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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賊

作者:漢娜.汀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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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5

第二部

15

男人們把袋子一一抬上馬車後,湯姆從口袋拿出酒瓶喝了一口,旋即轉身回墳塚去把土填上。班傑明深呼了一口氣,清清喉嚨,吐了口痰。他的大衣全是泥土髒污,指甲填滿污泥。他拂掉頭髮上的一些泥土,轉身把毯子蓋在麻袋上,一面用手摀鼻。
那個胖大的死人沒有穿汗衫,紫色西裝上有小小的破洞,露出底下的身體皮膚和毛髮。他光著腳,放在大腿上的手看來同樣赤|裸,手指厚大乾裂,西裝領上的頸子層層摺疊,皮膚上有一圈圈的瘀痕。
「有沒有看到什麼?」班傑明回來時問。
班傑明和湯姆一語不發地把車駕到墓園門前,然後下車在附近走動,不時推敲著那些欄杆,接著走進旁邊一座小棚舍,確定裡面無人畜跡象。仁恩負責注意墓園內教堂的燈光,然而那彩色玻璃始終安靜,完全漆黑。
「無論如何,至少挖一個了。」班傑明說。
「那我們再埋回去,反正對他沒兩樣。」
「沒有,」仁恩說:「這裡一個人也沒有。」
「他死了嗎?」湯姆問。
「做這行最好是值得的。」湯姆說,放下肩上的最後一個麻袋。
班傑明帶著希望地摸摸那人的頸部,「沒死。」
仁恩在駕駛座下找到了一些線繩,班傑明把那死人綁緊,把工具和屍體全用毯子蓋好。湯姆從口袋裡摸出酒瓶,打開時卻發現已經空了。他滑進仁恩身邊,接過韁繩。
仁恩走向前想仔細看看他。他一靠近,男人閉上眼睛,砰地往馬車的一邊倒下。
「欸,你,」他說:「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還在吧?」那西裝低咕回應。「我猜你還在,」班傑明說:「我猜你跟著我們是有用處的。」
「我們走吧。」
「好的。」班傑明說。他看起來很緊張,但繼續切開那袋子。他又劃了好幾刀後,用手把剩下的袋子扯破,從中出現一個穿著紫色天鵝絨西裝的身體。
班傑明站在那,斟酌著。他來回走動,腳下的影子在那男人身上搖曳。「我們沒時間了。」班傑明下定決心。他跳下車,把仁恩推向馬匹,「拿些繩子給我。他跟我們一起走。」
仁恩盡量靠緊班傑明,抓緊馬車的邊緣。他數著車上的所有人:三具屍體,兩個盜賊,一個死人,還有他。馬拉著他們前進,馬蹄踩在碎石子路上,躂躂回聲。
「要是他們的家人來找他們呢?」
班傑明和湯姆把其他的屍體像柴火般捧了出來。那些屍體搬起來比較輕鬆,但是兩個男人的臉始終撇向一邊。他們穿過草地後,把袋子丟在馬車後面,那些麻袋一袋比一袋惡臭。
「坐回後面去。」他不耐煩地說。
「他們好臭。」仁恩說。「我們不會把他們留太久。」
他從來沒有見過像這樣有圍牆的教堂墓園。聖安東尼的教堂旁有一個小院子,埋著幾位死去的神父和小孩,但那是個很簡單、墳上立著木碑的墓地。孩子們愛鬧說晚上有鬼在那個墓地裡出沒,易奇發誓說他看過去年夏天發高燒死掉的小麥克的鬼魂在廁所旁逗留。現在仁恩瞪著墓園的鐵欄和-圖-書杆,希望它們夠高,能把鬼圍在裡面不跑出來。
仁恩想到米爾頓醫生的手術工具箱,鉗子、針、那組手術刀、彎曲成鉤狀的刀刃,還有那把切骨頭的鋸子。
彷彿過了有一輩子那麼久,湯姆和班傑明才出現在大門口。兩人拖著一個粗麻布袋,那袋子極大,他們得兩頭輪流拖才拖得動。湯姆停下休息。班傑明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然後把那袋子滾在草地上,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袋子抬上馬車。它砰地撞了一聲,木車板上揚起一陣灰塵。
仁恩專心看著馬的鼻孔像喇叭般張合,這時突然聽到後面傳來窸窣聲。他嚇呆了,當下用好的那隻手緊抓著馬,過了好幾分鐘才有勇氣轉頭,一看,除了寂靜的馬路,什麼也沒有。右手邊的墓園大門仍舊敞開,左邊公園的草在風裡搖擺。我不怕,仁恩跟自己說。然後他好好地看了後面的馬車一眼:有個麻袋已經坐了起來。
「這一個他們應該付加倍的錢。」湯姆說,用鏟子把那個袋子推向馬車後面,這時馬移動了一下,後退又前進。「嘿,你!」湯姆揮拳打了馬車車身一下,整輛馬車顫動了起來,他說:「把馬拉好。」
「我們不能丟下他不管,」班傑明說:「會被人發現的。」
「要是會呢?」
班傑明走出墓園,整個人也突然彈起來似的吃了一驚,全看到了。他肩上的鏟子掉落地上,那個袋子奮力轉向聲源,傾向班傑明的所在。仁恩只想拔腿跑人,但班傑明比著手勢要他別動,另一隻手慢慢從靴子裡抽出www.hetubook.com.com小刀。好像不想驚動那袋子似的,好像班傑明的一條小命、仁恩的一條小命,還有周遭的一切——月亮和馬和馬車和死人,所有一切——全仗著他如何小心處理眼前這一刻。他奮力一跳,整個人已經站在那屍體旁,切割著麻袋。
仁恩出聲喊班傑明,但一開口,喉嚨卻卡緊了發不出半點兒聲音。他往圍牆移動幾步,麻袋裡的頭也跟著轉動,看著他。他嚇呆了,拖著腳往另一個方向移動,而那個頭也跟著他轉動。
馬開始前後晃動,踢了馬車一下,仁恩發現他的聲音回來了,湯姆正踉蹌跑出墓園,立刻用手遮住仁恩的嘴,但仁恩的尖叫聲還是不停地從他的指間流竄出來。
仁恩用力拉緊煞車,直到馬不再晃動。母馬大聲地咬嚼著口中的馬勒,綠色的口水聚淌在她的嘴邊,她想要轉頭看清馬眼罩外面的環境。班傑明和湯姆又進了墓園,仁恩滿腦子想的全是身後馬車裡的那個麻袋。
墓園的鐵牆至少有十五呎長,牆面上纏繞著紋路密集、難以穿越的黑色鐵欄杆。牆角豎立著花崗石柱。牆上覆蓋的牆頭釘,有如花朵垂向地面。大門上盤纏著濃密的常春藤與樹葉,門中央釘著一個十字架和一個巨型掛鎖。
兩個男人扛著鏟子進入墓園,仁恩留守馬車。他拉住韁繩,注視著大門,擔心著。月光太亮,幾近滿月,好像把整個天空都照滿了。他把手舉在月光下,在馬路上映出一道陰影。他可以聽到鐵牆內鏟土和靴子憤怒踢土的聲音,那些聲音在暗夜中更形刺耳。和-圖-書他躲進駕駛座,心跳急促,呼吸如輕煙,吐進冷洌的夜空裡。
他走時馬兒不耐煩地哼了一聲,肌肉顫抖抽動了一下,好像要甩掉什麼似的。仁恩從座位跳下,來到馬前安靜地拍撫著牠的腿。從馬舍到墓園是一條長路,馬雖已不復壯年,但依然保有濃厚的皮毛和銳利的眼睛。仁恩想著,不知道農夫是否已經找到取代的新馬,是否會一樣的親吻牠。
「你是不是很勇敢,小子?」
它的味道像腐爛的樹葉樹皮和松樹針葉,那些躺在樹底腐敗的殘枝碎片。仁恩纏捲著手中的韁繩,皮繩切進他的手指裡,四周除了昆蟲的鳴叫,非常安靜。他好像看到那些小蟲齧蝕著那袋子,不管袋子裡面是什麼,牠們也想分一杯羹。
班傑明拍拍他的肩膀,好像他完成某種重要任務似的。接著從靴子裡抽出一支針,走近墓園大門,插|進鎖孔內。他咬著下唇,表情專注。這時門打開了。
「不會的。」
馬車裡是一個死人,坐立不動,瞪大眼睛,那麻袋像兜帽般圍落在他的肩上。他的頭方方小小的,很骯髒,而且禿頭。
坐在車尾的班傑明把手指插|進髮叢,每隔一會兒就出手猛摑那死人的臉。
那天晚上稍早班傑明把仁恩從床上挖起來,要他穿上衣服。仁恩半夢半醒地從地上胡亂抓起衣服,當時他還不曉得害怕;但是現在他覺得既噁心又恐懼。他可以聽到音樂聲從遠遠的一家妓院傳出。墓園雖然位於小鎮的邊緣,靠近公園,但是他們還是有可能被發現。
是那個大麻袋,湯姆和班傑明最先抬出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那個。粗麻布綁得很緊,仁恩看得出袋裡一個頭和肩膀的雛型。他立刻鬆手放掉了韁繩,那袋子轉向他,脖子稍微側傾,好像在傾聽,好像正在等仁恩開口說話。
「那就表現出勇敢的樣子。」班傑明拉起一個開口鬆掉的袋子,把結綁緊後又回去墓園。
「沒事了,」班傑明說:「別動。」他說。
「我好餓。」那死人說,唇上沾著泥土。
仁恩吹撫手指一下,轉頭看了那麻袋一眼。他的眼光無法停留,每看一眼,它就更顯得人性一點,他的良心也就更不安了一些。他可以感覺到上帝的眼光落在他身上,就像一根尖尖的樹枝插|進他的頸背。他試著吹口哨,卻口乾舌燥發不出一點聲音。
「天啊。」湯姆說。他手上的沙礫塞滿了仁恩的牙縫。仁恩已經不叫了,但依然感覺得到教員的手在他喉嚨兩側發抖著。
仁恩爬過駕駛座,回到車後,馬車搖晃前進時他抓緊車邊。毯子下的屍體僵硬但開始變形,好像一塊塊的木材開始腐爛。仁恩很難看出哪裡是屍體的頭,哪裡是腳。他以最快的速度爬過他們,來到馬車尾端,試著不去想他們的長相。
「等他們追到我們時,什麼也不剩了。」
穿紫色西裝的男人坐在馬車上,對著月光眨眼。他有好幾道眼圈,好像沉睡過好幾個星期。他的身材龐大粗壯,下巴像喇叭般從耳朵下往外張開,鼻子好像曾經被打爛過好幾次。坐起的他幾乎佔據了整輛馬車,脖子兩邊往外延伸的肩膀好像一道牆似的。他坐著都比班傑明還高。
「我是很勇敢。」仁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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