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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野玫瑰

作者:菲立普.狄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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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下午一番折騰,此刻屋子裡洋溢著一股溫柔的氣氛,我好想窩在家裡沒事幹。不過一隻紅象就這麼杵在起居室中間,什麼想法都只能告吹。不管我走到哪裡,都感覺這隻大象盯著我。
如果我現在起身去準備明天要吃的辣椒鍋,也並非不可能。我活在世上,已經差不多一萬三千個日子了,既看不到誕生之初,也望不見曲終之日。我希望防水用的瀝青紙能撐上一陣子才好。室內小燈的亮度不過二十五瓦,但我還是拿了件襯衫蓋上去,免得刺眼。
我很想幹出石破天驚的事情來,不過車子很快就到了鎮上,我必須像白癡一樣跟著路線走、閃避行人,然後像最孬的孬種般遇見紅燈就停住。在我血管裡流著的,卻都是液體炸藥。
「等指甲乾要很久嗎?」我問。
我幫她一起推著沙發。
「少敷衍我,我是說真的!」
下午我們做了愛。然後我整個人突然沒力起來,我繼續躺在床上抽抽菸、看看書,貝蒂則在擦窗子。賣鋼琴的好處是,絕不會有火燒屁股的情況發生。在兩次買賣之間,你絕對有時間可以看完一整部《尤里西斯》,沒人會打攪你,中斷你閱讀的興致。儘管如此,所賺的錢卻足以養活我們兩個人,支付掉所有帳單,而如果我們高興,隨時可以給賓士加滿汽油。艾迪沒跟我們要錢,只是很簡單地希望我們把店維持下去,業務蒸蒸日上,每賣出一架鋼琴,就再去叫貨。我們也一一照做。我也負擔送貨的工作,而這個費用就直接進我口袋裡去——幹嘛讓記帳工作弄得太複雜呢?
「喂!別直接用手拿肉凍好嗎!?」
我磨著一片會鉤到衣服的指甲,順便剪剪其他的指甲。
「可以切一片豬頭肉凍給我嗎?」
「是啊,鋼琴聲弄得我都神經衰弱了。」他說。
「別緊張嘛。」我說。
她掙扎了一會兒,笑了笑,同時間閉上了眼睛。可是我精力充沛,完全可以噼哩啪啦聊一個晚上的天——可惡!我幫她脫衣服,並且跟她解釋說,事情真的再清楚不過了。她拿手摀住嘴巴,怕講出潑我冷水的話。她鑽進被子裡,我在她屁股上輕輕打了一下。她的乳|房看起來軟趴趴,完全不用費力鑽到她兩腿間去驗證——她睡著了。
他走近我,打開一張紙,把紙送到我的鼻子下。
「我也搞不清楚。可是我現在真的想吃點東西……」
我們走下幾級台階,到達地面,貝蒂直直往前走去,不過我回過頭來,仔細注意著這棟醫院建築,一切如常,我看不出它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這棟樓乾乾淨淨,打光也打得不賴,周圍種著好幾棵棕櫚樹,被當成圍籬的植物也才剛剛修剪過。真不知我著了什麼道。或許說到底,是我狂吃的那些香蕉被下了毒、施了咒,只要吃下肚,便毫無理由心驚膽寒。再加上看到一個被火紋身的小孩,躺在一間陰森森的房間內打顫——我想,原因已經昭然若揭,一點也不複雜。
我在貝蒂的手提袋裡,找到一條未拆封的口香糖。我取出一片,在手裡捲成一捲。我想破頭就是不明白,為何有人會決定一條口香糖裝入「十一」片——就好像把事情弄得這般複雜,只是為了好玩而已。我抓來枕頭趴在上面,翻來覆去了一會兒,最後終於決定睡覺。那第十一片口香糖,就好像是我痛苦的根源,我用舌頭在嘴裡推著它咬,然後吞到肚裡去。
貝蒂對我眨眨眼,我至少有了個安慰獎。
我看見貝蒂在我面前比手劃腳,她傾身看著我,嘴巴動來動去。不過我什麼也聽不見,除開血管內的血液汩汩作響。我靠著一堵牆,渾身難過得厲害。一塊冰凍的石頭m.hetubook.com.com橫在我的腦門上,我完全無法保持平衡,身體沿著牆壁滑下來坐在地上。
「開玩笑的啦。」我說:「人到了三十五歲,會很想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搞笑……」
「啊,怎麼會這樣?你到底怎麼了啊?嚇了我一大跳!」
就在進門的一刻,事情便發生了,我完全不明所以。這並不是我第一次來醫院,我熟悉裡頭的味道,也明白這裡的病人都穿著睡衣走來走去,甚至了解此處死亡無所不在的奇異感——沒錯,這個我也知道,而且從來沒有因此就出什麼狀況,一次也沒有。開始耳鳴的時候,我真是無比驚訝。我感覺兩腿既僵硬又無力,我冒出一粒粒的汗珠。大象首先掉落在地上。
我站起來去看一眼溫度計。十八度。還不錯。
我在床腳邊坐下,讀著一篇文章;裡頭談到在遭受核彈攻擊時可採取的防範措施,比如特別要遠離窗戶邊。
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我全都在把什麼東西切成一片一片的,並且緊咬嘴唇,在店內跑來跑去,像隻八爪章魚般拿客人要的貨品。在某種程度上,我想我能夠了解巴柏了。我理解到,如果我也做著同樣的工作,一樣會對任何一個女人都產生不了興趣;晚上只想看電視殺時間。我是有點誇張啦。不過,生活難免有時一團糟,舉目所見盡是荒謬與瘋癲。這樣的生活還真是他媽的吸引人,我們就是必須這樣活著來等待衰老、病痛與死亡——我們不知所以朝暴風雨前進,每走一步,就更接近生命曲終的暗夜。
一會兒過後,我振筆寫了三頁,然後停下來。我只是很簡單地想知道,自己是否可能再寫出至少一頁的文字來;我並沒有要求自己寫長篇巨著。我抽著菸,望著天花板。我寫得並不太差。事實上好得很,我自己也他媽的很驚訝。我慢慢重讀這三張紙,真是愈來愈詫異,不記得自己曾經在狀況不是頂好時,仍能寫出這樣的東西。某種程度上,這教人放心許多,就好像二十年沒碰腳踏車,但騎上車、踩了第一下踏板,居然沒有摔個四腳朝天。這著實令人振奮了一下。我把兩隻手往前伸,想看看它們有沒有興奮得發抖。這幅景象,很像我在等著讓人來上手銬。
「喔,是嗎?」
我洗了把臉。
「鐵定是我肚子空空的關係,有點沒力的感覺……」
我把菸灰缸清空。
當我了解無法再壓抑住自己的不適感,就跟貝蒂使了個眼色。我問巴柏有什麼事是我們可以幫忙的,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有事直接講就好。不,不,他連聲道謝。我後退到門邊,就好像有蛇從天花板上一隻隻掉下來。我動作敏捷跨入走廊,貝蒂有點難以跟上我。
我跳起來套件褲子,在她頸畔親了親。
「還有整整一公克。」他輕輕說。
「哈,哈。」我出聲。
「他晚點就回來了。」
貝蒂開車,我把大象放在膝蓋上抱著,感覺嘴裡有股奇怪的味道。我想著,當捧著絕望之杯來到唇邊,如果突然覺得口乾舌燥,其實是不應感到驚訝的。街道上的光線,散發著讓人說不出話來的殘酷感。我們在醫院的停車場停下車子後往大門走去。
「你確定你能自己一個人搞定?」她問。
我知道小鎮北邊有一家餐廳的牛排和薯條不錯,而且燈光明亮。餐廳老闆認得我們,他之前挑了一架鋼琴送他老婆。我們坐在吧檯邊時,他取出三只酒杯。
「該死,」我說:「不好意思。」
我追捕一隻蚊子。
這群人蜂擁入內,我整個人必須躲在門邊一角。直到最後一位客人進來,我才能走到櫃檯後就定位。我想著阿爾奇,還有他的https://m.hetubook•com•com小熊。小熊正坐在廚房的桌子上,彷彿流光自己所有的血一般,身體慢慢瀝乾。
「我在想,如果我們去探望他,他應該會很開心。看看我買的禮物……」
「到底是怎樣啦?」她問:「這家天殺的醫院是把你給怎麼了?」
小傢伙不是很起勁,我稍微強迫他:「有了這些錢,你至少可以買條百慕達短褲。」
「這貨好嗎?」
她退了幾步,看一眼新擺設的整體效果:「你覺得怎樣?還合你的意嗎?」
「你出門後,巴柏就打電話來了,從醫院打來的,希望我們下午幫他看店。」
我就這樣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一個鐘頭,中間只有稍稍傾身向前,瞄一瞄我兩腿之間那兩顆是不是一直都在。我此刻正拿著一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站起身,臉上掛著逗趣的微笑,呼吸有點短促。我去找來需要的東西,重新回到桌邊坐下。
老天,這麼年輕的小朋友,真是讓人左右為難——我心裡想著——他連手都沒洗哩。這些粉末結晶感覺不壞,我嚐了一點。問他多少錢,他講了一個數字。我太久沒碰,不知道價格已翻漲兩倍之多,我目瞪口呆。
回程上,我感覺自己好像在操縱一部裝甲車,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我前進。貝蒂喝了點酒。這個晚上,全世界都喝了點酒,我是唯一還略微清醒著的傢伙,自豪地坐在駕駛座上,緊握方向盤。不過,許多路過的智障都提醒我要開前大燈。貝蒂遞過來一支已經點燃的菸,放在我的嘴巴上。
「如果開點燈,我想你會看得比較清楚……」
樓下的鼓譟情況好像變得有點嚴重。我於是下樓去,點亮店內的燈。女人們紛紛搖著頭,最醜的那個,扭著自己的手,要給我看看現在幾點。我打開店門。
整包洋芋片行將啃完之際,我在想,牠該不會一整晚都要待在我的腿上吧。我把貓兒放下來。牠在我的腿邊磨磨蹭蹭。我去弄來一碗牛奶。好像至少可以這麼說,今天是以牛奶為徵兆的一天——這牛奶既溫和又滾燙,神秘難解又無法逆料,而且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白色——再加上小熊、大象跟小貓,簡直要什麼就有什麼。對於一個不碰牛奶的傢伙來說,我這一整天可說是照飲不誤,而且喝到一滴不剩。於是,必須想想那個讓你喝到五味雜陳的莫名力量。我把牛奶慢慢倒給貓喝,心中並無芥蒂。這就像是今天最後一場牛奶試驗,而我對這一類的事情,可說已經有所預感。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鈔:「這樣夠了吧?」
但我並未因此驚慌起來。我看著貝蒂在窗子附近清理指甲,塗上大紅色的指甲油,她的影子映在牆壁上。真是美極了。我在床上伸展四肢。
「這樣氣氛就有點不一樣囉,對吧?」
我真的覺得,這個世界一年比一年灰暗,不過這個觀察結果並沒有影響我多大。我選擇繼續頂天立地,生活才不會像座垃圾山。這是我覺得自己最好的部分,也是我必須勉力而為之事。能夠達到這樣的境界並不容易。我想這輩子唯一讓我驕傲的事,就是我一直努力做個上道的人。也別再要求我更多了,我已經力氣用盡。我吸著鼻子,回到貝蒂身邊,把她抱在懷裡,差點就讓她滾下椅子去了。好幾個傢伙望著我們。
幾秒鐘過後,慢慢可以聽見四周的聲響,最後就完全恢復正常。貝蒂拿一條手帕為我擦臉。我深呼吸。人們在眼前來來去去,沒人注意到我們。
我在他那個年紀,傑克.凱魯亞克教我要熱愛自己的生命。我尿得飛快,但並不想太驕傲:「我要在還能用時趕快用。可能過不久就不行了……https://m.hetubook.com.com
時間一分一秒消逝,我墜入深淵,香菸星火迸射作響,我腦子著火,自黑洞浮出。這一代人如果能散發出任何魅力的話,就在於他們擁有對孤寂的深刻體驗,並對於一切事物皆無意義的本質了然於心。幸好人生還是美麗的。我在床上躺下,寂靜如同一頂鉛製金鐘罩覆蓋四周。我放鬆身體,試圖讓這股像電流般爆走全身的愚蠢能量鎮定下來。我翻身望著重新翻修過的天花板,天花板透著一片寧靜之美。貝蒂曲起膝蓋,剛好撞上我的腰。
「是喔,我可一點都不懷疑。」
我們上樓去後,她在床上躺平,兩手放在胸前,我試圖搖醒她。
我們有幾分鐘沒說話,看著阿爾奇在睡夢中緩緩顫動,頭髮黏在太陽穴上。我真為他難過,但我還感受到另一股難以言說的憂慮與不安——這倒是與他無關。儘管我東想西想,還是沒辦法趕走這個我無法解碼的幽暗訊息。這讓我有點焦躁起來。原因不詳的壞情緒,永遠讓人不自在。我輕輕咬著嘴裡兩邊的肉。
人行道上已經有四、五個女的站在那裡。她們在店門口東張西望,想知道裡頭發生了什麼事,聒噪不已。我到院子裡找來鑰匙,迅速上到二樓公寓去,馬上看到廚房地磚上有一小灘牛奶,一隻絨毛熊玩偶掉在上面。我撿起小熊,放到桌子上。牛奶現在已經冷了。
「喔,我不想尿了。」他嘟囔道。
「是喔,可能是有點消化不良吧。」我說:「肯定是之前吃了香蕉的關係。」
「已經開始彈了吧?怎麼樣?」我問。
「我們不會因為天黑就變成瞎子。妳懂我的意思吧?」
回到家時,貝蒂正躺在沙發上,腳邊放著一隻一米高的大象。這隻大象,紅身、白耳朵,包在一只透明的塑膠袋裡。貝蒂以手肘支起身子。
我吃完後,接連喝下兩杯水,所以想當然耳,接下來就會跑廁所。幾個粉紅色的尿斗,吊在牆壁上。我選擇了居中那個。每一次我只要站在這種尿斗前,就會想起那位讓我驚訝連連、身高一九〇的金髮女孩——那時她跨坐在尿斗上,一臉笑意,跟我說你別擔心,我等一下就把你那根東西還給你。我永遠不會忘記她;在那個年代,天天都聽得到女性解放的言論,逃都逃不掉,但獨獨這女孩留給我最深的印象。不過我必須承認,現在很多事情都已經有所改變了。
「嘿,有虎頭蜂在追你嗎?不要走那麼快嘛!」
我還來不及轉頭看她,她就傾身過來儀表板上,把頭燈打亮。這樣是比較好,但完全不酷。
「好吧,我不要肉凍了。請給我兩片火腿肉,要圓形的那種,不要方形的。」
「不是這樣啦。他是害怕那些婦人會聚集在店門口的人行道上,引發暴動。」
我背對著他擦手,照規定拉下二十公分的毛巾布。我心情好,氣色佳。
「沒錯。我懂。」
我這邊,還沒尿出來,而他那邊,也沒有。我們之間橫亙著一片死寂。他時不時瞄我一眼,看看我在幹嘛,然後清了清喉嚨。他穿著一件超大的垮褲,上身是顏色鮮豔的襯衫,我則是一件緊身牛仔褲外加白T恤。他大概十八歲,我三十五歲。我咬了咬牙,收縮腹肌。我感覺他也這麼做。我集中精神繼續。
「我管他們咧!」我答道。
我們上樓到達病房。房間內的燈光有點昏暗。阿爾奇睡著了。巴柏跟安妮各自坐在病床兩側。小嬰兒也睡了。我把大象放到一旁。巴柏站起身,對我解釋阿爾奇剛剛睡著,這次真是吃了好大的苦頭。
我盯著牆壁上一道小小的油漆痕跡。
「不會。很快就乾了。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看一下現在幾點了……」
和_圖_書一邊想著金髮妞,一邊解開褲襠的鈕釦。這時,原先留意過的一群平頭年輕人,其中一個走了進來。他站在我旁邊的尿斗準備就緒,眼睛盯著尺寸頗大的銀色給水按鈕。
「很合,相當合。」我說。
凌晨兩點,一隻貓在玻璃窗邊喵喵叫,我把牠放進來,請牠吃一罐番茄沙丁魚罐頭。我們肯定是整條街唯二醒著的了。這隻貓還很年幼,我摸摸牠,牠發出呼嚕的滿足聲,跳到我的大腿上。我決定先坐著不動讓牠待在那裡,好消化一下沙丁魚。我感覺夜晚也好像靜止不動。我小心翼翼把身子往後仰,用指尖去撈一包洋芋片。還滿滿的一包,我倒了一些在桌上,解解饞、殺時間。
「喂,我不想掃你的興,」她附耳悄悄說:「可是這裡有很多人……」
我帶著收音機去廚房坐下喝啤酒。收音機裡正在播報新聞,沒什麼大事發生。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半生不死,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而就在要播報當日球賽結果時,我關掉了收音機。月兒幾近滿月,月光直接映在桌面上,完全無須開燈。氣氛還算悠閒。我立即想到應該去泡個澡。我的腦袋清醒得一如冬陽輝耀的天空,眼睛一掃,就能透視事物的肌理,甚至可以聽見一百公尺外一小段麥桿折斷的聲音。我將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喉嚨感覺經受一股激流的沖刷。好吧,我坦白承認,貨不錯,雖然一想到一公克的價錢那麼高,還是讓我嚇得幾乎要屁滾尿流。
不過我有一件事沒說真話——不管怎樣,我心底還是存有一抹不對勁的預感。但僅僅是模糊的感覺而已,並不嚴重,我是不至於為此心煩意亂的。
當我回到家,貝蒂正在重新給家具換位置。
「好啊,那就走吧。」我說。
「你確定?」我問。
我亂轉著電視頻道,可是沒有一個節目能讓你看上一分鐘卻不會無聊死,而且還死上二十次。
幾天過後,我花了一個早上,拿著防水用的瀝青紙去小木屋那裡,把屋頂整個貼一遍。我心平氣和、一聲不吭地工作著,再輕鬆地開車上路回家。我打開收音機,聽著地方電台播送的歌曲,有點收訊不良的樣子。
「肯定好。不過,別問我細節,我沒嚐過這種東西。我只是為了有錢可以去度假而已。我想去衝浪。」
我們在房間另一個角落鋪上地毯。「這個狗屁傢伙還真是鎮定。」我說。
「可是你不想先趕快吃點東西嗎?不餓啊?」
賣掉最後一公斤番茄後,我關門休息,心情跌到谷底。我面無表情。只要反省起生活的種種,立時掉入一個無底的深淵,所能做的只是往下墜落。如果不趕快喊停,你將被憂慮與驚恐攫住,整顆心終被啃噬一空。我像足球場邊的教練當機立斷喊出暫停,然後一根接一根吃著香蕉,共吞了三根。之後心情有點好壞參半,我上樓去,灌下一瓶啤酒。反正也還有點時間,我把地上的牛奶擦乾淨,也把小熊沖洗一下。接著去到浴室,拎著小熊的耳朵懸在浴缸上方,讓它滴水。它的臉上浮現出某種不真實的微笑,完全符合我今天的心情。我就這樣陪在它旁邊,喝光一瓶啤酒,在感到自己耳朵也要發疼前,把它放了下來。
「當然啦。」我說。
「信不信由妳,」我說:「我的視線跟大白天時一模一樣。」
他抓了抓頭。我洗手的時候,他在鏡子前面擠眉弄眼。
「有一個新消息,」她說:「阿爾奇住院了!」
我們直線穿越醫院大廳。我差點撞倒一個突然從右方出現、坐在輪椅上的老先生。老傢伙朝我轉過頭來,不過我根本沒聽見他在罵什麼,因為不到兩秒鐘,我人就在醫院大門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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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來《易經》,占到「明夷」卦,這也很不錯。貝蒂發出輕輕的呼吸聲,翻了個身。
「不會,一點都不餓。」
「好,當然。」我說。「老闆不在嗎?換人啦?」
「嘿……妳不能這樣對我啦!」我鬼叫:「妳不會口渴嗎?要不要我給妳拿個什麼東西來喝?」
貝蒂去櫃檯問阿爾奇的病房號,我走近一台自動販賣機,按下一杯冰可樂。真是大惑不解,不知道是香蕉害我不對勁,或者這其實是來自陰間的某種神秘訊息。
我在房子前面停下車。這個夜晚氣溫溫和,在一襲輕柔的月光烘托下,更加安詳靜謐。不過我卻覺得夜色隱隱透著藍光與珍珠灰的陰影,揉合成一股出奇的暴力感。走在人行道上,嗅聞著清涼空氣的味道,一點都沒有睡意,貝蒂在我們快到家時就開始打呵欠,我真是不敢相信。
他笑出來。我們關進一間馬桶間裡。他在馬桶的水箱蓋子上幫我準備。嗑之前,我先擤了擤鼻涕。之後我感覺又是一條好漢,可以通宵達旦一整夜都不皺眉。因為我心情好到帶電,在離開前,我拉住他的手臂說:「可別忘記一件事,根本不存在一個只有沙灘與海浪的地方。現在到處都打打殺殺的喔。」
「幹嘛跟我講這個?」他說。
他看著我,彷彿我剛剛告訴他如何畫圓為方。
「可是你剛剛說是因為香蕉。」
「就這個價錢,要或不要?」
一陣有個性的嘩啦啦聲響在我前面噴出,打破了沉默。我得意一笑。
我脫下夾克,扔到一張椅子上:「不會吧,他又怎麼了?」
我們把桌子搬到另外一頭。
最棒的是,我們甚至有了點存款,幾乎有閒錢能再撐上一個月。我們到達了這樣的生活境界,讓我真的很放心。失業在家、口袋裡只剩兩頓飯的錢——很不幸,我也有過這樣的經歷。而現在手裡居然握有一個月的生活費,對我而言,彷彿送給自己一幢防核堡壘。我很難想像更好的情況。顯而易見,我還沒考慮到退休的事情。
我完全能夠抓起一把凳子,把它折成兩半。
我把貓送回外面窗台上,關起窗子。貓兒在天竺葵盆栽旁伸懶腰。我放了點音樂來聽。在去床上躺平前,我又打開一瓶啤酒來喝。我很想找點事情做做,不過卻沒有一件真的適合拿來打發時間的事情。為了起碼也動一動,我收了收貝蒂的衣物,仔細地疊好。
「有可能會更糟的。」他加了一句。
「他將一鍋煮開的牛奶翻倒在自己膝蓋上!」
依據我的計算,桌上盒子裡的方糖,還有一百八十七粒。還是不想睡。貓咪在窗子外喵喵叫。
「嗯,對了,」他說:「我在想,我手邊有些東西,也許你會感興趣。」
餐廳內有一些客人。幾個傢伙獨自一人,還有幾對情侶檔,另外就是一群感覺才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都留著平頭,前額連一絲皺紋也沒有。貝蒂心情很好。牛排的滋味,美妙到足以讓吃素的傢伙也願意來破戒一下。我在薯條上淋滿番茄醬,先前的醫院小事故已經完全忘光光。我渾身輕飄飄的,幾乎覺得全世界都他媽的美得冒泡了。貝蒂笑臉盈盈望著我,我閒扯些小笑話。然後我們點了一客超級巨大的捲餅,餡料五花八門,光奶油醬就差不多有半公斤。
但我可不是愛自找麻煩的人——我的難題還不夠多嗎?——所以我冷靜地將這幾張紙燒掉,了無遺憾。反正我完全不會忘記自己所寫過的東西——這正是有點本領的作家的特質。
夜晚清涼的空氣讓我頓時放鬆,馬上感覺好多了。我想起以前有一次去鬼屋玩的經驗,情況如出一轍。貝蒂雙手扠腰,斜眼查看我,笑容裡有些許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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