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們一直都在說話啊。」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過我們不必用嘴巴說。我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她也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好吧。你們想從什麼地方開始找？」路易斯嘆了口氣。

「不可能。他說他立刻就要請律師過來。目前，他坐在會議室裡等她。我們什麼都問不出來。要不了一個鐘頭，他的律師就會把他保出去了。」這時我的電話忽然響了。我往椅背上一靠，接起電話。

「媽媽。」她啜泣著叫了一聲。

「馬丁，我們已經派出很多警察到你們家附近的森林裡去做地毯式搜索，不過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找到。我們正在計畫更大規模的搜索，會動用到警犬和直升機。」我說。我在考慮，該不該告訴他們查爾斯．威爾森被帶到局裡的事，後來還是決定暫時先別說。目前手頭掌握的資訊還太少，不能給他們太多虛幻的希望。

「你是說那個白頭髮的傢伙嗎？」杜希問。但他沒等我回答就立刻接著說：「他是查爾斯．威爾森，小學的輔導老師。你猜得到他們是在哪裡發現他的嗎？」這次杜希沒有接著說。他等著看我有什麼反應。

「那個女兒被殺的媽媽？你說的是她嗎？路易斯，你是不是認為殺那個女孩子的兇手和這個案子有關聯？不會吧？」我的聲音忽然嘶啞起來。

「沒事了，珮翠拉，不用怕，妳可以安心了。我不會再讓他傷害妳了。」我轉頭瞄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爸爸，發現他還在睡。珮翠拉又呻|吟了一聲，於是我輕輕拍拍她的手臂。

「珮翠拉，我是班恩。拜託妳，趕快醒一醒，我有話要問妳。」

這時候我眼淚真的掉下來了，忍都忍不住。萬一爸爸追上了凱莉，會怎麼樣？那等於我又再度背棄了她。我累了，我不想再當大哥哥了，我不想再承擔那麼大的責任。現在該怎麼辦？是應該在這裡陪珮翠拉等人來救援，還是自己下山去求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今年才十二歲，實在沒什麼能力做這種決定。如果是媽媽，她會怎麼做？我坐在珮翠拉旁邊，背靠在一顆大石頭上，絞盡腦汁一直想。不過，爸爸在家的時候，和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媽媽簡直就像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我想到的是爸爸不在家時的媽媽。有一天晚上，有隻蝙蝠從煙囪裡飛進來，媽媽拿著雨傘，一隻手就把那隻蝙蝠打下來，然後撿起來拿到外面森林去丟掉。八歲那年，有一天我從樹上摔下來，頭撞在石頭上，頭骨裂開血流如注。媽媽趕緊拿毛巾把我的頭包起來，然後送我到醫院。醫生用五根U形釘幫我固定裂開的頭骨。當時，媽媽一直握著我的手。她沒有哭，也沒有驚慌失措。醫生把那五根U形釘打進我頭骨上的時候，她就那麼坐在那裡，叫我和-圖-書看著她，然後叫我不要怕，說我不會有事的。我一直想，要是那個媽媽此刻就在這裡，她會怎麼做？我想了好久，最後終於決定了。我相信媽媽一定會在這裡陪珮翠拉，等救援的人趕過來。那應該是最明智的決定。我必須確保珮翠拉的安全。所以，我決定了，我要留在這裡。但願凱莉此刻已經走到山腳下了。接著，我忽然又想到，就算凱莉已經走到了山腳下，她能怎麼辦？她要怎麼讓他們知道我和珮翠拉在這裡？算了，想太多也沒用。我也只能信任她了。她一定會想辦法告訴他們的。她會想辦法用她的方式告訴他們。

我立刻坐直起來。「出了什麼事嗎？」我問。

「哪裡？」我嘴裡這樣問，其實已經心裡有數。我感覺整個胃彷彿突然扭絞成一團。

對我來說，那真是不可思議。我又拍拍珮翠拉的肩膀，結果她身體又縮得更緊，然後開始啜泣呻|吟起來。

老校舍步道是一條彎彎曲曲的步道，長滿了高大茂密的野草，唯有很熟悉這片森林的人才找得到那條路。往森林裡走大約三英里，會看到一棟只有一間教室的學校。那所學校大概已經有一百年以上的歷史了。老校舍步道就在那附近。那裡十分偏僻荒涼，一般人很難走得到。沒人猜得透為什麼會有人把學校蓋在那種地方。有些住在森林外緣的居民認為，從前有一群早期的移民在森林裡安家落戶，形成了一個小社區，所以就把學校蓋在那裡。然而，那種與世隔絕的學校，想留得住老師恐怕比登天還難。所以後來，森林裡那些居民也就漸漸搬到鎮上定居，久而久之，那所石灰岩和橡木搭成的學校也就廢棄了。儘管四周野草叢生，那棟蓋得很轡實的小校舍依然存在。小小的窗戶都破了，很多森林裡的小動物都跑到裡面去住。

「我有辦法了。」馬丁忽然說。「我可以借用一下諾蘭太太的電話嗎？」

「我想去找我們的孩子。」馬丁說。「我知道費茲傑羅警官目前並沒有這樣的計畫，可是我們覺得不做不行了。」

「不用客氣。剛剛馬丁的口氣好像很緊急。」路易斯伸出手和馬丁握握手。我忽然有點納悶，還握什麼手呢？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那不是太繁文縟節了嗎？

她輕輕呻|吟了一聲，彷彿連聽到我的聲音都會痛似的。

「有沒有辦法把他們引開？」我問。「告訴他們警察局要召開記者會，把他們引到那裡去，你覺得可以嗎？」

「現在我要進森林，到『山貓步道』去找那兩個失蹤的女孩子。我很快就會再和妳聯絡。」

「他是怎麼說的？」我問。

「明天歸明天。必要的話，明天當然還是要擴大搜尋。」馬丁的口氣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可是現在，安東妮亞和我想馬上就出去找她們。不管你去不去，我們還是要去。當然我們希望你能跟我m.hetubook.com.com們一起來，或最起碼幫我們擋住那些媒體記者，讓我們可以溜出去。」接著，馬丁和我都很焦慮的等著看路易斯怎麼決定。此刻，他臉上忽然露出一種我很熟悉的表情。他從小就是那種表情。小時候，我常常會逼他做一些事，而他知道，做那些事他可能會受傷，要不然就是惹上麻煩。每當這時候，他就會露出那種猶豫不決的表情。然而，路易斯最後還是會去做，從無例外。

「當然可以。」我說。「你要打給誰？」

稍早之前，我曾經想過，我恐怕熬不過這一天了。我心中五味雜陳，萬種情緒彷彿在我體內糾結拉扯，我已經筋疲力盡。然而，這一天已經到了尾聲，陽光越來越微弱，要找到那兩個孩子就更困難了。當初要是提早幾個鐘頭出來找，一定容易得多。我忽然有點埋怨費茲傑羅警官和路易斯，因為他們實在浪費了太多寶貴的時間。

「很難說，安東妮亞。但願不是。從很多方面來看，兩個案子不太一樣。不過，珍娜．麥金特是被人從家裡帶走的，被帶到森林裡。這是兩個案子唯一的共同點，不過這已經足以成為媒體的焦點，而且費茲傑羅警官也對這一點特別關注。要是我們把她找來，正好可以透過她纏住媒體一陣子。」

「沒有，什麼都沒說。他已經打電話找律師了。我們一提到那兩個小女孩，他忽然就閉嘴什麼都不說了。」杜希一臉得意的說。他已經認定那兩個小女孩就是被威爾森綁走的。是有這個可能，不過，葛里夫就完全沒問題了嗎？

「知道了。」

馬丁和我互看了一眼。「好，我來打個電話給菲爾妲，跟她說明一下我們的計劃。路易斯，你打電話給麥金特太太，請她開車到我岳母家。安東妮亞，妳到外面去告訴那些記者，我們預計——」說著他低頭看了一下手錶。「——預計十五分鐘後在莫寧家召開記者會。」

「珮翠拉。」我輕輕叫了她一聲。她沒反應。於是我又叫了她一聲，這次更大聲。「珮翠拉。」接著我跪到她旁邊，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我手指上全是乾掉的血跡。雖然我已經伸手到短褲上擦了半天，卻怎麼也擦不掉。聽到我的聲音，珮翠拉反而縮得更緊。

馬丁轉頭看著我。「森林裡我路不熟，所以，恐怕我也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找。」

我轉頭回去看爸爸，但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不見了。我立刻站起來，原地繞了一圈看看四周，卻看不到他的蹤影。他已經跑掉了。我感覺得到淚水開始在眼眶裡打轉。眼睛本來就有點澀，此刻變成一陣刺痛。我竟然讓他跑掉了。不知道凱莉跑到山腳下沒有？我搞不清楚時間已經過了多久。雖然她跑得很快，甚至比我還快，可是，時間夠嗎？在爸爸追上她之前，她來得及跑到山腳下嗎？我不知道。說不定此刻爸爸還ｍ•ｈｅtｕboｏk•cｏm.ｃoｍ躲在某一棵樹後面，等我一轉身，他就會撲上來殺掉我和珮翠拉。那一剎那，我忽然有點慚愧，因為我竟然會有那種念頭，認為爸爸會殺我。不過，剛剛他毫不留情的踢斷了我的鼻子，而且珮翠拉受了重傷，躺在地上無法動彈。此刻，我忽然感覺不到自己的個子高大強壯，反而感到很虛弱，很渺小。我彷彿聽到爸爸在嘲笑我：「嘿嘿，班恩，你不是大英雄嗎？現在你打算怎麼樣？還會掉眼淚喔，班恩？原來你骨子裡是個娘娘腔。」

她還是沒反應。我嘆了口氣，坐回地上。最起碼她開口說話了。看樣子，她暫時還不會有生命危險。珮翠拉雖然才七歲，但她真的很乖很懂事，而且她對凱莉真的很好。我必須說，珮翠拉真的不簡單。跟一個不會講話的孩子交朋友，甚至和她成為好朋友，那可不是簡單的事，然而她卻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困擾。她們兩個就這麼自然而然玩在一起，就像別的一年級小朋友一樣，唯一不尋常的是，從頭到尾都是珮翠拉一個人在說話。

「班恩，」有時候她會跑過來問我。「剛剛我和凱莉在商量，不知道能不能跟你借棒球手套和球棒？」或者，「你媽媽在家嗎？凱莉好像不太舒服。」如今回想起來，那真是很不可思議。只要有珮翠拉在旁邊，凱莉根本用不著我操心。

我實在太累了，一直猛頭點打瞌睡。我的眼睛已經腫得幾乎張不開了，頭陣陣抽痛。爸爸看起來好像已經睡著了，我鬆了一口氣。我半瞇著的眼睛瞥見珮翠拉動了一下。只是微微動了一下。謝天謝地，看樣子她還活著。我扶著旁邊的樹幹穩住身體，慢慢站起來，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感覺好累好累。此刻我最渴望的，就是喝一大口水，又冰又涼的水，然後鑽進被窩裡面睡他個幾天。我搖搖晃晃走到珮翠拉旁邊。她整個人蜷曲成一團，兩手抱住頭，我看不見她的臉。不過這樣也好，因為此刻我胃很不舒服，有點噁心，萬一看到她的臉被人打得面目全非，我可能會吐出來。不過，我是得想辦法把她弄醒，趁爸爸還在睡覺的時候問她到底怎麼回事。

「馬丁，我馬上就過去。不過，你們現在先不要採取任何行動，先不要出去，等我過去再說，好嗎？」

「我了解妳的心情。我並沒有不同意。我只是想，我們應該等明天召集更多人手，這樣才能擴大搜索範圍。明天我們就會有充足的人手，還有警犬來協助搜尋。」

「真奇怪。」我說。

「要是我們想進森林，一定會驚動媒體記者和其他那些警察。我們有辦法躲開他們嗎？」馬丁問。

「還沒有什麼新的進展。目前的狀況都是你已經知道的，譬如說安東妮亞家後院發現鞋印和腳印。我們找你不是為了這個。我們是想告訴你，我們打和_圖_書算到森林裡去找那兩個孩子。」

「路易斯，我是馬丁。剛剛我和安東妮亞正談到你。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要過來諾蘭太太家這邊？」

「菲爾妲。」他說。「她本來打算接受第十二頻道電視台記者的訪問，我突然想到，我們乾脆叫這邊的記者也一起過去，這樣不就正好解決了我們的問題嗎？」

「路易斯，再過幾個鐘頭就天黑了。」我告訴他。「一想到已經快晚上了，兩個小孩子還在森林裡，我真的會發瘋。我一定要去找她們。」

「嗨。」我說。「謝謝你趕過來。」

「如果我去找他，他肯說嗎？」我問杜希。

幾年前，我帶班恩和凱莉去過一次。當時我們甚至還突發奇想，說要把那棟校舍打掃乾淨，改裝成一座碉堡，當作我們的祕密避難所。只可惜，那地方在森林裡很深很深的地方，叫凱莉走那麼遠的路實在太累了，所以後來我們就打消了那個念頭。說不定是凱莉和珮翠拉忽然想到那座老校舍去探險。從這角度去想，內心比較不會那麼沉重，因為我實在很不願意去想到後院裡凱莉的那些腳印。我很不願意想像，凱莉是被人拖到某個地方去的。

「請說。」她回答。

「柳溪森林。」杜希邊說邊拍了一下桌子。「他說他到森林裡去遛狗，可是你知道嗎，我們根本沒看到什麼狗。公園巡警發現他在坦格福步道附近遊蕩，於是就打電話通知我們。班德和華許朋就去把他抓回來了。」

他都還來不及敲門，我就拉開門讓他進來了。

我陪瑪麗，伊蓮．麥金特走到辦公室門口，幫她打開門。那一剎那，白天的熱氣迎面撲來，害我差一點窒息。我告訴她，要是克拉克一家人或是葛雷哥萊一家人需要她幫忙，我一定會立刻通知她。我看著她默默走到外面停車場，走到她車子旁邊。她看起來很沮喪，很疲憊，那一剎那，我忽然覺得今天好漫長，彷彿永無止境。接著，我看到杜希警員正在對我招手，要我過去，於是，我關上辦公室的門，擋住外面令人窒息的燠熱空氣。「剛剛被抓進來那傢伙是誰？」我問他。

「可以是可以，只不過，等他們到了那裡，發現根本沒有記者會，他們會暴跳如雷。安東妮亞，最好不要惹毛那些記者。過些時候還需要靠他們幫忙。」路易斯說。

「我知道。我知道警方已經盡力了，問題是，時間越來越緊迫了。我想請你趕快到諾蘭太太家來，我們需要你幫忙。拜託你。」馬丁懇求他。

「我們會等你。不過，麻煩你快一點。」

「是啊，是有點奇怪。」她說。

我掛斷電話，心裡忽然很不安，不知道為什麼打電話給我的人不是安東妮亞。我很納悶，那意味著什麼？是不是她已經對我失去信心，開始懷疑我的辦案能力？但願不是。目前已經有幾條線索。第一，那位輔導老師可能是嫌犯，可是，看起來又不太像。警和*圖*書察是在「坦格福步道」發現他的，可是那裡距離兩個小女孩的家實在太遠了。第二，到目前為止，警方一直聯絡不到賴奇．湯普遜，那個在莫寧之光餐廳打工的大學生。今天他本來應該到餐廳輪值午班，可是卻一直沒出現。太多疑問了。我手擺在電話聽筒上，心裡開始掙扎，要不要打電話給我太太。這個時間我本來應該要打電話給她的。結果，我最後還是沒打，然後我就走到警察局大門外，開車離開。我把無線電頻道定在F2，這樣一來，只有我們的勤務協調員梅格聽得到我說話。「梅格，以下談話的內容列入機密。」我特別提醒她。

路易斯已經在路上。看起來，情況似乎單純多了，因為眼前我們要做的，就是到森林裡去找孩子們。要是找不到班恩、凱莉和珮翠拉，我是沒打算回家了。

有時候會看到她們兩個面對面低著頭，彷彿在說什麼悄悄話。每當這時候，我都會忍不住有點懷疑，凱莉根本不是不會說話，而是故意不跟我們說話。說不定她一直都在跟珮翠拉說話。所以有一次我就問珮翠拉：「珮翠拉，凱莉有沒有跟妳說過話？」

「那些記者怎麼應付？」馬丁問。

「班恩說有些地方他已經找過了，像柳月彎，還有森外緣的幾個地方。這樣吧，我們現在就往森林裡面走。我們可以到『老校舍步道』和『山貓步道』去看看。說不定她們是想到學校去，結果迷路了。」我建議。

「我的意思不是說妳們很奇怪，而是那種感覺很奇妙。」我趕緊改口。有珮翠拉在旁邊，我日子可以過得很輕鬆，所以，我不希望她覺得和凱莉做朋友會害她變成怪胎。「是啊，是很奇妙。」說完她就蹦蹦跳跳的跑回凱莉身邊了。

「對了，我也想到了，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拖延時間，讓那些記者在那邊待久一點。」路易斯補充說。「有個人很想過來幫助你們。只要有地方可以幫得上忙，她都願意。當然，這必須先徵求菲爾妲同意。那個人是瑪麗．伊蓮．麥金特。目前她在鎮上。」路易斯用一種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我們。

「他來了。」馬丁說。我們隔著諾蘭太太家的百葉窗隙縫看到路易斯走過來。

「我也不知道。」同樣的問題也困擾過我。要召集人手到森林裡去找那兩個孩子，人當然是越多越好，不過，一想到大批攝影記者跟在後面，我就渾身不自在。更何況，要是凱莉發現一大堆陌生人跑進森林裡來找她，不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我想那會嚇到她，也許她會因此而躲起來。這樣一來，要找她就更困難了。

「珮翠拉，妳很快就可以見到妳媽媽了。」我拚命安撫她。「珮翠拉，是我爸爸把妳弄成這樣的嗎？」她沒吭聲。「快點，珮翠拉，快點告訴我。是我爸爸傷害妳的嗎？是誰把妳帶到這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