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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顫

作者:羅斯.麥唐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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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像是一時心血來潮。」
「她是這麼說的。」
「我只是覺得你現在太焦慮。焦慮澆上酒,借酒澆愁愁更愁。我提出建議的時候,你別太敏感,聯想到過去的不痛快。老拿這種態度對待別人,遲早會捱揍的。態度好一點,別自找麻煩。」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說給我聽聽。就從頭講起吧。」
「那她為什麼離開你,艾力克斯?」
「找拍照的人。」
「去哪兒洗?」
「我想得出好幾種可能,舉個例來說,你有沒有保險?」
「你去死啦。」
「好啊,就從旅館講起。」
他板起臉看我。「我們之間不是那樣的,我們根本沒有……我連新婚之夜都沒碰她。雖然是她提議要來的,可是浪花旅館和太平洋角好像讓她很緊張,所以我們決定將身體上的結合延後,現在很多夫妻都這樣。」
「喝太快了吧,慢一點。」
法警打開門作勢催促。「出去講,兩位,法庭還在審案子。」
「不,不會的,這樣做有何意義?」
他從皮夾裡抽出一張摺好的報紙,有點遲疑地遞給我,好像它比錢還寶貴。那是從報上剪下來的一張照片,看得出折起來又打開好多次了。
「不急,」我說,「你有沒有桃莉的照片?」
「不能在這裡講,」他說,「我請你吃午飯吧。」
「兩、三打吧,只怕少,不嫌多。」
「你想,她會不會原本就打算先嫁給你再離開?」
他伸手來抓我捏著的那張照片,照片從中扯成了兩半。我們像仇家似的面對面,手中各握半張蜜月合照。
「做什麼工作?」
到了走廊上,年輕人對那自動關上的門露出不悅之色。「我不喜歡受人家擺佈。」
「我想說的可多了,當然,也得您肯聽才行。是我太太的問題,她離開了我。」
「我們住在浪花旅館,」他說,「就在太平洋角那邊。對我來說有點太貴,可是桃莉沒住過,想住住看。我想,只住週末三天應該不至於破產,就住下了。我的年假已經用完,那是勞工節週末,我們週六結婚,所以至少可以度三天蜜月。」
「他們不是故意針對你啦。」
hetubook.com.com「你懷疑?」
我不該問的,應該要瀟灑出門,開車回洛杉磯,就沒事了。但他理得乾乾淨淨的典型美式小平頭,和眼中那抹痛苦的神色,讓我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她爸媽怎麼說?」
「她父母都過世了,也沒有別的親人。」他緩緩轉過頭來迎向我的目光。
「桃莉不會做那種事。」
「盡全力找過了,可是沒有警方的協助實在是找不到。他們把我的話記在紙條上,收進抽屜,然後露出一臉同情,好像以為桃莉在新婚之夜發現了我什麼可恥的事。」
「也不是,原本我想見他們,這是很自然的事,她卻當是刺探,一問到爸媽她就難過。最後她說她全家人都死光了,全死於一場車禍。」
艾力克斯大哭了起來。
「怎麼又跑出這麼個人來?」
「在哪兒結的婚?」
「你想離婚?我通常不接離婚的案子。」
艾力克斯悲哀地點點頭。「爸爸認為我浪費時間,浪費在一個不值得的女孩身上。」
「警方也說『這是常有的事』。難道這樣講我會比較好過嗎?無論如何,我知道這次不是那種情況,桃莉當時愛我,我當時……我到現在還是愛她。」
「三週前的星期六,那時候我們剛住進浪花旅館。所有房客他們都拍,拍完登在星期天的早報上。幸虧當時剪了下來,我就只有她這麼一張照片。」
「我剛從警長辦公室讓人趕出來,在那之前其他兩處公家機關也對我不理不睬。我可不習慣受這種待遇。」
「什麼時候拍的?」
「接下來也請繼續放輕鬆,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因為也許有些事很重要但你不知道。想必你已經找過了?」
「亞徹先生,能不能和您說句話?」
「好,咱們就挑明了說吧,如果你以為她是怕這個才離開我的,那就大錯特錯。她是個溫暖的人。」
「沒錯。」他嚥下唾沫,喉結動了一下,像卡在喉間的悲傷猛然作痛。「我們才認識六週……六週半就結婚了,但是那六週半裡天天見面。」
「沒人比她更真了,真的,她想要我辭掉工作,回去把碩和*圖*書士讀完,還認為我不該跟家裡拿錢。她打算繼續工作,供我念書。但是後來我們改變了主意,決定先結婚。」
「你太太跟他一起走的?」
他說得十分熱切,情溢乎辭。我不了解他的個性,但看得出他很敏感,而且感情豐沛,豐沛到自己處理不來。
「我到現在依然相信她在乎我。她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可能是一時失去理智之類的。」
「也有可能是改變心意,不想結婚,或者不想嫁給你了。這是常有的事。」
「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
「那會花很多錢。」
「她婚前叫什麼?」
「你想找出她的壞習慣?她沒有壞習慣。在一起的時候,她從不許我喝酒,也不常上咖啡店、電影院。她是……她是個很嚴謹的女孩子,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多半都在聊天……一邊散步一邊聊天,整個西洛杉磯幾乎都走遍了。」
「要這麼說也沒錯,我們認識沒有多久。是桃莉想要立刻結婚的,真的。但別以為我不想,我也很想,不過我爸媽認為應該等一等,先找房子,然後裝潢一下什麼的。他們想要我在教堂舉行婚禮,可是桃莉想請法官證婚。」
「威斯特伍一間帶傢俱的出租公寓。上週六,就在舉行婚禮之前,她帶著打字機搬進了我的公寓。」
「離婚?」他作出大笑的樣子,卻沒發出聲音。「我結婚才一天……不,連一天都不到。所有人,包括我爸爸,全都說我應該宣告這婚姻無效,可我不想婚姻無效,也不想離婚,我要她回來。」
他眼中有痛苦的陰霾,從剛才到現在始終如此。「我怎麼想都想不通,我確定我和桃莉之間根本沒有問題。這事和那個大鬍子男人一定脫不了關係。」
「我的錢起碼夠僱你一星期。」他掏出皮夾,用力扔在桌上,引來酒保好奇的眼光。「要先付一些?」
「櫃檯說不是。那男的先離開,後來桃莉才搭計程車去巴士站。但我查過了,她不但沒買巴士票,也沒買火車票或機票,自己又沒有車,所以人應該還在太平洋角。她不可能步行走上高速公路。」
「你想勸我別僱你?」
「從和-圖-書她離開旅館開始?」
「抱歉,我姓金凱德,艾力克斯.金凱德。」
「不無聊。她說的是真心話?」
「一起吃午飯可以,各付各的。」聽完整個故事之前,我不想欠他任何東西。
「我知道。僱我也很花錢。」
「婚前她住哪裡?」
「桃莉.麥基。正式的說法是桃樂絲。她在大學圖書館工作,我在那裡上企業管理的暑期課程……」
「在一起的時候都做些什麼?」
「桃莉對性的看法如何?」
「他有可能是對的。」
「沒那麼有錢。我爸賺很多,但那是工作賺的。總之,你搞錯方向了啦,桃莉是正派的好人,根本就不在乎錢。」
這次他考慮了一下才回答。「我不覺得。她的過去有某些陰影,但我想大多數人都有。我隨口說說的。」
我走下證人席,他就起身在門邊攔住了我。
「不知道姓名?」
「好。」
「我不知道。說到底,我對我太太了解不多,就只知道她是個好得不得了的女孩子。」基於忠誠,以及威士忌的影響,他急急補上一句:「她聰明美麗,人很好,而且我知道她愛我。」說得像吟誦經文,彷彿想靠念力或魔法讓身邊的一切恢復正常。
「我怎麼沒想到,好,我會去旅館找那個攝影師。要洗幾張?」
「可以搭便車呀。」
沒聽過。法警打開法庭的門,扶住它讓人通過,休庭午餐的時間到了,陪審團魚貫而出,舉止莊重,這是審判儀式的一部分。艾力克斯.金凱德望著陪審團的樣子,就好像他們是要出來審他的。
「長堤市,法官證婚。」
「有關係嗎?」
「這也難說。陪審團會怎麼判,誰都說不準。」他的讚美不怎麼可信,很可能是因為有求於我才這麼說。剛剛那件案子是場拖棚歹戲 ,我出庭作證算是畫下了句點,現在一心想上玻利維亞的拉巴斯釣魚。「你想說的就是這些?」
「可以多洗幾張。」
照片一旁寫著:「加州長堤市的艾力克斯.金凱德夫婦在浪花旅館歡度蜜月。」艾力克斯和他的新娘在昏暗的光線下對我微笑,她那張鵝蛋臉美得獨具一格,眼中藏著慧黠和-圖-書,嘴上的表情甜中帶苦。
「我以為她在乎我。」他低著頭說。
法庭裡,帶有紅色圖案的厚重窗簾拉得不夠嚴實,漏進了黃色日光,使得高高嵌在天花板上的燈泡相形黯淡。陽光隨機照亮了屋內幾件事:陪審團對面牆邊站著玻璃飲水器,書記官探了洋紅色指甲油的手指頭彈奏著打字機,裴萊恩太太世故的眼睛隔著證人席望著我。
「聊些什麼?」
「你當我是酒鬼?」
「那她在乎什麼?」
我喜歡他的堅持。「我收的費用很高,一天一百美金,開銷另計。」
「車禍是在哪裡發生的?」
「不!我們瘋狂愛著彼此。我今天早上努力想讓警長了解這點,他卻心照不宣似的斜眼看著我,說除非出現了有人違法的跡象,否則無法採取行動。我問他,有個女人失蹤算不算跡象。他說不算。她是個自由人,二十一歲,無人強押她離開,我在法律上也無權逼她回來。他勸我去申請婚姻無效。我回了句不好聽的話,他就叫兩個手下推我出去。後來在法庭上找到了檢察官,正等著要申訴的時候,看見你在臺上作證。」
「你想管我?」他明白表達了不悅。
「他沒提姓名。」
「我不需要這份工作,而且挺想休息的。」
「我不知道。」
「結婚不是迫不得已?」
「人生的意義。」他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們努力擬出對生活的計畫,擬出婚姻生活和教養小孩的準則。桃莉最重視的就是小孩,她想把孩子教養成堂堂正正的人,她認為這比擁有財產更重要。聽我說這些是不是很無聊?」
「所以,沒人介紹你來找我?」
「他是那天下午來旅館的……就是她離開那天。我去海邊游泳,然後在陽光下睡了幾小時,回來就發現她不見了,她的行李也不見了。櫃檯說她離開之前有人來找過她,是個留灰色鬍子的男人,大約在房間裡待了一小時。」
「你是很有經驗的偵探吧?剛聽你在證人席上講話就知道了。你幫了裴萊恩太太一個大忙,陪審團一定會判她無罪。」
「她精神是不是不太穩定?」
「你太太哪兒去了?」
他低著頭m.hetubook•com•com坐了一會兒,臉色白得幾乎要發出螢光,身體抖得微微發出聲響。
「這個夏天才認識的?」
「那不算受人擺佈啦。這位朋友,什麼事讓你煩心?」
「我承認我失常了,我從來不知道世上會有這種事。」
「沒有,可是不用擔心,我爸……」
對街就有家餐廳,用餐區煙霧瀰漫,人聲鼎沸。鋪著紅格子布的桌子全給法院出來的人了,有的是律師,有的是警察,有的是緩刑犯的觀護人。雖然我平常活動的範圍離太平洋五十里之遠,還是認得出其中十幾個。
他點起香菸,手不太穩。「我們前一天才結婚,蜜月度到一半,桃莉就離開,有可能出事了。」
「我想聽你講故事,不希望你喝到沒辦法講。」
我和艾力克斯走進餐廳裡的酒吧,在陰暗角落找到兩把凳子。他點了雙份威士忌加冰塊,我也一樣。他喝酒跟喝藥似的,喝完立刻想再來一杯。
「有,保額還挺高的,我出生的時候爸爸幫我保的,現在受益人還是他。」
「最近沒做什麼,因為桃莉……因為發生了這件事。理論上我在海峽石油公司工作,我爸掌管公司的長堤辦公室,他叫費德瑞克.金凱德,你也許聽過?」
「你們家有錢嗎?」
從證人席往下看,我注意到旁聽席前排座位坐了個年輕男子,與一般旁聽審判的人不同。通常來看法庭審案子的,都是家庭主婦和退了休的人,早上閒著也是閒著,便拿別人的麻煩事來殺時間。但這個人看起來自己就有麻煩。他煩惱憂愁的視線停在我臉上,讓人很不自在,有一種他想找我分擔麻煩的預感。
時間近午,這是她受審的第二天,也是最後一天。我是辯方最後一個證人。她的律師問完,檢察官揮手放棄交叉質詢,有幾位陪審員皺起眉頭看他,不明所以。接著法官就說我可以離席了。
「說不定很重要,我想了解她有些什麼習慣。」
「你爸的立場你已經說過了,他也認篤你該申請婚姻無效。」
「這和事實接近嗎?」
「他大錯特錯。我這輩子就只愛過桃莉一個,以後也不會再愛別人。如果你不肯幫我,我總能找著肯幫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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