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在說明來意時盡可能地小心翼翼,因為我很確定南丁格爾這位著名的老太太已經不在人世,所以根本不可能去拜訪她。
路途中的另一塊小告示牌上畫著一隻手,替我指出辦公室的方向。進入了辦公室之後,我看見一位瘦骨嶙峋的女士,一身黑衣的她帶著審視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我。
我找了一處馬車出租站,坐上馬車後,對馬車夫說:「南街三十五號。」
「並沒有,我們家一整週都這樣,進來吧!」他大笑了幾聲。
走過了阿爾德城門水泵(那是一座六公尺高的老東西,頂端裝了一盞宏偉的大燈)後,我才有辦法攔到出租馬車。和臭名昭著的東倫敦不同,一旦經過水泵後便開始見到倫敦聲名遠播的文化底蘊,因此這座水泵實際上是代表倫敦繁華和衛生的指標性建築。馬車夫駕著車停在我面前,我說道:「我要去佛蘿倫斯.南丁格爾護理學校。」
然而馬車夫並未立即啟程,而是問道:「小姐,您要去梅菲爾?」
「芙洛里,就是我沒錯。」
雖然我不知道那間學校的地址,但是聽說學校就在倫敦的某處。我一屁股坐進馬車後的敞門座椅,心想馬車夫應該會知道才是。
但願如此。
「沒問題。」她朝我這邊瞥了一眼,隨後目瞪口呆地說道:「蜜,呃——妳是蜜雪莉小姐?」
我看起來肯定非常笨拙,因為這位削瘦的女士露出一抹微笑道:「哦,她當然還活著啊,不過她現在都不太出門了。」
我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不耐煩。我照著他說的做,走進一條明亮的長廊,長廊的盡頭就是客廳、圖書室、起居室、餐廳等等。每間寬敞的房內都坐著身著西裝的男子和身著禮服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女子,他們有些人在聊天、有些人在喝茶、有些人在閱讀、有些人在寫字,還有些人做著這四件事情。我的腦袋本就已是一團糨糊,看到首相格萊斯頓也在其中,我更是大吃一驚。
「那就走吧。」
東倫敦的街道仍一如往常地充滿野蠻與混亂的氣息,衣衫襤褸的惡童四處流竄,每個人都飢腸轆轆,一名乞丐臉上的化膿「燒傷」實際上只是肥皂渣和醋,來自街邊各家攤販嘶啞的叫賣聲此起彼落。「餡餅和鹹派喔」、「薑汁汽水」、「好吃的魚喔!新鮮的鯡魚」,還有一群洗衣婦和其他幫傭匆匆趕往城裡工作,不過,我在經過他們時,其中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工人吸引了我的注意。他戴著的格紋布帽對他來說有些太大了,而且他就只是在人群中慢慢前行,照這樣的速度走下去,他一定會遲到。
儘管我知道這不是什麼可靠的線索,但還是義無反顧地決定開始調查南丁格爾家族,畢竟這可是我最後一根希望的稻草了。
馬車夫答道:「好咧。」
現在是五月,燦爛陽光普照大地,但是整組縱隊卻鴉雀無聲,彷彿有任務在身。縱隊裡都是年輕女性,各個都別著上漿的領巾,掛著一件圍裙,頭上戴著帽子,身上還穿著棕色連身裙。連身裙的款式相當樸素,即便是我身上這件美麗諾羊毛裙看起來都還比較時髦,我就此推斷,這些人是正在接受訓練的護士生。
我的驚訝並不亞於他,但希望我沒有表現出來。我說:「南街在那裡嗎?」
我見過一些克里米亞戰爭的老兵,他們每一個人如今都垂垂老矣,這些男人走上沙m.hetubook.com.com場時還是年輕力壯,但是那時的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卻已屆中年。因此可以推斷這位提燈女士現在應該已經不在人世,況且我也已經好幾年沒聽到任何人提到她的事情,所以她肯定過世好一陣子了。或許南丁格爾的遺族中會有人知曉圖柏太太的過去,甚至得知她目前的下落?
「妳是說老年痴呆嗎?她好得很。」這位乾癟的女士居然笑了起來,繼續道:「她的身體狀況也不錯,只是她從克里米亞回來之後就一直下不了床,所以也就沒怎麼再出過門。」
「妳是要出去找圖柏太太嗎?」
這位身材乾癟的女士困惑地眨了眨眼道:「家族成員?」
那位女士說道:「她覺得自己是個久病不衰的人,也希望大家這麼認為,即使她帶病在身,她也絕對是整個倫敦最積極正向的病人。」隨後她,像驅走小孩一樣地揮揮手道:「親愛的,妳可以出去了,我得把那些在外頭健走的實習生叫回來了。」
我走出門,滿腦子都是曾經英勇如今臥病的佛蘿倫斯.南丁格爾。我內心惶恐不安,走到一座站立的泥像前駐足沉思。昔日的「提燈女士」現在是否還能照亮圖柏太太的命運呢?
不過她就這樣病了三十三年之久?
我朝衣櫃伸出的手舉棋不定,最後,我快速抽出一套磚紅色的素面美麗諾羊毛窄裙,因為如果把這件洋裝搭配上綁著髮髻的土褐色頭髮,最後在我骨瘦如柴的臉上掛上一副玳瑁框眼鏡,如此一來,我看起來就會像是那些上流社會的年輕女性。這類女性通常會以大英博物館為家,並投身於研究館藏的書籍資料以及其中的學科理論(或至少會在沒有受到那些富豪的
m•hetubook.com•com騷擾時,嘗試做一些學問)。她們勇於跳脫傳統,也不太有結婚的意願,不過,即便這些總是戴著眼鏡的女子實在說不上是愛美的族群,她們通常還是會步入婚姻。
我意識到,想讓南丁格爾小姐專心致志與我聊上片刻,恐怕難如登天。
「南街三十五號?」我大聲唸出紙條上的字,然後驚訝地抬頭看著那位女士道:「南丁格爾小姐還活著?」
其實並不怪他為何會確認自己是否聽錯,因為梅菲爾是倫敦最高檔的地段。我不知道這樣一位為人道主義犧牲奉獻的女士應該要住在哪裡,但絕不是滿街權貴的梅菲爾。佛蘿倫斯.南丁格爾有錢嗎?應該吧!仔細想想,她一定有許多資源,才得已完成如此偉大的事,但如果她出身於能與上流社會交際的富裕家庭,怎麼會涉險至克里米亞當地醫院的地下化糞池呢?她現在又是怎麼會臥病在床?她身邊會有很多人服侍她嗎?隨著馬車一路顛簸,我對佛蘿倫斯.南丁格爾這號人物就越發懷疑與好奇。
「是的,小姐。」
我隨後在著裝時喊道:「芙洛里,我回來前妳都會在這裡吧?」我希望在我出門時芙洛里可以待在房子裡,以免突然有人帶來任何消息。
狼吞虎嚥了幾塊麵包又灌了幾大口茶後,我便奔上樓準備著裝,並同時在腦中仔細思考最適合當前局勢的裝扮——蜜雪莉小姐對南丁格爾家族來說屬於粗鄙的勞工階級,不只會被瞧不起還會遭到冷落。但是若想扮成光鮮亮麗的名媛維奧拉.艾芙梭又需要花上好幾個小時,我現在可沒有這些閒功夫。
她們似乎不太願意和我交談,甚至連看我一眼hetubook.com•com都不太願意。我朝著學校巨大卻死氣沉沉的磚造建築走去,我敲了敲厚重的前門,隨後看見門旁有張小小的告示牌標示動線,上面寫著「請進」,我就照著告示牌指示的方向往前走。
我瞥向鏡中的自己,非常滿意臉上的眼鏡,因為厚重的深色鏡框不僅掩飾了我的臉部輪廓,更是修飾了顯眼的長鼻子。我最後再替自己加上了一頂中性的黑色帽子,這樣一來就無懈可擊了。我看起來就像個思想奔放的瘋婆子,根本就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現在我只要再穿上夾克、套上辦案時的手套就沒問題了。
最後得知學校在聖托馬斯醫院附近的蘭貝斯市,位在泰晤士河的另一邊,需要通過倫敦橋才能到達。抵達後,我下了馬車並給付車資,隨後瞥見一座莊重的小庭園中,有兩列縱隊正走在庭園的小徑上。
「啊,就是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小姐的家……」
「請問,我是否打擾到你們了?」我鎮定下來問道。
聽起來不太妙,如果她雖然活著卻沒辦法和我說話,那情況其實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我問道:「她身體不好嗎?還是說,嗯,她精神狀況有問題嗎?」
不過最後我並沒有把話說完,因為那位行政女士隨即快速地點點頭並抓來一張紙條,在上面寫下一些字便親手交給我。
然而門打開後,出來應門的並非管家或男僕,而是一名年輕男子。他身上穿了件非常時髦的斜紋軟呢西裝,雙腳上則是束膝燈籠褲和棕色的高筒橡膠靴。他站在門邊,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只說:「請進。」
現在可好,她以為我是來申請入學的學生,而且我惱怒地發現自己說話時緊張得語無倫次。「我不是來……就是說……我並不是,啊……就是和-圖-書說因為一些私事,我希望能取得南丁格爾家族成員的聯絡地址。」
「所以說,她,呃,體弱多病嗎?」這可不是件好事。就我所知,這種長期臥床的病人各個脾氣暴躁,對他人頤指氣使,還會用裝病來達到目的,可以說這些病人只不過是不願意真正好起來而已。英國上流社會的每一戶人家幾乎在某種程度上都曾為這種病人自相矛盾的心理所困,許多受到冷落的婦人會想辦法用臥病在床的方式來命令別人。雖然我在母親離開後的幾週內也做過這種事情,但我是為了避免任何會令人不悅的接觸,尤其是要避開我的哥哥麥考夫。
不過在噠噠的馬蹄聲中,我聽見馬車夫對著別人喊道:「喂!那間護理學校在哪裡啊?」
然而,再多的思考與臆測,在南街三十五號所見到的一切仍出乎我意料。那是一棟緊鄰公園路的大房子,所在位置正好能將海德公園的景致盡收眼底,雄偉的四層樓建築絕對是價值連城,周圍立起了鍛鐵欄杆,屋子的百葉窗和擺飾全是濃重而內斂的綠色。
我從門口聞就到了茶葉、糕點和切花混合在一起的香氣,同時還聽到模糊的交談聲。
深呼吸幾次後,我登上石階來到有著氣窗的莊嚴大門前,敲起拋了光的黃銅門環。我猜出來應門的應該會是一個可怕的管家,他會把我領進鋪滿厚地毯的安靜圖書室或客廳,然後我會等上好一會兒……
「芙洛里,我當然是要去找圖柏太太,但說不定她自己就能回家了。」
蘭貝斯是個井然有序的城市,現在是早上九點左右,但街上的人並不多。突然間,我驚訝地注意到早上在東倫敦看到的那名工人竟出現在此,同樣頭戴超大格紋布帽且仍然步履蹣跚。或許他的工地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