進來當美術設計時,我已經在那裡工作兩年。全公司只有四十人左右,所以每次有三十來歲的單身漢進公司,女同事就會開始耍心機。不過丹尼爾剛來時,我們這些女人都忙著覬覦公司的副總裁巴克,漢森。巴克的五官之立體俊美,每每讓他人未到,翩翩風采就先到。而且他有一種魅力,會讓女人覺得,當他跟妳說話,他的世界裡只有妳一個,即使妳旁邊有五個臉紅心跳的女人也有相同的感覺。就在這種情況下,瘦巴巴、娃娃臉、走路時雙手老插口袋,身子總是往後微傾,彷彿弱不禁風的丹尼爾.卡賓斯基進入公司。
「我不訝異。人啊,愈老就愈想抓住身邊的東西,因為親戚朋友一個個都走了,要不就是搬家了,所以你會希望能保留一個跟他們有關的東西。妳還年輕,終有一天會明白這種感覺。老實說,我就想不透妳怎麼有辦法把東西賣光光。我現在還是覺得妳應該租個倉儲,暫時把東西放在裡面。」
我有了幹活的勁兒,正準備大顯身手時,瑪爾娃卻說:「我想我得打個盹。」
他拿起我手中的公仔,放回原來的地方,然後拿起一頂毛氈質料的圓頂禮帽,往我的頭上戴下去。
「把便利貼撕掉。」
「反正我們早晚都要分類,所以沒必要……」
看到她把我拿來跟她兒子做比較,我並不開心。「妳雇用我是為了完成一件事,我會努力達成。我在想,如果最後期限可以更改……」
我煩躁地等她翻閱一疊打字稿。終於,她闔上稿子,我這才發現它是電影《黑色追緝令》的劇本。封面上的手寫字像是導演昆丁.塔倫堤諾的簽名。
看來,我沒被炒魷魚——總之還不需要捲鋪蓋走路。
後玄關離廚房只有幾步路。如果是別人,我會幫忙對方推著點滴架,不過當下我有直覺,如果太樂善好施,會被某人的凶狠目光刺穿五臟六腑。
「小露,我真的不想再這樣下去,搞得我們像兩個發春的少男少女,偷偷摸摸親熱,東躲西藏怕被抓到。我承認,這種感覺一開始很刺|激,可是久了也會膩。」他雙手捧著我的臉,就像老派浪漫電影裡演的那樣。「我很想見見妳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跟妳保證,我一定不會讓妳難堪。」
交往幾個月後,他說:「那,我什麼時候可以跟妳兒子見面和*圖*書?」
「我說的是實話。」
「好,都倒完了。」我把最後一袋物品倒在地上,這時淚水已在眼眶打轉,但我會使出所有力氣不掉一滴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我們走到後玄關,瑪爾娃坐下前對我說:「妳看起來還算聰明。所以我想,妳應該沒忘記我昨天說哪些要留,哪些要丟?」
「妳幹嘛想從頂樓跳下去呢,寶貝?」
拜託,千萬別是威爾。現在就來查看進度未免操之過急了吧?我的思緒奔騰,急著找理由向他解釋為什麼一事無成——雖然我真的動手挪動過物品。或許,他會接受這種陳腔濫調的藉口:「清除混亂之前得先製造混亂。」
「呃,我以為……」
以前他不曾說過他愛我。他是說過他為我痴狂,還說我很漂亮,很讚,很惹人愛,但從沒對我說過我愛妳。
一看就知道是臥房。最遠端的牆面緊貼著一張床,床上清出足夠的空間,讓人可以立刻躺下,不過其他地方全是散落的衣物。我看得出來為什麼瑪爾娃說這裡是劇院。房間裡有滿滿的電影海報、電影相關文物,以及成千上萬片的DVD和卡匣式錄影帶。床邊有一條淨空的路徑,可以通往一排酒紅色的絲絨劇院椅,椅子前方有一臺超級大電視。
「我沒看過那部影片,不過這個公仔很好看。」我拿起他桌子邊緣那尊揮著刀刃的血淋淋公仔。
「露西。」
可是當下這些念頭跟艾胥無關。
「怎麼?難不成你很厲害啊?」
幾分鐘後,瑪爾娃和納爾森一起出現,她一手拄著拐杖,另一手拉著附輪的點滴架,身上穿著絲質的披風式外套和寬鬆長褲,臉上竟然照例畫好全妝。真不敢相信!我生病時,外表通常跟身體的感覺一樣糟。
瑪爾娃斜倚在後玄關一張看起來像大問號的絨椅上,抽著午後菸。我在外頭等著,讓她好整以暇地抽完濾嘴裡的菸。沒想到她竟然點了第二根。
「準備開始了嗎?」我問:「我們可以先從後玄關開始,因為裡面那張漂亮的椅子還滿占地方的。」
清理完後玄關,我們移動到客廳,開始找出可以清掉的大型物品,以便騰出空間。整個客廳貼滿五顏六色的便利貼,活像彩虹屋。
真失望,我還沒打算告一段落:「那妳睡覺,我繼續忙,好不好?說不定今天可以達成更多進度。」
「喔,好。」我戒慎恐懼地說,同時往門口退。「那,明天見?」我試探性地說,看看她會不會提出異議。
往下吻到我赤|裸下腹的丹尼爾猴急地扯下我的內褲,敷衍回應我:「什麼?」
「隨便妳。」
就在一場讓人火大的迷你高爾夫比賽中——這場比賽之所以讓人火大,是因為這兩位仁兄發明了一種奇怪的計分方法。進洞的沒得分,球擦邊才得分——我發現自己沒那麼常想到艾胥看到的景象,反而更常想到丹尼爾說的話。
那間臥房的影像浮現眼前。當初,為了更襯托出衣櫃的洗白色——我超愛這種斑駁色澤——我花了好幾個禮拜才決定好牆壁的淡紫色,還有那條有著圓孔圖案的純棉床罩。不過我趕緊拋開這些往事,免得想到我在車庫拍賣時以五美元賤賣了它。反正,該做的就是要做。「這沒什麼。」我說。
「你應該很不舒服吧——走進我房間,看見我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尤其他不是你爸爸,而且還是你沒見過的人。」
返家途中,我在便利商店停車,買了一包起司餅乾來撫慰情緒並充當晚餐,然後打了電話給母親。這陣子打電話給她時,她說完「哈囉」就會接著說:「妳聽起來很沮喪,艾胥是不是惹麻煩了?」幾乎沒例外,今天照例如此。
「我不是故意提起妳的傷心事。」
他將視線撇離我,轉身喊道:「妳的女傭來嘍!」
「我先分類過,想說這樣比較有效率,別擔心,我什麼都沒丟,全在這兒,我只是——」
「別告訴我,這頂禮帽是《歡樂滿人間》那個女主角戴的。」
「我選擇留下它。」
「什麼?」我的雙手扠在臀側,氣喘吁吁。看來得好好運動了。我為了省錢跟健身房解約。之後體力和體態就一落千丈。
「可是……」
「艾胥啊,妳不是說妳有個兒子?八年級,對吧?而且據說不愛披薩,但喜歡『幸運符』牌的穀物片?妳應該知道屋子裡有他這個人存在吧?」
休息。真是夠了。咖啡時間、午餐時間、沐浴時間,現在是抽菸時間,這些休息時間已經耗去一整個早上。光是等著她休息,我就幾乎什麼事都幹不了,不能動手丟東西,只能想著該怎麼進行這間屋子的斷捨離——如果我真的有機會動手執行任務。有段時間我等得無聊,加上急需給自己來點動力,於是,我跑去文具用品店買了一個日曆。把日曆掛在小屋的牆壁後方,第一件事就是把期限圈出來:五月十五日。然後,在方形日期欄的左側,寫上從今天開始到最後期限的天數。接著,,把昨天(倒數五十二天)畫上一個肥肥的X。畫完後,我開始擔心,好怕日曆上多出一個X之後!這間屋裡卻連一張紙屑都還沒清掉。
所以,當他對我下通牒,我傷心難過又萬分錯愕。他說:「我無法繼續跟艾胥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我受不了他吸毒。妳得做決定,要我或者要他。」沒什麼比這句話傷我更深。
不需要花時間等待猶豫不決的瑪爾娃決定每件東西的去留,我三兩下就把工作告一段落,所以中午我上街,去熟食餐館吃沙拉犒賞自己。至於自備的花生醬三明治,留著晚餐吃吧。
我不該以為我們三個是一家人。
「就那份工作啊。」我說。
「不會啦,沒事。」不去想,就沒事。
「留著。」
「這些衣服,全www.hetubook.com.com放到院子當二手衣賣掉吧?」
我確實聽到她說明天。
老實說,我進退兩難。我本來就不是那種有辦法若無其事在兒子面前展示男友的人——更何況我兒子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拋棄——而且我也怕見到艾胥再次受傷害。「改天再說吧。」我說。
這時,已經走到小徑中途的艾胥退後幾大步,說:「丹尼爾,你要不要進屋?」
「嚴格說來,我們還沒有做|愛,只到前戲階段。要是真的做了愛,我們就……」
可是,我偏偏注意到他,雖然不是第一眼,而是日後我們一起處理某件案子時。我記得那天我坐在他旁邊,看著他的麥金塔電腦的螢幕,瀏覽一份年度報告的初稿。他才來公司兩個月,桌面上就堆滿了各種可笑的收藏品,如玩具和公仔,整張桌面幾乎放不下其他東西。
「嗯,我也滿想知道你說的那個人是誰呢。」
「我不是來陪她。」我說:「我是來幫她清理屋子。」
我氣惱地揮開這些念頭,可是太遲了。
「那妳就自己動手吧,我還有其他事要忙。」
我環視一下這地方,裡頭多半是橫跨屋內和屋外的物品:夾克、靴子、雜誌、海灘巾、可以堆疊成一落的塑膠椅、一張戶外桌、一個紅鶴形狀、高約六呎的傘架……等東西。
「妳知道嗎?這個公仔可是李小龍的兒子李國豪在遺作《龍族戰神》裡所飾演的角色。他在拍這部影片時,被裝有真子彈的道具槍給殺死,所以這個公仔很有價值唷。這部電影真的很棒。」
儘管如此,我還是保持樂觀,甚至沒伸手揮開那些噴向我的菸霧,免得瑪爾娃覺得受辱。我說:「今天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們得開始幹活。」
不過,老實說,從某些方面來看,我還挺高興我把家當全給斷捨離了,甚至覺得斷捨離的速度不夠快呢。那一天,載著艾胥和戒毒師的計程車快要駛近時,我已經在艾胥的房間,手忙腳亂地把所有跟毒品有關的東西全掃光。我打開每個抽屜和櫃子,查看每個縫隙,扔掉那些顯而易見的東西:藥丸、粉末、一包包的塑膠袋、藥罐、藥丸切磨器。然後,不該出現在臥房的怪東西也一併丟棄,比如沒有筆芯的筆,以及兩個裝滿混濁液體的兩公升寶特瓶。看見垃圾袋被這類東西裝滿所產生的爽快|感,讓我感受到幾個月來不曾有過的喜悅和活力。
「我是露西,專業整理達人。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會在這裡待一段時間。對了,為什麼瑪爾娃需要打點滴?」
其實我扔掉的不只是他的東西,連那組會讓我想起我們母子不再一起吃飯的餐桌椅也一併賣掉……還有那個播放太多傷感歌曲的收音機……那張我和前男友丹尼爾共同挑選,好讓我們三人窩在一起看電影的沙發。就連一些看似無害的物品——起司鍋的鍋子、軟木留言板——也對我吼著:它們想要有新主人,想要一個適合它們的家,因為我已經證明自己辦不到。
我舉起一件溼氣頗重,肘部的護墊已經破爛不堪的燈芯絨夾克:「賣掉?」
幾分鐘後,我走進廚房,在流理檯上清出一塊區域來放午餐,這時,我聽到男人的笑聲——自瑪爾娃的書房!
「妳的口氣真像我兒子。」從她的口吻聽來,這顯然不是稱讚。這個狹小空間左右兩邊的兩扇窗戶都開著,瑪爾娃望向窗外的後院,園丁正在花園種花,「對我兒子威爾來說,人生不過是一張待辦事項清單。他永遠趕著做完這一項或那一項。如果妳問我,我會說他清單上的每一項都很無趣。」
「留著。」
「嗯。」艾胥幾乎沒抬起頭瞧他一眼。
「這麼說吧,我愛你媽,我瘋狂地愛上她,我不敢相信我這麼幸運,有她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所以我真的很希望能跟她在一起。」丹尼爾靠著門框,雙手插在褲袋裡。「你喜歡迷你高爾夫吧?我猜——喔,現在是以男人對男人的角度來談——有人正等著痛宰你。」
「瑪爾娃,我知道要把曾經珍惜的物品丟掉真的很困難,可是妳想想:妳有多愛這間漂亮的房子!難道妳的家——可以讓妳在裡頭自由自在走動的家——比不上這件毯子?」
「對。」
我以日本忍者的俐落身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將毯子拉上來,蓋住我和丹尼爾。
我搜尋合適的話語,想讓氣氛沒那麼——呃,不愉快——這時,丹尼爾走進來,「嗨,我來自投羅網了。我猜,你就是艾胥。」
那天,他載艾胥和我回家之前,我感覺得到,大家已經很有默契地把稍早前的不愉快從記憶中永遠刪除。「謝謝你。」我打開門準備下車時,對他說:「今天很好玩。」
我聽見我爸在一旁說:「誰想跳樓啊?」
「幫那個藝術家整理房子的工作喔?妳跟我說了這事後,我上網查了她的資料。真不敢相信欸,羅絲琳.沃茲尼克家的樓上廁所,就有一幅她的作品,就是很有名的那一幅啊。唉呀,我不會描述啦,反正就是有個裸體女人的那一張。當然不是原作,是複製品,不過還是很巧,是不是啊?」
用完午餐回來,瑪爾娃已經準備開始工作,這代表我得放慢速度配合她。每次她說「不曉得這抽屜裡有什麼」我就覺得聽到了電視劇上緊急剎車常伴隨的刺耳聲音——吱〜〜接下來,我們並肩坐在飯廳的椅子上——我可是把一堆東西移走後才有椅面可以坐。她不辭辛勞地拿出櫃子抽屜裡的每一件東西,看著它們沉思。「這個印地安善靈玩偶……我想一定是來自霍皮族……要不就是祖尼族……」她說話的樣子比較像自言自語,不過我還是一邊「嗯嗯」回應她,一邊以最快速度半哄半搶地拿走她手中的物品。光整理這個抽屜,就足以從日出整hetubook.com.com理到日落,從一天變成一週,一個月變成一年。
天哪,她瘋了嗎?她家哪來的整齊啊?
七個月前,丹尼爾甩掉我。我曾讀過一篇文章,裡頭說:維持一年的戀情。結束後得花半年才走得出來,看來我還有兩年要熬。
「不用了。」丹尼爾的身子靠向副駕駛座的敞開車窗,以便能見到艾胥。「我要回家,好好練習鎖門。至於你,你媽應該幫你報名敲門課程,我相信這樣一來,我們一定可以相處得很融洽。」
忙了兩天,遊戲結束,我失敗了。我一心想找個工作安定下來,快速賺到錢,重建一個屬於艾胥和我的家,迎接他的歸來,沒想到才兩天就希望落空。想當初,我之所以能狠心把兒子送到戒毒所,賣掉房子,拋棄所有的身家財產,就是因為我心裡有個願景——很快地,一切都能回歸正常。而這段期間必須面對的種種,不過是人生旅途的小路障罷了。我以為這份工作能讓我重新上軌道,豈料才剛起步就告結束。偏偏我連個備案都沒有。
「我沒意見。」丹尼爾說,將T恤用力套進頭。
「妳以為,少在那邊自以為是,現在我要怎麼知道什麼東西在哪裡?」
「不好意思,這涉及家族隱私,不便奉告。」
「妳怎麼會認為我不喜歡和妳共處一室呢?」
「對不起,讓你撞見那種畫面。我沒想到你會這時候回來。」
「劇院室?」整屋子就一個房間我沒見過——瑪爾娃的臥房。看來她的臥房就是劇院室。
等到我發現我做錯時,我們的關係已經濃得化不開。
瑪爾娃睡完午覺出來時,天都黑了,而我也忙得汗水淋漓,全身痠痛。
說完後我楞住。因為我發現自己竟然直呼她的名字。我好像該稱呼她邁爾.瑞歐斯女士,或者太太、夫人,或者其他可以用來表現出尊卑之別的稱呼。
我笑著把他拉向我,然後送上一個吻:「她也愛你。」
「全部拿掉。」她拄著拐杖上樓,爬到一半樓梯時轉身對我說,然後往階梯上一坐。
「不然怎麼決定要不要賣掉?這些衣服有的很貴欸。」
我把一件沾了污點的發臭毯子舉高:「垃圾?」
「我的工作跟她密切相關,如果她生病,我得了解她的身體狀況。」我說。不管她的身體有何問題,我只希望不會影響她的工作步調。「免得讓她過勞。」
「書房過去那道門。」
於是,我決定趁著她睡覺,先把客廳裡的物品分類一下,好加快進度。我出聲使力,搬動箱子、雕塑、家具和一堆又一堆的物品,同時揣測瑪爾娃會想怎麼處置這些東西。真該要求尼克今天來上工,這樣就有人力可以差遣,不過我怕把他們叫來,又會讓他們一整天坐著沒事幹。
有個鬍子老兄行色匆匆走入我所在的廚房,見到我時大聲喊道:「親愛的瑪爾娃小姐,有人陪妳作伴啊。」
我穿完衣服,出去找艾胥。他在房間打電動。
隔天早晨,尼克邁開大步走入屋裡。我告訴他,我還沒有清出東西可以讓他搬出去。他叫我把手機給他,我遞出手機後,他在裡面輸入自己的電話號碼。「需要時打電話給我。」他說,然後把手機塞入我褲子的前口袋,對我眨眨眼。
「沒有。沒新歡。」真丟臉,都已經好幾個月了,我還因為丹尼爾離去而情傷。老媽以為我開始跟別人交往,她這樣想也合情合理,只是我自己仍覺得,之前丹尼爾躺的那側床體溫猶存,即使我連床都賣掉了。
「好,好,就把它當成二手貨賣掉。」她說。
她把菸灰彈到充當菸灰缸的空咖啡罐裡:「妳贏了,我們開始吧。」
一個禮拜後,為了趕在履約期限截止前把房子清空,我舉行車庫拍賣,那時我仍處於斷捨離的亢奮狀態,所以當天到現場幫忙的海瑟得努力說服我,不要賣掉某些東西。她說,艾胥拿膠帶把樂高黏成一根大麻菸斗不代表樂高就是壞東西——說到這裡,她把樂高海盜船組從那張寫有大出清牌子的桌上拿下來,不讓客人看到,還說艾胥有權利保有私人物品。
每次她要我搬回亞利桑那州,我都找藉口敷衍她,沒一次對她說真話:要三十九歲的我搬回家跟父母住,尤其住在太陽市這種退休社區,我寧可從頂樓跳下去。通常,我都用這個藉口:「艾胥戒毒結束,一定想回到這裡,我在這裡,他會比較容易重新站起來。」
「可是很舊了。」
她吐出菸圈。「讓我這個老太婆休息一下吧。這是我僅剩的不良嗜好,讓我好好享受。」
之後,我終於成功地讓她決定了後玄關每件物品的去留,就連最後一支過期的防曬乳也不放過。現在,整個後玄關全是已標示或者已裝袋的物品,等著工人明天來清理。沒錯,這個後玄關沒比門廊大多少,不過好歹終於有進度。
她皺起臉,說:「這傢伙有夠自負,好像我多希望得到他的簽名。幫個忙吧,親愛的,把這放到劇院室。」劇院二字被她說得像劇園。
拜託,沒看見我這身毛衣啊,高級的喀什米爾羊毛欸。「我不是女傭。」這時,我留意到他穿的是那種有著怪圖案的開襟上衣,可能是醫護人員吧,護理師或醫技|師(醫生制服不可能是杯子蛋糕的圖案)。「我來這裡找瑪爾娃,不過……她還好嗎?」
「說真的。」丹尼爾說:「妳不覺得現在該介紹我們認識?」
「現在叫我怎麼信任妳?妳趁著我睡覺,大搖大擺在我家走來走去,還把我整齊的家弄得亂七八糟。」
艾胥哈哈大笑,跑進屋。
「不好笑,丹尼爾。兒子看到母親做|愛欸,而且還是跟一個陌生人。」
「不〜〜〜用,不需要談。」
「厲害到爆表。」
「又要一根?我希望我們能立刻開始整理。」我走進玄關,告訴她。
和*圖*書「啥?」
「妳動過客廳裡的東西。」
她哼了一聲,我把這當成「好」不去想她這樣回應很不禮貌。要是我的手臂底下埋著點滴針頭,我也會脾氣不好。
「你不知道敲門這兩個字嗎?」我氣急敗壞地說。
明天?
「嗨,媽,妳知不知道——」艾胥楞住,手擱在門把上。「搞什麼……?」
「妳兩個兄弟都很願意收留妳。」她不死心。
「這部電影很棒。」我說。
我爬過一疊箱子,到達那一堆高到天花板的衣服。
想到這裡,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我媽身上。她的話題已經轉移到太陽市的天氣報告——晴朗炎熱!有毒的罌粟偷渡進來了——只不過我一時半刻沒想到,這不是一般的聊天氣話家常,而是推銷話術。
「這個是恰吉,《鬼娃新娘》的殺人玩偶。真可惜,不是《惡靈入侵少年軍團》裡的恰吉,惡靈這部影片裡的恰吉算是奇貨可居。」
「妳得一件一件拿起來給我看過,才能決定。」
他似乎可以接受這個答案,因為我沒聽到他追問下去。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夜店門口的保鑣打量那些亮出可疑駕照,滿臉青春痘的青少年,不過,他終於還是回答我:「她有輕微感染,不過對糖尿病患者來說,這種反覆感染很常見。我已經給她打了抗生素,所以,她很快就能四處走動。」說到這裡,他再次環視擁擠雜亂的屋子來加強「四處走動」這個詞彙的諷刺意味。「起碼可以試看看。」他扭開水瓶蓋子,走向通往瑪爾娃書房的走廊。「我一會兒就回來!」
「不可以。」她說,悠哉地抽了一口長長的菸。她大概是那種要交報告前一天才會動筆的人,所以認為忙一個通宵就能把房子清理好。
環顧房間,傷心的感覺並非迎頭痛擊我。而是偷偷摸摸沿著我的腳往上爬,如觸鬚一般綑繞全身,慵懶地,緩慢地吞噬我,就像電影《天外魔花》裡的邪魔植物。這部電影丹尼爾讓我看了五千次,因為他愛死了。
怪的是,我竟開始替瑪爾娃說話;「冰箱很好,屋子是最近才變成這樣,那是因為我們正在整理。有時候清除混亂之前得先製造混亂。」
「艾胥沒事,不過我很想從頂樓跳下去。」
只是,天不從人願,這樣的機會還沒出現,我們三個就已經碰上面。那天是星期五,艾胥晚上去朋友家玩。丹尼爾和我充分把握家裡沒人的好機會,盡情給自己找樂子。呃,不是那種有益身心的正當娛樂。
我對丹尼爾說:「雖然一開始搞砸了,不過我相信他現在很喜歡你。」
而是跟丹尼爾有關。
半晌,整個房間只聽到姆指在遙控器上的喀啦聲,終於艾胥開口。「那是你自己想的。」
這女人沒救了。「不然,妳可以這樣想:愈快清理完東西,我就愈快離開這裡,不再煩妳。」
「什麼?妳說便利貼?可是我只不過把東西移動位置。」我慌了。
「好,好。」我說,趕緊將時鐘上的綠色便利貼拿下來,舉高給她看。或許她看到我乖乖遵守命令,火氣會消一點。「妳可能沒聽懂我的意思,我什麼都沒動——」
「現在!我要它們全撕掉,一張都不能留!」
我選擇兒子。我當然會選擇我兒子。
我忍不住爆笑。對,我是很不爽她把我踩在腳底下,不過我還是得說,這女人的戰鬥力讓人不得不佩服。倒地之前,她總有辦法再對你揮出幾拳。
「我也沒看過這部影片。你想知道還有哪些著名電影我沒看過嗎?〇〇七系列,洛基系列,還有教父系列。」我盡可能列出我所能記得的陽剛電影。
話雖如此,照這種速度來看,依然不算有進展。
他在這裡一定會開心到瘋掉。
「你可不可以把陽光芭比拿走?不然我的資料夾沒地方放。」
「誰說妳可以動?」
「噁。」艾胥露出超級噁心的表情。看來,他從母親毯子外的兩顆頭顱和四隻腳,推論出眼前這對男女正在幹齷齪事,而且齷齪到讓人退避三舍。
「謝謝啦,媽,不過我會盡最大努力做好這份工作。」說完後我火速跟她道別。免得她又把我抵押給更多親朋好友。
「媽,妳應該知道不能跟別人說我正在替她工作吧?我答應過她,不會把這事說出去。」
我決定採取另一種戰術。我說:「在我寫的那本書裡,我建議大家:斷捨離之前,先想像斷捨離之後的成果。所以,現在請妳閉上眼睛,想像兩個月後府上的樣子:我們完工了,而且達到妳的預期。告訴我:這間房子看起來如何?身處其中是什麼感覺?」
就這樣,她高高在上,像女皇看著奴隸費力幹活,冷冷俯視著在客廳裡慌忙穿梭拿掉一張又一張便利貼的我。我再次試圖跟她解釋,但她要我閉嘴。撕完客廳的便利貼後,瑪爾娃押著我到後玄關,要我把剛剛裝滿的袋子全倒出來。整個過程,我倆一句話都沒說,但感覺起來一點都不安靜,整間屋子彷彿繚繞著哀傷的背景音樂,就連空氣都嘈雜不休。
丹尼爾的臉離開我的臉幾吋,嘴巴張開,無聲地說出靠,我很確定這個字也是艾胥正想說的字。
丹尼爾和我並沒有一交往就同居。先搬進我家的是他的備用牙刷,然後是他喜歡的洗髮精,接著是衣服,數量多到我得特地挪出一個抽屜給他,後來是部分的衣櫥。然後,他的單車也來了。就這樣,一年內,他捨棄原來的公寓,隨著他的物品進駐我家。
我用力推門,但發現門後有個原版大的奧斯卡金人雕像擋路,輕輕將它推開後,我終於進到房間,打開電燈。
「我……我想一想。」我們各自穿衣時,我悔恨交加。我愛這個男人,可是現在吹了,結束了。讓艾胥在這麼不妥的狀況下見到丹尼m.hetubook.com.com爾,他一定會把丹尼爾列為拒絕往來戶。雖然難過,但我也只能尊重他的決定,畢竟是艾胥先來到我的生命中。「讓我出去跟他談一談,好嗎?」
「喔。」
他裝出胸口被刀刺中的痛苦表情。「妳分明是想殺了我,真的,看來我得好好灌輸妳的電影知識。我沒辦法跟一個從沒看過〇〇七系列的人一起從事創意工作,人力資源部應該擬定一套措施,來保護我免受妳這種人汙染。」
她氣炸了,整個人脹成原本的五倍大,目露凶光,一副要爆炸的模樣。真的好可怕,就像梅西百貨舉行的花車遊行上的巨大氣球。
「很好!不過,想像一下真的有助於……」
這就是問題所在。艾胥的身影經常浮現我心頭,所以我做好心理準備,對於那些會讓我想起他的東西特別警覺。
提姆和麥克仍住在我成長的威斯康辛州,不過兩人都娶妻生子了。我很確定他們很樂意把孩子的房間讓給我;但在芝加哥這裡,海瑟也為我做了類似的安排,而且這裡對我來說更方便。
「很好,不過先給我們幾分鐘,我得調整一下她的點滴流量。」接著,他環顧四周,皺著臉說:「她說冰箱裡有一瓶水,不過我不太敢打開冰箱,就怕冰箱裡跟外面這裡一樣可怕。」
納爾森向瑪爾娃說明拔除點滴的時間和方式後便自行離去。我站在一旁聽著這些屬於個人隱私的醫療指示,感覺自己好像跟她關係匪淺,這時,我忽然想到:瑪爾娃第一次跟我見面時,一定覺得在我面前赤|裸無隱私,因為她的家,她的所有物品。她的囤積癖,甚至她的健康狀態,全都暴露在我面前。而我自己的事卻完全沒透露,雖然人家不一定有興趣知道。
他愣住了:「對不起,那,妳希望我怎麼做?」
「留著。」
「我從不認為你會讓我難堪。」
要不是我的鑽石耳環已經在eBay上賣掉,她語氣尖銳的程度,肯定連鑽石都割得下去,
有些專業的整理達人也是受過訓練的心理治療師。我猜,當他們面對瑪爾娃,大概會先檢視她和物品之間的心理連結,將她帶回童年,或者某個造成心理創傷的事件,幫助她了解自己對物品之所以如此執著的原因。
「很奇怪。她雇用了我,但又似乎要讓我做不成。不管我怎麼做,她就是不願意丟掉任何東西。」
「真沒想到會給他這樣的第一印象。」丹尼爾說:「不過,我想他什麼都沒看見。妳抓毯子的速度滿快的嘛,真不敢相信妳手腳這麼俐落。刮目相看喔。」
「好,我把嘴巴鎖上。」她說。我可以想像她正轉動嘴巴上一把虛擬的鎖,然後把鑰匙扔掉。「不順利啊?」
「妳知道我現在要想像什麼嗎?我要想像沒妳這些屁話是什麼感覺。」
「有嗎?」他繼續往下探索,沒中斷行進的節奏——對幾乎全|裸的我們來說,我倆的性|愛仍處於新鮮階段,沒空去擔心外在的干擾,比如聲音……砰……或者,房門突然被打開。
「妳怎麼說這種話?」
「我說:撕掉那些鬼標籤。」
「他不需要第一次見面就叫我爸爸。叫先生就可以,或者閣下也行。」
「夠了。」瑪爾娃說:「要是妳明天再逼我忍受妳的哭哭啼啼,就休想進屋。」
「這是什麼?」她問。
「如果那份工作不行,妳爸和我這裡隨時有地方給妳住。」她這句話害我差點被剛塞進嘴裡的起司餅乾給噎到。「家裡明明有空房,我就不懂妳為什麼不回家,偏偏要去海瑟家跟他們擠。現在芝加哥又沒什麼讓妳放不下。沒全職工作,艾胥又遠在佛羅里達,現在妳的照片裡也沒男友的影子了……除非妳瞞著我們。等等。到底有沒有新歡?」
「我真〜〜〜的不想談這件事。」他的拇指在電玩遙控器上飛快移動,注意力放在螢幕上。我看見他的下巴肌肉繃得很緊,想到他就快變成男人了,雖然在我心中,他仍然是我的小寶貝,
唷呵,哈利路亞,真高興我可以不受干擾地工作!至於她昨天不信任我,要我把打包好的東西全倒出來,今天又忽然信任我,要我重新打包,這種反覆不定的行為,我就不跟她計較了,雖然她這樣根本是在浪費彼此的時間。
「我是丹尼爾,你媽的男朋友。」
然而,我很確信,她起碼生吞活吃過一個心理治療師,雖然我認識瑪爾娃的時間不過一天半。
他的目光繼續放在電玩上,連頭都沒抬,說:「喬登他爸載我回來。他忘了他們今晚要去奶奶家。」
「不是,是《發條橘子》裡幾個混混戴的那一種。妳戴起來很好看。」他對我咧嘴微笑。不是副總裁巴克.漢森那種會電死人的笑容,而是大男孩露齒的陽光笑容。
「我一直想跟你認識。她經常談到你。」
「我冷的時候會穿。」
就這樣,我讓步了——怎麼可能再堅持下去?稍微討論後,我們決定找個機會,一起從事有益身心的家庭休閒活動,比如迷你高爾夫,或者看電影,這樣的見面方式會讓雙方比較沒壓力。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回來?免房租欸!」
嗯,那就瑪爾娃嘍。我將夾克丟入一只垃圾袋裡——這種顏色的垃圾袋專門用來裝那些當二手貨出清的物品——然後又舉起另一件衣服給她決定。就這樣一件又一件。每件衣服的優點都必須先讓她徹底褒獎一番,所以我花了將近一小時才把一個袋子裝滿。小勝一回合,因為她一開始說要留的每件衣服,在我的說服之下,幾乎一一進了二手衣出清的袋子。
「當然。」我說,不跟她計較她那句「還算聰明」。
「好,就聽妳的。那我們就直接從這個後玄關開始吧。」我說,不過覺得很受傷,何必說成這樣,我只不過想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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