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建議妳找個律師。」
「對，最好是你們兩個一起。」威爾說，語氣似乎不像剛剛那麼憤怒。「瑪爾娃……母親大人……難道妳真以為那個混帳東西會遵守諾言？」
「有人關心我嗎？妳看，媒體跑光了，我成了昨日的新聞，而且有些報導的內容還是：瑪爾娃．邁爾，有囤積癖的憂鬱症患者，竟在客廳餐雞。」她咯咯笑著說。
「你還在氣我給你取那種名字？我只是突發奇想！」
「你沒權利碰我的東西。」
「就當作獎金以外的福利好了，算是妳應得的。」
認識威爾到現在，我第一次想好好看著他，緊緊擁抱他：「真的嗎？他們會這麼做？」
瑪爾娃拿起《格林童話》，「乾脆生個營火吧。」她說。書本丟入火裡，瞬間被火舌吞沒。
「你想要我怎樣？」她說。口氣很不友善。
他一臉惱怒地看著她，說：「妳怎麼敢寫妳愛我？」他從她的書桌上抓起一枝筆，朝她塞過去。「劃掉。」
「妳可以住在小屋，愛住多久就住多久。」她拿起流理臺上的一枝筆，轉身準備離去。「不過我今天不想被打擾。」
我大口吃完蛋糕後——不是一塊，而是吃了兩塊，唷呵，是檸檬口味的——我才把艾胥的留言告訴他們。
「妳愛住多久，就待多久。不過別得意忘形，得寸進尺，」瑪爾娃說：「我沒在找室友。」
獎金！費盡千辛萬苦做完這工作，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差點忘了。威爾經瑪爾娃這麼一說，也想起來，立刻把手伸入襯衫口袋，拿出一張摺疊的支票，遞給我。
「不要。」
「夠了。」
威爾伸手搓亂頭髮，一副快失控的模樣：「那本書……《格林童話》……我知道妳把妳的自殺計畫寫在裡面。如果被我找出來……」
「把這三個字劃……掉……」他咬牙切齒地說。
「當然關我的事，畢竟妳是我母親！」他抓起一個插滿鉛筆的馬克杯，瞄了一眼，然後扔進垃圾袋，看來他認為這東西很危險。
她跟著他走進書房，拐杖砰砰撞擊地板，我尾隨在後，希望他們對我視而不見。現在看來，他們確實當我不存在。「那些都不關你的事。」瑪爾娃對威爾說。
「哇！太棒了！」我把支票攤開，熱情地大聲親吻它。「嗨，愛人……嗨，我的未來，終於握住你的感覺好美妙啊。」
「既然這樣，妳幹嘛遵守？」
「也好，花點時間想想大家有多關心妳。」我說。
我嚥嚥氣，沒回應。沒一會兒，威爾帶著那本書回來。他以挑釁的姿態對瑪爾娃揮舞著書，說：「現在，我要看看妳打算用什麼方式來折磨我。」不過，在他開始翻閱之前，書裡掉出一張紙，他撿起紙，攤開，大聲唸出來。「致發現我的人……」他的視線在紙上跳躍，我以為瑪爾娃會大發雷霆，一把搶走紙，沒想到她癱坐在椅子上，出乎意料地靜默不語。
「沒這個必要。我跟你保證，我不會做傻事。再說，你搞錯了。我和斐列普說絕不讓自己變成社會上的老公民，所以，超過午夜十二點，要自殺也來不及，因為那時我就六十五歲，已經是老公民了。」她舉起兩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半空比出引號，說：「『危機』解除了。」
「當然，我很樂意幫你。要我引開她？」
過了幾分鐘後，我攤開一張紙——上面寫有艾胥的名字——拿得高高，假裝我是他雇用的司機，以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眼神望著那道手扶梯，等著它把兒子送到我面前，送往他的未來——我們的未來。
他站起來，抓著垃圾袋，氣沖沖地從她身邊走過，朝向她的書房說：「我帶著妳突發奇想取的名字，活了十八年。到底我還得忍受妳這些忽然冒出來的突發奇想多少年？妳愛https://www.hetubook.com.com怎樣就怎樣，完全不管對我造成什麼影響。妳只管自己高興，後果都由我來承擔。」
「所以，妳得到妳要的——兒子回來了？」
我一把拉開浴簾，拿走排水孔的塞子，這時瑪爾娃走進來說：「你們到底在幹嘛？」
「放心，我不會買任何東西。我今天打算安靜沉思。」
她應該要計較才對：「別讓他們的報導來定義妳是什麼樣的人，更何況妳這輩子真的有很多非凡成就。別讓世人以這種方式來記得妳這個人。」
我一回到小屋，立刻抓起包包，走向我的車。既然清楚了自己要的是什麼，就一分鐘都不想耽擱。
瑪爾娃的桀傲表情軟化了：「原因不重要。」
我回小屋梳洗，準備等會兒去主屋和威爾及瑪爾娃共享威爾帶來的生日蛋糕。這時，我想起剛剛和威爾去找瑪爾娃時，手機正在充電。我拿起手機，發現上面有一通留言，號碼來自佛羅里達州。
我上樓，二樓房間裡的雜物曾經堆積如山，我得攀越垃圾山才能進入裡面。但這會兒，折衷主義的裝潢風格看起來清爽溫馨，放眼望去一覽無遺，任誰都不會相信這就是幾個星期前我得左推又擠才能進入的房間。
他猛吸一口，吐出一團煙霧。「就從現在，從這間屋子裡開始！我就是要違反妳的規定。不然妳想怎樣？」
「這屋裡沒人叫威爾。要叫，就叫我的真名。叫啊，妳叫啊！」
「她在燙什麼衣服？」
她跟我要我的身分證件和訂位的確認代號，開始查詢，看著螢幕說：「照這樣看，他拿到了登機證……可是沒上飛機。」
「喔，對，我是個糟糕的母親，所以你才變得這麼可悲，是嗎？」
「我在這裡等你來，怕你有事要找我。」我說，繃著臉回應他的臭臉。「對不起，我多管閒事了。」
「怎麼可能？他花時間跑到機場，卻不上飛機？」
見面時肯定尷尬，不過我會用一、兩分鐘的時間，用興奮的口吻告訴他，我有多高興他願意回家，然後再開始談正事。車裡有一袋行李，可以讓我度過接下來的幾天。我們會先去找旅館，接著立刻報名參加「匿名戒毒會」並找找當地哪些醫院有戒毒門診。海瑟和漢克說我們可以住他們家——這對夫妻的心腸好到讓人難以置信，而且他們家還有一個學步娃和一個很容易受影響的青少年——不過，我認為，當前最重要的是，我和艾胥可以有時間好好獨處。我必須在沒有外界干擾的情況下，從第一天起，就讓他單獨面對我，養成新習慣，認識新的我。他必須明白，我不會再採取以前那種逃避的態度。
「妳要我住手嗎？好啊，那就跟我說清楚妳打算怎麼了結自己，幫我省事。這樣吧，我們來玩猜猜看，是書房裡的短刀？撞球間裡的燭臺？或者……」威爾激動不已，瘋狂力道無異於瑪爾娃那些揚名於世的畫作。
「要是回戒毒中心，就不會有今天的下場。」我說：「現在，他要準備吃牢飯了。」
「我要妳好好當個母親！這輩子……就這麼一次，雖然我知道，妳的人生，就要結束了。」他仍然氣呼呼的。
「紫色的嗎？」我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想穿著我幫她挑選的那套紫色褲裝去尋死。
半小時過去，沒有艾胥的蹤影。我決定再等十分鐘。還是沒看到他。我前往航空公司的櫃檯，在那裡排隊等了二十分鐘，終於輪到我。接待我的女人長得跟我好像——當然，是身心狀況佳的我，有心思把頭髮吹蓬鬆，塗上兩坨腮紅：「從坦帕來的那班飛機上應該有我兒子，我們約好在行李提領區碰面，可是他沒出現。妳可以幫我查一下嗎？看看他有沒有登機？」
「被這麼一報導，起碼有人記得我。」她m.hetubook.com.com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但一點都不好笑。
「親愛的，我回來了！」我把頭探入瑪爾娃家的後玄關門，出聲喊道。離開機場後，回這裡之前的那幾個小時，我去吃午餐，還打了電話告訴我爸媽和海瑟，艾胥沒出現。一小時一小時過去，我逼自己面對醜陋的現實。他不是趕不上飛機。那個小王八蛋是改變主意。
不過，這次我讓這畫面多了一些東西。以前我不敢妄想能擁有這些，但現在我知道自己真的想要，而且我值得。
「真要問我？」她說，雙眼已經溼濡。「我想，他不會遵守。」
威爾把手上的香菸遞給瑪爾娃，然後將遺書靠向香菸燃亮的那一端：「她說得對，現在該是妳說再見的時候，告別那些……垃圾。」
「我明天早上十點鐘左右會過來。」我告訴瑪爾娃。正式離開這裡前，我有必要和她打聲招呼。「那，兩位好好享受親子時光吧。」
「沒有啦，我只是猜想，她會不會在準備衣服……」都什麼節骨眼了，還需要含蓄微婉嗎？「希望被人發現時是穿是某一套衣服。」
「避免孩童發生意外啊。」威爾說，蹲下，打開水槽底下的櫃門。「如果家裡沒刮鬍刀，那妳就不會割傷手腕，對吧？」他舉起一包老式的單刃刮鬍刀。
「還好啦，小事一樁。威爾晚一點會過來做最後的驗收。」我只這麼說，沒提他晚上會住下來，隔天她生日時還會一整天盯著她，不讓她有機會傷害自己。我暗自祝福他有勇氣熬過這段時間。「從現在開始到他進屋，妳可別給我買東西進來家裡喔，可以嗎？我非拿到他開的獎金支票不可。」
「夠了？怎麼，妳終於要教導我了？太遲了。就我所知，大部分的父母立下規矩，都是在他們的孩子……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接著，他對我說：「我七年級時，瞞著保母，偷偷跑去公園跟女孩約會，妳知道那時我媽怎麼做嗎？她開車送我去。」他拿起書桌上的一包菸，抽出一根，然後搖晃菸盒，把塞在裡面的火柴搖出來。「不過，我倒是記得妳立過一條規矩，不准在屋內抽菸。」他邊說邊點燃香菸。「我猜，這會踩到妳的地雷，對吧？」
「或許妳應該讓她有機會使用她手上的滅火器。」
幾分鐘後，我站在廚房流理牆邊，看著威爾切蛋糕。瑪爾娃不讓我唱生日快樂歌，怕給她帶來厄運，因為午夜十二點過後才算是她的生日（我懷疑這是她瞎掰出來的）。
「你這是什麼態度！把東西放下，滾出我的浴室。」
既然我不再是員工，就不方便像工作時那樣滿屋子走動，所以為了殺時間，等威爾到——我猜想他大概將近午夜，也就是瑪爾娃生日當天才會抵達，因為對他來說，待在這裡的時間愈短愈好——我開始打包東西，整理小屋。沒想到，大約晚上七點鐘，威爾一古腦兒開門直入小屋，關門時還砰地好大一聲。他見到我時嚇了一大跳，說：「妳怎麼在這裡？」他的口氣有夠暴躁，彷彿闖入者是我。
結果並沒有，她反而息怒了，「如果你堅持知道……好吧，因為我承諾過。」她看看那幅畫，又看看威爾，說；「我們兩個，斐列普和我約定過，永遠不變老，所以要在變老之前結束生命。當初他會死，都是因為我違背約定，想要過安穩日子。如果他沒死，今天就會陪我離開這個世界。我們兩個，在我六十五歲這天，一起共赴黃泉。」
「燙哪件衣服代表什麼意義嗎？」
「所以，我就在想，乾脆趁威爾驗收之前，再過來把書房整理得更徹底——反正，現在嚴格說來，我也沒家可回了。」
這天早上，我走入瑪爾娃家的大門。真不敢相信——我完成任務了！和圖書就在期限的最後一天！我在日曆上畫下最後一個X，來讓自己滿足一下，讚歎自己竟能撐過這些日子。第一次見到瑪爾娃，彷彿是昨天的事，但也像一年前，尤其想到日後除了回來收拾物品，我將不再踏進這道門，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我幾天後會回來收拾我的東西，同時看看妳有沒有在我轉身踏出門，就立刻把一堆垃圾拖進家門。」說到這裡，我淚水盈眶。「好希望到時可以見到妳。」
「她做了什麼？」
該動身前往機場了，但我還是想來個道別。去找瑪爾娃之前，我繞行屋子一圈來獎勵自己，雖然我認為在下的卓越功績不該以這麼低調的方式來慶祝，憑我經歷的那些辛酸血淚，起碼得開瓶香檳、請一團管號樂隊才配得上，或者至少該有條彩帶終點線，讓我衝線而出。可是，今天這裡反常地安靜。在找出內賊之前，威爾仍不准尼克和他那班人踏入這裡一步，不過新聞記者已經打道回府。看來，當地的知名藝術家只值一天的新聞熱度，即使她是個有自殺傾向的囤積癖。
「我仰慕妳，妳卻沒正眼瞧過我，到現在還是這樣。妳告訴我。」他說，故意把菸灰彈到地上。「妳為什麼要這麼做？妳的人生真的糟到讓妳想結束它，絲毫不顧慮別人，不在乎這對我會造成多大的羞辱，多大的傷害。到底為什麼？」
「夠了。」
「不一定喔。」威爾說：「尤其現在有一間戒毒中心正等著他，加上他是初犯，所以他們很可能直接把他送回戒毒中心，要他把療程做完。」
「這樣才對嘛。」她說：「每次跟人我說那八歲的孩子有手機，我就覺得很不好意思。」
「哈哈，難道妳真以為可以不說再見就甩掉我？我待會兒要去機場了。」
我相信她說的話——看來我和丹尼爾的臆測不準，差了一天——不過還是很高興聽到威爾說！他依然想留下來過夜。
「對，我也喜歡。」瑪爾娃說：「再切一塊給我吧，剩下的你帶回家。我可不想讓才剛完美斷捨離的屋子多出一個不需要的盤子。」
「未成年嗎？」
這時他做出我第一天跟他碰面時的動作——捏捏鼻梁，一副很無力的模樣：「我不是針對妳，對不起。我心情不好，原本想來這裡冷靜一下，沒想到會看見妳。我媽，她——唉。」
我梳好頭髮，重新撲了粉後，才拿起手機聽留言。「媽，是我，艾胥，靠，妳怎麼沒接電話啦？唉，我在安檢處被攔下來。他們在我身上拍打，看有沒有注射器時，發現我有一些海洛因。我被關在該死的拘留所一整天了，只能打這通電話。他們說，因為我看起來一副嗑藥的樣子，可是我沒有。我是用了一點，那是為了安撫情緒，我很怕坐飛機嘛。妳快點來保我出去，愈快愈好。這裡有個人說，我很可能被關進監獄。該死，妳怎麼不接電話啦？」最後這句話他跳針好幾次，才給我監獄的資訊和他的聯絡方式。
「不是，他十九歲了，不過他沒有手機。」
「這可能不容易，她這個人很有創意的。」
我又親了支票幾次，說：「謝謝你們，蛋糕和獎金。那，我要回小屋嘍。你們應該不介意我在這裡多待一晚吧？」
「不好意思，沒辦法。不過，妳別擔心，他會設法跟妳聯絡的。」她給我一個鼓勵的微笑——母親對母親的那種打氣笑臉——我離開櫃臺，走出機場途中，把寫有艾胥名字的牌子扔進垃圾桶。
想也知道她有這種家臣：「謝謝，不過找律師很貴吧？」
我預留了適當的交通時間，沒想到這個時間的高速公路上依舊是長長的車陣，我跑進機場的行李提領區等艾胥。從班機資訊的螢幕來看，他的班機八分鐘前已降落。我站在管制區外，喘息www.hetubook.com.com等待。還有很多時間。艾胥得下機，走到這裡。
「那，兩位，現在該處理一下火焰了吧。」我說。我覺得那火舌似乎要舔上放置瑪爾娃畫作的畫架了，可是她和威爾看火焰看得出神，甚至沒注意到他們也可能被火燒到……「我去拿滅火器！」我說：「威爾，快把垃圾桶移開！」
「隨你怎麼指控我，我不在乎。」她說，但從她那虛張聲勢的口吻聽來，她似乎慌了。「我要燙衣服了。」
我穿越庭院，走向小屋，月光在樹叢間熠熠生輝，照亮我的歸途。這是我在這裡的最後一晚！雖然口袋裡有一張金額豐厚的支票，未來仍茫然一片：艾胥可能被送回戒毒中心，或者進監獄，甚至被釋放，但誰知道到時候他會做出什麼選擇呢？但有一點我很確定：我不會再為了他放棄自己的人生，讓它停滯不前。他是我兒子，能替他做的我一定做，但不會因此放棄我想要的東西。我可以擁有什麼，並不代表我對艾胥的關心少一些，而是代表我在乎他的同時也懂得關心自己。我想要實現許久前腦海中的那幅美麗畫面——有家、有工作、還有一群朋友。
「我受夠了，我不要再遮遮掩掩了，現在該是主動出擊的時候。不管我媽高興不高興，我要把屋子整個翻一遍，將所有可能被她拿來自殺的物品收起來。」
「祝妳好運。」她說。
她想揮開他。
「啥？呃……上衣之類的吧。」
一縷煙霧冉冉飄升，繚繞在畫架四周，幸好沒碰觸到畫架上那幅「女人，現製」。我看著它，想著瑪爾娃和威爾經歷了這麼多年的痛苦和疏離，終於找到新的和解之道。雖然我替他們高興，但想到艾胥和我的母子關係，一顆心不免發疼揪緊。我們錯失了很多正常家庭該有的回憶，但我仍抱著希望，相信有一天我們會彌補逝去的那些時光。終有一天，我會打包一袋日用品，送去他的大學宿舍。他會打電話給我，說期中報告該交了但還沒寫完。家長參觀日那天，我會去他的學校，請他和他的女友出去吃晚餐。他會站在講臺上——因為他戰勝毒癮，所以被同學推選為致詞人——告訴跟他一起畢業的同學，他有多虧欠他的母親……
「我不在乎被她發現，事實上，我就希望她看見。她擋不了我的，除非叫警察把我攆走。我要讓她清楚知道，我不再忍氣吞聲了。」
「我今晚不回家。」威爾說：「我留在這裡，陪妳過完生日那天。」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深吸一口氣，讓菸碰觸威爾手上那張紙，直到紙張開始慢慢燃燒。火苗一起，威爾就把它丟入旁邊的鐵製垃圾桶，讓我吃驚的是，他似乎不在乎裡頭還有其他紙張。焰火熊熊，聲勢驚人。
我衝出去，幸好，我「物有定位」的格言發揮效用，滅火器就正確擺在廚房的水槽底下。我回來時，發現瑪爾娃拿著那只繪有縱慾圖案的甕子——被祝融肆虐的那間房子的殘跡，以及斐列普的遺骸，就在甕子裡。「用這個。」她說，將裡頭的灰燼倒入火焰中，成功地滅了火。
終於，瑪爾娃望向我說：「都是妳害的。」
或者，改變心意，跑了，「可以查到他是否在等下班飛機嗎？」
照理說，這場仗是威爾要打的，但聽到瑪爾娃這番話，我認為我的專長剛好派得上用場。「該把這個信念斷捨離了。」我說，她一臉驚慌，彷彿怕我掏出便利貼，要她當場做3N測試，來決定這個信念是否該斬斷。「我只是要說：或許這個信念以前適合，但現在不適合了，所以沒必要因為答應過就非遵守不可。妳的人生現在沒空間儲放這樣的信念——如果妳想讓新東西進入妳的生命中。」
我想起瑪爾娃曾告訴我，在人類的語彙當中，為什麼這三個字最吸引人。「他說得對，瑪爾娃，妳欠他一個解釋。m.hetubook.com.com」我說，同時害怕自己介入他們的談話，她會把怒氣轉移到我身上。
「他可能時間抓得太緊，被卡在安檢區。妳就不知道，還有很多人報到後去漢堡王吃東西，結果在那裡待到忘了登機時間，這種事經常可見。說不定他正在候補下一班飛機。」
我們一進入主屋，威爾就抓了一個垃圾袋（嚴格說來，是回收專用的藍色大袋子，不過在這種節骨眼，我沒蠢到提醒他這一點）。我跟著他到浴室，看著他用力打開藥櫃，把裡頭的東西乒乒乓乓扔進袋子裡。「去檢查淋浴間。」他對我下令，激動得雙眼圓睜。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瑪爾娃說。
不過，我想，今晚我會過得很平靜，並犒賞自己一大塊蛋糕，因為我知道兒子沒出意外。
「妳要不要幫我？」
明天。
「她在哭什麼啊？」威爾問瑪爾娃，並把頭側向我，我這才發現自己哭成了醜人兒卻不自知。
「一晚就夠了啦。威爾，請幫我告訴帕德瑪，她做的蛋糕好好吃。」
反正不會是好消息。我不可能聽到這種話：嗨，媽，不好意思，我沒上飛機，不過我已經決定回柳樹園。
瑪爾娃把盤子遞給威爾說：「再一小片就好。其實不應該再吃的。對了，露西，我有個長期配合的律師，妳可以去找他。」
我沒急著聽取留言。
我顫抖著聲音說：「現在還不遲，妳還可以創作新的畫。拜託……留下來繼續創作。」語畢，我雙手一伸，將她抱入懷裡，雖然我可以預期她會很受不了我這種舉動。她整個人硬邦邦，不過抽身之前起碼在我的背上拍了兩下。
瑪爾娃看著我的狠惡眼神幾乎融化我的骨頭，讓我站都站不穩。威爾衝向她房間時，她對我說：「妳這樣回報我？」
「一副沒事的樣子，就是這樣，我才生氣。她事不關己，可是我卻像個瘋子，急著把任何可能被她拿來傷害自己的物品收起來。就連她剛剛在燙衣服，我都在擔心她會不會把熨斗拿進浴缸，電死自己？」
看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彷彿已經退出這個世界，所以徹底看開了——我忍不住憂心。
「對了，妳在這裡表現得很好，我知道這不容易。」
我傾身，附在他耳邊，悄聲說：「就藏在她的床墊和床架之間。」
「噢。」她說：「真遺憾。」
這真的是我要的嗎？「我最終的希望是他戒毒，好好規畫未來，希望這是第一步。」
「威爾，我要你立刻住手。」
瑪爾娃從走廊冒出來：「妳聽不懂啊，工作結束，妳可以回家了。」
「有差嗎？反正妳就快沒機會使用這個……這個……」他環顧四周，抓起一個釘書機。「這個釘書機。」
她無奈地笑一笑。「我……我也不曉得。我只是認為，我抱著這個信念這麼多年……」她支吾著。
「別把她扯進來。」威爾說：「妳以為我會看著妳自殺，坐視不管？用妳的腦袋好好想一想。我一定會弄清楚妳想怎麼自殺，努力說服妳打消死意，雖然妳不可能聽我的話。」
「他沒搭飛機。」
「見鬼才不重要！」
她當然要好好沉思。回顧她的一生。大限之日的前一天，任何人都會這麼做吧——如果知道何時大限的話。不過，要是我，大概會捧著爆米花名店加勒特的特大起司爆米花，拿著水晶香檳的瓶子直接灌，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回顧我的人生。
我會保他出來。
不用多久，我又能擁有一個像這樣的家。好吧，不會這麼大，而且也不可能在這昂貴的橡樹園區。事實上我會先租房子，租一間廉價公寓，不過，就算如此，那也是屬於我的破公寓。想到這裡，心裡暖了起來。下樓時，我看見瑪爾娃正在廚房煮咖啡。「沒想到今天還會見到妳。」她說，把研磨好的咖啡粉舀入濾網。「任務完成了，難道妳不曉得這代表妳不用再來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