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除了後來米克把媽打到天殺的差點去掉半條命。」愛胥琳嘟噥。
「後來較年輕的那個,雷達,出現了。」她低聲說:「在他和米克……」她抬頭望了賈斯汀一眼,說:「我聽見樓下傳來你們的聲音,大門開啟。我想尖叫或大喊,可是米克摀住我的嘴巴。我想……可是什麼都沒有……」她聳聳肩,寬鬆囚衣底下的肩膀弓起,她沉默不語。
「沒關係,」賈斯汀安慰她。「你怎麼做都沒用的,這些人都受過訓練,很專業,況且,他們早有預謀,只是我們不曉得。」
她支吾,視線撇離我們夫妻。頓時我明白,女兒要掉淚了。因為她需要我們,跑到我們的房間,卻發現我們不在那裡。這不正是這陣子我們家的寫照嗎?
「有軍人背景。」我補充說:「在醫護室時,我試著問雷達一些問題。他很小心回答,不過還是提到了軍營,而且,他們的樣子和行為舉止……」
「不記得了……好像是兩百萬吧。」
「他們很專業。」我喃喃地說。
「他們到底想幹麼?」愛胥琳問,語氣很悲憤。
賈斯汀仍看著我,我在他那雙藍眸裡看見謎團的另一塊拼圖——而這正是他之所以坐得直挺,表情嚴肅憂愁的主因。主謀者一定知道有保險,而且認識我們。根據愛胥琳的說法,大門上鎖了,保全系統是有效的,這代表他們也知道我們家的保全系統密碼。
「錢。」
我們母女的聯手叛逆讓賈斯汀皺起眉頭。「所以,他們的頭頭老季立刻用泰瑟槍制止他,還把你送去醫護室。如果他們的目的是傷害我們,老季幹麼關心你會不會腦震盪?還特地派手下花時間和心思去照顧你。更何況,還叫我們煮晚餐。他們的目的只是要制伏控制我們,不是要傷害我們。為了順利取得贖金,他勢必得證明我們仍活得好好的。」
「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我輕聲問。我的頭還在抽痛,可是,如果賈斯汀能忍受那樣的痛,我也可以。他和*圖*書說得對,我們必須弄清楚我們到底惹到誰。
「放屁!」
賈斯汀一臉蒼白。我坐在他對面,驚愣地望著女兒,彷彿她長出第二顆頭。
重要的是,我很清楚,我們家的毀滅正要開始。
愛胥琳繼續趴在我身上哭泣。
「休息一下就沒事。」我說:「明天早上就會好多了。」
晚餐白吃了。我一回到牢房沒幾分鐘,就開始嘔吐。愛胥琳的手擱在我的背上,安慰趴在不鏽鋼馬桶上的我。吐完後,我用水槽的水漱口,然後用橘色囚服的袖子把臉抹乾——牢房裡,連半條毛巾都沒有。
「綁架,」愛胥琳喃喃地說:「贖金,證明人質活著。」她以探測的口吻一一說出這些話,彷彿想弄清楚這些詞彙怎麼會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可憐的賈斯汀,靠著過人的意志力,一手把父親的事業擴充成四倍,短短幾年內,就完成了數十件金額上億美元的工程案,成為業界首屈一指的領導者。所以,他以為他的話就是律法,只要他想得到的,就一定能辦到。
他揮揮手。「沒事,沒事。」
愛胥琳打量我們,察覺到我們夫妻隱瞞著某些不願說出口卻心知肚明的事情。「到底怎樣?」
愛胥琳的頭仍埋在我身上,我只好對賈斯汀點了一下頭,讓他知道我聽見他說的話了,然後對他苦笑一下,表示我對女兒也莫可奈何。
「不公平。」愛胥琳哭著說:「你竭盡所能希望他快樂,結果呢?男人是豬,男人都是豬。男人就是豬!」
我微微發抖,不曾有過這種被嚴重侵犯的感覺,除了……除了發現丈夫的手機裡有女人的露骨簡訊。
我看著賈斯汀。我記得我們出門時,他確實設定好了保全系統。他向來很注重安全的,安全防護先生。如果認真一點想,我的眼前甚至會浮現他操作時的畫面——他的手指平穩飛快地在鍵盤上移動。
「我們應該討論一下,評估目前的狀況。」他以俐落的口吻說,從門hetubook.com.com邊走到左側的床鋪,坐下時痛得擠眉皺眼。
愛胥琳崩潰了,不曉得是因為震驚,或者羞愧。她坐在我旁邊,臉埋在我身上,哭得好傷心。我撫摸她一頭麥褐色的長髮,想緩解氣氛,卻不知從何開始。
我忍不住問道:「你還好嗎?」
賈斯汀遲疑了一下才說:「各一百萬美元。」
「廚房裡的儲藏櫃堆滿了食物。」我說,目光瞥向賈斯汀。不用明說,他應該懂我的意思。這裡的乾貨食品,夠我們吃上好幾週。
可是,這事他錯了。幾天後,這件事會結束,不管是不是綁架勒索,不管有沒有付贖金,都不重要。
她瞥了爸爸一眼,繼續說:「我跑到你們的房間,可是你們不在那裡。當然不會在,可是我……」
我閉上眼,納悶那個是豬的男人叫什麼名字,還有,我和他漸行漸遠的時間有多久了。九個月前,我發誓我們還是和樂融融、向心力很強的小家庭。沒錯,賈斯汀的工作多少影響到我們的家庭生活……可是,我敢說,我們一家三口深愛著彼此,相互信任,而且無所不談。
接著,賈斯汀起身,慢慢地走過來,用手捏住女兒的兩片唇,不准她說話。「我不想從你嘴裡聽到那個字。現在不想,永遠都不想。你是十五歲了,但我還是你老爸。而且,在我們家是有規矩的。」
「是我自己發現的。」愛胥琳打岔:「爸,我不是白癡。」
「最好別提供太多誘因給歹徒。」賈斯汀說,口氣依舊嚴肅:「保險的重點是在保障最壞的狀況,而不是讓被保險人——也就是你、你母親和我——變得太有『身價』,成為別人覬覦的目標。」
「小姐,」賈斯汀說:「我不想聽到髒話——」
我們認識的人,我們信任、視其為朋友的人,雇用了老季他們三個,然後掌握我們的行程作息,從賈斯汀過往的工程建案找到這個現在只用來養蚊子的監獄,精心策畫每一步。或許那個人可以因此拿到三m.hetubook.com.com百萬元,老季他們三個只能分到屑屑,但這樣的誘因還是足以讓他們鋌而走險。
賈斯汀沒說話,但顯然不安起來。「工程營造業有很多退伍軍人。」他終於開口承認。或許,威脅我們的人不是來自他的公司,而是同業的某些人。
我抬起頭,動作過猛讓我痛得畏縮。
我們三個互望對方,不曉得被關在這間小牢房裡,接下來該做些什麼。賈斯汀看著我時,擔憂之情溢於言表,但一發現我注意到他,表情立變,假裝沒那麼一回事。
「我們必須……」他的聲音哽咽,但還是堅強地把話說完。「我們必須休息一下。今天大家都累了,我們要保持冷靜……他們會開出贖金的,公司會付錢,到時我們就能回家。明天是週日,所以,可能要等個幾天。不過,頂多兩、三天,這一切就會結束,我們會回家,不會有事的。」
「這是取贖金的必備條件,老季必須證明我們仍活得好好的。所以,米克攻擊你媽媽時,他出手阻止。他不能只是開口要錢,他必須證明我們真的在他的手上,而且,平安健康的程度值得公司付錢,贖回我們,因此,不能讓你媽陷入昏迷。」
「沒有。」愛胥琳焦急地紅著臉,說:「我……我在上廁所,忽然那個人,他……出現在門口。就是很高大的那個,叫米克。我——我嚇死了,抓著髮膠,往他身上砸——」
「沒什麼。」賈斯汀說。
她的頭更緊貼著我的肩膀,背對著她爸爸。我繼續撫摸她的頭髮安慰她。
「我沒有。」
愛胥琳和我茫然地望著他。他解釋,丹比營造公司不只替他買了壽險,也買了綁架險。這是最基本的企業保險,他這麼說,尤其現代局勢不穩,高階主管出差到南美洲或中東地區,很可會在半夜失蹤。可是,賈斯汀從不會去那些地方出差呀,我心想。不過,他還是買了綁架險,而且還附加了愛胥琳和我。
他看著我,再次以無聲的方式來溝通。我知道他www.hetubook•com•com想說的是,雖然我們每一個人的身價絕對不足以支付三個綁匪,可是一家子加起來起碼有四百萬元。如果綁匪能讓情況符合某些條件,把理賠額度用到極限,或許還會更多。比方說,老季認為保險會理賠四百萬,丹比營造公司起碼也拿得出兩百萬,因此,他們會開口要求六百萬美元來贖回我們。這樣一來,他們一個綁匪可以分到兩百萬。夠吸引人。
「證明我們活著?」愛胥琳問。
我捏捏女兒的手,默默地跟她道歉。她抽出手,再次退縮,不過,我並不驚訝她這麼做。
「我們別再吵了。」他又說。
「拿贖金放人的過程,會花上一些時間。」他說,語氣含糊。「尤其牽涉到保險公司。」
他緩緩點了頭。
愛胥琳對我翻了個白眼,說:「為什麼男人就是比較有身價?」
「大門明明是鎖上的。」愛胥琳以嚴肅的口吻說。我和她一起坐在右側床的下鋪,她握著我的手,認真地對我說:「媽,真的,剛剛吃晚餐時,我就跟爸說了,你們兩個出門後,我都沒動過保全系統。我一直待在我的房間,玩iPad上的遊戲,跟琳賽傳簡訊。」
「小姐——」
「酷!」女兒的口氣很興奮。「那你呢?」
「你不該告訴她那麼多。」他終於開口,對我說話。
「誰說我喜歡自己漂亮?我就是喜歡用骯髒的詞彙。或許,這個家終於該有人誠實面對自己的感受,或許媽也應該開始說髒話,比如罵幹之類的,而不是成天忙著扮演完美妻子和媽媽,永遠表現得親切合宜。說不定,她偶爾罵幹,你就不會去幹別的女人。對,我這個點子太棒了。」
她點點頭。然而,對我們這三個被關在二十四小時燈火通明的牢房裡的人來說,明天是一個奇怪的概念吧。現在幾點呢?我瞥向位於另一端,可以俯瞰光禿泥土的窗戶。天空漆黑,以這個季節來說,應該是超過五點了。我的直覺告訴我,很可能是八點左右,或者九點,不過,這終和圖書究是我的猜測。
愛胥琳興致來了。「我和媽值多少錢?」
「她說的對,」我趕緊打岔,因為我已經感受到愛胥琳逐漸升高的敵意。「他的確把我打到天殺的差點去掉半條命。」
「漂亮女孩不該使用那些骯髒的詞彙——」
背叛朋友,置我們一家人於險境。
一個完整、完美的家庭,不可能崩裂成這樣。一定早有裂痕,地基早已脆弱,只是我沒看見,或者不想看見。愛胥琳說的對,我成天忙著扮演完美妻子和媽媽,永遠表現得親切合宜。我要丈夫快樂,女兒開心,從沒想過,這樣不一定好。
「想想看,」賈斯汀彷彿察覺到我的懷疑,但繼續往下說:「他們拿的是泰瑟槍,不是真槍實彈,所以,目的是為了控制我們,不是傷害或殺掉我們。他們電擊我們,對我們施打鎮定劑,捆綁我們,這些做法同樣是為了制伏,而不是蓄意傷害我們。」
細細端詳他後,我發現他繃著下巴,眼角擠出魚尾紋。絕對很痛。他挨了幾次的泰瑟槍?六次?八次?十二次?這麼多次,會造成永久傷害嗎?老季和他的同夥會不會傷到了我丈夫的脊椎?天哪,愛胥琳和我都被泰瑟槍灼出好幾個大燒痕,賈斯汀就更不用說了,遭電擊十來次,神經系統肯定受到過度刺|激。他一定很痛。
「你還好嗎?」愛胥琳低聲問我。跟我冷戰了好幾個月的十五歲女兒,現在竟像一個關心孩子的母親。
「夠了!夠了!」她突然起身,怒氣沖沖。「我都十五歲了,爸,該懂的髒話我都懂,屁、幹、該死、賤人。你有什麼資格教我該怎麼說話?我到過你工作的地方,很清楚你們都怎麼說話。怎麼?這些髒話對你們來說是好東西,但不適合我嗎?」
賈斯汀還是沒說話,只是看著我安慰女兒。他的表情與其說生氣,倒不如說茫然。
她說這些話的語氣再次讓我震驚。一般女性用這麼強烈的字眼說話,通常是為了捍衛自己,而不是替其他女性抱不平。
「你好厲害。」賈斯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