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抓了掃帚,開始掃地,假裝自己是灰姑娘——如果她也會思春——其實內心慌亂無措。我努力假裝沒注意尼克不斷偷看我。很快地,房間掃完了,東西一一歸位了,看起來……
到了臥房,她在門口駐足,那神情彷彿踏進那道門。就代表她必須赦免我的一切罪過。
「拜託,連妳都差點噗哧笑出來。」
「妳把床移到中間。」
「妳曉不曉得我從哪裡載他回來?」
「好。好。」納爾森小跑步過去,扶瑪爾娃上樓梯。「別對妳忠心耿耿的護理師發脾氣,況且有露西在這兒幫妳啊。」
「我想,我不介意你在沙發上窩一晚啦,不過,老實說,尼克,我跟你還不算熟,這樣好像有點太快,而且我……」
我想到這事就發噱。那時瑪爾娃在客廳,尼克和留著山羊鬍的表弟阿炬從箱子裡挖出一尊掌管繁殖力的神像,而神像上面某個與繁殖力密切相關的部位不小心被他們弄斷了。阿炬笑到不行,直到我氣急敗壞要他住嘴,他才停住。瑪爾娃根本不覺得這事好笑,反而大發雷霆,我好說歹說勸了一小時,她才沒逼尼克開除阿炬。我讓她相信,阿炬是不小心才打破雕像的。「畢竟它埋在一堆箱子底下。」我說:「其實,只有那個部位斷掉,算是奇蹟,繼續整理下去,一定會發現損害更嚴重的東西。」不過我發現這種說法說服不了她,於是改口說:「瞧,斷掉的不過是一根陽|具。情況有可能更慘的。」
她指的是被我稱為「憤怒女家教」的那幅畫。「老史的人把它拿去書房。」
「對……當然……」我結巴。
「可是有時妳會反擊啊。」
「拿去競標啊。依照妳的指示。」
就在我忙著思忖這個吻是否只是同事之間的友誼之吻時,他握住了我的頸背,往我的嘴巴吻下去。
「我不會扔掉它們的,瑪爾娃,其實清掉的東西並不多。妳之所以覺得很多,是因為妳還不習慣屋裡有空間讓人自在移動。」
「有沒有人告訴過妳,妳跋扈的時候滿可愛的。」
幾個月前,當我發現艾胥的問題比我以為的還要嚴重,甚至嚴重到我處理不了,我的心情就開始起伏不定(騙誰啊?應該說幾乎全是低落狀態吧)。
我在跟尼克喝酒!
他那熊熊烈焰的目光把我從頭打量到腳趾頭,中間停了一、兩次,說:「我會記住妳這句話。」
「納爾森和我可以把床搬回原位。」我朝納爾森的方向投射出求助的眼神,說:「可是現在這樣不是很舒服嗎?看電視比較容易,而且……」
「那,這樣吧,改天?」
可惜的是,他們的演出讓我有機會聆聽自己的思緒,而這思緒,不斷飄回艾胥身上。
「是,我就是這麼想,如果她迫不及待想找人取代我,那就讓她去。」這種尖酸刻薄的感覺反而比自怨自艾更讓我身心舒暢,精神百倍。
「沒那麼嚴重啦,她一天到晚威脅要斃了我,可是我仍在這裡活得好好的,不是嗎?」
「大概六呎高?」
尼克往後一坐,直直看著我:「妳跟她處得很好。」
「是啊,永遠不無聊。」
喔,原來他有這個企圖。
「她幾乎事事跟我唱反調。」
「那是因為你沒搞丟她那本稀世罕見,或許價值幾億美元的書啊。」
「我是說真的。」
「出去,別再讓我看到妳。我會自己去把書找回來,如果沒被某人不小心銷毀的話。」
「唉呀,真不好意思。」他說,往後退一步。「我不是說睡在這裡啦,我是指瑪爾娃的房子,那裡的地下室。偷溜進去,我以前就幹過這種事,她完全沒注意到。」
他拉著我走向床,邊走邊吻。我躺下來,喔,該死,全身著火了,哈利路亞,他爬到我身上,停留的時間久到足以發出嗯嗯呻|吟,視線還流連在我的臉上。接著,他的嘴又找到我的唇,我臣服於這瘋狂的好運:,就在這間屋子,尼克身上——那感覺就像打開一盒富含纖維質的穀物片,在裡頭挖到一個玩具般驚喜。他用一隻手肘撐起身子,另一隻手撫摸我的身側,狂野卻從容地親吻我。彷彿他有的是時間,彷彿吻我是他人生的唯一目的,彷彿他的心沒跳到某個更猴急、更淫|盪的地方。而我認識的某人總是這樣。
「我是護理師,這代表,有時候我得在人們需要時,往他們的屁股扎一針。」
歌曲結束,樂團直接換成慢歌,我回到桌位。
我一走出門口到露臺,那股勇猛的氣勢立刻消風。
「還有昨天,阿炬發現雕像壞掉那件事?」
「好棒。」尼克傾身輕吻我的臉頰。「為第一個房間歡呼。」m.hetubook•com•com
尼克拂掉我身上的保麗龍球,不過他身上其實也有。「我可以晚點兒再回來瞧一瞧。」
不過,哇,未免轉得太自然了吧。
「妳怎麼連機會都不給我。」媽的,我站得住腳,我要替自己辯護。「如果那本書真的這麼重要,妳就應該小心收好。現在我願意去……」
我也忙著趕在瑪爾娃從醫院回來之前,把競標的物品運出去。劇院室裡所有瑪爾娃同意賣掉的東西都清空了,雖然超時工作,但這是我接了這份工作以來第一次覺得樂在其中。
「我是希臘人啊。」
「妳怎麼確定?我來替妳回答:妳沒辦法確定。露西,妳被開除了。」
「親愛的,冷嘲熱諷這種風格不適合妳啦。我只是要說。如果我能負責出售那幅作品,就太好了。不過說這些都沒用,反正那幅作品不在這裡。我還真想知道它到底在哪裡。妳知道嗎?」
是納爾森,他說他們就在車道上。
嘿,就讓女孩做做白日夢嘛。
「他堅持要捐贈。我猜是為了節稅吧。」
專心點,露西。「幫我挪一下架子。」
「呃……」
我搖頭,忙著掏皮夾裡的錢。拿了三張二十美元的紙鈔遞給他,他拿了錢,不屑地哼了一聲,說:「妳的寶貝兒子在他不該出現的地方,難道妳不在乎他進出毒蟲聚集的廢墟?看妳平靜地出來付錢,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滾、出、我、家。」她以誇張的手勢指著門。「立刻。」
接著,我往後坐,假裝欣賞樂團表演,內心暗喜在這種場合可以不必找話講。這一團還不賴,就是那種還算水準之上的搖滾樂團。他們通常出現的地方是位於乾洗店和寵物美容店之間的酒吧,在酒吧的暢飲時段表演助興。此刻,我希望他們要嘛完全不表演(好讓我能跟尼克說說話,以轉移思緒),要嘛就把音量再提高一點(這樣我就不會聽到自己腦袋裡的聲音)。
「呿。」
啥?開除?就這樣一句話?
「那我現在就來變得更可愛。起來,把床移到正中間。」不知為什麼,對尼克這個人兇巴巴,就是我的調情第一步,接下來,就要把他撲倒在遊戲場。像小學三年級我撲倒葛蘭特.史密斯那樣。討厭的是,那傢伙竟然看不出我是在跟他調情,反而跑去跟老師告狀。
再來一個……而且……我的嘴唇微張,伸出雙手環抱他的肩膀,不管保麗龍球四處飄散,黏在我的衣服上、頭髮上,以及……總之,我全都不在乎了。我踮起腳尖,尼克的手在我的背部游移,我把他摟得更緊。如果這是尼克表示友善的方式,那他真是我許久以來才又交到的該死好朋友。
把家具移到我要的位置後,我開始把留下來的收藏品放到架子上。不需要看起來多整齊美觀,只要隨意擺一下,讓瑪爾娃覺得房間是完整的就行了。我還叫了那幾個人把不適合放在衣櫃裡的衣服拿去飯廳,打算待會兒來整理。瑪爾娃回來後,環視臥房一眼,肯定會驕傲地咧出笑臉,說:「我真等不及整間屋子都像這樣。」
衝什麼衝啦,我又還沒完全確定。我看著尼克走回來——途中不只一個女人以欣賞的眼光追隨他——心想應該可以上個一壘或二壘。
「不好意思,不過,他……」我謹記這屋子的主人是某個軟體大亨。「堅持這些作品不給私人收藏。」
嗯……說到我妖嬌打扮的動力……我赤腳走向瑪爾娃的房間,準備去幫尼克。
二十分鐘後,老史的貨櫃車駛離。我關上門,屋內靜悄悄的,只有瑪爾娃的房裡隱約傳來電視的聲音。尼克正在那裡重新擺設家具。我在客廳裡轉圈——終於有空間讓人轉圈了。還不算寬敞,不過差不多了。唉唷,腳痛死了,乾脆把鞋子脫掉!真是的,如果我夠上道,就知道我應該走露胸路線,而不是穿高跟鞋受罪。
咯〜〜〜吱。呃,或許現在不是性幻想的時候。「酒壺都拿來了?」我說:「怎麼,你以為明天老闆不在,就可以偷懶遲到啊?」瑪爾娃明天會去醫院做檢查。等她出門,我就會叫老史來把要拿去競標的第一批東西給帶走。
「祝好運。那,還需不需要我?」
瑪爾娃把椅子往旁邊挪,開始在椅子後方的箱子裡翻找,嘴裡嘟嚷著,她的所有東西都被天曉得什麼人趁著天曉得什麼時候闖入她家,把它們扔到天曉得什麼地方了,這下子她怎麼可能找得到。
連腳都痛得半死。
「那就把它找回來。」
終於,她正式叫了我的名字,不過,這一喚是為了告訴我,我被她開除?
「嗯。對。」
「是的,這是今天最後一件要搬出去的東https://m•hetubook.com•com西。」他望向外頭那輛幾乎滿載的卡車,說:「到目前為止,這算是很有趣的作品,不過,老實說,我有點失望,原本以為可以拿到瑪爾娃.邁爾.瑞歐斯的作品。」之前老史就特別謹慎地鑑識瑪爾娃標示出要送走的四幅作品。他瞅著她那方正結實的簽名「MMR」端詳了好久,看他這樣.我真想把創作者本人請到他面前來掛保證,不過,我當然克制住衝動。當我告訴他,這四幅作品不賣,他立刻變得意興闌珊。「妳確定妳老闆要我把這些捐給美術館?這樣太可惜了吧。」
對,如果美華願意拿下耳機,聆聽我的指示。
「妳不是真的這麼想吧。」
「我們設法不讓你老闆把下一批貨捐出去,好嗎?我得養家活口啊。」老史把寫字板和一枝筆遞給我。「就快好了,不會再煩妳。現在麻煩妳在這裡簽個名。」
「妳以為。」
「穿上鞋子離開啊。」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凌晨五點。丹尼爾已搬出去好幾個月。艾胥搖醒我,要我出去付計程車錢。我抓了錢包,昏沉惺忪地踉蹌到門外。起碼艾胥搭了計程車回來。我要求他這麼做,千交萬代,如果開車不安全,千萬不能開,搭計程車回來,我會付錢。就我所知,很多父母都會這麼告誠孩子。
我怔愣,半晌說不出話,也做不了任何事,即便我知道她是嚇唬我的。為了我不小心跨越一條我沒意識到的界線,威脅開槍斃了我。
尼克的手攬上我的腰,另一手握住我的手,但我幾乎沒轉身抗拒,反而很自然地被他拉入懷裡,彷彿小姐我也正有此意。他的衣服有柔軟精的香味,不曉得是不是他母親幫他洗的。
「但嘴賤不是病,不過她顯然有這種毛病,而且很嚴重。」
走到浴室,她指著終於重見天日的馬桶,說:「請問一下,那是什麼?」
「就像我之前說的,我可以找到願意收購的美術館,到時候要不要賣全由你們決定。」
「隨便妳怎麼說。」
「找回來又怎樣?重點不是那本書。我可以花幾個小時翻箱倒櫃找出它,可是到時她又會拿其他藉口來炒我魷魚。」
接著又一個吻。
接下來兩天,我忙著監督老史和尼克的手下,整個人累翻了,腳也痛得要死。都怪我自己,蠢到穿這麼高的高跟鞋工作。真丟臉,就像他們說的,我這就像孔雀招搖,也就是展翅吸引異性。看起來這招管用,因為這幾天尼克和我之間的電力強到足以照亮一個小城市。
「跟瑪爾娃?最好是。」
「哦,混水摸魚喔。」我拿起五斗櫃上的遙控器,關掉電視。「瑪爾娃隨時會回來欸。」
「我的書呢?」她一邊說,一邊大步邁向床鋪。「本來在這裡的,我正在讀的那本《格林童話》是很罕見的版本,現在呢?跑去哪裡了?」她用力拉開床邊桌的小抽屜——我把裡頭清空了,好方便她放一些私人物品——然後身子一扭,看著我說:「在哪裡?」
瑪爾娃和納爾森就站在客廳。「妳。」她問:「艾斯科巴呢?」
「沒丟到垃圾桶。」
「出去。」
「或許在這裡待一晚是比較明智的做法。」
瑪爾娃繼續開關抽屜,彷彿藉由這種魔法,她在找的那本書就會出現。「在那裡,明明就在那裡的。」
「你怎麼會跳舞?」我問。
我舉杯,然後大飲一口,說:「衝著你這句話,我乾了!」
我在她後頭跟著,不停和她談笑,試圖讓她放輕鬆,可是我的話語就像子彈打到一面隱形牆,從她身上一一彈開。我們從書房移動到臥房,她的躁怒愈升愈高。
她瞇眼怒視我:「這房間裡有沒有東西直接丟到垃圾桶?」
瑪爾娃氣沖沖地將一把椅子拉到餐桌旁,然後站上椅子,去搆水晶吊燈——上面掛了十幾條項鍊。納爾森在她身後試圖穩住她,雙手高舉,準備隨時接住摔下來的她。她用力扯下項鍊,一條一條掛在手臂上說:「我得趕緊把它們搶救下來,免得連它們也被扔了。」
「髒死了,叫美華來清乾淨。」
老史輕快地走下樓梯,手裡拿著寫字板,跟在後面的工人拿著某件大型藝術裝置的部分零件。我在玄關攔下他。
尼克的臉埋在我的鎖骨,發出一聲悶笑:「告訴我,妳不接。」
「我會問問尼克。這房裡的東西最近才剛清走,一定可以找回來。」
「哇,我喝了不少欽。」我們進小屋時,他說:「這樣開車回去好像不太好。我是沒醉啦,不過我可不想酒駕。」
工作到現在,我已經習慣她用藝術家的名字來代表某一幅畫(而且喚我時不叫名字,只說「妳」),所以她也應該習和*圖*書慣我的回答方式。「艾斯科巴?長得什麼樣?」
「你把其他東西拿出來,我來掃地!」我說,扭動身體鑽出他的前方。
「可是——」
「對。」
「貝斯里茲呢?」
飯碗也砸了。
我又試一次:「妳不在的時候,我們做了不少工作呢。看到這麼多東西清走,妳大概會很驚訝,不過,當然啦,我們只拿走妳……」
她一定是有口無心。「瑪爾娃,妳不明白……」
「很不賴。」尼克點頭稱是。
「金屬的。有女人。」
我的果斷回答好像把瀕臨崩潰邊緣的她直接推下暴怒懸崖。她不再是瑪爾娃,而是一波暴雨雲,朝我進逼而來。「我把我最珍愛的東西交託給妳,可是,現在這本文學名著的稀有版本被妳扔進垃圾桶了。」
他在吧檯時,我變成十二歲女孩,興奮地傳簡訊給海瑟。
司機矮個結實,皮膚黝黑,穿著一件印有「會員限定」字樣的夾克,一臉不爽。在我準備開口道歉,說太慢出來耽擱他時間——拜託,我才剛睡著,就饒了我一馬吧——卻聽他開口說:「五十三美元。那是妳兒子?」
「我是說怎麼處理現在的狀況。」
「想都別想。我現在已經在創造一種空間充實感。」我們成功把床挪到該有的定位了。「瞧?」
「謝謝你鼓勵我。」
「恐怕已經到了。」
我指著——喔,隨便啦……雜誌。他彎腰拿雜誌,放到我頭上的架子時,我假裝忙著挪動一些小擺飾,但其實內心正如小鹿亂撞。
「所以……」
「只有一看就是垃圾的東西才會丟掉。」
不過,就算我驀然發現自己無處可去,我也會勇敢無畏地走入黑夜,不再回頭。
進去時,我發現他躺在她的床,看電視上的籃球比賽。
可是話說回來,我又不能讓他酒駕。
「我要它放在這裡。」
我們一直聊到樂團上臺。跟尼克相處起來很自在,我忍不住把之前和艾胥的交談拿來做比較。跟人在一起,中間沒有垃圾阻隔——我說的是比喻性的垃圾——那感覺就像……我一直渴望的某種感覺?啊,對,我又啜飲一口啤酒。正常的感覺。
「拿去哪裡?」
我從納爾森身邊擠過去,走向客廳準備拿鞋子和錢包時,他的眼睛睜得跟盤子似的。
不過,這會兒我還是對尼克說:「起碼阿炬不該笑得那麼開心。」
「老史拿走了,妳說——」
她費力爬下椅子,納爾森的雙手盤旋在她附近,試圖提供保護,但不敢碰觸到她。她把項鍊放到檯子上。一條一條撞得鏗啷響。「我猜,書房的地板也拆掉了吧。」瑪爾娃從我身邊硬擠過去,雙腿微跛,不過整個心思都放在找碴,甚至沒想到停下來要我們拿拐杖給她。她邊走邊碎碎念,雖然我聽不清楚她說什麼,但「漫不經心」和「懶懶散散」這兩個詞倒是傳進了耳裡。
他往我靠近一步——我有沒有提到我有多久沒好好練習戀愛的感覺?——我往後退,結果腳絆到一箱保麗龍球,眼見它們就要撒出來。
「去把書找回來,然後夾著尾巴爬回這裡,求瑪爾娃讓妳回來。動作快,免得她找到別人來取代妳,而且說不定那個人會做得比妳更好。」
「嗯,我是說真的。」
瑪爾娃跺步下樓,穿越廚房,走進飯廳,這時我已嚇得有如驚弓之鳥。到目前為止,我成功地躲過每次的指責。不過,還沒巡完整間屋子呢。
她幾秒內立刻回傳:天哪!衝吧!
尼克跟我互撞啤酒瓶。「乾杯!」他得用吼的,才能壓過樂團的聲音。「既然來這裡,就不聊我們不會聊的那些事情。」
納爾森對我眨眼打暗號,說:「唉呀,瑪爾娃小姐,妳說要讓我吃外送來的食物,我餓死了。」
「沒扔到垃圾桶。」
他的舌頭尋找我的舌頭,我感覺到他貼住我的部位硬挺了。我幾乎忘了這種被渴望的肉體感覺,被猛|男從脖子往下親吻的感覺。我們接吻,他的手更肆無忌憚地愛撫我。我想,我們兩個都很想知道我的底線到哪裡吧。尼克的呼吸很專注,慾望很明顯,但他等著我送出訊號。任何訊號都行。移動身體讓他更容易碰觸我……或者表現得欲|火焚身,或是——
「喔,對……呃……」我不確定他想做什麼。
「你在說什麼?剛剛你就在現場,應該聽到她威脅要開槍射殺我。」
「是啊,給凡夫俗子欣賞偉大作品,接下來他們一定會得寸進尺,要求投票權。」
「是沒錯啦。她拿著那根陽|具對他揮舞咆哮時,我還真的得咬著內頰。努力克制,才沒笑出來。」
「可是……可是妳明明說……」唉,我這輩子還能比和*圖*書現在更沒骨氣嗎?我決定站得更挺。「妳說,不在綠色椅子後方的東西,都可以讓尼克拿去給收藏商。」
「馬桶啊?」這是腦筋急轉彎嗎?
「妳的意思是,那本書不見了,可是妳沒看著它離開房間,這麼說,很可能是丟到垃圾桶了。」
昨天運走的東西加上今天搬出去的物品,我手上有一疊厚厚的文件等著我審視——讓渡書、真品確認單之類的。我們兩個都很謹慎,畢竟送出門的東西價值好幾十萬美元,說不定高達上百萬,不過我的小腦袋對這麼一大筆數字實在沒概念(威爾來這裡時,我告訴他,瑪爾娃決定把她的畫作免費捐給美術館時,他臉上的表情讓我看了好想笑。沒辦法啊,我也無能為力,她有權利決定怎麼處理自己的東西)。
她不耐煩地哼了一聲:「鮮豔的色彩,畫面上下顛倒,用了大量的筆觸畫效果。」
「我有地方住。」我的腦中浮現海瑟的家,但這時尖酸刻薄的快|感凍結了,變成鬱悶沮喪。我不想再住那裡。我想要不斷往前進,就算手腳並用,匍匐地爬,也在所不惜。和艾碧嘉兒共享充氣床墊,和海瑟的甜蜜一家人共進晚餐,擠出笑容,這種日子就像一張單程車票,只會讓我再次陷入艾胥離開後的悲慘回憶中。我不能回頭。「沒有。我不曉得要住哪裡,但我會想出辦法的。」
我把那情景從腦中揮開,喝掉最後一口酒。過去的都過去了,現在,我有更好的嶄新人生。樂團說要休息一下,尼克起身去拿另一輪酒。
樓上的巡禮跟在客廳時一樣,瑪爾娃不停抱怨東西不見,但又說不出到底哪些東西找不到,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樓上有哪些東西。
「可是接下來妳要去哪裡?連住的地方都成問題吧?」
就在這時,我褲子口袋裡的手機響起。
我在露臺階梯坐下來。幾分鐘後——雖然我的思緒如麻,彷彿過了好幾天——納爾森走出屋子,坐在我旁邊。「妳會撐過去的。」他以護理師的安撫口吻說道,憐憫之情如燈塔,把我的悲慘人生照得一清二楚。
「我……呃……」毒蟲聚集的廢墟?他是這麼說的嗎?
「我必須接。」很可能是納爾森打來告訴我,五分鐘後他和瑪爾娃就會到家。在尼克下方的我挪挪屁股,掏出手機:「喂?」
「可不能再弄亂!」我趕緊抓住保麗龍球,能抓多少就抓多少,急躁地環視房間,假裝在欣賞自己的傑作。「好多了!我們的第一個房間!完成了!歡呼吧……眾多房間當中的第一間。」
「那就搬點垃圾進來吧。」尼克搬動床時肌肉用力,誰都看得出來那身肌肉線條分明。
但我可沒成天賣弄風騷。
我正伸長了手,準備把一個具裝飾效果的漂亮盒子放到高處的架子時,尼克來到我的身後。
「謝謝啦。」我說:「不過這主意不太好。」
「不是說提前五分鐘通知嗎?」我說,口氣比我的本意更急躁,這時尼克的手指輕輕拂過我的腰,我一點都不想就此打住啊。
「是嗎?」
我退出房門時,看見瑪爾娃臉上那充滿優越感的冷笑,我不禁撂下這段話:「我之所以離開,不是因為我怕被妳射死。我就不信妳在這個亂七八糟的屋子裡找得到妳的槍,不過祝妳好運,能找到下一個不在乎被妳頤指氣使,被妳霸凌吼罵的可憐蟲。至於我?我受夠了。」
「我不是在跟你鬧著玩。」我蹲下來,開始拉床,而他在另一側用力推。這是一張四柱大床,重達上噸。「現在房間看起來寬敞多了。」我喘著氣說。
「如果五分鐘內妳沒離開這裡,我就去拿槍。」
我不認得樂團正演奏的歌曲,但有幾個勇敢(正解:喝醉)的人開始隨歌起舞。一對老夫妻在一個穿著紅色露背裝的獨舞|女人旁邊跳得很起勁。我滿足地往後靠著椅背,陶醉其中。歌曲結束,換成嘻哈音樂,尼克抓著我的手臂,說:「經典老歌欸!這首非跳不可。」
「真可惜。不過起碼『女人,現製』那幅畫不在其中,要是把那一幅捐給美術館,那就真的是暴殄天物。」
「唷,真驚訝,竟然沒人這麼說過。」
他臉皮也夠厚的。我的意思是,我們甚至沒接吻過,而他竟敢暗示要我留下來過夜?當然啦,聽起來很讓人垂涎,不過,我的「衝吧」速度可比這慢得多。
「『幫我斷捨離!』。」我無精打采地回答:「也好,就讓他們去領教瑪爾娃的瘋狂行徑。」
「應該靠著牆才對。」
「我來。」他說。他把盒子放到上層架子時,輕觸到我的身體。我沒動,但神經一根根豎起。「還有什麼要放上去?」
「回來這裡?」
「不行,你得走了。我不曉m•hetubook•com•com得她進門後的反應會如何,我得準備一下。你從後門出去,好嗎?」精明的瑪爾娃看出我和丹尼爾曾有過一段情,我可不想冒險讓她看見尼克,揣想我們的親熱好戲。
我感覺得到自己臉紅耳熱起來。我已經好久沒練習性幻想這檔事,就算對方性感帥勁如尼克,我也怕自己裡頭某個久未使用而生鏽的地方會發出可怕的噪音,洩漏了我的祕密——就像開啟古墓。而這一切,全是因為當他拿著酒壺和杯子走來,我注意到他T恤底下伸縮的二頭肌,於是,我開始想像,扒掉那件T恤後……
臥房。我怎麼沒聽尼克的話?我怎麼會認為瑪爾娃的反應會像一個有理性的正常人,高興地見到她的臥房煥然一新?其實,裡面仍稱得上豬窩,雖然看得出來被我清理過,但還是保有瑪爾娃的風格。
「不知道。」之前我曾問過瑪爾娃,那次她斷然拒答,看來她手邊沒這幅畫。我記得很清楚!她甚至不曉得它目前的下落,或者,就算知道,也對它所在的地方很不滿意。這個女人要確保她僅剩的亮光是照向好人家,所以當然不樂見她畢生的顛峰之作所託非人。
「這樣吧,我親自去倉庫……」
尼克滾下床說:「果然跋扈。」
我很警覺這會兒整個屋子只有我和尼克。而且精準來說,我們是在臥房裡,分別站在床的兩側。
他輕輕哀叫一聲,爬下床,說:「我看妳得起來應付她。」
丟臉死了。人家當然不是要引誘我。畢竟我比他大好幾歲!我不過是他工作上的一個小老闆罷了!
我的頭靠在欄杆上:「我的人生簡直一敗塗地。」
「怎麼,你要來幫我嗎?或者要我冒著滾下去的危險站在這裡,等你吃完免費的食物,再來幫客戶啊?」
「是啊。」我的腦袋已經飄到大門,等瑪爾娃進屋,然後帶她繞屋子一圈,讓她看看她家變得多棒,即便我的身體還想在床上逗留。我把自己拖起身說:「祝我好運吧。」
「這件作品叫『雨傘』,創作者是……艾梅達.藹爾德,對吧?」我說。
「他看起來是個好孩子,這裡又是純樸的住宅區,沒想到妳這個當媽的竟然是個該死的笨蛋。」他說完後回到車內,我站在那裡怔楞無言。「妳該清醒了,小姐,不然妳下次見到的就是兒子的屍體。」
「對,我想這樣……」
她開始上樓梯,邊走邊發出費力的喘息聲。納爾森說:「瑪爾娃,妳在樓梯等一下,先讓……」
他點頭附和道:「那妳現在打算怎麼做?」
「是嗎?我倒覺得很棒欸。」
經典老歌?我怎麼不太記得,不可能是兩年以上的老歌吧。舞池裡滿滿都是人——我所謂的滿,是指十來個。大家似乎都知道舞步,雙腳|交叉走,然後往上跳,假裝要飛起來。幸好,這種舞步蠢到爆,所以大家跳起來都跟我一樣好笑,連尼克也是,他還不停輕撞我。
「總得試一試嘛。」我的表情肯定洩漏了絕望的心情,因為他說:「聽著,她非得清理房子不可,可是又沒辦法自己動手。她打了電話給她那沒用的兒子,要他去找那個……叫什麼來著的公司幫她清理?」
我無家可歸了。
「她不在,我會想念她。」尼克說:「畢竟她給咱們增添不少瘋狂趣味。」
他一臉茫然,好像無法理解我為什麼不能接受答案就是這樣,說:「所以,我會跳舞啊。」離開酒吧後,他陪我走回去。他攬著我的脖子,感覺好舒服,因為天氣冷颼颼的,此外還有一番甜蜜滋味。我已經很久沒去想戀愛這種事,但還記得男人是怎麼發動攻勢——藉機碰觸。這時,我忽然想到,說不定尼克還曾試圖親吻我。
「不會,妳別這麼說。妳做得很好,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開除妳。她這個人就是不想讓別人好過。囤積癖本身就是一種病。」
他笑得很邪惡:「不過,嘿,如果妳願意的話……」
這話好誘人哪,因為我知道他說的「瞧一瞧」是指什麼。它們一定很高興有人拜訪,因為上次有人駐足是好久之前的事。可是,我還沒辦法跟他裸裎相對,偏偏照這情勢下去,這是必然的發展。這時,客廳傳來門用力關上的聲音,這一聲「砰」無異對我的性|欲潑了一桶冷水。
「我……我……」真的被我搞丟了嗎?今天事情好多,老史在這裡,尼克的人跑來跑去,我又忙著對尼克放電。「妳之前說,不在綠椅子後方的東西都可以丟,所以如果是放在床邊桌,我可能以為——」
掛上電話,我不情願地推開尼克說:「他們回來了。」
「問得好。現在滾回你的狗窩。不過,謝謝今晚的陪伴。」我說,輕輕關上門。丟臉的感覺瞬間消散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