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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極了。」
「這不是瞎編的。」她說。「老實說,我一直都知道我會死在布里吉頓手上。」
「我只不過實話實說而已,顯然陪審團信了,那起竊盜案發生在太平洋角的時候,我正好在奧克蘭密切監視裴萊恩太太。」
「裴萊恩案已經結束了,我對它一點興趣也沒有。」
「抱歉,我要工作。」
我坐的繩條椅原本可能是院子裡的。海倫把飲料拿來之後,就躺到一張帆布躺椅上,讓陽光照得她頭髮發亮,棕色的雙腿也發亮。
「這事跟桃莉.金凱德有關嗎?」
「這樣講並不公平。」
我看得出來她想要我,雖然不至於逼得太緊,但很明顯。我喜歡她,所以希望她能住手。我把酒喝完,她又調了一杯,動作很快,效率和雞尾酒女侍一樣高。我就是擺脫不了一種淒涼感,覺得我們都只不過是在利用彼此。
「不用麻煩,太陽很快就會下山,妳還是跟我說說桃莉.金凱德的事吧,叫她桃樂絲.史密斯也行。」
「好啊,那我也一樣。」
「你真是一肚子格言啊。」她語氣中不無怨意。
「我還指望妳知道答案呢。」
「哈,休想。」她態度堅決地看了我一分鐘,然後喝了口酒。「你也可以叫我海倫。」
「辦不到。」
「因為妳住的是玻璃屋啊。」我笑著說。「搬進來沒多久吧?」
大樓後面的停車場裡,海倫.哈格提坐在那輛嶄新的黑色雷鳥敞篷車上,車篷已經放下,就停在我的車旁邊,兩輛車形成極大的對比。傍晚的陽光斜照山麓,她的頭髮、眼睛和牙齒都閃閃發光。「哈囉,又見面了。」
「桃莉前後說詞不一,可能是羅曼史小說看太多了……」
「好的,海倫。」
「真的。不然我怎麼會來?」
「偵探工作?」
「沒有別人,我想的就是你啦。如果我告和*圖*書訴你,這個週末有人要殺我,你會怎麼說?」
「你還真會提出和自己無關的建議啊。我昨天接到恐嚇電話之後,就請求警方保護了。警長派人來過,他說這種電話很平常,通常都是青少年。」
「怎麼恐嚇?」
她點點頭。
「我會勸妳週末別待在家,去別處避一避風頭。」
「我指的是桃樂絲.史密斯案,你不就為這事來學校的嗎?」
「是妳起的頭,當然要說。我知道妳是她的導師。」
她不自覺地出了神,彷彿做起了惡夢,但這些話聽起來太假,我不知道該不該當真。
「做老師的偶爾會受到恐嚇,通常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妳在這裡有沒有跟什麼怪人吵過架?」
「喜不喜歡我這個小鷹巢?」
「誰要殺妳?」
「不然,我有個更棒的主意。」她露出做作的明亮笑容。
「我有我的消息來源。學校傳話超有效率,僅次於監獄。」
她轉身靠在我胸前,試探似地在我身上摩蹭。我對她除了憐憫之外沒有別的感覺。她想利用我,還為了利用我而利用她自己。
「愛怎麼叫我都隨妳叫,我不介意。但妳的歷史我一定要聽。」
「四處為家,搬來搬去。當學者就像遊牧民族,實在不適合我。我想永久定下來,我老了。」
「伊利諾州,芝加哥南部。」
她把自己用力從我身上推開,用力猛得發出重擊聲,就好像鳥兒撞上了玻璃牆。
「藍色時刻。」她用德文說這句話,有點像在自言自語。「我以前好愛這個時間,現在它卻只讓我想到死亡,忍不住打顫。」
「我左右手都很靈活。」
「誰告訴妳的?」
「我要聽認真的答案。」
「好吧。我跟車,這樣妳就不用送我回來。」
「妳在學校的消息來源超時工作喔,或許桃莉就是妳的消息來源?」
「我覺得不是。可是警察說他們有時會裝假聲音,叫我別擔心。」
「你叫得好拘謹喔。我不是拘謹的人,你也不是,我們何必彼此客套?」
「可以這麼說。」
「妳可以考驗我。」
「真的?」
「布里吉頓在哪裡?」
「所有重要的事……在我還沒意識到開始之前,就都結束了。我不想再講這個話題。」
「看不出來。」
「我還不知道妳和桃莉有關係的時候,就對妳有興趣了。」
「妳外表看起來挺好的耶,看不出來。」
我起身站到她身邊。「妳故意讓自己心情不好。」
她裝出一副傷心的嘴臉,和她臉上的皺紋太合了。「有趣的事情總是機密,而我最會保密了。我爸爸是警察呢。所以,上車吧,把裴萊恩太太所有的事都告訴我。」
這倒不假。她想要人在乎她,但我沒她想要的那麼在乎,而且不十分信她。她漂亮的身體裡面彷彿裝了兩個人,一個敏感坦率,一個冷酷難懂。
她搖搖頭。「不是那樣的,這次事態真的很嚴重。」
「乾脆來我家喝點東西?」
「拜託,」她身體動了一下,擺出一片盛情。
「布里吉頓?」
「她是其中之一。我要是把那女孩的事告訴你,你會嚇得頭髮都捲起來。」
「妳確定自己不是在胡言亂語?」
「我不知道。」她避看我眼睛。
「你之所以會來,是因為我拿『桃樂絲.史密斯』這個名字引誘你來。你倒說說,她來這學校做什麼的?」
「說來話長,」她說,「真要說,得從布里吉頓講起。」
「我知道你是誰。」她拍拍身旁皮座椅上的報紙。大大的標題寫著:「裴萊恩太太無罪獲釋。」海倫說:「我覺得很有趣,報上說她獲判無罪多虧了你,可是卻沒說明你怎麼辦到的。」
「我緊張到m.hetubook.com.com沒法開那麼遠了。」
遞上第二杯琴湯尼的時候,她故意讓我低頭就能看進她衣服裡去,我目光所見的皮膚都是棕色的,十分光滑。她側身躺在躺椅上,好讓我欣賞曲線。落日餘暉金黃耀眼,整間屋子都是陽光。
「我目前簡直像在露營。」她說。「傢俱還沒寄過來,因為我不知道還想不想再用那些傢俱,也許會通通留在倉庫裡,重買一批新的,把過去的歷史全部丟下。你覺得這主意怎麼樣,曲球左撇子.果陀?」
「為什麼?她在那裡偷東西?」
她斜靠過來,胸部一點也不鬆垮。「你會帶我去嗎?」
「她跟妳說的是什麼樣的故事?」
「打電話。我認不出那個聲音,連是男是女都聽不出來。」她發抖了。
她立即發動引擎,而且一路上開得飛快,心浮氣躁,完全不理會交通規則。所幸校園裡已經沒什麼人,也沒什麼車了。那些大樓在山巒和長長樓影的對比之下,看起來變小了,有點像夜打烊後的電影片廠。
「嚇壞了?」
「那就別擔心吧。」
「沒有很熟啦,不過我跟你說過,我爸是警察,我沒騙你。」她臉上閃過一絲痛楚,隨即用笑容掩飾過去。「我們真的有共同點,去我家啦。」
「我根本不相信你想幫我。你只想從我這裡套話。」
「那你得是左撇子才成。」
「一定是,所以才投了顆曲球給我。」
「說啊,我一直都想要鬈髮。」
我對這稱讚避而不答。「之前妳住哪裡?」
「說不定妳教的某個班上有精神病患?」
她若有所思,臉色很暗,也許是因為陽光已經隱退,屋裡變暗了。只有她的頭髮還留著陽光的顏色。在她身形的起伏曲線後方,群山暗了下來。
「我幹嘛要說?你又沒拿東西來換。你根本沒拿我當回事,告訴你,www.hetubook.com.com我可不習慣受人家拒絕。」
「我不確定,可是有人恐嚇我。」
「如果你指的是小艾力克斯.金凱德先生,我可以付你更多的錢,外帶邊際效益。」她說得好大膽。
「那還真謝謝你裡!」
「我知道妳是個聰明人,聰明人要做聰明事。如果這地方令妳沮喪,就離開,要不然就留在這裡,但是採取預防措施,請警方提供保護。」
「妳說一切都是在那裡發生的,什麼意思?」
「或許吧,我不確定。情況有點複雜。」
「又不是針對妳,我這人向來遲鈍。總之,妳不需要我啦,墨西哥、沙漠、洛杉磯,這三個方向都有大路可走,妳又有輛速度很快的好車。」
「怎麼個複雜法?說給我聽。」
「其實這房子不是我的,只是租下來暫住,不過以後也很難說。坐吧,喝點什麼?我要喝琴湯尼。」
「辦不到,我好怕啊,盧,留下來陪我?」
「你還真了解我。」
「妳不講我怎麼幫你?」
「妳對監獄很熟?」
她起身走到面山的那面玻璃牆前,山已經變成薰衣草和梅子的顏色,裂痕和窟窿是暗藍色的。整個夜晚,包括山脈、天空和城市,全泛著一片藍。
「這是求婚?徵才?還是在說別人?」
「是喔?」
「地方不會殺人。」
「你真有騎士風度。女人是會老的,男人就不會。」
「是男人就不會說自己有多勇敢。」
「妳是說我誤導你?」
「又見面了。」我說:「妳在等我?」
「我在那裡出生長大,一切都是在那裡發生的。我逃走了,可是夢境是永遠都逃不出去的。我惡夢的場景還是在布里吉頓的街道上,電話裡恐嚇我的那個聲音就是布里吉頓來追我了。那是來自過去的、布里吉頓的聲音。」
她家在山麓街旁,依山而建,居高臨下,建材有鋁、玻璃和鍍了黑色琺琅
和*圖*書的不鏽鋼。離她家最近的鄰居在山坡下一哩外,橡樹叢上方露出了那戶人家的屋頂。站在她家客廳中央的火爐旁邊,可以看見屋旁高聳的藍色山脈;另一個方向則是灰色的海洋,岸邊的霧向陸地緩緩逼進。
「所以才對我有興趣,是嗎?」她話中帶刺。
「我可不這麼認為。」她說。「她是個浪漫的人沒錯,是個浪漫的理想主義者,偶爾情緒會失控。我當然知道,因為我自己從前也是。但我認為她不只是這樣,而是真的遇上了一些麻煩,很可怕的麻煩。」
「非常喜歡。」
「你不知道我出生的那個地方有多了不起,紀錄輝煌。」
「我趕時間,得走了。」我說。「一開始我就跟妳說過,我和別人有約。不過我會回來檢查妳是否安好。」
「妳怎麼知道?」
「成天工作不玩耍是會變笨的。你不想變笨,也不想讓我受挫吧。更何況我們還有事情要談。」
「那好,我要用……我是說,我需要一個男人。」
「我要說嗎?」
「不是故事,是很爛的事實。如果你乖的話,等下說給你聽。」她擺出女奴般的嬌媚姿態,光滑的雙腿打開來再換邊蹺。「盧先生,你有多勇敢?」
「我已經跟別人有約了。」
「怎麼會有人要恐嚇妳?」
「我也就這麼點長處,只能靠外表了。」
「要不要把窗簾拉上?」她說。
「一個月,還不到一個月。感覺上比實際上久。來這裡之後沒遇過真正有趣的男人,你是第一個。」
「有沒有可能真是青少年?」
「我在這裡根本就不認識什麼人。學校裡的當然例外。」
光亮的地磚上沒什麼傢俱,我在寬敞的空間裡轉了轉,在其中一面玻璃牆邊站定往外看。有隻野鴿躺在院子裡,色彩斑斕的脖子斷了,佈滿灰塵的玻璃上有一塊地方看起來像展翅的鳥,大概就是它撞牆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