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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將近一點，昆西出現在鎮長辦公室閣樓的專案小組中心。他沒料到芮妮已經看完波特蘭那邊的驗屍報告，他抵達時，芮妮已經坐在她的辦公桌前了。她並沒有立刻抬起頭，只是不停地在紙張上，瘋狂地寫、畫著什麼。

「我等不及想知道是什麼事了。」

芮妮放下她的筆，停頓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看著昆西的眼睛。他很訝異看見她蒼白的臉色不自然覆蓋在憔悴的面容上。很顯然她不只忘了睡覺，也忘記吃東西。這些只是時間問題，等到她崩潰就沒事了。

昆西已經好幾年沒想起她，他試著計算她的女兒莎曼珊如今年紀多大。十歲嗎？他們已經有段時間沒連絡，他很想知道她和泰絲過得如何。

昆西套上一件以前的慢跑短褲和舊舊的聯邦調查局T恤。他到街上大大吸進一口早晨冷冽的空氣，接著開始慢跑，想著那年輕女孩垂死前的尖叫聲，想著她永不止息的愛，想著他自己的女兒，想著他努力多年，試著讓世界更安全，卻無法保護自己的女兒的悲劇。

「沒錯，是頭蓋骨底部。是向下的軌道。一百四十七公分的男孩對著一名一百六十八公分的女性射擊，子彈的軌道怎麼可能是向下的？」

「只是在看風景。」

他曾經誤以為把自己孤立就是一種保護，只專注在工作上就會為人們帶來改變，就會為他的家庭帶來改變。他曾經聽著一個年輕女孩死去，她說的話卻怎麼也聽不進去。

「塑膠？可能是聚脂布料的絲線？」

「你也不相信啊。」

芮妮憤怒地點點頭。「所以你知道。現在看來，這個案子並不單純，殺害麥莉莎．艾福隆的凶手是不是丹尼，這點還有待釐清。同樣地，殺害莎莉和艾莉絲的凶手也是個問題。」

「彈殼上的指紋還不足以讓妳相信嗎？」

「嗯，」昆西說，他現在總算比較有頭緖。「原來是因為罪惡感。」

「芮妮，妳為什麼要製作這份清單？」

「妳現在是想殺了桑德斯警探對不對？」

但綁走康蒂的歹徒真正的目標並非康蒂，他的目標其實是波莉，也就是康蒂十六歲大的姊姊；抓錯人令他火冒三丈，於是他打電話到華勒斯家，他讓康蒂拿著電話，同時對康蒂動手，要她姊姊和家人聽著和*圖*書。

「好吧，」她使力潦草書寫。「穿著黑衣的男人，透過網路和丹尼聯繫上，並且試圖移除硬碟裡的紀錄。此外再回到麥莉莎．艾福隆身上，為什麼她是頭部一槍斃命，精準的一槍，我恨那該死的槍傷。」芮妮呼出一口氣，平復自己的心情，很快又開始書寫。「這個部分，我們可以等一下再回來討論。接著是學校的輔導老師理查．曼恩。」

吉姆．貝克特並非毫無反抗就伏法的人，他對專案小組猛力揮刀，造成人員流血受傷，昆西的胸前也留下新的傷疤，泰絲則證實自己比其他人都強悍。後來，貝克特逃獄之後，便緊緊追著泰絲，於是泰絲做了一件事，確定麻州的居民不需要再為他的牢房和床位繳稅金。

「那個穿著黑衣的男子啊，許多孩子回報說在學校裡頭看見的，你認為是事實或是幻想？」

「薛普昨天晚上來找我。」她突然說。

芮妮同意這點，然後她眼睛一亮。「那如果是他的太太呢？」

「妳已經有一名正遭到收押的嫌犯。在我看來焦點很明確。」

「誰知道呢？但是在彈殼裡面找到布料的殘留物質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而且我把丹尼帶走時，他身上穿的是百分百純棉衣服。當然，他們還在做進一步的鑑識，但是我們因此也有更多的疑問。」

昆西老了，但他仍在學習。

「當然，當然。」他輕輕說，並領著他最喜愛的執法者從房間出來。

昆西並沒有夢見他的女兒。早晨天還灰濛濛的時候，他反而夢見自己轉身進入粉紅色汽車旅館，捲入一場將近數十年前發生的案子。那時康蒂．華勒斯十三歲大，有一頭美麗金髮，擁有超強電力的微笑。美麗又開朗的康蒂．華勒斯從小就是虔誠的浸信會教徒，對於男人內心潛藏的真實邪惡因子毫無概念。

「沒有膛線？法醫認為是滑膛槍嗎？」

「妳正在為這個案子建立起新的理論。」

「他很年輕，資料顯示，他現年三十三歲，但如果你問我他幾歲，我可能會說他看起來絕對不超過十五歲。假設麥莉莎．艾福隆是槍擊案的主要目標，那理查．曼恩就有行凶動機。也許他和麥莉莎．艾福隆有特別的關係，得知她和范德薩登私下約會之後心生不悅。此外，身為一名輔導老師，他知道哪些點會觸怒www.hetubook.com.com丹尼，以此作為行凶方法。」

「我薪水比較多所以得更謹慎懷疑。」

「現在你懂了。」

「一點三十分，我和理查．曼恩約了見面，要問他關於丹尼．歐格拉迪的事情，芮妮，跟我一起去。我當好警察，妳當壞警察，我們一起出擊。」

然後他想到芮妮，她那雙有著陰影的灰色眼睛，堅強、頑固的下巴，她遭受打擊的樣子，她依舊起身奮戰的樣子。

他躺在床上，想著這名十三歲小女孩的力量，想著上帝、信仰以及多年來因為工作早就被他拋諸腦後的事。

這時，昆西醒來了，臉頰上帶著淚水。

「而且那個子彈最後留在艾福隆的頭蓋骨底部？」

芮妮的雙眼露出野獸般的光芒。她臉上的滿足感足以令他露出微笑，展現出胸前那股溫柔和緩的氣度。

她讓他想起另一個人，他花了些時間才想起那個人的名字。泰絲。泰絲．威廉斯。那是幾年前的另一個案子，但結果比較好。泰絲犯的錯是嫁給一位完美男子，就是那種女人們會說是「完美得不夠真實」的男人。就吉姆．貝克特而言，這個說法並沒有錯，這位英俊又盡忠職守的警官有個小小的副業活動，他會以超速行駛為由，把美麗的金髮女子攔下來，拉到一邊，然後謀殺她們。泰絲是第一個發現丈夫惡行的人，於是她一邊維持著妻子的樣子，一邊蒐集對他不利的證據。

她的邏輯思考不差。「但我們也得思考一下范德薩登的反應，他的樣子真的很悲傷，而且大受打擊。」

「當然，你可以試試看。」

一會兒之後，昆西走進來，更小心謹慎地看著她，她的樣子比他預料中的更疲憊不堪。她說話時，聲音有點激動不安，像是游走在黑暗地帶、蹣跚而行的人。他敢打賭，她一定是憋著不敢哭，這是個不好的跡象。有時候，看完解剖之後，你必須哭出來，這是唯一能釋放痛苦的方法。

他飛回維吉尼亞州，體會孤寂與疲憊侵蝕身骨的感覺。

「我不知道。」

「結果證明南西．珍金斯是個手槍迷。不過在她取得彈道報告前，她不會做出任何正式評論。但是，殺害麥莉莎．艾福隆的那顆子彈並不單純，而且她很清楚這不是一般的不單純，這是很聰明、有趣的技倆。」

最後一通電話之後的隔天和_圖_書，他們找到了康蒂．華勒斯的屍體，全身赤|裸，瘀青遍布，支離破碎。三個星期過後，他們逮捕了犯案的男人，是一名失業的雜務工，他還曾經為華勒斯家安裝空調。他說，康蒂很堅持跟他說上帝愛他，所以他把她的舌頭割下來。昆西認為，無論這名男子被判什麼刑都不夠。

「查理．肯尼翁是還滿有可能的。」一會兒之後昆西若有所思地說，他認為朝著這個方向可能是最有效率的作法。「他是個年紀較大且有影響力的孩子。我們已經知道他和學校的關係不是很好，喜歡在學校附近逗留。我比較不相信校長會涉案，即使可能是一段變了調的地下戀情，我還是很難想像他射殺了兩名學生，並且強迫丹尼當他的代罪羔羊。」

昆西不時會想起，經過五天永無止盡的折磨後，康蒂最後說的話。

「集中焦點。這個調查行動缺乏焦點。」

她抬起頭看著他好長一段時間，眼神變得嚴厲，然後說：「喔，拜託。」

「你打算整個下午都站在那裡閒晃嗎？」芮妮問。她坐在辦公桌前，眼睛仍盯著她的文件。

昆西緩緩呼出一口氣，看著她迅速記下來。此刻的她好興奮，似乎努力過頭了。

「特調員，我可以給你一個吻。」

他從未和案件當事人保持聯絡，即使是那種結果是好的案子，因為他仍然會令當事人想起那段黑暗的時光。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寄聖誕卡片就是有點不恰當。

「理查．曼恩怎麼樣？」

「沒錯，可能我們還沒找到凶器和真正的犯案動機。為什麼是麥莉莎．艾福隆？我不停地思考這個問題。為什麼是年輕貌美的麥莉莎．艾福隆？」

「當然，不然還稱得上是朋友嗎？還有，他甚至透過朋友連絡上犯罪實驗室，結果發現艾柏．桑德斯對我們有所隱瞞。」

他會回家，但會遠離他的家人，因為他總是學不會在結束命案現場工作後，走向自己心愛的人們。像這種時候，如果看著他的女兒們，眼前一定也會出現那些可怕的畫面。那名雜務工、那名流浪漢、那名迷人的法律系學生。如果看著他的家人們，他就會想到痛苦、折磨與死亡。

「聰明到超出一個十三歲少年的能力？」

「因為我是這件案子的主要偵辦警官，我會好好大幹一場。」

「強勢威權的角色。丹尼都m.hetubook.com.com那麼畏懼他父親了，他怎麼敢和校長正面對峙？而且你有聽見他在筆錄時說的最後兩個字吧？孩子們很恐慌。當你還是個小學生的時候，誰看起來會比校長更有權威，更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其中一個點三八彈殼有點問題。上頭不僅完全沒有手印或污痕——表示有人將它擦拭乾淨——而且彈道也有點奇怪。今天早上我再次檢查，發現裡面有一些殘留物質，可能是高分子聚合物吧。」

昆西挑起一邊眉毛，心想：她今天不只是輕輕刺人，更像把銳利的刀，把人割傷。「我可以問妳現在列了誰嗎？」

「我想校長有不在場證明。」

「是啊，今天下午三點，歡迎你來現場欣賞。」芮妮露出緊繃的微笑。「然後今天早上七點，我和法醫相談甚歡，她昨夜直到很晚才解剖艾福隆，所以我們今天早上就直接看那兩個女孩。我很幸運拿到這個，那個殺死麥莉莎．艾福隆的子彈沒有變形。其實，這該死的東西以完美的直線穿過她的腦部中央，停留在她的頭蓋骨底部。它並沒有在腦袋裡彈跳，底部完好無缺，可復原檢視。照理說彈頭上應該有許多膛線痕跡，但是它什麼也沒有。」

昆西離開床舖，打電話到醫院，得知亞曼達的情況還是一樣。護士告訴他，如果想和他前妻說話，他前妻正在房裡睡覺，昆西跟護士說不要吵醒她。他另一個女兒金柏莉已經不在醫院，可能回學校去了。她和昆西一樣，似乎接受姊姊已經過世的事實，貝西無法忍受她竟然站在昆西那邊，簡直就是叛徒。

「如果真的有這個人呢？陌生人有可能跟校園槍擊案有關嗎？」

「我懂了，看來驗屍報告很順利。」

「很有可能另有其人，也可能還有尚未被發現的凶器。」

「是啊，但我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嫌犯。」

「是啊，聯邦調查局的人果然還算聰明。」

「芮妮，可以讓我給妳完美的一天嗎？」

「在寫報告？」他不帶任何語氣說。

一個尋常的星期三下午，從學校返家的路上，她被綁架了，前一秒鐘她還走在街上，下一秒鐘就只剩下一堆書本留在原地。

他跑了很久。山上涼爽、乾淨的空氣吹拂著他的臉頰。他在蒼翠鬱綠、靠著海岸的山谷裡向這世界道早安，這時候他明白了為什麼芮妮．康納還能在這裡活得好https://m.ｈｅtuboｏk.ｃｏｍ•ｃｏｍ好的，一點事都沒有。

當然，他前妻和小女兒的關係從去年就開始變得緊張，那時她宣布自己要在紐約大學攻讀社會學，期望有天能成為聯邦調查局的心理分析探員，就像她父親一樣。

「除非她跪在地上，」昆西幫她把話說完，「從身體倒落的方式看來就知道了。」

昆西總算明白了。「妳在列出其他可能行凶的犯人。」

「不是。在列清單。你對神祕的黑衣男子有什麼想法？」

「她不這麼認為？」

「我要當壞警察？」

如今，在他痛苦折磨的夢中，他也不記得康蒂．華勒斯的尖叫聲，或是她母親痛苦的表情；他也記不得她姊姊是如何求歹徒停止，求歹徒不如帶她走，如果他肯放走小妹，她願意跟他一起走。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然而從她如此專注的模樣看來，芮妮並沒有想放慢腳步的打算。

他端詳她好一會兒。她的臉比昨天還要蒼白，眼睛下的陰影更加深沉，他想，應該是昨晚又失眠，加上早上的血腥畫面。看驗屍報告可不簡單，尤其被解剖的人還是小孩子。

「查理．肯尼翁、范德薩登校長、神祕的黑衣男子，還有剛剛提到的理查．曼恩。」

「妳是最適合的人選。」

「陌生人會做的事情可多了，保證讓妳驚訝。」昆西緩緩地說，「即使是在網路上認識的人，看看那些因為聊天室而和有戀童傾向者見面的孩童，他們就是最好的例證。」

「所有我害怕的事乘以十倍，天哪，到底是怎樣，你快隨便去哪個房間，或是把門關起來，我受不了有人在門邊走來走去。」

「我不知道南西．珍金斯是怎麼想的，那個女人一定對這件事很感興趣，不幸的是她說的很模糊保留。看我記不記得她的話，她好像是說：『這個子彈看起來像是來自點二二手槍，但我不認為是這樣子。』」

第一通電話結束後，昆西也加入監聽行動，他們認為昆西是這方面的專家。

「媽咪，爹地，請不要傷心，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了，我知道我會去一個更好的地方。上帝愛我，會照顧我，我會好好的，我愛你們，也愛這個壞人，是真心的。」

「妳說什麼？」

「乍看是如此，但是在還沒施壓、詳細問清楚之前，一切都很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