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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號公路女孩

作者:米莉安.泰維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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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這個嘛,我說,嗯,就只是……我可以做給我爸吃的肉就行了。他喜歡吃肉。他喜歡肉。
哦……不要,他說。他揮揮手,把這個念頭趕開。
能夠在鎮上其他人都昏睡的時候獨自一個人彈跳,感覺很不錯。我試著一次跳得比一次高,而不要把頭撞到水力電線軸。我試著把我的問題分類,好理出個頭緒。崔維斯、學校、環境、我不夠漂亮、做不成複雜而沉靜的女孩,但我又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也不願意做既醜又安靜的女孩;世上沒有既醜又神祕的女孩。我可以做個備受煎熬的自毀型女孩,可是這又會有什麼結果呢?我想到大概一百年前、跳一次只要一分錢時,我和泰雪在同樣這個彈簧床上的一段對話。
我爸澆完花走進來,坐在廚房桌邊。嘿,諾蜜,他說。我沒看他,只是撥弄著水龍頭。然後他問我這一天過得怎麼樣,我問他當他閉上眼睛時看到什麼。顯然是什麼也看不到,他說。
「客里客」?他說。你說的是現成的肉罐頭嗎?我點點頭。呃,這裡都是生鮮肉品。這裡是生鮮肉品區。罐頭肉品在靠近寵物食品的四號走道。
我是說過,對不對?我點頭。那不對嗎?
我:好吧。那用法文說「日安」呢?
那我們把它拿開,我說。
像露天戲院的銀幕嗎?我問他。
我們隨時都能再買一塊烤肉的,諾蜜,他說。我沒說什麼,只是閉上眼睛。
哦,我爸說,可是它很容易弄丟。
他說是呀,他就可以站在一片空地上,還有錢可拿。
「男人婆」櫥窗裡有一張新的海報:「歡迎入內參觀本店肉品部門」。我盯著海報一會兒,然後走過小小的停車場,走進店裡,到店的後面,看著玻璃裡面的肉。肉販也是負責用一根前端有鉤的長棍打開教堂大門的人,他對我說哈囉,又說他有什麼可以效勞的。我說我只是看看肉。
到那時候我非得坐下不可,他同意。
好哇,那太好了,我說。我離開店時,手上多了繩子綁著棕色紙包像禮物般的一大塊烤肉。他用一隻「魔術麥克筆」把價錢寫在上面。
泰雪:什麼也不說。
啊,真的,他說。他想要表現得很不屑。
沒關係,他說。他看起來有點悲傷,我又不想讓他失望,就要了一磅肉。
不會,我說。只有大白癡才會弄丟。他對我說我絕對不會相m.hetubook.com.com信他這輩子搞丟的肉有多少。是啊,是啊,我說,並且盯著窗外。
你就是,我說。
不是,不是,他說。
這裡是新的肉品部門嗎?我問。
哦,對,我說。是啊。我點點頭。對不起。
時間還早,我爸在睡覺。我希望第二天不要來的程度,比不上我希望今晚不要結束的程度,所以我走到第二街,來到「彈跳屋」,它就在木板圍起來的公車站隔壁。公車站是項悲慘的實驗,得到的唯一結果是鎮上居民的離去。如果你丟一毛錢到在門中間的咖啡罐裡,再脫掉鞋子,就可以進去跳一下,至少可以跳到下一個交了一毛錢的人出現,或是等到這家人醒來。
沒錯,諾蜜,就坐在我的草坪椅上,他說。他知道我對他的草坪椅有一股非理性的恨意。我們看到一隻紅色的小牛仔靴從一堆沒什麼道理的亂七八糟的垃圾堆裡伸出來。我爸對我說,喂,還記得「迷霧」嗎?「迷霧」是一匹帕洛米諾馬,在我接納男孩及毒品到我心中以前,我都會騎著「迷霧」在騎術競技中參加急速賽馬。
我:嗨,你好嗎?
不過在那裡倒還不錯,像是在海邊,卻又沒有海邊那種壓迫感。幾千隻海鷗好像煙霧般瀰漫著,怪得很,又像牠們全都迷了路。我爸給我一副手套,上頭有小粒的橡膠突起,讓手可以有抓力。我喜歡他用手背抹額頭的樣子。
好啦,來吧,我說。我拿起這隻小靴子。
哦,真的?我爸說。沒有關係。烤肉也要費好多功夫。
我還記得我媽當時淚流滿面地跟他說,她必須去葬儀社指認因馬車意外而不幸身亡的姊姊。我爸走到她身邊,雙手摟住她說,不要讓這件事成為完全負面的經驗,親愛的。他不明白為什麼我媽聽了以後會開車子衝出車道。我和泰雪看著他走出屋子,不解地盯著她輪胎留下的黑色印痕,好像那裡會留有線索一樣。
你們有沒有賣「客里客」?我問他。
泰雪:當你喜歡的男孩在學校大廳從你身邊經過時,你要對他說什麼?
泰雪有一次跟我說,我爸是在鎮外運動外套工廠後面的污水池旁向我媽求婚的。
我們現在都說「垃圾場」了,爸,我跟他說。對我爸來說,垃圾場是個慰藉。他欣賞專門堆放廢物的場所,那裡和占去他生命中大部分的和-圖-書那種範圍廣泛、到處流竄的混亂恰恰相反。
是啊,我說。後半身強而有力。
別這樣嘛,我說。它該送到哪兒去?他盯了我幾秒鐘,然後微微一笑。
這些遭到齊林老師嚴厲批評。不行,不行。他說。他還用力彈了我的額頭,他甚至連剩下的都懶得看。直到目前為止,英文課作業不准我寫的內容包括:紀伯倫、瑪莉安菲絲佛的歌詞、金盞花種子、《麥田捕手》主角荷頓、尼采、爵士吉他手金格萊恩哈特、納布可夫、自我分析的超自然天賦、衝動、噴燈,現在又加上土耳其婚禮。
我伸出去一隻手臂,在新的人行道上站了很久。我按了鈕,好讓號誌燈閃起。人行道在鎮上是個新觀念。鎮上的人怕它又討厭它,認為這是奢侈的花費。
是的,他說,我們很高興。
那我該寫什麼呢?我問他。他坐在我桌上,一條腿搭放在另一條腿上,兩隻手緊抱著一個膝蓋,好像膝蓋很疼。我盯著他的皮帶釦。嗯……他說,我們來運用一下想像力。當你閉上眼睛的時候,你看到什麼?什麼也沒看到,我說。他皺起眉頭。當你拿回作業,看到上面寫的每個東西,下頭都畫上紅線,你不會難過嗎?他問。不會,我說,不太會,《聖經》裡,耶穌說——
我看到我那遲鈍的表親諾姆坐在「實惠食品行」外頭的彩券亭裡。我和泰雪還小的時候,大人都不准我們坐在諾姆的大腿上。我隔段距離朝他揮揮手,他說了一向會說的話:啊,快、快、快來呀。我和我另一個遲鈍的表親傑奇坐在郵局一會兒,還抽了一根「甜伍長」。我們看著十六個哈特派信徒從一輛豪華休旅車中走出來。
多麼平和啊!「嘴巴」在翻出《聖經》裡這段陳腔濫調時,心情鐵定很好。我走在大街有陰影的這一邊,心裡想著「觸發點」。
我一直沒到達「流行時尚」。我和傑奇合吃一袋薯片和一罐可口可樂,我要他告訴我我認識的所有人的生日是星期幾。太酷了,我對他說,一邊伸手去握住他的手。我是個怪人,他說。我問他每天坐在郵局幾小時,他眼光看著別處的某個東西上說,狗狗愛得更好,這話不禁讓我猜想他是不是會通靈,因為我才剛剛想到狗耶。我們又握握手,然後再握。我說再見的時候,他眼睛看著別的地方。
沒錯,他說。我hetubook•com.com們擴充了我們的商品。他張開雙臂。
我在秋林路上遇到瑪麗娜和派蒂,她倆正拉著坐在玩具推車裡的方克家小孩,她們說正在當臨時保姆,我可以跟她們一起回方克家,吃些圈環蛋糕、喝點偷偷帶去的伏特加。我們在那裡待了一會兒,看電視、吃蛋糕,不過我一直在等著喝伏特加。
我喜歡看到我爸曬得通紅的兩條毛茸茸手臂搭在方向盤上的樣子,似乎他能掌控什麼似地。我把車上的遮陽板拉下,這樣他就用不著瞇著眼睛。而我爸說,還真想不到哩。像遮陽板這種能讓生活好過些的簡單東西,並不會出現在他的世界裡。
嘿,我說,我今天買了一塊可以做烤肉的肉,可是在回家的路上弄丟了。匆匆忙忙離開方克家的時候,我把肉忘在他家了。
我:哈囉嗎?
好吧,他說。我就讓自己放縱一下,好讓你稱心如意吧。他拿起靴子,我們走了大約一百碼,來到垃圾場的另一個區,這裡放的是壞損的推車、呼拉圈、彎曲和生鏽的彈簧高蹺、破鞋、斷頭的玩偶和各式各樣色彩鮮豔的破塑膠物品。我爸把小靴子放在裡面,說了聲「好」,然後我們再走回原先的地方。垃圾堆對我爸來說有點像百貨公司,不過更像神聖的墓地,他可以把拋棄的夢想和破敗的東西重新組成一個家庭——就某些方面來說——然後讓它們永遠聚在一起。
坐在你的草坪椅上,我加上一句。
傑奇原本有個全職的工作,就是和高中男籃隊員一起坐在板凳上。我從不知道那是要做什麼。他們就只是讓他在比賽期間坐在那裡,中場休息時間他就站起來,跟其他球員一起投籃。他也總會站起來,和其他球員一起歡呼加油,然後再和另一隊球員握手。他喜歡握手。我一直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再去坐板凳,除非有些家長對於戴球帽的四十歲男人坐在自己孩子旁邊會感到有點緊張。不過,球隊一點也不在乎。有時他們還讓傑奇跟著參加客方場地出賽。
對吧?我爸問。他轉頭飛快地看了我一眼,我睜開眼睛,注意到他在微笑,所以我也朝他微笑,並且說,是啊,你說得沒錯。
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嗎?他問我。他現在看起來比在教堂裡陰沉地走在走道上、用掃把把手鉤鬆窗子時友善得多。
我最早說的話是什麼?我問他,他和*圖*書說:「不要。」我又問我會說的第二句話是什麼,但他記不得了。我想如果我是他的話,我就會編個答案,比方說「走」。
我和傑奇握手。這手好大,我說,他就看著手。然後我要他告訴我我出生那天是星期幾。星期四。我跟他說他是自動就被拯救的人。他慢慢點著頭,點了好久,好像他正在聽音樂一樣。
送到哪裡去?我問。
他點點頭,盯著小紅靴子看。它應該在這裡嗎?我問他。他搖搖頭,但卻沒動靴子。我知道他想動它想得很。他極力要表現正常,為了我的緣故。
不會,不會,那很好笑啊,我說。我記得他穿西裝打領帶靠著木頭圍欄。是鎮上唯一穿著正式服裝去參加騎術競技會的人。有一次一個小孩走到他旁邊,問他是不是那些當牛仔逃開時進場分散公牛注意力的小丑之一。
我:那到底要說什麼?
你想要什麼樣的肉?他問。
泰雪:(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看了我一眼)
那匹馬可以在很窄的地方轉身,我爸說。
我猜他知道我在哭,因為我一句話也不說,也仍然不看他,所以他用他那開心得很悲哀的聲音對我說:陪我去「廢物場」好嗎?
出去!他說。我站起來走開,他把我的鉛筆盒丟過來,鉛筆盒砸到我腰背,靠近腎臟的地方。我謝了他,把鉛筆盒撿起來,走出教室。我走進沒有門的女廁就吐了,還和坐在洗手台上把溼衛生紙往天花板上丟的毒蟲打招呼,然後走到室外要命的陽光中。時間是上午九點零八分。
我點點頭。這很好,我說。非常……嗯……這裡有很多有趣的肉品。
哦,我說,那時候很好玩。我爸常會在賽馬的最後一段路大喊:快到家了,諾蜜!你還記得你會喊「快到家了,諾蜜」嗎?我問他。他看著我。
唔,肉販說,烤肉怎麼樣?
你可以坐著,我說。
然後瑪麗娜說,哦,他們爸媽很快就要回來了,你們最好走吧。於是我和派蒂就分頭走了。大約十分鐘後,我站在廚房裡喝水,一邊看著窗外,然後看到派蒂又轉回方克家。哦,我心想,懂啦,我明白了。我真是個毒蟲。
我上上下下跳著,兩手放在身側,像個廢物,直到我聽到「彈跳屋」的人開了門,把裝著我那一毛錢的罐頭收進去,這就表示他們打烊了。我必須在兩個鐘頭裡到學校,寫一篇一千五百字的故事m•hetubook.com.com,故事要有觸發點、高潮和結局。在回家的路上,我想出故事的第一句——政府官員把她推到各處讓人打,像土耳其婚禮上傳來傳去的水煙筒菸斗。
我們對於眉毛和它的功用稍微討論了一番,然後又提到其他的毛髮。他說如果他的頭髮繼續掉,他的額頭就可以拿來放電影了。
我爸說,是啦,沒錯,不過我整理垃圾的方法,是我覺得很有道理的。我拍拍他的手臂,說是鼓勵他也不算,只是因為當時我需要觸摸到一點實際的東西。
幫我到你的遊戲屋拿出一些舊的二乘四吋木材,還有占去車庫很大地方的生鏽床架,他說。我爸有一套安慰人的本事,用意雖好卻總顯得荒謬可笑。他做起事來很容易過頭,就像有些人給缺水植物澆太多水一樣。
是呀,我說。啊,我也是。我微笑。他也微笑。
其實不會,我說。賣肉的說很容易。你去教堂前把肉放進烤箱,等你回到家,肉就烤好了。
那很酷,我心想,耶穌啊,我們可不要做那種會在半夜清理垃圾場的人吧?不過垃圾場就是垃圾場,爸,我說。在垃圾場工作的要點就是,那不是個乾淨的地方。
好吧,對啦,他說,我是。
泰雪:不對。
我們應該要付一塊錢才能進垃圾場,不過那個人認識我爸,揮揮手就讓我們進去了。大人物哦?我跟他說。呃,他說,他不想吹牛,不過他進垃圾場從來都不用付錢。然後他告訴我,有時候他會在大門口那個人下班回家後的深夜到垃圾場清理,垃圾場的人都很高興。你去清理垃圾場?我問他。在半夜?
你從前很會繞角落,像賽車手馬力歐安德瑞提甩尾,他說,像做夢般望著遠處大面積正在分解的垃圾。
我走過教室,看到外面的告示:「他們必出去觀看那些違背我人的屍首,因為他們的蟲是不死的;他們的火是不滅的;凡有血氣的都必憎惡他們。」
沒有車停下來,不過有一輛貨車車速放慢得夠久,讓我能聽到車裡幾個男孩喊著:諾蜜,你這隻蟲。我腦袋裡的聲音勸我別把烤肉往貨車丟過去。
泰雪:不——對。
突然間我好希望我有一條狗,我和牠白天就到樹林裡探險,也許生個火,烤一隻牠抓到的地鼠,然後躺在一堆落葉上輕柔地一起睡去,也許還會救隻什麼動物的命。我決定走到市區,看看「流行時尚」裡最新的老人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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