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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喝剩五分之一的伏特加，倒在我爸的墳墓上。她恨他，麗碧，我媽非常恨我爸。我不想要你恨我，我不希望成為那種不被自己老婆懷念的人。我絕對不要當這種男人。」

「我夢到自己在洗澡。」我喃喃地說：「洗了很久，肥皂泡沫多到沖不完。」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你什麼時候開始第一次外遇的？」

「可是你把自己給了她，你從我身邊一點一滴偷走你自己，然後給了她。」

「所以，你出軌，是我的錯。」

「麗碧——」

「建築物這麼大，需要好幾公里長的管子來輸送。若要裝設加壓設備，讓水流變大，得花很多錢。況且，有這個必要嗎？」賈斯汀聳聳肩，說：「囚犯什麼沒有，有的是時間等水。」

「睡得跟小寶寶似的。」他說，但一秒之後，想起這句話的諷刺意涵，苦笑了一下，往回踱步。我把頭撇開。如果一個做母親的很難接受自己正值青春期的女兒性生活活躍，我想，當父親的大概也會很痛苦。尤其是賈斯汀，從愛胥琳一出生，他就把她放在象牙塔裡呵護著。她是爹地的小公主，是完美無瑕的女孩。

丈夫把頭撇開。

賈斯汀那張慘兮兮的臉殘酷如石。「所以，是我的錯？你嗑藥嗑上痛，是我的錯？」

「是嗎？」我聳聳肩，「愛胥琳十五歲了，她說，這半年來她一直偷偷觀察我們，因為我們過去六個月根本沒在跟她說話。她寂寞、脆弱，而我們……我們應該好好關心她的。我說的我們，就是指我們，包括你，賈斯汀，你也是父母之一。」

賈斯汀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雙手擱在我的肩膀，嚴肅地看著我。那眼神好嚴肅。我見過他這種表情嗎？十八年的回憶，可是……

確實是。外頭颳風、下雨、飄雪，都影響不了他，待在戶外他總是比較開心。

「你願不願意承認，我外遇，是你的錯？」賈斯汀繼續逼問hetubook.com.com我。「說不定，如果你願意改變一下外表，或者行為舉止，說不定，在床上狂野一點，我就不會出軌？」

「不會比我臭。」

我的腦子仍想著柳橙，我的痛苦滋味。「會。」

我受不了了。我垂下眼簾，好想離開，離開這場對話，離開這該死的牢房，離開這樣的人生。所以，我才會無端地開始嗑藥。

第二個警訊。他聽起來像是已經做了什麼重大決定，準備承擔後果。「賈斯汀，對，她需要我們，」我以嚴厲的口吻告訴他：「所以，我們明天要三個人一起回家。別魯莽行事，我們需要你，賈斯汀，我們需要你。」

「我是很累，可是這麼窄的床，睡不習慣。或者，是因為空間太侷促。」

一個鼻青臉腫，眼睛還腫脹到無法睜開的人問這種話，感覺好怪呀。

「對——」

他笑笑，說：「我有那麼臭嗎？」

「對，琳賽。跟我說的差不多。」

我沖的澡變了。水消失了，蓮蓬頭噴出來的東西變成藥丸。幾百顆、幾千顆橢圓形的藥丸。氫可酮。我的寶貝止痛藥回到我身邊了。當然，還有那可愛的橘色瓶子。

賈斯汀抬起頭，直視我的眼睛，說：「我也一樣。我痛恨自己成天說謊，麗碧，我恨自己傷害了你。說真的，我不知道……我無法解釋這一切，或許，我們都步入了自己父母的後塵。或者，我就是這麼懦弱。當我遇到一個女孩……就一發不可收拾……事後，我覺得自己很糟，說謊、欺騙、失敗的丈夫。到了某階段，我不想再有這種感覺，所以，對，我想某部分的我希望被你抓到，這樣我就能強迫自己、控制自己，被迫擔起責任，然後，你們會原諒我，我就不會再覺得自己好糟。」

「過去這幾個月，你是不是曾對自己發誓，要戒掉止痛藥？要改掉這個毛病，好好過日子？」

我很想和圖書相信他。他可以給我保證，可是……

我覺得好羞愧。終於感覺到六個月前早該感覺到的愧疚感。我以前說對了，如果能恨他，事情會好辦得多。這樣就能逃避一些顯而易見的事實，比如，這十八年的婚姻已然造成傷害，讓我們兩個都不願撥出時間給這段婚姻，直到有一天……

「水壓怎麼這麼低，流出來的水好少？」我問。但其實這問句比較像為了打破沉默。

在夢中，我感覺到我的皮膚被扒了一層，就像蛇蛻皮一般。監獄的鐵門，煤渣磚的牆壁，硬邦邦的水泥地。我看著它們的殘餘物消融成暗灰色的碎渣，被沖入排水管裡。

「這不一樣。你是愛胥琳的主要照顧者，你自己知道，這代表過去半年你沒盡到責任。」

「你曉得嗎？」他壓低聲音問：「我的意思是，你曾懷疑過嗎？」

他把我拉入懷裡。「這樣才乖。」他得下巴靠在我的頭頂上，低聲說：「剩下的別擔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明天你和愛胥琳就會平安返家。我跟你保證，麗碧，我用我的性命跟你保證。」

「你天生就沒辦法窩在這種侷促空間喔？」

「我愛你，麗碧，我好蠢，我搞砸了，我辜負了你。可是，我愛你。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我要你知道，我愛你。」

我在想，哪個比較嚴重，他所受到的驚嚇？或者傷心？

「我已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了！」

我的丈夫繼續專注地看著我，說：「你會不會戒？」

「我愛你，麗碧，我沒有一刻愛過她。」

「賈斯汀！是你不對，你背叛了我對你的信任，而且不止一次，是很多次。怎麼，現在這些都沒關係嗎？你說你對不起我，所以，我就理所當然該原諒你，放下一切，往前走？就算我想這麼做，也不知道該從何做起。我愛過你的，賈斯汀，你不只是我的丈夫，還是我的家人。我父親堅持不戴安全帽，我母親死不戒菸和_圖_書，而你——你始終穿不住你的褲子。他們都辜負了我，你也辜負了我，這次，我實在不知該怎麼重新開始了。所以，對，我開始吞藥，因為就算你說對不起，我還是……覺得很傷心。」

我搖搖頭。

我起身，走到不鏽鋼的水槽邊，喝一口水。

「不想。」想。

「愛胥琳還在睡嗎？」我問。

「你被我抓到的只有一次，但顯然還有其他——」

「你會再次出軌的。」我低聲說：「出軌的人通常會這樣。」

我雙膝一落，跪在堅硬的磁磚上，讓藥丸淹沒我。

但我沒停，繼續沖澡，因為我不想看到他們。把他們叫出來，就是喚起邪惡。這個夢境、這個澡，是我專屬的。肥皂聞起來像剛摘下的柳橙，忽然之間，我不在波士頓後灣區的聯排別墅了，而是在佛州的著名度假勝地西嶼。我剛走出浴室，看見丈夫躺在床上等我，他全身赤|裸，修長精瘦的軀體只裹著一條白被單。

「因為，她看我的那種眼神，就跟你以前看我時一樣。我下去訂那該死的機位，結果她……她看我的那種眼神，讓我……覺得自己好重要。我們剛認識時，你就是讓我覺得自己那麼重要，讓我想出現在你家門口，因為這樣你……你就會整個人亮起來。我已經好久沒看到你那種笑容，好久沒感覺到……你用那種眼神看我。」

「你還好嗎？」他問。

第一個讓我有所警覺的訊息。「別這麼說——」

「那你知道嗎？」我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你是她的父親，你有懷疑過嗎？」

「琳達。」

我搖搖頭。

「你不睡覺嗎？」我問：「得補充體力。」

「或許！」

愉悅的保證。

「你什麼時候開始吞藥的？」

「我沒這麼說。」

「她從來沒提過哪個男孩嗎？有沒有花更多時間外出、買新衣服……我不知道，反正就是少女喜歡上男孩時會幹的蠢事？」

我的痛苦滋味。

他不喜歡和*圖*書我這段話，我能從他緊繃的下巴看出他不高興了。但他沒立刻駁斥我的論點，而是開始攻擊我，果然是賈斯汀。

我用雙手摀住耳朵。「夠了。」

我緩緩地點頭。

他走到我身邊，搓揉我的後頸。以前他經常這麼做。

賈斯汀繼續凝視著我，說：「你知道我爸死的時候，我媽做了什麼事嗎？」

「可是——」

賈斯汀聳聳肩。他看起來不再忿忿難平，而是疲憊無力。「當然不是。我們是夫妻啊，麗碧，十八年來我們的人生是一起度過的。所以，我怎麼可能不影響到你，你不影響到我呢？……這絕對說不通的。婚姻是一加一大於二。一路走來，我們曾經忘了這一點，現在，我們應該不要計較誰犯的錯比較大，要以大局為重才是。之前，我們變自私了，所以一個漂亮的女孩對我嫣然一笑，我就只想到自己，忘了你和愛胥琳。你被我傷害後，需要一種可以立刻讓自己振作的東西，於是你也自私地只想到自己。我們都忘了彼此，自私的人通常看不見對方。」

「她最要好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你想知道原因嗎？」

「你濫用止痛藥，也差不多是我的錯。」

「你潛意識想被我抓到。」我低聲說，終於恍然大悟了。「你要我發現你幹了什麼事。」

「相較於你午餐時打電話給砲|友約會？你真的想來比一比誰的罪孽比較深嗎？」

「你打算怎麼做？賈斯汀，拿槍對準他？」

「噓，我要你告訴我，你會戒掉止痛藥。你已經在戒了，對吧？」

「我不知道。」

「那你會再去找新的止痛藥，」他靜靜地說：「有毒癮的人通常會這樣。」

柳橙。他會為我剝果皮，一片一片餵我吃。愉悅的保證。

我知道，如果停下來低頭看著排水管，我會看見米克那張臉，還有雷達及老季。他們消失了，像《綠野仙蹤》裡和圖書，融化的女巫，被水流捲入波士頓地下水道深處，回到他們所屬的地方。

他沉下臉，看起來很不自在。「當然沒有。可是，我是爸爸。父親……本來就不懂這些事。我們沒辦法用那種角度看待自己的女兒。」

我打了盹，夢見自己洗了個很久很久的熱水澡。我站在自家浴室裡，訂製的玻璃門蒙上一層霧氣。熱水沖洗過我裸|露的身體，我把我最愛的洗髮精搓成泡沫，看著一團團厚濃的肥皂水滑下我的手臂，把汗水及污垢累積的鹽層黏附在身體上的刺癢感，徹底洗去。

「是沒辦法。這種建築物，我只負責建造，我需要的還是寬敞的地方。」

我猛然搐醒，雙眼被頭上的日光燈刺得暫時目盲。我眨眨眼，感覺心臟加速奔馳。賈斯汀站在牢門前。我大概發出了怪聲，因為他直瞅著我。

「你為什麼把簡訊留在手機裡？」我唐突問道：「你應該知道我有可能看到。」

我的驚訝得掉了下巴，感覺怒火中燒。我第一個念頭是尖叫大吼，說他太扯了。我那些藥是正當拿到的——跟醫藥專家撒謊，讓他們開處方箋給我。但我沒這麼做，而是對他說：「愛滋病、皰疹、梅毒、淋病，你有沒有把這些性病帶進家裡？黑函、大吵大鬧、勒索，說不定你的其中一個情婦認識米克、老季或雷達。」

「那就答應我，回家後，你會繼續戒，你會照顧自己，會守候著愛胥琳。你說得對，女兒需要我們。」

「你好好面對我的問題，麗碧，你要給個說法——」

「那你願不願意接受這種說法：我之所以跟那女孩上床，是因為你不夠好？」

「快結束了，麗碧。明天這時候，你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沖澡。」

「我認為我有權知道。是不是有藥頭供應你？你有沒有找那些壞人來我們家？說不定他們其中有人對愛胥琳有興趣，說不定他們有人認識米克、老季或雷達。」

我的痛苦滋味。

「是琳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