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病床上躺著一個男的,一根管子插在他的鼻子上,另一根管子插在手臂上。他看來好像元氣不佳。不過當我走進來時,他張開眼睛望著我。在我等待門外那些傢伙走開之際,我們相互注視彼此。當然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對望。有那麼一瞬間,我很想拉掉他的管子。這個病人搖頭示意不行、不行,可是我根本都沒開始動作啊。管不了這麼多了。我接著微微打開門瞧,現在走廊已經淨空。
入夜以後,我會去巴柏家喝一杯。當日光漸漸減弱,夕陽餘暉緩緩輝映之際,處在這股燠熱中,真是讓人心情糟透了。我是指對於愛人被搶走、還不知如何應變的傢伙來說,這真的很難熬。我差不多都跟他們混一個鐘頭左右。巴柏一副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安妮則始終尋找向我展示她下面那裡的機會,這讓我可以打發一點時間。當天色一片漆黑,我就回家去把燈打開。我在晚上寫東西,有時候感覺起來彷彿她還在我身邊。貝蒂是讓我自覺依然活著的訊號,而寫作呢,也是同一回事。
當我走出病房,醫護人員應該全都擠在員工餐廳裡用餐吧。走廊上沒人,一樓大廳裡的人也稀稀疏疏。沒有人注意到我。已經完全入夜,雨水都從醫院正面的簷溝溢出來。空氣的味道很糟,乾枯的野草只要再度打濕,就會散發出這種氣味。大雨如同一把纏著電線的釘齒耙,銀光閃閃。我豎起領子,把皮包頂在頭上,跳入這場大雨之中。
我拿起她躺著的枕頭。枕頭套是藍格子條紋。我沒有顫抖。我為她做任何事情都不會顫抖,這我已經有經驗了。我只是有點發熱而已。
「我要妳做最後一次努力。」我嘆道。
我像火箭般穿過走廊,沒有敲門、直接走進醫生的辦公室。他背對著我,正就著日光端詳一張X光片。聽見門關上的聲響時,他旋轉椅子、回過身子、挑了挑眉毛,我冷笑一聲,往前走向他的辦公桌,把手中的藥丸灑到他面前。「這些藥到底是幹什麼用的?」我問:「你究竟給她吞下什麼東西?」
這就是我每天重複做的事。我已經變得癡癡呆呆。而且,就算她張開眼睛,我也不會高興得跳起來,因為她張不張開眼睛都一樣。我反而感覺像有根鐵條刺穿肚腹,必須小心別從椅子上滾下去。我試著凝視她那隻單眼,但每次都徒勞無功,從未發現一線生機。我一個人講話,無人應答;如果放開她的手,就像一根山藥棒掉在床上:她看著我,就像沒看到我,然後我的胃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讓我覺得好尷尬。每回的訪客時間,我都回到她身邊,期待她應該也要現身,但都等不到人,運氣真差,我只等到一大片白色沙漠。彷彿是一個沉默的鬼魂,在沙漠中盪來盪去,我就是這副德行。
「對啊,沒時間跟你解釋怎麼會這樣。我現在精神不太好,反正我是個倒楣鬼。」
我這才想起那天晚上買了一堆食物回來——就是貝蒂正前往醫院、我跟她錯身而過的那一天。這件事我忘得一乾二淨,也好長一段時間了;車子在太陽底下曬著,後車箱的溫度應該不會低於五十度。我以為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原來好戲尚未登場,還必須經歷這樣的考驗,真是夠了。我在想能不能就呆呆坐著,不要站起來。當然,我並沒有這麼做。而是喝下一大杯水,然後跟著巴柏上街去。才關上家門,電話就響了。不過,讓它去響吧。
第一波雨滴打在窗玻璃上,如同擋風玻璃上一大群密密麻麻的小蟲子放聲大叫。我小心地跨到她上方,彎身抓起一條皮帶,揭開皮帶上的鋁製釦環,然後把貝蒂捆起來。這一條捆在她的腿上。她文風不動。
「你懂嗎?我們所擔心的,是她的心理健康。」那老醫生就這麼說了一句做結。依我之見,他要擔心的其實是我的心理健康,這樣也能讓他節省假牙的開支——假牙怎麼了,稍後就會讓你知道。這個傢伙,頂上無毛,周圍還有幾撮頭髮;他會拍拍你的肩膀,領你走向門口——順便領著你的無知、你軟弱的雙腿,還有你一副傻樣,一起到門邊。
我把鞋子踢到角落。現在是去沖個澡、抽根菸的時間了。電話再度鈴聲大作。那頭的傢伙先說了個姓氏,接著問我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我快速走回床邊,埋在她的頭髮裡親吻她,接著拿來這盒面紙,一張又一張地抽,盡我所能把面紙塞進她嘴裡,塞到嘴巴最深處。這麼做的同時,我感到全身痙攣,差點嘔吐出來。還好,一切都過去了。我想要的,只是能夠以你為榮、以你為傲——她曾經這麼說。
「我又不是醫生!」她語帶哭腔:「請讓我出去!」
我重新把綜合水果口味的口香糖包起來,發現自己此際也沒心情來大嚼特嚼,反而去床頭櫃拿起水瓶,灌下半瓶。
他們抓著我快跑穿越一樓大廳,其中一個傢伙把我的手臂扭到背後,另一個則同時抓著我的頭髮跟耳朵——這種痛最讓我受不了。他們接著打開大門,把我丟到台階下面。
我心中默數到七百五十才站起來,從她臉上拿下枕頭。雨勢沸沸揚揚。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我感到胸口痛。,我沒有看她,只是解開捆著她的皮帶,把枕頭放回原處。
他們扶起我來。想要驚動警方的那個人打我一耳光。
我東想西想,就是記不起來最後一次聽到她說話的聲音,到底是什麼時候。當時我們交談的內容,也不復記憶。或許會是以下這樣的對話:
一個溫順、靜默的洋娃娃。自從把藥丸塞進她嘴裡開始,他們就為她剷起墳土了。要好好了結這樁恩怨,我想我必須一個個跑到他們背後,切斷他們的咽喉,不管是醫師、護士、藥師,所有這一批混帳東西,全都要納命來。更不用說那些把她作弄到這步田地和-圖-書的人、把我們耍得團團轉的人、將你的頭按在地上吃屎的人;還有存心傷害你、對你謊話連篇、處心積慮利用你的人;完全不在乎你的個性是否與眾不同的人;專幹蠢事卻自以為了不起的人、行事下流到腦子缺氧的人、完全只會帶來災難與負擔的人!我的苦痛應該還沒結束,很快就會陷入血水染紅的怒濤中寸步難行,總之,我的人生將會是條死巷。不管要不要,就像人們常說的,錯誤已經鑄成,回不了頭了。儘管我不會為了芝麻綠豆小事就絕望,但我深知,這個世界是可能如同一坨臭氣沖天的狗屎不堪聞問。這當然依我們觀看事情的角度而定,但請容我這樣說,我已經無路可走了——從這間病房,從我屁股坐著的病床一角,在我這一生最長的一分鐘之間,我從未見識過這麼闃黑惡臭的事情。雷雨開始滂沱大作,我精神一振。
「我必須告訴妳……」我開始說。
她擺出一張臭臉,轉身往門口走去。不過我像隻老虎跳過去,單手擋住了門。她叫了一聲,聽起來如同可憐的兔子叫。我一把抓起那些在托盤上滑動的藥片,拿到她眼前。
在一個十字路口,我剛好被一輛車的大燈照到。雖然我是行人,理當優先通過,不過我讓它先行。我趁機拿掉假髮,然後繼續往前狂奔。這一場大雨也無法澆熄從我肺底燃起的熊熊大火。我已經盡其所能奔跑,可是強迫自己還要再快一點,不時發出某種嚎叫聲,實在跑太快、彷彿要一命嗚呼了。我跑,並非因為我殺了貝蒂,而是因為我想跑,不想做其他事情。另一方面,我也覺得這是很正常的反應。這是我應得的,對吧?
「那好吧,就不打擾您了。您現在在寫新的東西嗎?」
此行任務失敗。更糟的是,我被禁止去醫院。幾天下來,真可說是我這輩子最悽慘的日子。我不能再去見她,只要一想到最後看到她的畫面,就完全受不了。我做盡所有我學過的禪修法門,卻一點幫助也沒有。我沉浸在絕望的陰影中痛徹心扉,如同最愚蠢的笨蛋。無疑就在這段時間,我寫出最美妙的篇章。儘管未來人們會說我的文風堪慮,但如果我此刻下筆如有神,可不是我的錯,何況我很有把握。在這幾天當中,我寫掉半本筆記本。
「嘿,」我說:「我承認走到這一步真的花了不少時間。不過我們已經成功了,達到目標了!」
「……妳跟我,就像手心跟手背。」我繼續說:「這可不是隨隨便便說變就會變的。」
「讓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他說:「你既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家屬,所以我用不著跟你解釋。不過,我還是想來說說,因為我本人想這麼做。就這一點而言,我們彼此有共識嗎?」
我再度稍稍傾身向前,用全身的力量壓住雙手,眼睛盯著地板上兩隻腳間的一個點。
野人微笑地瞅著我。很明顯,他在等我離開。換作是我,也會這樣期待對方趕快走掉。我一句話也沒說,轉頭往車子走去。發動前,我瞄了一眼後照鏡。他一直站著,直挺挺杵在太陽底下,一動也不動,在我那一堆食物雜貨旁邊滿臉微笑,看起來就像在為某次怪異的野餐擺姿勢拍照留念。回程上,我在一家小酒館停車,點上一杯薄荷茶喝。油、咖啡、糖,還有一大盒巧克力粉,他應該至少還可以撿回去,活動刀頭的刮鬍刀、蚊香片、洗衣粉也都應該還能用。
要搞這種事,比起一句話都不說,我是可以想到更好玩的方式,或比悄然無聲更好的辦法。一旦開始,我反而似乎能對她說出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句子,而且輕輕鬆鬆就可以想到要說什麼。她可能不喜歡我這麼做,但這麼做比較像是用奶油在蛋糕上寫字,而不是在花崗岩上鑿碑文。這樣做比較輕易。
我去看貝蒂時不開車,都走路去,這個小運動讓我感覺挺好,也讓我慢慢醒覺到,生活並沒有停下腳步。年輕女孩的裙子,一件件如同花瓣雨般繽紛多彩,我叫我自己專看美女,完全避開老的醜的,儘管我最討厭的是心靈醜惡的人。散步途中,我還會做深呼吸,於是壓根都沒想過我的車。而你忘記的事情,很可能冷不防從你背後跳出來抓住你。
「既然你什麼都沒帶來,」他接著說:「我也什麼都沒說。我喜歡銅做的東西。有一天,我才一轉身,有個傢伙就丟給我一部洗衣機的馬達!」
我把頭轉向牆壁,想著我應該會有所反應,不過什麼事都沒發生。雨還是一直下、一直下,電燈泡沒有突然短路,所有牆壁也都杵在原地。我戴著白手套跟假乳站在那裡,靜靜等待死亡的訊息,可是什麼都沒發生。難道我就只是帶著胸痛、拍拍屁股走人嗎?
「我就是。」我說。
我抓著貝蒂的肩膀,輕輕搖晃她。沒反應。我又開始冒汗,不過我幾乎已經沒有身體乾爽的時候,所以現在都習慣了。但汗水還是讓人難受,這可不是普通的出汗,而像是某種透明、冰冷的血水。我把她的枕頭靠上床頭,讓她可以坐起來。貝蒂依然美麗如昔。我才放開一下,她的身體就往旁邊滑開。我把她扶正。眼見如此,一部分的我彷彿大吼大叫,完全撐不住,滾到床腳邊去。而剩下的我,則執起她的手。
他對我重複了一次。還好問到了。因為講了這麼多話,我還真是完全忘了他的姓。
我就這樣靜靜待了一會兒,試著熟悉孤獨的滋味,反芻自己的痛苦。我站起身,月兒也同樣升起。我脫掉鞋子,沿著長長的沙灘散步,腦子放空。腳底的沙子還有點燙,這種溫度挺適合來烤個蘋果派。
「很好。」他說。
我必須要說,每當我踏進這家可怕的醫院,整個人就完全變了樣,心底充溢不安與焦慮,壓力大到幾乎鋸斷我的兩條腿。我舉步維艱,必須使盡吃奶的力氣來對抗這種情緒,才能一https://m.hetubook.com.com步步往前走。有時會有護士小姐過來扶著我的手臂,帶我穿越一條條走廊。男護士就從未伸出援手,彷彿這些人覺得我跟他們的關係最後都會火爆收場。而且我的腦子轉速變慢;感覺自己好像參加一場幻燈片放映會,看著一張張照片,卻完全沒有任何想法,也抓不到這些畫面背後的意義。
「喂,」他說:「你知道你那部車就停在我家門口嗎?」
「了解。」我說。
她捧著一只托盤,上頭有一杯水,以及一把五顏六色的藥丸。不是我認識的那位護士,而是另一位,黃頭髮,體態臃腫。看到我時,她表情嚴肅地看了一眼手錶。
「這些東西,你都要丟掉嗎?」他問道。
我們兩個人分別握住絨毯的一端,將這堆石膏模整個抬出車外,到稍遠的地方才放下,旁邊是像堵牆一樣高的一大疊垃圾袋。就像磁鐵會吸住沿路的鐵屑一般,,一大群閃著藍色、金色的蒼蠅頓時全落在上面。
「是啊,已經累積了一些稿子。」
我想像一堆男的跳上去、把她壓在床上,其他人則綁上皮帶縛住她。這是最駭人的恐怖片,而只有我一個人在電影院裡。我稍稍低下頭,把兩隻手壓在大腿底下。他繼續哇啦啦說著,但好像有人把他給消了音。我的心情每下愈況。
「百分之十。」
「嘿,年輕人,」他說:「我剛好也想見你。請坐。」
可以確定的是,她沒在看、沒在聽,她不知道我在幹嘛,不知道哭,不知道笑,也已經不會講話、不會生氣,不會伸舌頭舔舔嘴唇,不會把被子掀開走人。因為被子一動不動,什麼動靜都沒有,她沒有傳送任何訊息給我,即便我已經把接收器調到最敏感的位置。我的書將會出版,這件事對她的影響,跟我帶一包洋芋片來看她差不多。我手裡捧著的這一束美翻了的花兒,不過就是一堆早已枯死的植物,散發出一股乾草氣味。我瞬間感受到,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是無盡的太空。此後,我會跟願意聽我講話的人說,三十五歲時,某個夏天午後,在一家醫院的病房中,我已死過一回。這可沒有誇大不實,我是那些聽得見死神在空中吹口哨的人之一。經受了身心驚駭的一刻,我的手指末端都麻木起來,不過就在此時,一位護士小姐進到病房裡。我整個人甚至動彈不得。
「不對吧,」她發牢騷:「還不到訪客時間吧!」
沙灘上毫無人影。太陽落到了海平面下。景致如此之美,害我把三明治裡的酸黃瓜掉到沙地上去。幾百萬年以來,浪潮聲始終如一,聽起來讓人很放鬆,幾乎可以說,鼓舞人心的同時又讓人安心,而且令人陶醉莫名。我的藍色星球,哦,小小的藍色星球,還真他媽的擁有神賜的福份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真的從頭到腳都在打哆嗦,或者只是某種難受的感覺而已。醫生一副詭計多端的樣子,拿起擱在桌上的一把頗大的裁紙刀,在手裡把玩著。
我在垃圾場中央停下車來。縈繞在耳邊的,盡是蒼蠅的嗡嗡聲。讓人窒息的空氣,猶如一顆原子彈爆炸後的氣味。我一下車,立刻就看到一個顯然是隱居此地的野人,扛著一把十字鎬現身。我花了幾秒才找出他的嘴在哪裡。
然後他又說了個姓氏,這次他是在自我介紹。
「不要。」他表明:「別報警。這會壞事。你們就把他扔到外面去,而且不准他再踏進醫院一步!」
走到半路,我看見一隻擱淺在沙灘上的大魚。只剩下魚骨頭了,有部分骨頭也不齊全,但卻足以想見它原本應該是一條美極了的魚,肚腹上有珍珠般的光澤,當牠在水中優遊時,宛如一顆游動的鑽石。不過這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看她的牙齒,就知道美曾經在其間流連。有幾小片殘存的鱗片在月光下閃著光,這是絕望之光。遇見你這副德行,杵在一角慢慢腐爛,可是你卻曾經如同星辰閃耀——搞到這樣的下場,會不會是你最壞的遭遇?難道你不會寧願揮揮魚鰭、對太陽告別,然後沉入無底的黑暗之中嗎?換作是我,一定會選擇這樣的消逝方式。
當我在家裡樓下把車停好,大約已經中午時分。烈日當空,像憤怒的貓伸出爪子。我聽見電話鈴聲。
她接著望向貝蒂,她那個軟綿綿的老下巴往下掉。
接近五點左右,我開始化粧。一個鐘頭過後,我就化身為喬瑟芬從大街一角冒出來。從昨天就讓人翹首等待的雷雨,始終沒有發作,天空似乎屏住氣。從墨鏡往外看,天色更加漆黑陰鬱,簡直像世界末日。我快步走著,心底的警戒之聲要我開車去,可是我故意裝聾,結果警戒之聲轉為哭腔,在我身後嗚咽。我拿來貝蒂的一個皮包,讓扮相更細緻。我貼身揣著包,讓兩顆乳|房不會往下滑動,眼睛盯著人行道往前走,完全不去注意那些爛人,他們只要跟單身女子錯身而過,就盡會說些猥褻的話。如果我有所回應,那就會沒完沒了。我試著撫平紛亂的思緒,想像自己是聖經人物亞伯拉罕。
我把所有車窗打開,載著一車鬼屋來的好貨穿越鎮上。有好些地方的柏油已經融化,路面上有長長的切口,裸|露出發亮的黑色物體。如果這是前往地獄的入口,我一點都不驚訝。我打開收音機,避免沉溺在這類想法的深淵之中。哦,寶貝,鳴啦啦啦,我的小小野野野花……哦,寶貝,鳴鳴〜〜寶貝,再給我一個溫柔的吻……
他搔著後腦杓,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喂——」我說。
「不行。妳跟她待在一起。要走的人是我。」我低聲威脅。
我趁著沙灘上都沒人,動手埋葬這條偶遇的魚兒。我挖了一個洞,覺得自己有點好笑。不過如果不為它舉行告別式,我會覺得自己連鼻屎都不如。現在的我,完全不能接受這種感覺。
只差幾步路,就會接近終點。撐好——我對自己下令——這和-圖-書是最後的考驗了。於是我點了點頭。
我把我所有的王牌都打出來。讓人便秘的是,只有我一個人在玩。如同整個晚上都不見好牌,結果當所有人都離開時,清晨時分,你重新發牌,卻發現自己手中的牌是同花大順——誰能忍受這樣的事呢?在這種情況下,有誰不會將所有亂七八糟的東西全往窗外丟,甚至去廚房拿刀來往壁紙上刺呢?
下午剩餘的時間,我都窩在電視機前,兩條腿平伸在沙發上,手邊拿著一壺水。我要好好休息一下。房子一塵不染,看起來真讓人高興。在生活中,若是可以確認一切都適得其所,有時候感覺還真不錯。
「跟我說一個距離最近的地方吧,我去把這些噁心東西倒掉。」我說。
「好,版稅我要百分之十二。」我說。
「喔老天,是誰把她解開的!?」
「喂,喂——請掛掉電話,再重撥一次,」我很沒力:「什麼都聽不見!」
我脫下手套,手伸進她的襯衫底下,撫摸她的乳|房。比起我,大象的記憶力算得了什麼?我記得她每一平方毫米的肌膚。如果像拼圖一般打散,我也能將它重新拼成原貌。我摸摸她的肚子、她的手臂、她的腿,最後將手掌覆蓋在她那一叢茂密的毛上——什麼都沒改變。這一刻我體驗到強烈的快|感,一種簡單的、如同動物一般的喜悅,然後重新戴上手套。當然,如果她能有一絲絲反應,我的幸福感將會膨脹一千倍。這種規模的幸福,我是在哪裡曾經見識過呢?廣告片裡嗎?還是耶誕老人的禮物袋底部?或是巴別塔的頂樓?
「你來散步嗎?」
「嘿,那該死的糖放在哪裡呢?完全不知從何找起。」
「我去報警!」他一張臭臉:「把他送進警察局!」
「真好。加油。」
我把屁股靠上桌子一角。
他話聲剛落,我立即像個彈簧鬆開,兩隻腳一躍而上他的辦公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就朝他的臉狠狠踢上一腳。就是這麼一踢,我才知道他戴著假牙,因為假牙像隻飛魚從他嘴裡噴射而出。感謝上帝,我想著。醫生連人帶椅子翻倒過去,吐出一些血。然後是玻璃粉碎的聲響,是他兩隻腳撞進書櫥玻璃門的結果。由於他開始哀嚎,我就撲上去,像個瘋子死命扯著他的領帶。我把他拉起來,然後來個過肩摔——或是諸如此類的柔道技法。最後我從背後抱住他八十公斤重的身體,用雙腳平衡,就在他凌空飛起之時,我放開手,牆壁發出震動的聲響。
我從冰箱拿出一包臘腸解凍,在爐子上燒一鍋水,帶上一瓶啤酒坐下來。因為要等水燒開,我坐在那裡發出這輩子最瘋狂的大笑聲。很神經質的笑聲。
「妳看過最底下那個抽屜了嗎?」
我一臉噁心樣,野人則雙眼圓睜。總是會發生這樣的劇情。
其他人往我身上撲來。我聽到幾個女護士尖叫的聲音。就在我感覺都要將拇指戳進醫生的脖子裡時,我被無以計數的手給往上抬起,然後扔出辦公室。我在走廊上挨了不少拳,不過都不算很嚴重,我想是因為他們覺得這樣打人很怪,而且其實也不想置我於死地。
「我手中正拿著您的書稿,最近會將合約寄去給您。」
他打開桌子的一個抽屜,面帶微笑把裁紙刀扔進去。顯然這個智障自以為刀槍不入——如果不是這樣,那麼上帝就絕對站在我這邊。他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然後開始點著頭,持續大約十幾秒後,才開始說話。
「還好嗎?會痛嗎?」我問。
在離開前,我望了一眼貝蒂。她又坐不穩,歪到一邊去了。
我從來不曾遭遇這種事。我左思右想,整個晚上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想擺脫腦子裡的念頭。到了天快亮的時候,我明白沒有其他辦法了,只能這樣做。很好,我對自己說。這天是星期天。不過,星期天恐怕現場到處都是人,所以我決定順延一天。這使得我一整天都遊手好閒的。窗外的天空,感覺將有一場雷雨。完全不誇張,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什麼事情也沒法做。這樣的日子簡直比便秘還糟。
然後我打開行李廂蓋,感覺起來,裡頭的所有食物都已膨脹兩倍大。牛肉簡直七彩斑斕,所有罐裝優格都鼓起來,乳酪化開,一塊塊的奶油盡皆消失無蹤,只剩下金色的包裝紙。整個來說,所有東西都發酵爆開,滲流得到處都是,混合成結實的一大坨,幾乎黏在車箱底的絨毯上。
我飛快急奔,感覺好像有人拿著救火用的水管朝我狂噴。我必須摘下墨鏡,以看清眼前事物,但並沒有放慢腳步。可想而知,人行道上人跡沓無,所以我完全不擔心臉上的粧花得一塌糊塗,而且運氣不錯,我沒有上睫毛膏。我抹了抹臉,手指上沾滿濕了的油粉顏彩,整張臉應該髒得可以。幸好大雨讓視線僅限於三公尺以內,沒人看得到我原形畢露。
「也不是,只是經過一下。我要清掉後車箱裡的一些東西。」
「很好。」
「是喔,」他說:「那當我什麼都沒說。」
他的眼白白得就像會在洗衣粉廣告裡所看到的那種白。
每次當我處於這種狀態,其實也很好解決,只要拖來她床邊的椅子,坐著不動、一聲不吭就好了。我也不會去注意時間,更不會喝水、抽菸、吃東西,就像一個被拋棄在大海中央的傢伙,因為視野所及之處什麼也沒有,找不到其他辦法,只好仰漂在海面上。那位有個扁屁股的護士小姐,曾經婉言安慰我。
「好吧。我們得動作快點,要閃人了。」
鋼琴行已經歇業。我很快發覺,只有在打開筆記本的那段時間裡,我才得到真正的休息。於是我大部分時間都埋首在本子上。房子內的室溫是三十五度,甚至闔起護窗板來也一樣。不過,這裡卻是唯一我還能維持點生氣的地方了。一離開家,我就要死不活,彷彿得了嗜睡症一般。除非我真往炭爐裡跳,不然根本不知道火勢已經蔓延。真的就m.hetubook.com.com像只要一絲風吹來,撩撥一下火苗,馬上就會到處噴出火焰。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我們還有一大段路要走。」我說。
這天早上,所有事情都不順。當我正在廚房裡翻箱倒櫃,尋找一包咖啡的下落,嘆了好幾口氣,彷彿都要吹熄了靈魂的焰火,我看到巴柏出現在眼前。
「貝蒂,我的書就要出版了。」我說。
我差點就要接著大吼——難道妳沒有看到海平面上,那艘張著白色風帆的小船?我不知道怎麼描述,但她宛如密封在一只玻璃鐘形罩裡,我只能撫觸著這一層玻璃,無法越雷池一步,沒辦法從她的臉部表情察覺到絲毫變化。我彷彿一絲微風,試圖吹皺冰封的湖面,卻完全起不了作用。
「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發表道:「嘿,老兄,你不介意我們把這一堆東西小心地放到地上吧?我想要試試運氣,說不定可以挑到一點什麼東西……」
「為妳穿衣服,會是最難的部分,」我說:「尤其如果妳不幫我的話……」
他就要掛上電話,我在最後一秒喊住他:「嘿,等等,不好意思,您剛剛說您貴姓?」
外頭現在大雨如注,感覺將有洪水氾濫,我們彷彿置身在鸚鵡螺號的核子動力潛艇裡。我再撿起另一條皮帶,往胸部捆去,就綁在乳|房下面,順便把她的手臂一併綁進去縛緊。她依然睜著那隻單眼瞪著天花板。我的所作所為全引不起她的興趣。就要來到我要使盡全力的一刻了。
醫生拿一條手帕摀住嘴巴,坐在椅子上。除開掉了假牙,他也掉了一隻鞋子。
「貝蒂,這是怎麼回事……?」我輕聲說道。
到了二樓,我跟一批男護士擦身而過。我的粧化得可是精雕細琢,不過這些人只是色瞇瞇盯著我的胸部。我知道這對假乳有點太豐|滿了,而現在這幫傢伙的眼睛又尾隨我的屁股。為了擺脫這些豬頭,我就近走進第一間對我敞開門的病房。
「聽到了吧?」他問。
「我很喜歡您的書。過不久就可以送到印刷廠了。」
我只要一出醫院、來到戶外,馬上感覺恢復元氣。我並不覺得把貝蒂遺棄在醫院裡了,感覺起來反而比較像是,貝蒂有一天早上離開,沒有留下聯絡方式給我。我試著維持房子的乾淨與整齊。幸好作家不是個邋遢的髒鬼,我只需要在桌子周圍拉拉吸塵器、清掉菸灰缸、收好啤酒罐就可以。熱浪致使鎮上兩三個人一命嗚呼了,酷熱的天候加速讓那些最衰弱的人奔向生命終點。
「不是亂講的,告訴妳,我甚至已經在寫下一本了!」
貝蒂的病房是七號。我悄悄溜進她的房間,在背後關上房門。外頭天色昏暗,很難判斷是濃雲所致,還是入夜的關係。在床的上方,點有一盞小燈,這樣微弱的燈色,真是讓人從頭一路涼到腳底。還沒完全入夜之際,就點亮這種瓦數奇低的夜燈,其詭異一如斷手殘肢的嬰孩給人的感覺。我拉來一把椅子擋住門,拿掉假髮,取下墨鏡,坐在床沿。她沒有在睡覺。
「喔。很可能啊。」我說。
這個句子,我卻聽得一清二楚,它甚至散發出一種特別的顏色——可以說是「金褐色」。它扭來扭去,猶如一條響尾蛇,最終鑽進我的身體裡。
我一腳就往他的卵蛋踢過去,幾乎把他踢飛起來,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我把握這些傢伙愣住的瞬間掙脫束縛,再一次撲上醫生,決定要把這個混蛋給掐死,把他送進墳墓裡去。他從椅子上滾下去,我也一併滾落。
一股憤怒之火就要讓我窒息。對我而言,這個傢伙就是所有不幸與巨大痛苦的來源,我已經揭穿這個混蛋的真面目,我現在把他困在他的洞穴底了。這種傢伙就是會讓你心生厭世的念頭,他根本稱不上是醫生,而是整個世界所有白癡笨蛋的恐怖大集合。遇上這樣的爛貨,真的讓人哭笑不得。但我先忍住,因為要聽聽他想說什麼,反正他也沒有機會可以脫逃。所以我坐下來,費了一番努力才曲腿坐下。只要看看我兩隻手的顏色,就知道我慘白得跟死人沒兩樣,不過我的樣子並不嚇人,醫師一出口就語帶威脅。
「要找什麼東西嗎?」他問道。
我端起她的下巴,嘴唇靠上她的嘴唇。她的牙齒沒有鬆開,但是美妙的感覺仍是難以言喻,我還偷偷沾到一點她的口水。我溫柔地咬著她的嘴,一隻手伸到她的頸背後,把她扶起、緊緊靠向我,鼻子埋進她的秀髮裡。如果繼續進行下去,恐怕是我要瘋了,我想著,我可能也會全身癱軟,摔落到地板上。我取出一張紙手帕,為她擦拭嘴邊一帶,我的口紅沾得她到處都是。
混帳,我想著,現在不是玩猜謎遊戲的好時機。誰都知道你怕得要死,不過你只有一個短短的句子要說而已,甚至不用換氣就可以說完。
「跟您直說,她的病情很令人憂心,」他說:「昨天晚上,我們甚至必須綁住她。因為病情發作,很嚴重……我這是實話實說。」
我必須坦承,氣味簡直可怖到極點。巴柏滿心好奇,想看看東西在裡頭變成什麼樣,不過我說用不著追根究柢,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至少,睡覺可以讓她恢復體力。」她說。
「好啊,儘量快一點。」我說。
「跟您講到話,真讓人開心。希望不久我們就可以碰個面。」
對方線路那頭有雜音,我幾乎什麼都聽不到。
他笑了出來。
我才要跳起來站好,就看到三名男護士一個接一個跑進來。為首的迎面而來,立刻擒住我的手肘、抵住我的臉;第二個,壓住我的腿;第三個直接坐在我身上。這第三個男的可是最肥的一個,幾乎讓我喘不過氣,還抓住我的頭髮。我發出憤怒的吼聲,看和圖書見醫生扶著牆壁站起來。第一名男護士彎下身子,往我耳朵揍了一拳。我熱血沸騰。
我一直隨身戴著韋士登牌S.522小刀,大小剛好很適合收在口袋,房間的窗簾拉開著,室內光線柔和,四周安靜無聲,三兩下就把捆著貝蒂的皮帶割開。我都定期磨刀,保持鋒利狀態。小刀跟我是哥倆好、一對寶。
「好了,年輕人,別那麼孩子氣。」他說:「你好像並不明白我剛剛說的。我說,這個女孩瘋了,老弟。瘋到不行了。」
「下一次如果看見你出現在這裡,你就吃不完兜著走!」其中一個人說道。
「……而我也不可能說出她有一天會好轉這種話——不,我們不能期望過高。」
「這是什麼?」我問道。
走進病房裡後,我必須趕緊向前跨上一步,好握住床腳上的橫桿撐住自己,因為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我不停搖著頭,希望夢魘就此消失,不過並沒有。貝蒂躺在床上靜止不動,眼睛瞪著天花板。她當然一毫米都無法動彈,因為她被五花大綁在病床上,綁人的皮帶至少有五公分寬,上頭還有個鋁製的釦環。
我的嗓音聽起來好陌生,除去低了八度,還完全沙啞。我必須克制自己不去掐死這個胖女人。
我陷在珍珠簾幕中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十字路口也沒有減速。雨嘩啦嘩啦下著,我啪咑啪咑跑著,雷聲隆隆不絕於耳。雨柱直直落下,鞭打著我的臉,我直接吞下一些迎面而來的雨水。拚死命跑了一半路程,完全不開玩笑,我整個身體冒著白煙,整條街、整個區域都聽得到我喘氣的聲音。經過路燈底下時,我整個人都變成一抹藍色的影子。
「沒有。」我說。
一天早上,我坐進車子,漫無目的開了一整天;一隻手臂擱在車門上,眼睛被風吹得微微瞇了起來。向晚時分,我在海邊停下車子,完全不知道自己人在哪裡。我這一路上胡逛所遇見的人,只有加油站的員工。我在街角酒吧買了兩塊三明治,走去沙灘上吃。
「可以。好。」
星期一我很晚才起床,約莫都中午了。這一陣子我還真厲害,面無表情看著自己搞出一屋子豬窩樣。我開始進行整理,然後慢慢展開大掃除,不知道是著了什麼道,甚至撢除了窗簾上的灰塵。隨後,我去洗澡、刮鬍子、吃東西。洗碗時,我瞥見白色閃電,雷聲在耳畔隆隆作響。不過天空仍舊跟奶粉一般乾燥,一朵朵濃雲在悶熱的天際湧動。
他們沒有把她綁起來,皮帶垂到地上,就像被忘在太陽底下的長條狀軟糖。我裝作她沒有離我而去,一直都在我身邊。我需要跟她說話。
我還可以寫出更多文字,不過我在大白天根本坐不住,不但不停跑去沖澡,灌下好多瓶啤酒,吃下好幾公斤的臘腸,還在室內踱步不下上千回。再也受不了時,我就出去外面遊蕩,經常走著走著,就晃到醫院附近。我自知不能太靠近,有一回他們朝我扔啤酒灌,所以我都保持在五十公尺以外的地方。沒錯,他們張大了眼睛在巡視。我站在街道的另一邊,觀望著她的窗戶。有時我會看見窗簾飄動。
是的,事實上,如果氣泡要能推開瓶塞的話,是要醞釀個幾天的。
「喔,我帶來的不是這一種啦。」我說。
「嗯——好些人都在想,車後面的行李廂是不是藏著一具屍體耶!」
「嗯,不過我接下來這一陣子恐怕會很忙……」
「要來片口香糖嗎?」我問道。
我彎腰拔出車鑰匙。
我提早來到醫院,還沒到訪客時間。不知道我是太早從家裡出發,還是用跑著來的。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完全等不及。我終於帶來她這麼殷切期盼的結果了。是否這會是件讓她驚跳起來的事情呢?甚至她會用她剩下的那隻眼睛對我眨一眨?我直接衝向洗手間,就好像內急已經忍不住了,然後我從那裡偵測坐在接待櫃檯邊那個傢伙的動靜。他似乎快睡著的樣子。樓梯剛好都沒人上下,我悄悄溜過去。
「要不要喝一點?」我問。
我窮盡力氣瞪視她的眼睛。她咬著嘴唇。
「別擔心。不急。過幾天我們會將版稅支付給您。現在已經在進行請款流程了。」
我重新戴上假髮,在離開前對她望了最後一眼,預期會看到可怖的景象,不過她看起來好像只是睡著了。依我之見,這又是一個她自創出來、討我歡心的新招數。她是很有這個能耐的。她的嘴巴微微張開。我瞥見床頭櫃上一盒面紙,花了一點時間才恍然大悟,而這個領悟讓我流下淚來。是的,她還繼續關心著我,她找到暗示我接下來怎麼做的方法。她已不在人世,卻還傳送給我這最後的訊息。一想及此,我幾乎在一條火山岩漿之流裡滅頂。
這些欠揍的傢伙弄得我都快流出眼淚來。一顆淚珠掉在台階上,猶如一滴鹽酸冒出寒煙。
「我待會兒會去看她,」我說:「我要去找她,然後把她帶走。」
「不過我們會隨時照看她的情況,」他補充說:「您知道,現在藥物的發展,已經有長足的進步,電擊療法也依然有明顯的效果。別聽信一般人對於這些治療方式的說法,真的沒有任何危險性的。」
來到醫院前面,我先躲在一棵樹的背後,深深吐了兩三口氣,彷彿吐出一陣風席捲過樹枝之間。接著就提著皮包往醫院大門走去,腳步堅定、趾高氣揚,就像那種習慣統治一整個帝國的女孩一般。踏進大門時,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完全沒有任何的不適。這一次,我的肩膀沒有抽筋,也沒有血液中毒、瓦斯中毒或四肢麻痺,幾乎想回頭看一眼整個大廳,不過我人已經在爬樓梯了。
從一開始,他們就一直強調情況很不錯,他們一點都不擔心她的傷口。當我試著想了解,為什麼她連大白天也都在睡覺時,永遠會有某個人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解釋說他們知道他們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