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第四十五章
我想和他對抗。
只要我有那該死的槍……
確實,再多想一下,就會覺得這是合理的。我不確定該怎麼做,於是只好謹慎地坐在床沿,試著在早晨昏暗的光線中找到伊凡的臉。
「妳周圍都是黑喑的。」
……三公尺、兩公尺……
他低頭看著我,咧嘴一笑,這時麥可.奧利佛從後面重擊他的頭部。「畜生,你怎麼敢傷害我的家人,你這個畜生!」
我扣下扳機。
衣櫥裡傳出伊凡的聲音,他正在召喚最終一位天使,召喚光明。
「我媽媽愛他。你有在靈界遇見她嗎?你有問過她這件事嗎?韋恩警長是個好男人,所以她很珍惜他。」這時候安德魯立刻變得激動,這證明了我開始懷疑的事是真的。
「所有人都出去。」D.D.冷靜地說道。
我把父親的骨灰一股腦丟進那該死的下水道系統,自那時開始,那畜生便試圖逃離。
「我們是警察!快放下武器!」
「韋恩警長救了我,」我說,我的聲音十分堅定。「那天晚上,我父親並不是自殺身亡,是韋恩警長殺了他。」
「他離開的時候,娜塔莉已經探出頭,強尼瘋狂地往樓梯衝,我父親則朝著我的房間走去。」
我腦中填滿的畫面既暴力又痛苦。
「一直到臨終前,韋恩警長都獨自背負著這份罪惡感,但最終還是向他的兒子坦承。這是你找上我的原因嗎?安德魯,這是你之所以認為我該面對過去的原因嗎?」
那位警探蹙起眉頭看著D.D.;然後輕輕地搖頭。
「是警察,麥可,」維多利亞試著說。「是警察。」
「妳沒有槍,」安德魯說。「妳輸了。」
我的心跳太猛烈,耳裡甚至聽得見隱隱約約的轟隆聲;我的聽覺變得敏銳,同時聽得見許多聲音,還聽得見伊凡的低語:「吸口氣,一、二、三、四、五、六、七……呼口氣,一、二、三、四、五……」我站在這黑喑臥房的正中央,手上什麼武器也沒有。
我想起我母親的愛,記起我兄姊的傻笑,這一次,我不會再躲起來了。
安德魯大吼了一聲,氣得火冒三丈,他明白我終於弄懂了這一切,於是舉起了手上的刀。
我照她說的話做。現在麥可坐在安德魯身上,拉著他的頭往地板撞https://m•hetubook.com•com。
「媽咪!」衣橱裡傳來伊凡大叫的聲音。「媽咪!爹地!」
「去死吧!」安德魯對著我的臉火聲咆哮,刀已經往下劃過來。
現在的我疲倦不堪且害怕至極,所以他覺得我是負面能量也說得過去。
「媽咪?」衣櫥裡傳來伊凡哭叫的聲音。
我們移往車道,太陽已經升起。麥可和維多利亞依然緊緊相依,伊凡靠著他們兩個人,他們也一刻都不放開兒子。我站在一旁,把臉轉過去,面向著陽光。
接著,走廊的更遠處又傳來樓地板咯吱咯吱的聲響。
「你媽媽說安德魯一直在幫你治療,」我開啟話題。「她說,他教導你如何控制身邊的能量。」
「我可以幫你解開,」我對他說。「你這裡有剪刀嗎?」
「他不應該離開他的家庭。」安德魯斷然地說。
安德魯越來越激動,刀面重重地拍打著他的腳,發出啪啪的聲音。
我納悶安德魯是否有告訴他什麼,警告或者試圖拉攏他;顯然他是個有能力造成傷害的小孩,所以也被綁了起來。
那是我父親,黑暗壓迫著我,呼嘯而下,像貨運列車一樣。
「爹地,爹地,爹地!」
「麥可,麥可,警察。他們已經來了,他們在這裡!」維多利亞在樓下大喊道。
娜塔莉喜歡的點心是撒上糖的新鮮檸檬片,她會吃光果肉,捲起黃色的果皮,將果皮蓋在她的牙齒上,並對著每個人微笑。最後一個夏天,她開始會用檸檬汁美白,淡化分布在她鼻子上的雀斑;我從沒告訴她,其實我很喜歡她鼻子上的雀斑,希望有天我的臉上也會有。
「把槍從妳身後踢過來。」D.D.命令道。
「我爸爸猶豫了,」現在我低聲說,「我媽媽的死令他震驚,韋恩警長趁這個時候奪門而出,跑到自己的車子那裡,但公務用的槍枝被鎖在雜物箱裡,他顫抖著雙手拿鑰匙打開,取出九釐米手槍,檢查彈匣。」越來越多的畫面浮現。第四次出現的時候,和我同在走廊上。
丹妮爾
這感覺有點不同,刺痛,發紅,強而有力,彷彿被天使包圍。我明白了,是回憶,我終於敞開心胸,面對那一m•hetubook•com.com切早已知道的事,感覺好像回到那天晚上的家中;只是這一次,我母親與兄姊都在我身旁,我們團結一致,四人對一人。
我彷彿看見他眼中閃現熟悉的神色,那是他聽見自己名字時的反應嗎?但是他周圍的黑暗氣息還聚集著,深厚而無法穿透。
強尼最喜歡的遊戲是捉迷藏,他可以扭曲身體,擠進狹窄的空隙裡,讓我們找不到他。有天他把自己塞進熱水器邊,結果出不來;娜塔莉笑翻了,但我看得出來他很害怕,於是我握著他的手,媽媽在一旁幫他搽上植物油。晚上他洗過澡之後,他拿了本最愛的漫畫和我一起看,表達對我的感謝。
我必須和他對抗。
「安德魯藏了一把槍,」我小聲地說。「天使知道他把槍藏在哪裡。伊凡,我們得找出那把槍。你可以請天使幫我們忙嗎?」
安德魯衝過走廊。
「安德魯也壞壞。幫幫我們吧,伊凡,你爸媽需要你。」
伊凡的手腳還被綁著,我把他藏到衣櫃裡一堆枕頭和衣物的下面。十分鐘應該到了,安德魯應該就要來了,帶著槍又或者沒帶槍。我快速搜索伊凡的房間,找尋可能作為武器的物品:台燈、廣播鬧鐘或是裱框的照片。維多利亞管得很緊,在這個有暴力傾向的小孩房間裡,沒有任何可以作為武器的物品。
另一位警探站在受傷倒下的安德魯身旁,D.D.以槍壓著安德魯,另一位警探伸手測量他的脈搏。
這時我注意到兩件事,他的右側已經受傷流血,而他手裡還拿著刀。
「後來事情並不如預期的計畫,我爸爸拒絕離開臥房,於是韋恩警長上樓去找他。他們開始大吼大叫,然後我爸爸瞥見他那支放在床頭櫃上的槍,他拿起手槍指著韋恩警長,我媽媽衝到他們的中間,替她的愛人挨了一顆子彈,當場死亡,然後倒臥在地上。」
安德魯從地上爬起來,搖著他的頭。
「伊凡在他的衣橱裡,」我開口說。「他需要幫忙,麻煩你們過去好嗎?」
「呼喚天使,」他向我報告。「閉上雙眼,想像白光,呼喚天使過來,七天使的七擁抱會幫助妳。」
「好黑。」他第三次和-圖-書說道。
「住手!」D.D.憤怒地大吼。「我們是警察!快站起來,放開他,快!」
「韋恩警長救了我一命,」我大聲地說。「他開槍殺死我父親,把我從大屠殺裡救出來,然後打電話請求支援,對於那晚他為什麼會到我家,也從來沒再提起過;畢竟實在沒有必要公開這個祕密,這樣反而會傷害他的家人。我的家人死亡之後,韋恩警長擔任負責此案的警官,掌控整個命案現場,所以很容易就能把整個案子寫成:一個男子情緒失控,在殺了全家人之後舉槍自盡。
我愛你們,這幾個字又浮現我心裡,然後我放開手,好幾年前我就該這麼做了。
「即使是好男人也可能受到誘惑,」我回答他。「即使是好男人也可能會有他不應該有的欲望。韋恩是以一個男人的身分來到我家,並非以執法人員的身分來的,他希望能對我父親曉以大義,說服他離開那幢房子。在壓力之下,子彈就這麼射出去了,對吧?大家都知道我爸可是個一流的惡霸。」
「放下武器,不管怎樣都先放下武器!」
終於,這些話似乎讓麥可驚醒。他往後退,與安德魯拉出距離,維多利亞已經急忙跟在警探旁,一同進入兒子的房間。一分鐘之後,她懷裡抱著伊凡,回到這裡。
從他眼裡,我看見我父親的雙眼正瞪著我。
快想想看,想想看,想想看。
這時我明白了我們剛剛都沒注意到的事:安德魯的身體下緩緩流出一灘血。麥可重擊他的時候,安德魯手裡還拿著刀,很顯然那把刀已經找到下手的對象。
麥可終於聽進她說的話,慢慢放開安德魯的頭髮。麥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呼吸急促,表情狂暴。D.D.的夥伴上前協助。
我輕輕走進伊凡的臥房裡,同時也注意陰暗的角落,害怕安德魯不知道會躲在哪裡。維多利亞覺得他在樓下,但我們也都不確定。她去找麥可,讓麥可恢復自由,這樣一來我們就多個步兵了。我應該請伊凡代替我前往那什麼鬼靈魂之旅的空間,找到什麼天使,問出那支槍,這究竟是在搞什麼鬼啊。
氣流又再次拂來,在空間中流動著。又熱又冷,光明與m•hetubook•com•com黑暗,膨脹著。
伊凡抬起下巴,莊嚴地看著我。「我會幫你們的。」
「放下你的武器!」D.D.再次大嚷道。
後座力使我的手臂往上彈起,槍對著安德魯的下巴,把他往後推。我打到他了嗎?他在流血嗎?我無法分辨。我的耳朵嗡嗡作響,痛苦的感覺撕裂我的雙眼,我的右手陣陣抽痛,開了那一槍令我的手感覺燒痛。伊凡還在尖叫。沉重的腳步聲踏上樓來。
他往前走近一步,我終於睜開雙眼。
她看著她丈夫,他也看著她,下一刻他們緊緊抱在一起,父母親雙手緊握,孩子就依偎在他們之間。
「伊凡,你可以告訴我,你怎麼擊退黑暗嗎?」
「伊凡!」安德魯後頭傳來男人的大叫聲,是麥可.奧利佛,他正追上樓。
我以手指緊握著槍把,這槍是我在主臥房的浴室裡找到的。我父親的骨灰被丟進下水道,以前他的公務槍也是綁在馬桶邊,所以藏在浴室很合理。在最後幾秒鐘,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是啊,畢竟沒電了。」
「你不必把每個人都殺了,」我告訴安德魯。「你父親的靈魂在他向你坦白的那一刻起就自由了。他並沒有困在靈救界的空隙中,但我的父親還是……」
「我跟她說完話、我爸回家之後,她打電話給韋恩警長。她想把我爸趕出家門,但我爸不願意離開,所以她打電話給你父親韋恩警長,也就是她的情人,請求他的協助。」
「黑暗,」那小孩再次堅持地說,「妳必須學習控制黑暗。」
安德魯在我面前。
我媽媽身上總是有柑橘和薑的香氣。熱天裡,她會餵我吃草莓雪糕,我生病時,她會寸步不離地守著我。她喜歡看報上的連環漫畫或是翻閱《時尚》雜誌,並想著哪天一定要買下裡頭哪件昂貴的套裝。
「因為沒電了。伊凡,我叫作丹妮爾,今晚稍早我們見過面,我是克雷格的朋友。」
「槍壞壞,」伊凡說。
似乎有什麼輕觸著我的臉頰,顫動著,像蝴蝶的翅膀拍著我的右側太陽穴。我想停在這一刻,更靠近這感覺。
我感覺好痛,一股深沉無盡的疼痛從胸前蔓延開來。我想到媽媽、娜塔莉和強尼。
當安德魯走上樓梯的時候,我在走廊上等著他,雙腿交疊坐在地板上,雙手www•hetubook.com.com平靜地放在膝蓋上。我閉上雙眼,聽著隔壁房間傳來伊凡發出的低聲呢喃。我可以感覺到氣流在我的雙頰上低語,寒冷而溫暖,光明與黑暗。
「黑暗?就是你們說的負面能量嗎?」
「好黑。」
「小心!」麥可大吼。
我愛你們,我愛你們,我愛你們,而且我好想念你們。
這時我腦中又出現許多畫面,像部老電影川流過我的腦海。難道那天晚上我其實有走出房間,看到更多我以為自己沒看見的事情?又或者這些畫面是從其他地方而來?溫暖的氣息撫過我的臉頰,那種感覺又來了——我媽媽、娜塔莉、強尼,四人對抗一人,二十五年前的那天晚上應該是要這樣的。
過了一秒鐘,我總算明白伊凡指的並不是頭頂上沒有燈光,他是在說我。很顯然,我是負面能量的來源,一個會行走、會說話的黑洞。
安德魯正在爬上樓。
下一秒鐘,我突然想到了,我不需要伊凡,不需要進行天國靈魂之旅。這一切都與我父親有關,對吧?我知道槍在哪裡了。
黑暗中,伊凡好奇地對著我眨眨眼。
爸爸邊唱著歌邊走近我的房間,鮮血濺過兩頰,那是我媽媽、姊姊以及哥哥的鮮血。
愛與光明,光明與愛,這是這家人的最後之戰。
「妳……妳和他說過話了?」安德魯聽起來有點困惑。他頓了一下,距離我大約六步之遠,刀子抵在他的褲管邊。
門口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
他陰沉地搖搖頭。「沒用的。」
「太陽很快就升起來了。」
安德魯朝著我飛奔,距離我大約只有六公尺、五公尺、四公尺……
這一次我不會再藏在被窩裡了,這一次我不會再躲在房間裡了。
「我房間不能有尖銳物品。」伊凡說。
「不,他們都在妳的周圍。」
「你可以幫我嗎?幫我呼喚那些天使?然後當你感覺到光明的時候,你可以問天使一個問題嗎?」
「好黑。」伊凡再次說道,聲音聽起來不像害怕,反而比較像是在生氣。我走到他的床前,看見他側身躺在床上,雙手雙腳都被綑綁住。
我放下槍,視線仍然盯著安德魯。
華倫警長走上樓梯,金色的鬈髮飄逸著,她手上的武器對著我,視線鎖定那兩個扭打成一團的男人。她的夥伴與維多利亞這時候從她身後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