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第三十五章
靠,我繼續換衣服。
但我不在意。
我不想逃跑,我只想抱著我兒子,我想要我們倆回到相安無事的日子。
我小心翼翼地動作著,把繃帶包在肋骨邊,每一次繞過都用力拉緊,直到束縛的力量拉長我的背部,令我淺淺地喘氣。接著,我讓繃帶和肋骨維持平穩的狀態,減緩劇烈的疼痛感。
我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走廊上傳來的隆隆聲響將我吵醒,我的雙眼倏地睜開,強烈噁心想吐的感覺淹沒了我,於是我翻身到右側嘔吐。
我會伸手觸摸他金色的鬈髮,右眼上方那撮頑固蓬亂的頭髮,他柔軟的髮絲會令我想起伊凡擁抱著我、親吻我、說愛我的那些時刻。
我的內心再次掙扎,想用手指觸摸每樣物品,彷彿對於這無法放棄的生活以及我希望能成為的女人而言,這些東西就是我的護身符。我會坐在這裡,大腿上放著運動褲,悲慘地哭泣。
「維多利亞?」我的愛人再次說道,他愁容滿面。「妳在這裡做什麼?妳不應該下床的。」
我砰地一聲打開門,看著走廊,我駐足停留,然後踏著蹣跚的步履往自由走去。
吐完之後,我整個人無所適從而且驚恐不安。我慢慢恢復原本的姿勢,看著病房裡空白的天花板,給自己一些時間調適。
我的腳步不穩,所以緊抓著床https://www.hetubook.com.com沿的金屬欄杆,緊緊抓著。
我愛你直到星星月亮再次回來……
他伸出一隻手。「來吧,跟我來吧。」
接著,那個難以釋懷的想法又出現了。我迫切地明白:我必須離開,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再過這種生活,太傷了。
我開始流汗,側身灼痛不已,我喝下杯子裡冰塊融成的水。
我低頭看。你知道什麼?我在流血。
他把那裝置對準我,一陣電流竄過我身體,然後……
「維多利亞?」
我緩緩地滑進走廊,抓著醫院袍服的後面,牆壁上的時鐘顯示現在時間是午夜過後。星期日已經結束了,星期一正式展開,我試著從這全新的一天之中找到力量與勇氣;但大多數的時候,我站在過於光亮的走廊上時,只感覺到失落與孤寂。
我依然緊抓著急救醫療用品,這讓我有安全感,讓我記得自己該做些什麼。我爬出病床,這次雙腳更加健壯,呼吸更加平穩。
確信自己不會跌倒之後,我把視線轉到那一排機器上。我先關掉心臟監測儀,拔掉黏在我手指上的塑膠管,再撕去貼著靜脈注射針頭的膠帶,抽出針頭。我蒼白的肌膚上滲出一滴血,我把血擦掉,並用意志力告訴自己別再流血。
現在,一切都無hetubook.com.com法再回去了,這就是現實——我的兒子有暴力傾向,會傷害人,而我就是第一個受害者。
這一區安靜無聲,護理站空無一人。我繼續往前走,經過四扇房門,看見一個裝滿急救醫療用品的推車靠在牆壁邊,我拿了一捲紗布和一盒蝴蝶夾,然後拖著腳回到我的房間,關上門。我必須休息,我的頭好昏,我嚼了些冰塊,然後爬上床,嘴唇感覺好痛。然後我又嚼了些冰塊,不願意,我還是沉沉睡去了。
好消息是:我已經默默自行醫治好這幾年來伊凡對我動粗所造成的結果。手指的骨骼已經接回正確位置,深深的割傷也用強力膠黏起來(這是我在探索頻道看見的方法),斷裂的肋骨也包了起來;我只需要足夠的醫療用品就能照顧自己,我的醫術還不錯呢!
我沒有錢、沒有護照、沒有理智,甚至連成功的祕訣都沒有。
是啊,而且我現在可是在醫院裡。
然後我檢查那只旅行袋。麥可帶了些基本的日用品:運動服、內衣褲、襪子、拖鞋以及衛生紙,這種感覺似曾相識。我想起來了,裡面裝的東西和我當初生雀爾西亞時所準備的住院用品一樣,也和生伊凡時所準備的一樣(假設我沒有早產的話)。
而且現在我突然想到,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太陽。我很容易覺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太熱,特別是頭頂上,不想喝瑪格莉特調酒,也不想要什麼衝浪帥哥。
原本我和兒子一起玩,後來又和前夫說話,然後現在這個樣子……
我脫下薄透的醫院袍服,檢查側身上的繃帶,上頭滲著暗暗的鐵鏽色斑點。那是之前的血,不是新的血,這種情況算是夠好的了。
我心想,還得再綁緊一點,找東西包住我的肋骨,支撐我脆弱的側身。
然後我又想到伊凡,想到他湛藍明亮的雙眼,我們在後院玩耍時他深具感染力的笑聲,想到這裡我哭得更厲害。
我會告訴他我愛他,我會在他的耳邊低語,就像他還是小嬰兒時我每天晚上會做的事情。
我以前想過的那種生活已經結束了,是時候該重新開始,該煥然一新了。或許我該走在白色的沙灘上,穿著飄逸美麗的紫色長裙,手裡拿著杯緣撒上鹽巴的瑪格莉特調酒;也許我會碰到年輕帥氣的衝浪教練,我們在棕櫚樹下做|愛,全身上下私密的地方都沾上白沙。我會看著太陽升起,聽著海鷗的叫聲,每天每一分鐘,我只需想著自己以及想做什麼事情,而且我會喜愛這種生活。
「維多利亞,我想妳的側身……」
現在我才發現他手裡握著一個黑色的東西,看起來像槍,但又不是槍。「那是什麼?」我問。
我應該要哭嗎hetubook.com•com?我想哭。我想如果你被自己的小孩刺傷了,哭泣大概是最合理的反應吧?但我卻連一滴淚都掉不出來。我感覺自己已經赤|裸裸毫無遮掩,整個人都被掏空了。這幾年來我努力抗戰,但卻在三十秒之內,徹底被打敗,輸得精光。
我最想要的還是再見伊凡一面。
「不要。」
我經過護理站,到了走廊的中段,然後走了四分之三遠,就快要到電梯前了,好近,再五公尺、三公尺、兩公尺,再兩步,我就能出去了——
我想到出神了。
維多利亞
洶湧的自憐感令我厭惡不已,我討厭哭泣,討厭愛著那個已經離開我的男人,討厭扶養那個拿著刀往我肋骨之間刺又告訴我下次會精準一點的小孩。
身後傳來的聲音令我整個人一顫,我不情願地轉過頭,覺得這一切都是命,我回不去了,我心裡瘋狂地想著。我需要我的兒子,我需要我的自由,我需要的不是胸前這劇烈的疼痛感。
該死的,過了八年這樣子的生活,我至少能神經衰弱一次,這不為過吧?
「我得上樓去找伊凡,拜託,拜託,拜託幫幫我。」
我小心翼翼走了五步要到房間另一端;我辦不到,每呼吸一口氣,身體裡就好像被玻璃碎片千刀萬剮。我頭暈目眩,疼痛的感覺不斷,我得躺下來,我可以明天再試和_圖_書一次;但當我回到病床前,我又後悔了,辦不到。也許我瘋了,也許今天早上情緒爆發的不只是伊凡一個人,但我回不去了,我不行了。
起床時,牆壁上的時鐘告訴我,我睡了兩個小時。有人替我蓋上毯子,椅子上放著一只旅行袋,大概是麥可吧?我感覺胸口一陣劇痛,好像我的前夫再一次離我而去。瘋了,我要瘋了。
我坐起來,這個動作使得我身體左側傳來一陣強烈的刺痛感。我倒抽一口氣,搖晃著,然後才慢慢恢復。經過這一切事情,我拒絕微不足道的身體痛苦所威脅,咬著牙逼自己站起來。
他們說在八樓,也許我可以偷偷上去,窺看他睡覺的樣子……
「維多利亞?」
「我感覺好多了,謝謝你。」
我心想,至少受傷的不是雀爾西亞,想到這裡我不禁潸然淚下,放鬆地嗚咽啜泣;因為這麼多年來,不是只有麥可擔心自己會為了保護女兒而傷害兒子。至少那樣的擔心並未成真,至少結果不是那樣。
從今而後,我看著伊凡,就會想起他所做的事情;他看著我,也會想起自己做的事情。
他環顧四周,沒有任何護士,「這是權宜之計。」他說。
八樓不是很遠,搭個電梯很快就能見到伊凡。
身體痛得跟鬼一樣,我讓這樣的痛苦強化自己的決心。內褲、運動褲、T恤、拖鞋,我刷牙梳髮,看著外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