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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我跟這裡的警長談過,提到桃莉的時候他眼睛發亮,我看不妙。克瑞恩警長不笨,他知道我有事沒說,一旦他發現她家的事,一定會緊咬著不放。」
他對我說:「她說她明天不能來。」又對著話筒說:「星期天行不行呢?……好,好的,您可以打電話到水手休閒旅館來,或者……艾力克斯.金凱德。很期待能見到您。」
「幫我向菲莉絲獻上我的愛。」
「您的外甥女是這起謀殺案的重要證人,也許還不僅於此。無論如何,接下來她都需要支持,據我所知您是她唯一的親人,再來就只有她的父親……」
他說好。我掛上電話,聽見有人輕輕敲門,是艾力克斯。他在睡衣外頭套了長褲。
「我怎麼想並不重要,明天就能聽到專家的意見。她目前當然很不對勁,不過我見過狀況比她更糟的,後來也恢復正常了。」
「那是有可能的,艾力克斯,而我也只是說有可能而已。我希望葛德溫醫師一開始就先知道有這種可能,因為他要為你太太做很多事。」
「算了吧,你不擅長說酸話。我只是要請你幫個小忙,這人情將來一有機會就還。有沒有錄音?」
「好吧,如果那麼重要,我就早一個小時起床整理資料。十一點我會在家。你有我地址嗎?離印第安泉的主街不遠。」
「我不是有意打擾。」
「那我們就來查查看。」
「你最近有沒有檢查眼睛?」
他現在拿我的話當空中飛人的吊架,想抓緊了滑向希望。我認為這種行為不應鼓勵。
「我會給她我自己的愛。線索這麼少,很難找人,不過假如我真的找到點什麼,要怎麼跟你聯絡?」
「她家的事?」
「哈囉,亞徹先生,請問您哪位?要在半夜一點跟我說話?」這話問得真不客氣,這女人聽起來既焦慮又惱怒,可是兩種情緒都控制在合理範圍之內。
「讓我跟她講話。」我說。
我有點高興。我的年紀能當他爸了,而且沒有自己的兒子,也許因此對他有份特別的感情。
我聽見機器按鍵的聲音,就把海倫的命案整個說了一遍。「槍擊發生兩小時後,我感興趣的www•hetubook•com•com那個人從發生命案的房子走出來,開一輛黑色或深藍色的敞篷車離開。我想那是輛新型的福特,掛內華達車牌。我想車牌上的前四位是……」
「她父親謀殺她母親的事。」這話對他再說一遍實在很殘忍,可是聽我說總比半夜三點聽見自己腦子裡的聲音說要好些吧。「他顯然是在這裡的法院受審的,說不定為檢方蒐證的人就是克瑞恩警長。」
「詹克斯小姐,請等一下,我旁邊有位亞徹先生想跟您講話。」他把話筒交給我。
「這話沒安慰到我。」
「你認為她瘋了,對不對?」
他懂我意思。「你不認為我是傻子?」
她猶豫了。
「我想這話反過來說也通。連傻子都不敢涉足的地方,天使也敢闖。但我不認識半個天使就是了。」
「華特斯偵探社。」聽起來像半夜被人吵醒的聲音。
「我記得她提過。桃莉什麼時候請你打電話的?」
「她是你太太,法律上是,可是沒人會認為你欠她什麼,如果你想和她劃清界線,可以輕鬆做到。」
「我住在太平洋角的水手休閒旅館,不過,要聯絡的時候,還是用我在好萊塢的電話接聽服務好了。」
他皺著眉吞下我這句話和杯底的威士忌,緩緩起身。「好吧,你需要睡眠,而我有電話要打。謝謝你請我喝酒。」他握著門把轉過頭來。「還要謝謝你陪我說話。」
威士忌和人性的溫暖漸漸融化了我們之間的玻璃牆。「最糟糕的,」他說,「是在剛剛把她送進療養院的時候。我覺得……我覺得我把她放進了一個被遺忘的地方。那地方好像但丁筆下的世界,眾人哀嚎呻|吟,桃莉是那麼敏感的女孩,怎麼可能受得了。」
「是啊,今晚真精采。」他點頭點了好幾下,好像還在感受這一晚所造成的影m.hetubook.com.com響。「亞徹先生,請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她說那女人的死是她的責任,她母親的死也是,你相信嗎?」
「以前很親,可是她長大就跟我不親了。她母親死後是我把她養大的。」她又板起了聲音。「湯瑪斯.麥基和這起新的命案有沒有關係?」
「聽說現在資深公民可以免費驗青光眼了。」
「我不會拋棄她。」他說。「如果你認為我該拋棄她,那你就下地獄去吧。」
「也許我們明天會得出比較好的答案,這世界很複雜,而人心,更是全世界最複雜的東西。」
阿尼年紀比我大,可是把話說穿他會不高興。「你是在不爽什麼?跟老婆之間有問題?」
「可能有。他在這裡,至少之前在。」
「我明白了。」
「爸爸大概會說我傻,可是無論她有沒有罪我都不在乎,我會留在她身邊,不會離開。」
「那並不是最糟的情況,比她在這種狀況下四處遊蕩好多了。」
「為什麼要請律師?」他是個好孩子,可惜理解力不夠強。
「已經講完了,進來喝一杯吧。」
「我不是基因專家,可是我知道,非專業的殺人者多半都不是罪犯型的人。我打算去查一查『貝格利-麥基』這個人和他犯下的謀殺案。問你應該是白問對不對?桃莉應該沒跟你提過吧?」
「沒問題。」他愉快地說。「她在床上等我。」
「我想她的法律問題比精神問題更值得關切。」
「噢,很好,我也不是真的想睡,只是套上睡衣展示一下而已。」
「我還是不懂,」他說,「桃莉怎麼會有那種父親?」
「有霧,又很暗。前四位可能是FT37。那人年輕,運動員體格,高約一百八十公分,身穿深色薄外套,頭戴深色軟邊呢帽。臉長什麼樣子我沒看清。」
「我本來想打電話給爸爸,」他說,「可是現在不知道該不該打了。」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在講電話。」
「哈囉,詹克斯小姐。」
「我都不記得她怎麼說的了。」
「雖然並不是事實。」
他小心翼翼,生怕有地雷似地走進來,一雙光腳踩在地毯上安靜無聲。過去和_圖_書這幾小時裡,他的舉止變得很遲疑。
「早上我要作準備呀,我們要推動一個新的州郡合作福利計畫。」她聲音裡潛藏著歇斯底里,是中年老小姐抗拒改變的那種歇斯底里。「如果我退出這個計畫,說不定會失去職位。」
「謝謝。」他拘謹地說。
「這一切全是他起的頭。」這話不僅對我說,更像是對他自己說的。「那個星期天他跑去找她,之後她就離開了我。你想,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使得她要走?」
「在谷地,印第安泉。愛麗絲.詹克斯小姐。桃莉說在郡電話簿裡查得到。」
「桃莉要我試著聯絡她的愛麗絲阿姨,我不知道要跟她阿姨怎麼說,所以一直拖拖拉拉不想去打。今晚之前我連她有個愛麗絲阿姨都不知道。」
「隨時奉陪。你要打電話給你爸?」
「在療養院道別的時候。她想要阿姨去看她,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
「他不會說『我早就告訴過你』這句話,可是意思差不多,大概會是『連天使都不敢涉足的地方,傻子也敢闖』之類的。」
「這不算答案。」
一小時後,我坐在旅館房間床上,盯著牆看。現在什麼都不能做,如果去向本地的公家機關查資料,恐怕會掀起更多麻煩。我想像那牆上正在播映一部動作片,內容是我撲倒貝格利.麥基,還把來自內華達的那個傢伙抓了起來。
「那早上呢?」
「我可以呀。明天早上給我一小時的時間好嗎,就約十一點左右吧?」
「不,我決定不打了。」
「那得看她阿姨的意思,她阿姨家在這裡?」
「我的工作不是安慰你。」
話筒傳來刺耳的聲音:「喂?哪位?」
「應該是吧。」
「我是艾力克斯.金凱德。您是詹克斯小姐嗎?……詹克斯小姐,我們不認識,但是幾個星期前我娶了您的外甥女……您的外甥女桃莉.麥基。我們幾個星期之前結婚,現在她生了有點嚴重的病……不,是精神上的。她情緒失調,想要見您,現在人在太平洋角的衛特摩療養院,由葛德溫醫師照顧。」
「我不是那些人。」
「今晚她告訴你了。」
「那你要打給誰?方便www.hetubook.com.com告訴我嗎?」
「我就知道!」她歡呼的聲音像老鷹。「他們根本不該放他出來,應該送他進毒氣室,為他對我妹妹做的事付出代價。」
我直到這一刻才真的非常喜歡他了。「這是個事實,總得有人提醒你一下,很多人都會這麼做。」
浴室櫃子裡有兩個杯子,包在蠟紙裡。我把包裝紙拿掉,把酒倒進去。房間裡有兩張床,我們各坐一張,靜靜喝酒,面對面就像隔著一道隱形玻璃。
我意識得到我們有多麼不同,尤其艾力克斯這麼年輕,欠缺閱歷,人在這個年紀遇上什麼事都會受傷。
「沒聽過。」她說得既不耐煩又如釋重負。
「她從沒提過父親或母親的事,一個字都沒有,只說他們都過世了。現在我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我不怪她說謊……」他半途住嘴,又補一句:「我的意思是說,有些事她沒告訴我,我不怪她。」
「不行就是不行,糾纏我也沒用,明天下午我有個重要的會,好幾位州政府官員要從沙加緬度過來,可能到晚上才會結束。」
艾力克斯有點迷惑地說:「我太太。」
「我是盧.亞徹。」
我謝過她,甩掉艾力克斯,上了床,把腦中的鬧鐘設定在六點半,睡了。
「我們可不想發生這種事,詹克斯小姐,您那裡離太平洋角多遠?」
「你外甥女的導師兼朋友,海倫.哈格提教授。」
「我要怎麼跟她說?」
「照今晚的情形看來,你的首要之務是防止桃莉說些會給自己惹上大麻煩的話,也就是說,得防止警方和她接觸。在這方面,好律師能保護她。不過律師接犯罪案件通常是不許賒帳的。」
他再次住口,額頭上冒出汗珠。電話另一頭的人講了好一會兒。
「那得花錢。」
我從包裡拿出一品脫威士忌,倒酒的時候想到了阿尼.華特斯,他是在內華達州雷諾的同業,和我一起喝過不少酒。我打長途電話到他辦公室,也就是他家客廳。阿尼在家。
他杯中的威士忌濺了出和-圖-書來。我想他竭盡全力才忍住沒把杯子朝我臉上摔。
「你不會真相信她殺了她朋友……那個叫海倫的吧?我知道她自己說是,但那不可能。你知道的,我了解桃莉,她那個人完全沒有侵略性,她反對墮胎,她連蜘蛛都不願意殺。」
她激動得嗆到了自己。我等她緩過來繼續說,但她沒再說話,我就說:
她倒抽一口氣,沒說話。
「這簡直是歷史重演。」艾力克斯聲音裡有種近乎敬畏的東西。「你之前說過,這個叫查克.貝格利的,這個大個子男人,是她父親?」
「我不急,葛德溫也不急,我擔心的是以後。明天你就非常可能需要請律師了。」
「阿尼,你可以再努力一點,加油。」
我靠意志力關掉了腦中的影片,逼自己想想芝諾,他說阿基里斯永遠追不到那隻烏龜,這種想法很有撫慰作用,不僅對烏龜,也許對阿基里斯來說也是。
「你要再拿些錢嗎?」
「你不必把他算進去,他不算。他從來沒照顧過她,只會害她。」她的語氣平板嚴厲。「死的是誰?」
「開了口自然就會說了。你說完以後,讓我跟她說幾句。」
「只要你對外甥女有一點關心,以後就會常聽到這個人。你和外甥女親不親?」
「你好得很。」
「誰說不是事實,你做的事不容易呢。」
「那你想她會恢復正常嗎?」
「我不知道,艾力克斯,也許他罵她,怪她不該為檢方作證。總之他把過去帶了來,她無法面對過去種種和新婚混在一起,所以離開了你。」
「七哩路,但我說了,我沒辦法去。」
「我是一個私家偵探,很抱歉打擾了您的睡眠,可是目前的狀況比單純的精神疾病來得嚴重,這裡有位女子被人謀殺了。」
「你真的認為她有這麼危險……我是說,有這麼大的可能被判刑?或者你只是想要我硬起心腸?」
我在電話簿裡找到了這個名字,打出這通長途電話,然後把話筒遞給艾力克斯。他坐在床上,好像從沒見過話筒似地盯著它看。
「你想?」
「我聽見你說話。」
「我很想趕緊聽您說說那件案子的詳情,可是電話裡面不太方便,如果您明天能來一趟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