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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娜的遺言

作者:傑伊.艾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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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帶4 A面

錄音帶4

A面

我睜開眼睛,看著吧台前面那一整排高腳凳,其中一張,或是我坐的這張,可能就是漢娜第一次來的時候坐的。當時,她自己一個人坐在這裡,後來,馬克斯來了,她才被帶到雅座去。
有一位同學說,要是搞不清楚他為什麼想自殺,那我們又怎麼幫得上他呢?




我看著她的眼睛。「可能會晚一點吧。」接著,我趕緊低頭看菜單。「學校的作業滿麻煩的。」

我低下頭,把臉埋進手心裡。我們這麼小小的一所學校,究竟還隱藏了多少祕密?
我忽然喘不過氣來,用力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我吁了一口氣,轉頭看著她。「怎麼了?」

「我很遺憾。」他說。「剛剛出了那種事。」


吧台上放著我的隨身聽,一杯老媽推薦的巧克力麥芽奶昔,另外還有三卷錄音帶。


那是一種憂慮,關切的表情。
布萊德莉老師的教室後面有一個鐵絲框書架,那種旋轉書架,在書店或是超級市場裡應該常常會看到。不過,教室裡這個書架從來沒有擺過書。每年開學的時候,布萊德莉老師會發給每個同學一個午餐紙袋。每個同學可以隨自己高興裝飾那個午餐袋,比如說用蠟筆在上面畫畫,或是在上面貼貼紙或是郵票。然後,我們把袋口打開,用膠帶黏在那個書架上。

我掀開鞋盒的蓋子,翻開氣泡襯墊。還好,看得出來錄音帶沒有人動過。
上課第一天,布萊德莉老師就對我們鄭重宣示她課堂上的最高守則:不管是誰發言,其他人絕對嚴禁在課堂上私下竊笑。任何人違反這個規定,就必須繳交一根「士力架巧克力棒」給布萊德莉老師當作懲罰。要是這種私下竊笑已經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那懲罰會更嚴重,也就是,罰一根特大號的「士力架巧克力棒」
不用緊張,薩克,你並沒有在我袋子裡留下什麼惡毒的批評。這我知道。只不過,你做的事更惡劣。
她又停頓了一下。
你沿著走廊一直往前走,走得很快,可是走到一半,你忽然低下頭,好像在看什麼東西。是我的紙條嗎?沒錯。
我遵照漢娜的建議,坐到吧台前面。
感覺上很突兀,因為那種轉變真的太突然了。

不過,也有可能會產生不同的結果。
或者,是不是他們慫恿你來的?是不是他們慫恿你來邀我出去玩?
「妳要留在這裡陪我嗎?」我問。
薩克是個滿親切的人。我不理他,他也無所謂。過了好一會兒,兩個人不發一語坐在那邊,感覺開始變得有點滑稽了。當然,我知道他坐在我旁邊。我感覺得到他一直盯著我。後來,他終於清了一下喉嚨,感覺有點誇張。
要是被別人看到自己寫紙條給自己,那真是糗大了。為了避免被逮到,我另外寫了一張紙條,準備放進我旁邊那個袋子裡。下課後,我走到書架旁邊,故意讓別人看到我丟了一張紙條到旁邊那個袋子裡。接著,我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把手伸進自己的袋子裡,假裝摸摸看有沒有紙條,然後把自己寫的那張紙條放進去。我說「假裝」,是因為我明知袋子裡是空的。

薩克,我想問你,當初在羅西餐廳,你是不是覺得被我拒絕了,很沒面子?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認為,如果你不要來找我,不來邀我跟你一起出去玩,那麼,你就不用怕會被我當面拒絕?所以,那天你究竟是什麼感覺?很難堪嗎?

不過,你一定不是那種火爆脾氣的人。你的脾氣發作得比較慢。你一想到那天被我冷落,就越想越生氣,結果,怒氣積壓在心裡,慢慢累積——你越來越覺得我是針對你個人。最後,你決定用一種最幼雅的方式來報復我。

現在,我要告訴你們一些我個人的事。我會絕對的坦白——毫無保留。我要說的是:我爸媽很愛我。我知道他們很愛我。可是,最近他們的日子並不好過。應該說,已經將近一整年了。自從鎮外那家大型購物中心開幕之後,他們的日子就開始很難過了。
馬克斯走了以後,我一個人坐在雅座裡,愣愣地盯著空蕩蕩的奶昔杯。他剛剛坐的位子可能還是溫的,因為他才剛走了一分鐘。這時候,薩克朝我走過來了。

我把頭髮剪掉的時候,我媽甚至都沒有留意到。
布萊德莉老師說,同儕溝通這門課是她最喜歡上的課——或者就像她說的,是她最喜歡主持的討論課。每天上課的時候,她會指定我們先讀一篇短文。那篇短文裡全是統計數字和真實案例。讀完之後,我們就開始討論。

這時候,她眼睛忽然看向我後面的牆壁,飛快瞄了一眼。也許是我想太多,可是,我覺得她好像是去看牆上那兩把鑰匙是不是都還在。

布萊德莉老師很懂得我們的心理,知道要我們開口說別人好話簡直難如登天。於是,她想出了一個辦法,讓我們可以用匿名的方式表達出自己心裡的感受。
說到這裡,她又停了一下。
可是你做了什麼?你奪走了我的希望。你認為我不配擁有希望。
什麼都沒有。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就算我不再繼續跑,我腦海中的思緒卻依然轉個不停。我膝蓋一彎,蹲下來,身體靠著冷冰冰的櫥窗玻璃往下滑,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我不敢吭聲,因為猜不透他臉上是什麼表情。雖然我偷了他的隨身聽,可是他看起來卻沒有生氣的樣子。

可是老天,你知道他們說什麼嗎?

你知道嗎,薩克,如果你挑對了時間來邀我,我一定會答應你的。後來,你回去找你那群朋友的時候,你本來可以輕描淡寫的化解掉他們的嘲諷。你可以告訴他們:「漢娜真是怪胎。你們看,你們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知道她在看什麼,難道她是看到四度空間了嗎?」

「漢娜。」紙條上寫著。「我喜歡妳的新髮型。很抱歉,直到現在才告訴妳。」然後,我用紫色的筆加上一個笑臉圖案。
就算她要留下來也沒關係,我們還是可以聊聊。我無所謂。我心裡想,能夠暫時把那些錄音帶拋到腦後,其實也不錯。我可以喘口氣。
老天,我的行為真的這麼容易預料?和_圖_書
「如果是家裡的問題,說不定我們可以……我也不知道……說不定我們可以提供一些心理諮詢之類的。」
其實他們都錯了。當然有原因。
完美的陷阱。
接著,你連自己的袋子都不看一眼,直接就走到門口來。那種畫面真的有點滑稽。
然而,時間不夠了,她就快到了。
要是你能夠鼓起勇氣,那你可以當著他們的面說出你心裡的感受。可是,萬一你沒那個勇氣,那麼,你可以在他們的袋子裡留下一張紙條,這樣一來,他們一樣可以知道你對他們的觀感。據我所知,從來沒有任何同學在別人的袋子裡留下什麼惡毒的批評,或是冷嘲熱諷。大家都很敬愛布萊德莉老師,所以,沒有人會做那種事。
他一隻手扶著吧台,坐到我旁邊那張高腳凳上。「不好意思,克萊。」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我的眼睛。是不是說謊的技術太蹩腳了?「這陣子被我老爸搞得精疲力盡,老是迷迷糊糊的。你應該有問過我,只是我忘掉了。」
想想看,那天在羅西餐廳和馬克斯.庫利見面之後,我就把頭髮剪掉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掙扎著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羅西餐廳門口,推開門。


我不停地攪拌著杯裡的奶昔。整杯奶昔幾乎快被我喝光了,杯底已經所剩無幾,可是,我並不希望服務生來收我的杯子。有這個杯子擺在面前,我就有理由繼續坐在這裡。繼續留在這裡。
外面的馬路上偶爾會有車子經過,車頭的燈光會掃過羅西餐廳的窗戶。每次看到那種刺眼的光芒,我就會猛眨眼睛。


她凝視著我的眼睛,露出笑容。接著,她伸手按著肚子,假裝皺起眉頭。「我想,恐怕不太好吧。」
假如某位同學公開談到自己的家人,你會佩服他嗎?你可以寫一張紙條丟進他的袋子裡,那他就知道了。


我把手從桌子底下伸出來,擺到桌面上,摸了一下杯底。這個動作是要暗示他,我已經準備要聽他講話了。不過,我不想再有什麼進一步的動作了。
接著,你果然又走過去了。你碰了一下我的袋口,看到那張紙條,於是就伸手進去拿。沒想到袋子忽然掉到地上,那一剎那,你立刻漲紅了臉。不過,你還是彎腰把紙袋撿起來了。那麼,我有什麼感覺呢?我不敢置信。我的意思是,我親眼看到了,甚至也預料到了,可是,我還是不敢置信。
從那以後,我爸媽就比較沒時間關心我了。突然間,他們頭痛的問題越來越多,維持家計的壓力越來越大。我的意思是,他們偶爾還是會跟我聊聊,可是跟我說話的機會已經不像從前那麼多了。
老媽果然沒騙人,奶昔真的棒透了。冰淇淋加巧克力麥芽的滋味果然完美無缺。
然後,他坐到我旁邊的位子。
「你不需要吃點東西嗎?」她把自己那本菜單放回去,然後伸手指了一下我面前那本。「他們的巧克力麥芽奶昔世界第一。」
而且,說實在的,我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的說得出什麼了不起的東西,足以令我改變心意,或是令我決心更加堅定。說不定我真的很自私,說不定我只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說不定我只是想聽到大家公開討論我,討論我的問題。
結果呢?結果你並沒有跑過來。你回頭繼續往前走,眼看就快走到大樓門口了。你快要逃掉了。
但那個問題確實一直纏繞著我,而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它拋到腦後。
當時,就像現在一樣,旁邊也有很多人。可是,他們又能做什麼呢?那些人圍在車子四周,設法安慰那個開車的人,等救護車來,然而,他們真的幫得了他嗎?
這些錄音帶,你可能等了好幾天才收到。或者,你也可能等了好幾個禮拜,甚至更久。不管多久,薩克,當你收到這些錄音帶的時候,你可能做夢都想不到你做的事竟然會被人發現。

她沒有說話。我從眼角偷瞄她,看到她就這麼站在那裡。接著,我看到她抬起手。我閉上眼睛,感覺到她的手摸摸我的頭,然後沿著後腦勺滑到我脖子後面。
我坐在那裡,思潮起伏。我想到這陣子經歷過的那些事,想得越多,心就越往下沉。
那麼,薩克.鄧普西,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幹那種事?
對了,學校的作業。「妳應該知道嘛,有些東西就是憋不住。他去上廁所了。」




最受歡迎的課……嗯,應該說是最受歡迎的必修課……就是「同儕溝通」。那可以算是一種「必修的選修猓」,意思是,雖然不是必修,但每個人都會選,因為超營養,要拿到A易如反掌。
隔年,我經歷了那些不太愉快的事,於是,我很希望同儕溝通這門課能夠繼續上下去。
「小心點,知道嗎?」她說。
我扯了一下剛剛才剪短的頭髮。
我一直跑,跑過一家又一家的店門口。後來,羅西餐廳已經快到了,再經過幾家商店就到了。這時候,我忽然把腳步放慢,停下來。我背靠著一家寵物店的櫥窗,猛喘氣。接著,我彎下腰,手撐著膝蓋,努力讓自己恢復平靜。希望等一下見到老媽的時候,我能夠表現得平靜一點。
不行。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我不能說出那個字。

校園霸凌、吸毒、公眾形象、人際關係,在同儕溝通的課堂上,什麼議題都可以討論。當然,不少老師對這種上課方式相當不以為然。他們認為那是在浪費時間。那些老師想教我們的,是那種冷冰冰的數據,硬邦邦的資料,因為,他們只懂那種冷冰冰的數據,硬邦邦的資料。
「你點過東西了嗎?」
「穿著打扮突然改變。」
我把杯子朝吧台裡面推過去,然後看了收銀機旁邊那個服務生一眼。「能不能麻煩你結個帳?」
錄音帶聽得越多,我就越覺得自己更了解她了。不過,我說的不是幾年前的漢娜,而是過去這幾個月來的漢娜。我開始越來越了解那個漢娜了。

可是現在,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我忽然感到有點噁心。
接著又兩個禮拜。
但沒多久,妳卻奇蹟似的恢復正常了。
講到這裡,她又停頓了一下。耳機裡幾乎聽不到聲音,只剩下微弱的靜電雜訊。
我的眼睛好燙,有如火燒一般。我伸出一隻手,摸著冰冷結霜的奶昔杯。融化的水滴沾到我的手指頭,於是,我用濕濕的手指頭揉揉眼皮。
我把聽過的那三卷錄音帶用氣泡襯墊捲起來,放回鞋盒裡。這個段落結束了。完成了www.hetubook•com.com
而我也真的提出了一個建議。我寫了一張紙條給布萊德莉老師:「自殺。最近我常常想到自殺這件事。別擔心,還沒到那個地步,不過,我確實有過那個念頭。」
該是時候了,該想辦法搞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了。於是,我自己寫了一張紙條,放進袋子裡。



那一剎那,我終於爆發了。我朝他後面大吼了一聲:「為什麼?」
漢娜,我注意到了。
那麼,要是你沒有乖乖交出巧克力棒,會怎麼樣?我不知道。
我聽說過那件事。那天,漢娜忽然無端大發脾氣,在眾人面前令自己很難堪。而且,好像看不出什麼原因為什麼會這樣。
十五分鐘。漢娜說她等了十五分鐘。十五分鐘後,我就可以點飮料了。

據我所知,薩克人還不錯。就算有人想說他什麼閒話,也挑不出什麼毛病可以說。他實在太害羞了。

怎麼了?怎麼回事?

不過,除了你,薩克。可能只有你知道我在做什麼。你知道我把紙條放進布萊德莉老師的袋子裡。你一定知道。那天,我逮到你,接著,我在走廊上崩潰失態,而就在隔天,她拿出我的紙條讀給全班的同學聽。

而我,我站在走廊上——孤孤單單地站在走廊上——拚命想搞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想搞清楚究竟是為什麼。接著,我忽然明白了:我不值得你浪費唇舌解釋什麼——甚至不需要對我有任何反應。薩克,在你眼裡,我根本不值得。


他們只想教我們方程式和圓周率之間的關聯,卻不想協助我們多了解自己,多了解別人。他們只想告訴我們大憲章是哪一年簽署的——我們甚至搞不懂什麼是大憲章——卻不肯和我們討論節育的問題。

教室後面那些紙袋子當中,有一個是布萊德莉老師的,跟其他的紙袋子一樣掛在那個旋轉書架上。她鼓勵我們多多利用那個紙袋子。她說,要是我們對她的教學有任何意見,歡迎寫個紙條告訴她。就算是批評也沒關係。同時,她也希望我們提供建議,幫忙想一些未來可以討論的議題。

薩克,你真可悲。
你喜歡某位同學的新髮型嗎?
她才剛站起來,男廁所的門忽然打開了。我轉頭一看,看到那個男生將那把藍狗鑰匙掛回牆上。接著,他走回他的座位,跟他女朋友說了聲不好意思,蹲這麼久。接著,他在女朋友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後就坐下了。

現在竟然還有心情坐在這裡享受,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混球。
真是令人驚奇。
我點點頭。
走到生命盡頭的漢娜。
我原先的計畫就是要當場逮住你,於是,我立刻從門口跳開,躲到門邊。你匆匆忙忙的繞過牆角……然後,我堵到你了。我們正好迎面碰上。我凝視著你,眼裡忽然感到一陣酸澀。接著,我移開視線,低頭看著地上。然後你就走了,沿著走廊跑掉了。
我拉開背包最大的那個口袋的拉鍊,把漢娜的鞋盒放進去。

她把頭髮剪短了。在莫內花園塗鴉本那張照片裡,漢娜留著長頭髮。在我腦海中,她永遠都是那個模樣。到現在也還是。可是,在她離開人世之前,她那頭長髮已經不見了。
然而,當初我怎麼會想到要寫紙條給她呢?每當我拿出一張紙重寫的時候,我都會反覆問自己這個問題。我為什麼要寫這張紙條?老實說,我並沒有真的這樣問自己。老實說,我甚至沒想過這問題。或者說,沒有認真想過。只不過,那個問題偶爾會飄進我腦子裡,但我卻把它拋到腦後。
也許吧。我也搞不清楚。不過,我寫的時候很小心,盡量不讓她猜到是我寫的。
從前,布萊德莉老師收到過很多建議的紙條,建議大家集體討論某些議題,比如說墮胎,家庭暴力,欺騙——男女之間的欺騙,還有考試。當時,從來不會有人堅持要知道那是誰建議的。可是,基於某種原因,大家不想討論自殺這個議題,除非他們知道那是誰的提議。
「怎麼,妳也來這裡吃過東西?」我有點意外。我從來沒看過大人到羅西餐廳來。
那天,我發現自己寫的紙條不見了,當時,我立刻跑到教室門口,隨便抓住一個從來沒有和我說過話的人,開始跟他聊起來。我每隔幾秒鐘就會回頭看一眼,看看其他的同學檢查他們的紙條袋。
我真是個大白癡。我應該告訴她,我自己回去拿就好了。可惜我沒有這麼做,所以,現在我只好眼巴巴地等,聽天由命。
我掀開隨身聽的蓋子,把第四卷錄抽出來,翻個面。
於是,剪掉頭髮之後,我等了兩個禮拜。
沒錯,學校確實有開性教育課,不過那根本就是笑話。
也許當時就像現在一樣,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後來,我感覺自己越來越像邊緣人了,於是,「同儕溝通」這門課就變成我在學校裡的避難所。每次經過那間教室,我都會不自覺的展開雙臂,大喊一聲「三人小組真情告白!」
派對那天晚上,她跟我說了許多話。現在回想起來,我感覺得到她希望我能夠察覺得到,她應該曾經直視著我的眼睛,暗暗祈求我會看出端倪。

不過,我要先說一下幾個禮拜前發生的事。事情是發生在……羅西餐廳。
薩克,我知道你是想來安慰我,可是,我們都知道,你之所以會出現在錄音帶裡,並不是因為你好心來安慰我。所以,在我繼續說下去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當你打算去安慰一個人,發現對方並不領情,結果,你竟然就以牙還牙,讓她更難堪。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而且,據我所知,學校裡好像也沒有人注意到——這是不是應該感謝你呢,薩克?
然而,我再也承受不了了。知道嗎,脾氣發作得很慢的人,並不是只有薩克。
因為從來沒有人敢這樣。
她並不想聽他解釋。根本沒什麼好解釋的。她已經親眼看到了。
那麼,我究竟對班上的同學有什麼期待呢?最主要的,我想聽聽看大家會說些什麼,想聽聽看大家有什麼看法,有什麼感覺。
哇!很怪吧!一個人要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之前,一定會出現某些徵兆。告訴你們,那是真的。那天離開羅西餐廳之後,我就直接跑去剪頭髮了。那就是一種徵兆。我需要改變一下。於是,我決定改變我的外表。那是我唯一還能夠掌控的。
沒錯,我當場糾正他的用語。「說不定是她呢。說不定是個女生。」和_圖_書
「嗨,湯尼。」

「如果他是為了成績煩惱,我們可以幫他溫習功課。」

只可惜,他們說的話——每一句話——聽在我耳朵裡都很不是滋味。
先是湯尼,後是我老媽,我今天真是鬼扯得夠本了。萬一他真的問我在聽什麼,我又得繼續鬼扯了。
櫃台後面那個服務生把我的杯子收走,然後拿出一條沾滿巧克力的抹布,開始擦吧台。
後來,那種暈眩慢慢消退。於是,我準備要走了。不過,在我走之前,我仔細聽了一下你和你那些朋友在說些什麼。他們在嘲笑你,說你向他們保證一定可以約得到我,結果卻出糗了。

我假裝下巴抵在肩膀上搓了幾下,眼角偷偷瞥了一下湯尼。他還坐在座位上,漢堡已經吃掉了,薯條也差不多快吃光了。他很悠哉的坐在那裡,根本察覺不到我正在經歷什麼煎熬。
他問我想不想再喝杯奶昔,他請客。我沒有反應。難道我已經說不出話了嗎?或者,我只是沒心情講話?我不知道。我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念頭,覺得他是趁機會來試探我——趁現在這裡只有我一個人,他想邀我跟他出去玩。只不過,那種感覺並沒有那麼強烈。但是話說回來,我為什麼要相信他?
自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
假如某位同學擔心自己的歷史課會被當掉,你體會得到他的心情嗎?你可以寫張紙條丟進他的袋子裡,告訴他,你願意和他一起讀書,準備下次的歷史考試。
沒想到,你竟然被他們的嘲笑激怒了。
我承認,每次上課討論的時候,我幾乎都很少開口。然而,每次我發表意見的時候,又有誰曾經感謝我,丟一張紙條到我袋子裡呢?要是知道有人這樣做,感覺一定很窩心。事實上,那很可能會鼓勵我多說一些話。

剛剛老媽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整個人大概顯得有點不對勁。我知道,她一聽到我講話的聲音就感覺得到我有點不太對勁。她會不會跑去聽那些錄音帶,看看究竟怎麼回事?不過,當時她已經要出門了,應該沒時間聽吧?

我看到那兩台電動玩具機。有一台掛著一張牌子,上面用潦草的字體寫著故障兩個字。另外一台玩具機前面有一個學生。他玩得正起勁,拚命拍打按鈕,猛搖玩具機。他很像是我認識的一個高三學生。


薩克,也許你認為那沒什麼大不了,可是,我希望現在你能夠明白,當時我的世界已經快要瓦解了。我需要那些紙條。我必須抓住任何一線希望,而那些紙條能夠給我一些希望。
然而,薩克,你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即使布萊德莉老師把我的紙條唸給大家聽了,你還是沒有伸出援手。


接著,有個女生說話了。她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說出了大家心裡的普遍想法。「不管這張紙條是誰寫的,他的目的只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如果他是真的想自殺,那麼,他就應該告訴我們他是誰。」
接著,你忽然轉頭看了我一眼,看看我有沒有在看你。那一剎那,我忽然害怕起來。你會不會跑到我面前來,告訴我你很對不起?或者,你會不會對我大吼大叫?

這時候,剛剛那個吃爆米花的男生跑到吧台前面來,跟那個服務生要廁所的鑰匙。那個服務生伸手指了一下牆壁。牆上有幾個銅鉤,上面掛了兩把鑰匙。其中一把鑰匙上貼著一隻藍色的塑膠狗圖案。另外一把貼的是一隻粉紅色的象。他伸手去拿那把藍色狗圖案的鑰匙,然後就往走廊那邊過去了。


或許,在內心深處,我還有別的期待。說不定我是希望有人會想辦法找出寫那張紙條的人是誰,然後私下來找我,解救我。

我把吧台上另外兩卷錄音帶拿起來,塞進夾克的口袋裡。那兩卷錄音帶上分別用藍色指甲油寫著9,10,11,12幾個數字。
這個我記得。當時,漢娜的爸媽每天晚上都會出現在電視新聞上。他們大聲疾呼警告大家,一旦大型購物中心開幕了,我們城裡所有的商店都要關門了。他們說,再也不會有人到我們城裡買東西了。

那一剎那,我的胃彷彿忽然扭絞成一團,感覺就像仰臥起坐做到最後一下,已經撐不起來了。我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只不過,我已經好幾個鐘頭沒辦法平靜了。就連眼皮都覺得有點發燙,感覺好像我渾身都病了。
不管你們聽到多少不堪的流言,每天,至少有一堂課的時間,你們碰不到我,也沒辦法躲在我背後偷偷嘲笑我。布萊德莉老師很討厭學生在課堂上私下竊笑。
至於漢娜身邊的人呢?那些在走廊上和漢娜擦身而過的人,還有在教室裡坐在她旁邊的人,他們幫得了她嗎?
忽然有人按下隨身聽的暫停鍵。
那麼,薩克,你到底拿走了多少紙條?到底有多少紙條是我一直沒有機會讀到的?你仔細看過了嗎?但願如此。因為,至少有人知道大家對我真正的看法是什麼。
我第一次看到她剪短頭髮的樣子,是在走廊上。當時,她正好從我前面走過。看到她那個模樣,我看得目瞪口呆,嘴巴都合不攏了。當時,她把頭撇開了。接著,基於一種習慣性的動作,她忽然伸手想把臉上的頭髮撥到耳朵後面,結果頭髮太短了,一直往前滑。
接著又三個禮拜。
功課很少,而且別忘了,如果你在課堂上表現夠積極,還有加分。我的意思是,老師會鼓勵你在課堂上大吼大叫。嗯,這有什麼難嗎?
我知道常常會有心理醫師跑到學校來,每次來都會帶一大疊傳單,告訴大家要留意某些學生,因為,那些學生可能正在考慮……


接著,他眼睛盯著我脖子上的黃色耳機,然後視線順著耳機線往下看,看向吧台上那台隨身聽。我暗暗祈禱,希望他不要問我在聽什麼。

我沿著吧台看過去,視線慢慢移到餐廳最裡面那兩台電動玩具機,然後再看向他們兩個坐的那張雅座。此刻,雅座裡看不到人影。
你覺得某位同學在學校戲劇公演上的表現如何?
我可以告訴你們,當時,坐在那張桌子前面,我腦海中開始浮現出一個念頭。那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念頭。就在那裡,我生平第一次開始想到……開始想到……想到那個字,一個我說不出口的字。
第二天,我發現那個紙袋子裡的紙條都不見了。那一剎那,我有預感,又有事要發生了。開學最初那幾個月,我總共大概收到四、五張紙條。後來,我剪掉頭髮之後,整個人明顯變得很不一樣,本來應該會引起更多的注意。但沒想到,就在我剪掉頭髮之後……袋子裡突然再也看不到紙條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她硬擠出一絲微笑。「別太晚回家,知道嗎?」她笑得有點苦澀。

門一開,一股熱氣迎面襲來,混雜著漢堡肉的油膩味和香香甜甜的糖水味。我走進門,看到靠牆的那排雅座總共有五張桌子,其中三張桌子有人坐。有一桌是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他們一邊喝奶昔,一邊吃戲院帶出來的爆米花。另外兩桌是學生,他們在看書。桌上堆滿了課本,只剩下一點零星的空間擺飮料和薯條。我暗自慶幸,還好最裡面那張桌子有人坐。這樣一來,我就不需要再掙扎,要不要去坐那張桌子。
袋子裡還是什麼都沒有。
結果呢,第二天怎麼樣了?結果,袋子裡空空的,我放進去的紙條不見了。
就像我一樣,他一直對漢娜很有意思。

那是困惑嗎?也許吧。可是,看起來又不太像是困惑。那種表情並非單純的只是困惑。下午去他家幫忙修車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就是像這樣。他幫爸爸拿手電筒照引擎,可是眼睛卻一直看我。
我把吧台上的杯子往自己拉近了一點,然後把湯匙伸進杯裡,慢慢攪拌,把杯底的東西攪散。
他問我,妳還好嗎。我勉強點了一下頭,眼睛卻還是愣愣的盯著杯子——視線穿透杯子——盯著杯裡的湯匙。我腦海中思緒起伏,反覆纒繞,難道,人快要發瘋的時候就是這樣嗎?
「媽,妳沒那麼胖啦。」

第一堂課是波特老師的課。我一直在看她。假如課堂上討論到自殺這個議題,說不定我就會留意到她的眼神。這樣一來,我就會看出端倪。

「克萊?」老媽叫了我一聲。




後來,下課時間一到,我又走到教室門口偷偷觀察。不過,這次我沒有再找人講話。這次,我就這麼站在那邊看。

我就是那個時候逮到你的。我看到你手指頭摸了一下我袋子的開口,輕輕往下一壓,袋子一歪,剛剛好看得到裡面。

或者,會不會根本就是我希望有人當著我的面說:「漢娜,妳有自殺的念頭嗎?千萬不要,求求妳千萬不要幹這種儍事,好不好?」
我們從來沒有在課堂上討論過這個問題。不過我相信,除了我之外,一定還有更多人有過那個念頭,不是嗎?既然如此,大家一起來討論不是很好嗎?
「你身上的錢夠嗎?」她問。
而且,不但營養,那門課上起來還滿好玩的。我就是因為好玩才選了那門課。
我那個紙袋子裡有一些紙條。那是別人寫來鼓勵我的。結果,你把那些紙條偷走了。
最後一卷錄音帶,也就是第七卷錄音帶,上頭只有一面寫了13這個數字,背面沒有數字。我把那卷錄音帶塞進我牛仔褲的後口袋。
這就是我寫給布萊德莉老師的紙條。一字一句我都記得很清楚,因為我塗塗改改寫了十幾次才丟進她的袋子裡。我寫一寫,然後就揉一揉丟掉,寫一寫,然後又揉一揉丟掉。一次又一次。
當時,就像現在一樣,我不知道他們已經快死了。
被處罰過的人從來沒半個有怨言。布萊德莉老師就是有這種份量,她說的話沒人敢打折扣。不會有人怪她故意挑毛病,因為她絕對不會。如果你聽到她說你竊竊私語,那她絕對沒有冤枉你,因為你真的有。第二天,我們就會看到她的辦公桌上出現一根士力架巧克力棒。
學校的同學不可能會有人知道我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而且,對我造成重大的,真的不是那門課。就算我從來沒上過同儕溝通,最後的結果恐怕還是一樣。
接著,大家開始七嘴八舌起來了。
或許,我本來早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確實有可能。之前就有人慫恿我去邀漢娜出去玩。他是我們在克瑞斯蒙戲院打工的同事。他知道我喜歡她,可是偏偏又沒那個膽量邀她出去玩。他也知道,過去這幾個月來,漢娜幾乎不跟任何人說話。這樣一來,那種挑戰就更艱鉅了。
這時候,我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淚流滿面。我一次又一次地大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薩克?」
當然,那不一定能夠證明什麼。說不定你只是喜歡看看別人袋子裡有沒有紙條……只不過,你似乎對我的袋子特別有興趣。

我把耳機摘下來,掛到脖子上。隨身聽,沒錯,他是在問我,隨身聽怎麼會在我身上。「是你的沒錯。本來放在你車上。剛剛幫你弄車子的時候看到的。我好像有問過你可不可以跟你借。」
這時候,女服務生走過來,把帳單擺在桌上,然後把那個空杯子收走了。過了一會兒,薩克看我沒什麼反應,於是,他擺了幾塊錢在桌上,然後就回去找他那群朋友了。
原先擺杯子的地方留下一圈水漬。我眼裡開始湧出淚水,但我眼睛還是一直盯著那灘水漬,無法移開視線。我不敢開口說話,因為,我怕一開口說話,就算只說了一個字,眼淚就會掉出來,然後,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不停地攪拌杯子。
我感覺得到自己又點點頭,彷彿自己的腦袋掛在一根彈簧上。然而,我就是沒辦法開口說話,沒辦法跟他說謝謝。
好吧,我知道你們一定認為我有別的意思,對不對?你們一定認為,我可能會說那堂課對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導致我後來做出那個決定,所以那門課應該要被裁撤,對不對?你們錯了。我並不這麼認為。
我不由自主地咬著大拇指,很想轉頭去看看湯尼,但我還是忍住了。他會不會很好奇我在聽什麼東西?他在乎嗎?
「不好意思。」我悄悄說了一聲。但我也不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說出口。
當你聽到我做出那件事的時候,說不定忽然會嚇得有點想吐。不過,隨著時間慢慢過去,也許你就比較不會覺得那麼不舒服了。因為,時間過得越久,很可能就意味著你的祕密已經隨著死去的我一起埋葬了。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永遠不會有人發現。
老媽笑了笑,伸手摸摸我的頭,用大拇指壓壓我的額頭,一副想把我額頭上的皺紋壓平似的。「別那麼大驚小怪好不好,克萊。你知道這家店開多少年了嗎?」說著,她從錢包掏出一張十塊錢的鈔票,擺在鞋盒上。「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過,給我個面子,點一杯麥芽奶昔來喝喝看吧。」


換句話說,每年召開教育預算審查會議的時候,同儕溝通這門課的預算總是第一個被拿來開刀的。而每年的這個時候,布萊德莉和其他幾個老師都會帶一群學生上學校董事會,舉例說明這堂課對學生的幫助有多大。m.hetubook.com.com

我轉頭看看後面,看到湯尼還坐在那裡,一邊嚼薯條,一邊把蕃茄醬加進漢堡裡。

薩克,當時的感覺還滿刺|激的。
吧台上有兩個銀色的餐巾紙盒,中間夾了幾本菜單。我抽了一本出來。封面是一篇冗長的簡介,介紹老闆羅西的發跡史。封面上還有幾張過去這四十年的黑白照片。我漫不經心的翻著菜單,可是裡面的東西沒有一樣看了會有胃口。現在看什麼都沒胃口。
還有四卷錄音帶。還有七個故事。可是,什麼時候才會輪到我?
我簡直就像個白癡。
那麼,你認為我是怎麼會發現的呢?很簡單,真的很簡單。班上每個人都收到過紙條。每個人都收到過!就連一些最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有人拿來作文章寫紙條。比如說,有人只不過剪了個新髮型,結果就收到一堆紙條。班上有幾個同學可以算得上是我的朋友,那一次我把頭髮剪短之後,他們在我的袋子裡放了一堆紙條。
後來,大概有十分鐘的時間,布萊德莉老師說了一大串統計數字——本地的統計。那個數字嚇了我們一跳。她說,因為我們只是青少年,而且,自殺通常都不會發生在公共場合,也不會有人親眼目睹,所以,電視新聞通常都不會報導自殺案件。而且,沒有哪個父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們的孩子,他們一手養大的孩子,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所以,大多數人通常都認為自殺只是意外。這會產生一種負面影響,也就是,沒有人知道自己的左鄰右舍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沒有人知道真相。


謝天謝地,還好有一把鑰匙已經不見了。
我回到剛剛那個路口,發現那個手形紅燈又在閃。但我不管了,我直接衝過馬路。這時候,停車場裡的車子比剛剛更少了。我還是沒看到老媽的車。
我真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那種話。

❙❙
我伸手把地上的背包拿起來,放在老媽剛剛坐的那張凳子上。
服務生把那兩個塑膠盆放到吧台底下,然後拿起一個鹽罐和一個胡椒罐,扭開罐蓋,忙得沒時間理我。這樣很好。
妳剪掉了頭髮。妳在走廊上總是盡量避開別人的視線。妳很小心,不過,還是會顯露出某些徵兆,很細微的徵兆。雖然不容易察覺,但還是有徵兆。
那麼,他們想知道是誰寫的紙條,究竟是出於好奇,還是他們真的認為,如果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他們根本幫不上忙?我不知道。也許都有吧,也許。
她把那個裝滿錄音帶的鞋盒推到我面前。「你同學呢?你們不是一起在這裡做功課嗎?」

這樣並不公平。假如薩克知道漢娜有過什麼樣的遭遇,我相信他一定不會偷走那些紙條的。
他一邊數零錢,一邊不太高興的瞪了我一眼。站在收銀機另一邊的那位女服務生也看著我。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耳機。戴著耳機,我不自覺講話講得太大聲了。
至於聽到這些錄音帶的其他人,我要告訴你們,那張紙條是我寫給薩克看的。我想,也許他現在已經明白了,那張紙條就像是這些錄音帶的序言。因為,在那張紙條裡,我很明白的告訴他,我已經來到生命中的一個轉捩點,我真的很渴望有人能夠鼓舞我,激勵我。任何人,任何一句鼓勵的話,對我都是莫大的安慰。我多麼渴望有人能夠給我勇氣……而那,卻被你剝奪了。
「要是他覺得很寂寞,我們可以邀他來和我們一起吃午餐。」


老天,看起來漢娜顯然是沒什麼機會在那個班上吐露自己的心聲了。

我來猜猜看,你是不是告訴你那些朋友,你打算過來邀我出去……沒想到,我幾乎沒有反應。
「錢?要錢幹嘛?」
於是,第二天,我利用中午吃飯的時間跑回布萊德莉老師的教室。我把袋子從書架上拿下來,然後換上最細的膠帶貼回去。我在裡頭擺了一小張對摺的紙條。

我假裝沒看到他。那倒不是因為我討厭他,而是因為我的心已經支離破碎了,我對人的信任正逐漸瓦解。信任感一點一滴地流逝,那種感覺彷彿我胸腔整個被掏空了,變成一個巨大的黑洞。那種感覺,彷彿我全身的每一條神經逐漸萎縮,手指頭腳趾頭逐漸麻木。神經不斷萎縮,最後完全消失了。
那堂課下謀的時候,布萊德莉老師發給每個人一張傳單。傳單內容是「自殺的徵兆」。你知道排名前五名的徵兆當中有一項是什麼嗎?
然而,在內心深處,只有我自己會這樣告訴自己。在內心深處,那只是我在跟自己說話。
當時,走廊上還有其他幾個學生,他們正要換到別的教室去上課。聽到我這麼一吼,他們都嚇了一跳。不過,只有一個人停下腳步。他忽然站住,轉過身來看著我,把那張紙條塞進他的背包種。
那種感覺彷彿我距離漢娜非常近,幾乎觸手可及。前一次有過那樣的感覺,是在派對那天晚上。那個人也曾經讓我產生那種距離很近的感覺,一個垂死的人。那天晚上,我看到兩部車在一個黑漆漆的路口對撞。


櫃台後面有一個穿著白圍裙的男服務生,他正把一些刀叉擺到兩個塑膠盆裡。他朝我點了一下頭。「點好了就叫我一聲。」
然後,她就走了。


就在呑下安眠藥的幾天前,漢娜忽然恢復正常了。她在走廊上看到人就打招呼,坦然地迎接每個人的視線。那種轉變是很突兀的,因為我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看到她這樣了。我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看到真正的漢娜了。
「不用急,慢慢聽。」說著,他從那兩個餐巾紙盒中間抽了一本菜單出來,然後走到我後面那個空雅座,坐下來。

也就是說,班上的同學並沒有認真討論那個問題。
「沒關係,用完再還我就好了。」他說。接著,他站起來,拍拍我肩膀。「想用多久都沒關係。」
好吧,為了支持布萊德莉老師,我會說個沒完沒了。不過,你們一定會想,那堂課一定出了什麼問題,對吧?要不然,我何必一直跟你們談同儕溝通這堂課呢?


「這台隨身聽不是我的嗎?」
「謝啦。」
我嚇了一跳,猛一轉身,發現老媽已經坐在我旁邊的高腳凳上了。她抽出一本菜單。接著,我看到那個鞋盒已經擺在她旁邊的吧台上了。漢娜的鞋盒。

我想,這大概就是關鍵了。沒有人能夠確定,自己對別人有可能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我們通常都渾然無覺,可是,我們就是這樣無意間影響到別人。
噢,老天,我抬頭一看,看到湯尼站在我旁邊,手按在隨身聽的暫停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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