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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我覺得L變了。我是說L變得好像我。我很清楚這麼說會顯得有多奇怪，反覆重申，別人身上出現跟自己相仿的特質，特別會讓人覺得我有點自戀。但我的感覺就是這樣。不是真的相像，不是五官、細微末節之類的，而是輪廓和身影。我注意到我們差不多高，髮色相近——只是L的頭髮比較柔順，而且總整理得一絲不苟——但是，除了這些，還增加了一個新的參數：她的動作、行為舉止，L身上有某些東西令我想到我。有時候，她像是從投影在一塊更光滑、更柔軟的表面上的我的影像中走出來似的。我還發現L也比較少化妝了。舉例來說，她丟掉了我認識她時常用的粉底液。之後沒多久，L行為變得像我，態度跟著像我，連小動作和習慣都像我。這讓人感到既困惑又不安。但或許這只是妄想，我個人的妄想。

但在那當下，我已經無法確定任何事。我想我最後大概是以我想太多了作結。www.hetubook.com.com

我走進咖啡館，看見L坐在一張寬敞的桌子前。我坐下。她正在研究菜單，服務生走過來。

當她走出來時，我忍不住低聲驚嘆，不用說，她的確是個中高手。除了眼睛微微發腫之外，整個人煥然一新，臉頰粉|嫩，神色清新，精神抖擻。

納坦走到我前面，有幾秒鐘的時間，過去那個小男生的影像，托兒所畢業相片上那個金髮、圓臉，身上一件手織的可愛黃色毛衣，疊上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辮子頭、高大英俊。自從露意絲去了里昂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他，我們互相親吻臉頰，接著交換近況。

「聽說妳閉關幾個月埋首工作啊，」納坦一副調皮、戲謔的模樣，開門見山就說：「媽媽告訴我，妳索性給所有的老朋友都寄了一封郵件，懇求他們不要跟妳聯絡呢！」

常常有人跟我說，我的女和_圖_書兒跟我長得很像，這句話的基礎應該是我倆有某種我看不出來的相似點。拿幾張露意絲的相片，我大概可以抓出我們之間相像的地方，讓我回想到某些我在那個年紀時拍的相片，但若叫露意絲站在我面前，我真的沒辦法看出我們哪裡相像。我看得出保羅有哪些地方像他爸爸，例如坐下的方式、思考時嘴角自然地嘟起、說話時的手部動作，可是我不認為他的父親看得出保羅像他。

然而，L逐漸變得與我相像，這性質全然不同。不是天生、無自覺的，而是刻意的。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無法不去注意。

L抬起頭，臉上浮出帶點失落的微笑。

兩、三段往事浮上腦海，發生的日期，我想，應該在同一個時期。但是，我必須說，我實在搞不清這些事件發生的先後順序，因為走筆至此，事情變得愈來愈混亂。

首先，L買了一、兩件跟我穿的同品牌的牛仔褲。在那當下，我沒有多想，有些事都是後來才慢慢想和-圖-書起來的，當我們的關係真的開始脫軌時。我也曾經因為看見朋友穿了某件衣服，而想去找一件類似的款式來穿。我也曾經去試穿，甚至買下。只是穿在別人身上看起來曲線畢露又性感的衣服，換到我身上，永遠不是太大、太緊，就是不合身。

一天早上，非常早，我從法蘭索瓦那裡回來，發現L坐在廚房裡，衣衫不整、頭髮凌亂、眼眶紅腫。她剛剛得知傑哈.德巴狄厄的自傳交託給里歐內．杜華，她從幾個禮拜前就開始積極爭取這個案子。這不是她第一次跟這位作家競爭。杜華與男演員共進了一次晚餐便勝出，顯見他們意氣相投，她能理解這樣的選擇。這兩個男人她都認識，這樣的選擇是有道理的，但她就wｗｗ•hetubook.ｃom.cｏm是感到失望。儘管她很少接演員的案子，但他可是德巴狄厄耶，那不一樣，她知道如何寫他。

「您要等第三位客人來了再點餐嗎？」

我沒有馬上聽懂。我不想弄懂。我想我大概心裡想著這是時下年輕人流行的用語，用字誇張。那當下，我想我甚至還點頭表示正確。納坦跟我聊了他目前的計畫，也問了露意絲和保羅的近況。隨後談及他和柯玲約好某天晚上一起吃飯，問了雙胞胎哪個週末要回來，之後，我們才分手。

我們到附近的餐館吃當日特餐，我們曾在這兒吃過一、兩次。正要進餐廳時，我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轉頭，認出是露意絲的朋友納坦，他們倆從托兒所就認識了。之後兩人幼稚園、小學一路同班，儘管後來分別踏上不同的路途，依舊保持聯絡。時間一久，納坦的母親和我也變成了朋友。幾年前我們還一起帶小孩到美國長期旅行。

我注意到L買了跟我一樣的牛仔褲，是因為我認識的L以前不|穿牛www.hetubook.com.com仔褲。總之，在我們認識之初，就她穿過的衣服中，沒有牛仔褲的蹤影。

後來，我看她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便提議出門吃午飯，轉移一下心緒。我沒力氣做飯，再說冰箱裡空空如也。

假設我遇見的是我的朋友，我敢說L一定會待在那裡。但這次她沒有多心，揮手示意她要先進去取暖。

「我想我們就不等她，先點餐了，她到的時候再說。」

她走進浴室，關在裡面半個小時。

我心想，看著這些從小看到大的別人家小孩長大成人，真是一大樂事。那些全班合照的相片，或度假相片裡的孩子。那些我們曾經安慰、養育、蓋被子、黃罵，甚至擁入懷中的孩子。我心想，這些小男孩、小女孩如今都長得這麼高了，彼此是如此不同。我心想，我好想把這份愛寫出來，連結我和孩子的朋友，以及連結了朋友的孩子跟我的無盡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