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裙撐上的藍色緞帶綴飾繡著粉色、蜜桃色、黃色、薰衣草紫等等淺色的花朵,雖然這似乎不太像我,但是我其實相當欣賞這條緞帶的設計,因為我一直希望能夠親手繡出瑰麗的花朵紋繡。我甚至從《女孩迷期刊》上學了一些基本的刺繡手法,雖然說是一些,不過其實也只有兩種——那就是我在藍色緞帶上認出的法式結粒繡以及雛菊葉針繡。
「我母親說圖柏太太現在可能已經死了……」
個性單純的芙洛里從來沒有特別留意我卸下裝扮的樣子,平常我在嘴巴和鼻孔塞進橡皮填充物將臉部輪廓撐起,所以現在的我看起來一定和之前大不相同,而芙洛里則是認為這番轉變是由於圖柏太太的失蹤。
我靈光一閃,說道:「佛蘿倫斯.南丁格爾。」
我出口打斷她。「她不是叫南丁哥!」顯然我忘了掩飾一直為我帶來困擾的名門口音,解釋道:「她又沒進過監獄,南丁格爾唸起來就像是夜鶯(nightingale),那是一種叫聲悅耳的畫眉鳥……」
「就是這個名字!」芙洛里看起來輕鬆多了,繼續說道:「南丁哥,聽起來就像是某個地方家族的混混,不過她實際上是個大家閨秀啊——」
「小姐,妳這樣就對了。」芙洛里語畢便往樓下走去。
「小姐,就是送圖柏太太禮裙的那位女士啊!」
和*圖*書芙洛里言語中的暗示讓我惴慄不安,我趕緊說道:「我想她現在依然受到很多人敬重,不過芙洛里,妳說得沒錯,我得吃點東西才能好好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華生醫生曾對我哥哥夏洛克說過,飢餓和睡意能夠增加偵探明察秋毫的判斷力,儘管我懷念那段時光,但我還是覺得要充足的睡眠及飲食才能拿出更好的表現。
芙洛里無精打采地跟著我一起走下階梯,口中還在絮叨。「佛蘿倫斯,好像叫佛蘿倫斯什麼的。」下樓後,我一屁股坐進餐廳的椅子裡,芙洛里則是點火煮了一壺茶。她說道:「那是個很奇怪的名字,聽起來有點黑暗。黯夜薇爾?陰鬱伍德?晦暗柏德?」
芙洛里立刻沿著原路折返跑回臥房中,看起來相當亢奮的她說道:「哦,小姐,我知道!圖柏太太拿給我看過一次,因為送圖柏太太這件裙子的女士也叫芙洛里,我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啊不對,我阿姨才是以那位女士的名字所命名,而我又是以我阿姨的名字命名。」
我從來沒有見過刺繡緞帶,但我認為這樣的緞帶上應該會繡上某種規律的圖樣。不過在我仔細端詳這條藍色稜紋緞帶之後,發現情況並非如此,緞帶上繡著的玫瑰以及琉璃苣,不論是顏色以及排列方式都表現出一種活潑隨興的感覺,不僅設m.hetubook.com.com計簡單,也營造出一種討喜的氛圍。琉璃苣是以五次雛菊葉針繡以及一個置中的法式結粒繡所組成,玫瑰花則只是在三次的十字繡上下纏上毛線……
一、兩個小時後,芙洛里叫醒了我。「哎呀!蜜雪莉小姐。」她倒抽了一口氣道:「妳可真是嚇死我了,樓梯間和妳臥房的燈都還亮著,我以為他們也把妳一起擄走了!」
芙洛里焦急地說道:「蜜雪莉小姐,妳看起來不大對勁。妳為了煩心圖柏太太的事情,居然一夜之間削瘦成這樣,妳還活著真是不可思議。」
「小姐,我不知道街坊鄰居的議論能不能算是消息,不過我聽說她可能是被那些紅派的無政府主義者擄走了。也有人認為這起綁架案是盤據碼頭的幫派幹的好事,甚至有傳言這是開膛手傑克下的毒手。」芙洛里害怕地打了個冷顫後繼續道:「小姐,應該不會是開膛手傑克吧?圖柏太太曾受到那麼多人敬重。」
圖柏太太以前一定有說過這位提燈女士的事情,我筋疲力竭的腦袋有些吃力地運轉起來。雖然現在的人們已經淡忘,不過克里米亞戰爭就是在三十四年前爆發,這件禮裙即便受贈他人,看起來卻還是比圖柏太太的婚禮服要來得精緻,可以推斷我手上的這套禮服一定是本世紀中葉盛行的蓬蓬裙款式。
我聽到後https://m.hetubook.com.com馬上跳起來說道:「芙洛里,請妳別再說了!」什麼死了?這未免也太誇張了……好吧,或許不算很誇張,但我還是不太願意聽到這個字眼。
芙洛里這串胡言亂語把我都弄糊塗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所以繼續問道:「那個人是誰?」
急著想討好我的芙洛里眼見未獲稱讚,所以她苦惱地皺起眉頭說道:「小姐,我不記得她的真名,她當時是個名人,人稱『提燈女士』,不過已經好幾年沒人有她的消息了。」
我嘆了口氣,跌坐在圖柏太太的床上,同時環顧四周,希望能夠找到一些頭緒。我打量著地板和牆壁,隨後躺下來掃視著天花板的塗料……
我舉起裙撐,感受著那沉甸甸的重量,以及馬毛和亞麻織品緊密的粗糙手感。雖然沒有上漿的裙撐現在已經扁塌,但還是不難看出這是一件非常牢固的裙撐,即便是最沉重的九碼荷葉邊褶襇大禮裙都能夠將之撐起。裙撐架是層層襯裙堆疊的款式,開口由上到下逐漸變得寬大,每一層衣料都比前一層的布料還要大上許多,最後一片衣料則有收束的設計,衣料之間的縫線綴有繡花的稜紋緞帶,質地相當結實。
我的眼光不禁被那些花卉刺繡吸引。
如同肖像攝影師按快門時爆開的閃光粉,一股震驚驟然浮上心頭,我猛地站起身,差點沒把桌子和_圖_書掀翻。
她應該是某個漸漸被人遺忘的名人,而且是那種會出現在填字遊戲上的人……不過她的姓名跟我們目前面對的緊急危難也毫無關聯就是了。我將禮裙掛回衣櫃並關上門說道:「芙洛里,別想了,跟我來吧。」
芙洛里真是個古怪的女孩,明明生得一副圓滾滾的娃娃臉,個性卻是異常的成熟世故,現在居然反過來照顧我,坐在圖柏太太床邊的我不禁莞爾。我溫柔地問道:「芙洛里,有任何圖柏太太的消息嗎?」
我深吸了口氣,說道:「芙洛里,請妳慢慢地再說一遍,誰送了圖柏太太這件禮裙?」
芙洛里嘟囔著。「所以那位女士叫什麼名字呢?」
芙洛里無視我的話繼續說道:「但是我們的生活還是要繼續啊,如果妳還沒吃東西的話,應該要馬上去吃顆雞蛋、喝杯茶。」
此時的我還沒意會過來自己身在何處,也還沒回憶起自己此前在做什麼,甚至沒來得及想清楚自己的身分。蜜雪莉小姐?我的名字是艾諾拉.福爾摩斯啊。我嘟囔道:「什麼?妳是誰啊?」
和大部分出身名門的淑女不同,我從來沒有學過刺繡,因為母親是一名支持婦女參政的社運人士,相當不齒那些將女性縛於廳堂中的技藝,所以鼓勵我讀書、騎腳踏車、穿梭叢林或是去爬爬樹,而不是替玫瑰封蠟建模、將貝殼串成項鍊、在手絹上鑲邊,或hetubook•com•com是替眼鏡盒裝上珠子。不過我當然還是會一些日常的縫縫補補,像是織補襪子的破洞或是將裂開的縫線補上,然而裝飾用的紋繡可就完全一竅不通。
我現在到底在想什麼?我可憐又失聰的房東太太已經被綁架失蹤,或許已經受傷甚至喪命,然而我居然站在這裡盯著刺繡圖案不放?
正當我要跟著她走出房間時,眼角餘光又看見敞開的衣櫥中掛著的那件禮裙。我叫住身前的女孩,拿出那件精緻的舊式藍絲禮裙。「芙洛里,妳知道為什麼圖柏太太還留著這件裙子嗎?」
我將裙撐塞回衣櫃後繼續探尋,希望能找到幫助我了解事發經過或是推測圖柏太太下落的關鍵證物。我先是將地上僅剩的幾件衣服放回衣櫃,隨後在整理圖柏太太的床時仔細檢視了一番,也查看了一遍床頭櫃及臉盆架的下方,還研讀了圖柏太太成疊的八卦和時尚雜誌,但仍是白費功夫。我甚至翻開圖柏太太的墊子檢查,卻依然是一無所獲。
我不假思索地扯開嗓子吼道:「我的天!『鳴鳥』組織!」
此刻,我看到了一線曙光,但只不過是因為太陽真的昇起了。熬了一整夜的我已經頭昏腦脹,希望諸位讀者了解我並不是在替自己開脫,看見裙撐時,我完全不做他想,只是像個困惑的少女——這些蠢東西在一八六〇年代後就沒人會穿了,為什麼圖柏太太還留著這一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