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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棄清單

作者:吉兒.史摩林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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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妳想聊什麼啊。」他說。
我汗流浹背,感覺自己快死了。才談二十秒,我就等不及結束。還虧這幾個禮拜來,我一直期待這一刻。
現在是怎樣?我跟這小子曾經親密到我幫他舔掉臉上的冰棒——因為找不到紙巾——而現在,我卻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雖然我可以向他道歉,說我舔過他的臉。
她看看四周,好似被我一問,想不起房內有哪些畫:「我想這就像挑選食物,視心情而定。」
「下床休息,現在到書房去了。今天我都會在這裡,不過主要是因為我要在這裡多幫她上一堂衛教課,而且她還會付我錢。」
「嗨。」
我一邊吃,一邊想著艾胥的話:沒太晚。
準備出門工作時,我腦袋裡想的都是該跟艾胥聊些什麼。我想問他一些問題,但這些問題跟他的毒癮或戒毒沒關係——這些問題我完全不想碰——我想從他那兒聽到的,是平凡的日常瑣事:他喜歡那裡的食物嗎?室友叫什麼名字?兩人處得來嗎?從他房間的窗戶看出去,是什麼樣的景色?看得到海嗎?能跟艾胥講電話的時間是十分鐘,我好希望這是正正常常的十分鐘閒聊。
終於,我撥了保羅醫生的電話號碼:「艾胥在這裡,我會打開擴音器,你們母子可以直接交談。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就在旁邊。」一陣匡鄉,接著是喀嚓聲,然後又是保羅醫生的聲音。「聽得到嗎?」
我緊抿著嘴,克制自己,才沒替艾胥回答,說出我想聽到的話。
「就這樣?要不要聊一聊?」
接著,我們母子沉默地相互觀察了近一分鐘,最後艾胥開口。「我終於弄清楚為什麼我會吸毒。」
他誠實面對自己了。我想,也該是我面對的時候。
「還好。」
「喜歡,他滿酷的。」
我說:「聽起來不錯。我先拿件毛衣。」
毒癮。
「你氣我沒阻https://www.hetubook.com.com止你吸毒。」
我的嘴巴乾涸:「可以。」我一直期待跟艾胥單獨講話,但現在這種感覺好像公開表演,而保羅醫生既是觀眾,也是裁判。扮演媽媽角色的我,此刻想不起該說的臺詞。
我很高興尼克還不知道艾胥的事——這樣就不必擔心他會看不起我——所以,我只簡單回答:「很好,謝謝。」
「是啊。聽起來很酷。」
「對。我之所以吸毒,是因為——我沒有爸爸在身邊。」
我好想追問精采細節:那些了不起的男人是哪些?妳睡過的男人當中是不是有我認識的公眾人物?妳是怎麼猜到我和丹尼爾曾經有一腿?可是,我太孬,不敢問,反而轉移話題說:「這些畫好棒,有哪幅是妳最喜歡的嗎?」
「你有室友嗎?」
出於習慣,我準備拒絕,隨便找個理由說不能去,但隨後一想:為什麼不去?我單身,事實上還面臨空巢期(雖然沒人會把這個堆滿雜物的小屋稱為空巢,除了瑪爾娃)。而且,我終於不再擔心艾胥,起碼這一刻不擔心。我相信他很快就會回來,到時我又得把全副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所以趁著現在有機會,稍微讓自己享樂一下也無妨。
拜託,別告訴我,都是因為我這個母親……拜託,千萬別這麼說……
一直到聽見他說出這句話,我才發現自己有多需要從他口中確認他相信自己能戒毒成功。自從把他送去戒毒中心,我一直認為只有我一個人抱持著希望,但現在,有他這句話——即使之前屁話一堆——我終於感受到艾胥也懷抱著希望。雖然我恨不得自己進到勒戒所替他戒毒,但不可能這麼做,到頭來必須付諸行動的人還是他自己,所以這一步非常重要。
「食物可以嗎?」
「喔,我看到了。可是那時我覺得抽大麻hetubook.com.com跟很多不良嗜好相比,還算好。」我的語氣像在辯解,可是,天殺的,我就是需要有人替我辯解啊。
「嗨,艾胥。」我說。
我把優格的空罐子以遠拋的方式扔進垃圾桶,這時聽見敲門聲。打開門,尼克就站在門口,笑容之燦爛,就像我拉開窗簾,灑入一室的璀璨陽光。
「『女人,現製』那幅畫呢?在這個屋子裡嗎?」
沒多久,這通電話就在我認為最棒的地方結束。為了慶祝,我從迷你冰箱裡拿了一罐優格;莓果起司蛋糕口味,因為這是我手邊最適合用來犒賞自己的東西。我打開蓋子,舀了一匙放入嘴裡!立刻同情起那些認為起司蛋糕的味道不過爾爾的人。
「而且妳從沒去留意我發生了什麼事,從來沒有,即使該死的跡象就擺在妳面前。」
只剩四分鐘。
「如果妳制止,我現在就不會有毒癮。」
「是嗎?」
「能聽到你的聲音真好。我很高興你願意跟我說話。」
「露西。」保羅醫生說:「我要先幫艾胥跟妳確認一下:他可以跟妳說任何事情,妳都不會介意?」

我決定了,讓艾胥發球。如果我不說話,他就得開口,不能只用一、兩個字來回應我。可是整整一分鐘過去,我們母子沒人說半個字。終於,保羅醫生可憐我。「艾胥,或許你可以告訴媽媽,她打電話來之前,我們討論到什麼。」
這時,保羅醫生終於想到,拿了(我的)錢就該辦事。他說:「艾胥,我對你的話有點意見,我想你說的不對。如果一切都太晚了,你怎麼可能會在這裡,努力重拾健康人生呢?」
看我想聊什麼。我只想要這次的談話沒那麼尷尬,可是照這樣看來,還是會繼續尷尬下去。「我這裡一切都還好。」我說:「我找和_圖_書到新工作,幫一個女人清理她的房子。裡頭超級亂。」我有氣無力地笑了一聲,「你應該記得我有資格當潔癖狂。」
我決定討救兵:「保羅醫生,我和艾胥該聊些什麼?」
我斜倚著一張骨董書桌,說:「昨天我沒帶丹尼爾來看這個房間,這裡有這麼多漂亮的畫作,我怕他進來後會黏在這裡,趕都趕不走。」我以我認為的閒聊口吻跟她說話(這種口吻是我被資遣後,閒閒沒事做那段日子在家裡看談話性節目學來的)。
「我們的病人還好嗎?」我問。
他說:「我要下班了,想說過來看看妳那通電話講得如何,畢竟妳很期待。」
「丹尼爾和我不是——」瑪爾娃的視線從鼻梁上那副粗框眼鏡的上緣望向我,表情興味盎然!但不至於給人無禮的感覺。「我的意思是,我們以前是交往過,可是,大約七個月前分手了,所以他是過去式。不過,妳說得也沒錯,他曾是我的情人。」
「艾胥,我試過阻止你。能做的,我都做了……」
我從頭到尾都設法避開這個詞,即便把他送去戒毒中心,我都說是因為他有藥物問題,濫用藥物。那時,艾胥當然不認為自己有問題,有問題的人是我,因為我不懂他不過喜歡參加派對罷了。但現在,他竟然自己用了毒癮這個詞。
「一切都還好嗎?」我問。
我聽到他們又在竊竊私語,然後,艾胥開口了:「我想,我要說的是,我很氣自己染上惡習,而且染上後,妳沒阻止我,這點也讓我很生氣。」
「喝酒。來吧,喝酒去。半哩外有一家很棒的酒吧。我買單。」
他點點頭,說:「妳知道不想聊的最佳方式是什麼嗎?」
「你喜歡他嗎?」
「沒有。那幅畫不在這裡。」她又拿起報紙,唰唰唰地迅速翻閱,顯然不想再聊了。
瑪爾娃的視線繼續放在報紙上,頭也沒抬地說:「嗯〜www.hetubook•com•com〜這個年輕人不錯,對自己喜歡的東西很懂。你們同床共枕多久啦?」
我做好心理準備,接著說:「當然。」
「還可以。」
我踏入瑪爾娃的書房時敲敲門:「早,很高興聽到妳好多了。」
她坐在休閒椅上看報紙,說:「我沒覺得不舒服。真不懂你們幹嘛這麼大驚小怪。」
「比如什麼?」我問,不過,其實我的心裡已經列出我希望他不會說出口的那些跡象:怕街燈千擾而在窗戶貼上的鋁箔紙……那些據說是「咖啡因」的白色粉末……還有他可以幾天幾夜不睡覺:
「什麼?」
我努力睡到八點才起床。醒來時的第一個念頭是:再過幾個小時,我就要打電話給艾胥。
「拜託,妳沒看見我房間那個兩呎長的大麻菸斗嗎?」
為了捱過撥打電話前的時間,我打開電子信箱——好幾天沒開了。收信匣裡起碼有五十封信是我媽寄來的,看來她終於發現「轉寄」的功能。我忙著過濾她那堆轉寄信件,差點沒看到丹尼爾的信。他告訴我可以把瑪爾娃收藏的電影文物賣給哪個店家。我有點失望,因為他整封信只提這件事,還有一句短短的附言:對了,設法要他們把佣金打八五折,還有,東西都要裝好封箱,這樣我才能條列清單——丹。
我不知該如何回信,只好先去拿優格和香蕉,準備吃早餐。到瑪爾娃的屋子時已經十點了,納爾森正在廚房看電影。
「不太想欸。」
是不是我之前把注意力都放在工作上,忽略了她?可是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完成任務。況且瑪爾娃也說得很清楚,她沒興趣跟我建立任何私交。不過,即便如此……
「喔。好。」他低聲咕噥。
「啥——」沒料到她會冒出這句話。「我……呃……我們不是……」
投資於人,勝過投資於物。起碼你不需要替人揮灰塵。
「依我看:你當情人和*圖*書應該滿體貼的,是不是?」
——摘自《重點是人,不是東西》的未出版續集《物品依然比不上人》初稿
他們兩人竊竊私語。
「但一切都太晚了。」
「有。」
「那,既然妳起床了,那我想要叫人……」我打住,我本來想說,我想要叫人進來把劇院室的東西清走,可是話說到一半,腦海浮現昨天她和丹尼爾相處的畫面:他見到她時興奮到快要飛上天,而她和他在一起時的神情,竟跟平常有那麼大的差別。
「而妳又對我不夠嚴厲。」他繼續說:「沒扮演起嚴父的角色。」
幸好,不是我的錯。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
這念頭一起,我開始惴惴不安。這是跟兒子重建關係的好機會,我可以直接跟他對話,沒有毒品擋在中間扭曲我們之間的對話。所以這通電話的意義絕不只是一通電話,而是一座橋梁。如果我希望他願意再跟我說話,我就不能搞砸。
我把手機充飽電,坐在小屋的沙發上,等著五分鐘後打電話給艾胥。下午,我在劇院室將瑪爾娃的電影收藏品逐列清單時,尼克派人在一旁幫忙打包,那時我交代他,五點到五點十分之間,別讓任何人打擾我。他開玩笑說:十分鐘哪夠情話綿綿啊,所以我忍不住就跟他說了真正原因,除了戒毒所那部分。總之,我告訴他,我已經很久沒跟兒子說話。所以這通電話很重要,我一定要和兒子說上話。
「很好。只想要女人服侍的男人最差勁了,妳就不知道有很多了不起的男人在床上的表現爛透了。」
胡說。
當然,他們不會讓我這麼做。我知道艾胥有一長串的問題要解決,而我得徹頭徹尾改變,才能幫助他漸入佳境。真怪,為什麼我會對一件事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終於,艾胥回答了:「對,沒太晚。」
艾胥是毒蟲,而我是毒蟲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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