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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你看看人家索妮亞是怎麼混出名堂的！她現在就要真正嚐到人生的滋味了……你想一下，如果我們兩人現在就開始往前衝，鐵定會有好事等著我們的！」

「屁啦，我不知道就是我不知道啦！」

我也走回屋裡，把爐子的瓦斯關掉。貝蒂正在鏡子前梳理頭髮，順便對我眨了一下眼睛。我有一種勇奪冠軍的感覺。

「妳明明一臉鳥樣……」

下午後來我都在前廊修理洗衣機的馬達，黃昏一到，我發覺毫無進展，而貝蒂始終埋首在一本書中，我就起身去燒水。我灑了一把鹽到鍋子裡，打開一包細義大利麵條，然後又回到前廊。我在她面前蹲下。

貝蒂瞧著我，她的目光就像幾天前曾經震撼過我的那般嚴厲。她以手肘撐著，挺直身子。

「妳也是啊，好姊妹……妳無法想像看見妳讓我多高興！」

「貝蒂，怎麼了？」

「知道呀，妳在講妳的朋友。」

「喔，可是我呢，就是這個樣子，甚至我的感覺還要乘以一百倍！」

「妳完全大錯特錯。」

「五秒鐘。」女侍說。

夜色墨黑。車燈僅能掃過車前路面，其他的都看不見，只剩下儀表板上微弱的光點不停舞動。我必須傾身靠向擋風玻璃讓視野好一點。

「我們被火星人攻擊了。」我故意開個玩笑。

「對！正是！你不覺得她走運了嗎？」

「啊，那是索妮亞！！嗨！嗨！索妮亞！這邊，這邊！」

「你聽說過那種沒錢、沒工作、住在鄉下，而且杵在一堆智障當中的女孩，卻還能夠面帶微笑的嗎？」

「你都能及時跳車嗎？」我問。

「貝蒂……啊，老天。」

「太棒了！沒有什麼比起出門蹓躂更能改變心情的了。等一下，我去套件裙子！」

「對，這沒什麼呀……我們應該還有不到一公里要走而已。走走也不錯呀……」

「所有人都吃披薩嗎？」我問。

「妳到底在胡說什麼呀？這裡有那麼慘嗎？妳難道不明白到處都一樣，只不過風景不同罷了。」

我跟著路上的白線走，讓左前輪直接壓在白線上。一陣子過後，我覺得不對勁。這條路，我熟得很，並沒有什麼小彎道，甚至連一點點弧形都沒有。但是現在呢，這條他媽的白線，以一種幾乎難以察覺的方式，慢慢地向右偏斜，完全莫名其妙。我的眼睛只好愈睜愈大。

「妳到底是希望怎樣啊？妳相信……」

我點點頭，眺了一眼玫瑰色的天空，慢慢挺直身子站起來。

「不會吧？妳在跟我開玩笑嗎？和圖書該不會讓我一個人吃完吧，不能這樣啦……」

「問題還不只這樣。最糟糕的是我發胖了！我正在這個死人坑洞裡一步步毀滅自己！」

我開始到處找麵粉。

索妮亞打開一輛簇新的雙人座車車門，這輛車的引擎蓋足足有五公尺長。我們一同把這個小寶貝塞進車子裡。索妮亞飛快地跟我們吻頰道別，急著想趕快回家，弄個什麼東西敷在男人額頭上。我們一邊揮手，目送車子發動、駛離。這輛車宛如尼斯湖水怪，消失在深夜街頭。

「我的電話成天響個不停，錢就從四面八方湧入。你知道，操作上一定要小心翼翼，必須撐到底線，然後再瞬間全部賣出。一秒之差，可能價格翻漲一倍，也可能傾家蕩產！」

「那怎樣呢？風景不同也好過什麼都沒有！」

一天早上，貝蒂從體重計上驚跳開來，一邊大呼小叫。

她衝進屋裡。

「什麼啦！我不是要跟你講這個啦！我是要我們兩個一起想辦法找出路。機會就等在某個地方，我們只要別錯過就行了。」

「我可一點都不在乎那堆廢鐵！」她說：「我所在乎的並不是這個……」

被呼喚的女子轉身朝我們這桌走來，身後跟著個男的，一時間搞不清楚狀況，腳步踉蹌。兩個女人又親又抱，那個男人被扔在身後，跟我面面相覷。這兩個女孩一副很高興見到對方的樣子，一直緊握彼此雙手。女孩們開始介紹大家認識。在我埋頭研究菜單的時候，那男人好像低聲咕噥著什麼。

「我要跟你講一件事，」他接著道：「你看過那部電影嗎？幾個人開車，正往懸崖衝去，卻必須捱到最後一秒才跳車……你能想像這些人心中的感覺嗎？」

為了將爭論畫下句點，我走了兩三步到旁邊的人行道上尿尿。我背對著她。這一招將使她閉嘴。尿液在黑夜中蒸出一小團藍煙，我一邊想著：跟女人共同生活，即意謂生活將有一卡車不便，但是，權衡一下後，最終還是會選擇兩人一起過。女人只要腦子裡想到什麼亂七八糟的東東，就全部往你身上倒——不過，也還好啦，沒那麼難以忍受。相對於貝蒂給予我的一切，付出的代價不算太高。我感覺得到她在我背後火冒三丈。我已經記不得有多長時間都自己一個人過了，想必是很久。

「有時我會想，你的腦子可以想想別的什麼嗎？」

一朵微笑像原子彈般瞬間在她臉上炸開，一股熱力撲向我來。

「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再努力一點。只要心中存有這樣的願望就已足夠。」

女侍不動聲色看和-圖-書了看手中的鈔票。

「是喔，你行行好吧，我可一點都不想碰。」

「什麼意思？什麼我不知道！？你搞什麼飛機啊？」

「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嗎？」她繼續問。

「很難。」我說。

「屁啦……」我大吼大叫：「不要讓妳的小島把我給笑死！！」

不過，很明顯地，貝蒂並沒有被這個小插曲打斷。她繼續滔滔不絕說著她那套生活有勁、往目標衝刺的長篇大論。我則在地上的灰塵中打滾。

索妮亞緊緊依偎在他身邊，把一隻手伸進他的頭髮裡。

不久之後，我起身直接走向冰箱。在我們的生命中，有時會碰到一些至高無上的幸福時刻，彷彿整個人都被亮晶晶的星塵團團圍繞。我耳朵裡嗡嗡作響，就好像心靈意識已經飄升到最高境界——此刻，我正對著雞蛋微笑。我拿了三枚，一一將蛋打進一隻碗裡。

「妳是在開玩笑吧？怎麼可能不行！」

有好幾天，生活就像漂浮在一個色彩斑斕的夢境裡。我們彼此寸步不離，沉浸在一種令人驚異的簡單、自然之中。工作上，我必須搞定一個洗碗槽、一具壞掉的馬桶水箱與一架電力、瓦斯兩用爐，雖然很傷腦筋，也還不算太嚴重。貝蒂會幫忙掃掃枯枝、落葉、碎紙片，並且一一把走道上那些垃圾桶拿去倒乾淨。下午時分，要是沒在做|愛，也沒在準備前一晚從食譜上選定的什麼複雜料理，我們都待在屋子的前廊上消磨時光，隨便按下收音機聽聽音樂，或聊些家常芝麻小事。當貝蒂在大太陽下鋪上席子準備日光浴，我就把我的躺椅推到蔭涼處。如果看到有人來，我就扔給貝蒂一條浴巾。當不長眼的傢伙走掉，我就去拿開浴巾，然後走回躺椅坐下，繼續看著貝蒂。我發現，只要盯著她十幾秒，就足以讓我腦袋放空，屢試不爽。

我停下來點菸，她也停住、等著我，兩隻眼睛死瞪著戳痛我。我一聲不吭，一副舌頭被貓啃去了的樣子。

「喔寶貝，你真是大好人！」她說。

「狗屁啦。如果妳有工作，或是還有點錢存在銀行，日子會有什麼兩樣嗎？為什麼妳老是在同樣的問題上鑽牛角尖呢？」

「喂，老兄，你想過眼下的人生嗎？難道你不會很氣嗎？」

貝蒂氣急敗壞地打開車門，一句話也沒說。我跟著她出來，還在想出了什麼差錯。這部福斯看起來就像一隻笨重的動物，正面臨垂死邊緣，連保險桿都撞凹了。

我從她肩膀上方看過去，她呼吸急促。「我不知道啦。」我說。

「我真不懂你到底怎麼讓自己困在這裡沒有悶死hｅtubｏｏk•ｃｏｍ•ｃｏｍ。這樣的地方，根本完全沒搞頭。」

「別跟自己過不去。根本就看不出來，我跟妳保證。」

「老天！你想像過小島上的生活嗎？」

「嘿！自從跟妳在一起之後，我從沒感覺日子白過喔，甚至好過自己一個人的生活喔，如果妳真想知道我的想法的話……」

貝蒂完全沒在聽我說話。她一動也不動。現在她整個人都陷在自己的奮鬥幻想裡，呼吸急促，眼睛發亮。

「不要亂說啦。我腦子裡想的是索妮亞，她已經飛上枝頭了。你知道索妮亞是誰吧？」

我穿越市區而過，完全沒有半點事故。路上沒有多少人，呼嘯開車簡直易如反掌，除開有時候我感覺引擎有點超速運轉，使得這部福斯好幾次往前彈跳。

「一瓶香檳多久可以送上桌？」他問。

「你倒說說看，為什麼我老是停在原點？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讓我始終沒辦法往上爬？你說呀！」

她眼神堅定：

我決定不回答半個字。我朝著她走去，但很倒楣地，我的腳絆到了什麼草根，整個人向前跌了個狗吃屎。而因為地面硬梆梆，臉頰擦破了皮。

我才轉過身來，貝蒂早已蹬著高跟鞋上路走開。我只好跑著跟上去。

「就只穿裙子嗎？」我問道。

「沒有啊，」她說：「好得不得了。」

「拜託。貝蒂，別又來了……」

她完全沉迷這個小島願望之中。她神經質地微微一笑，然後就一個人走了開去，沉浸在多姿多采的甜蜜美夢裡，完全不等我。我終於可以稍微爬起來、跪在地上。

「喂，」我說：「去市區吃點東西，然後順便趕場電影，如何？」

不必白費力氣繼續討論，我明白自己正撞上一堵完全無法撼動的牆。我眼睜睜看著打在碗裡的蛋，一個接一個流出來，慢慢流進洗碗槽的排水孔去。我的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不過我馬上恢復鎮定，完全沒有發飆，把碗洗好。她抽著菸，一雙眼睛盯著天花板。

「真該死！怎麼會這樣！」

遠遠那頭，汽車旅館透出的亮光依稀可見。我們還有得熬，下坡路段感覺滑溜溜的。

末了，我再也聽不見人說話，只聽到某種遠遠的呢喃聲，所有事物都顯得遙遠、模糊，只剩下一種詭異的單純感。我不停微笑。我不再有所求，整個人醉醺醺，以至於獨自發笑。

在披薩店坐下不到五分鐘，一名金髮小姐走進店裡，我身旁的貝蒂又驚又跳。

「你會看到自己在一個美麗的早晨，出發前往小島……」她接著說：「下船的地方就是天堂……」

「你在幹嘛啦……？」貝蒂問道m.ｈｅｔubｏoｋ•coｍ•ｃｏｍ。

我心無二致聽他講話，這類的經歷總讓我著迷不已。這傢伙因為一直在談錢，使得他完全不為酒精左右，只是時而打個有點響亮的酒嗝而已。我抽了幾口他遞給我的嗆人雪茄，並將所有酒杯斟滿。女孩們則眼睛發亮。

「是呀，我想我都可以及時跳車。然後整個人就癱了，必須睡上三天。」

我自言自語：繼續走就好，別理她，那一點用也沒有，而且她很快就會忘記她的牢騷。

「什麼啦……妳快來啦！先來幫我一下啦！」

「我完全沒興趣耶，真對不起……我是不會吃的。」

我站起來，兩隻手交叉放在腦袋後面，觀望著整個地平線。天空紅通通的，一絲雲也沒有，明天顯然會是起風的日子。我自忖到底是什麼讓洗衣機卡住。

「老天！難不成你已經把這個爛地方當天堂啦？你不是腦筋燒壞了吧？」

「你懂嗎？」她繼續說：「在我來這之前，索妮亞跟我都是同一家夜總會的服務生。我們的工作完全相同，要擦桌子、送飲料、打掃。晚上我們回到宿舍，天南地北聊著當我們可以離開那個鬼地方時，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就在剛剛，我看到了索妮亞自那時起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我知道她已經為自己找到一條康莊大道。」

「還沒跟妳講過，我這輩子唯一一次真有撈到點錢，是在賣可麗餅的時候。我在海邊設攤，許多大爺、貴婦都手裡抓著錢、頂著大太陽排隊來買。真的喔，每個人都一樣喔。他們都知道，在方圓一百五十公里的範圍內，就屬我做的可麗餅最好吃。了不起吧，妳等一下將見識到我可不是在吹牛……」

「貝蒂，有什麼不對勁嗎？」

索妮亞看起來像隻羽毛蓬鬆紛亂的鳥兒，嘴形性感撩人，隨時都在笑。她這個樣子著實為大家相處的氣氛加分不少。酒一瓶接一瓶送上。有那麼一會兒，貝蒂勾著我的手臂，頭倚在我的肩上，我則大口吸著那根大衛杜夫。

我們開貝蒂的車子出門。這輛紅色的福斯超耗油。我們在市中心停下車來，一隻輪子還開上了人行道。

「妳看到這霧沒有……」我說。

索妮亞立刻投進他的懷抱，跟他玩親親。

過了一會兒，我們走到我們的福斯跟前。我很想開車。而想要開得過癮，必須有一些可以振奮人心的東西，比如亮閃閃的汽車遠光燈，我也要一眨眼就神勇飆上時速兩百公里——啊，我超想開車的。

「老天！讓我好好看看妳……啊，妳氣色好得不得了！」貝蒂大聲說道。

貝蒂沒有回話。我也馬上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但一到中午hetubook.com.com，我立刻有了警覺，因為在餐桌上，盤子裡只有一顆對切的番茄。就只有番茄，其他什麼都沒有，我一句牢騷也沒發，若無其事地打屁，啃我的午餐。吃完後，我神清氣爽，一點都沒有被一堆卡路里擊垮的感覺。然後我們頃刻就玩起來，床單被弄得亂七八糟，其暢快可以名列兩人做|愛榜的前幾名。外頭陽光熾烈，強力炙烤一切生靈。

「行行好，妳可別擔心車子的事。」我說。

「走，我們回家睡覺。」我說。

「沒，沒有呀。你在講什麼呀？」

「待在這裡，是沒辦法有所突破的！」她說。

她仰頭看著漆黑的天空，嘆了口氣：

她快步向前走，就像腳上有彈簧，兩眼直視前方。我真倒楣，很難跟上她。

就在我把這部福斯搞進一個凹洞裡去時，貝蒂驚聲尖叫。車子整個跌進這個倒楣的小排水溝，讓我們嚇了一大跳。我想要熄火，卻啟動了雨刷。

幾瓶酒下肚，我完全同意索妮亞的說法。男人此刻正在跟我講述，他怎麼在咖啡豆價格大漲之際進行投機買賣而海撈一筆的經過。

「你確定你行嗎？」貝蒂問。

「我沒力氣討論這些。」我說：「我累了。對我好一點嘛……」

「提醒我修理修理車燈。簡直完全沒用，爛透了。」

我扣好褲子，精神也來了。我對自己說……和一個活力旺盛的女孩在一起就是要付出這種代價，你一定避免不了她發發小脾氣。酒精讓我通體發熱，我以一隻腳當軸，向後轉面對她。

我轉身靠近她，屈膝彎下身子，憂心忡忡伸出手指撫掠她的臉頰。

凌晨一點整，男人完全沒有任何預告就往前倒，弄翻了一個盤子，盤子裂成兩半。是該打道回府了。索妮亞從男人西裝上衣的口袋裡掏錢去付帳，然後我們一起扶著他、把人拖到外面。我們都醉得不成樣子了，哪裡還拖得動他，還好一到外頭，男人就稍微清醒一點，讓我們不必花那麼大的力氣。不過還是必須每到一根路燈柱時就停下來，好讓大家喘口氣。每個人都覺得好熱。稍事休息時，索妮亞就直挺挺抵住他，男人雙腿發軟、一直搖搖晃晃。「我可憐的寶貝，」她反覆說著：「我可憐的小寶貝……」我心裡嘀咕……難道他們把車子停在市區的另一頭？

「老天！我居然又胖了一公斤，我就知道！」

「過兩天，我們就要搭飛機去小島上玩，」她輕聲細語說：「這是給我的訂婚禮物呢！寶貝，也許你覺得我傻，可是這個禮物真的讓我高興極了！」

當女侍走來，那傢伙似乎醒了過來。他拉著女侍的手臂，在她手裡塞了一張紙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