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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子比較矮的那個年輕人抬頭看著克萊兒，頭套也因而向後滑落，深色的光亮眼眸直視著克萊兒。另一個高瘦的男孩直接衝到收銀機前。伸出瘦骨嶙峋、指甲啃得亂七八糟的食指，打開收銀機，放錢的抽屜應聲而開，直接敲到男孩腹部，裡面的硬幣也發出互相撞擊的聲音，響徹了整間書店，「喂！」克萊兒不敢置信，「你在幹什麼？」

「不！你給我在這裡站好！」高個子男孩大吼。約書亞眼睛眨得厲害，遲疑了好一會兒，又朝書店後頭跑去，高個子去追他，克萊兒也立刻跳下梯子。

就在這個時候，大家都聽到了嗚咽聲，克萊兒的胃轟然下沉，是約書亞。

約書亞放下電話，它也噹啷一聲摔到地上，他沒有跑走，反而是趕緊去找媽媽，蹲在地上陪她，她聽到遠方傳來警笛。還有，耳邊是約書亞慌張無措的呼吸聲，盜匪也聽到警車要過來了，迅速衝出書店。

「他沒事。」強納森要讓克萊兒安心，但低頭看著她的時候，自己的淚水卻泉湧而出，「有位警官馬上就會把他帶到這裡來，」他伸出手，輕撫著妻子的頭，「你還好嗎？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們得趕快送你去醫院，真的，警官會留在這裡，好好照顧你兒子的。」

「閉嘴！」高個子喝斥同夥，隨即又面向克萊兒，「保險箱在哪裡？」

克萊兒的右肩先著地，痛楚立刻傳透整隻手臂，再來是頭部撞到地板，眼瞼立刻出現一道溫暖黃光，她聽到那個高個子在門口高喊，「掛回去！掛上電話！」

「快跑！」克萊兒想要大叫，但是氣壓在肺底出不來。

雖然過了晚上七點鐘之後，天色已經轉黑，但是蘇利文街上的路燈卻是到了九點半的時候，才一一綻亮。約書亞望著泛著銀色水光的落雨，十ｈｅtｕbooｋ.cｏm•ｃｏm指壓在書擋書店的前窗上。留下了讓克萊兒不忍拭淨的溼黏指印。看哪，那髒兮兮的紋記彷彿在低語，看看剛才是誰在這裡。最愛酸味軟糖蟲和巧克力口味蘇打的五歲小男孩，克萊兒不太給約書亞吃這兩種東西，偶爾才會放任他好好享受。通常他們不會在週一傍晚待到這麼晚，但是克萊兒的十七歲工讀生愛許莉請病假，而且天花板又開始漏水。移動家具書籍、清理地板，又是一陣忙亂，楚門心情不好，躲進了後頭房間。克萊兒禁不住約書亞的苦苦哀求，還是給了他最愛的糖果點心。

「約書亞？」她劈頭就問兒子，「約書亞在哪裡？」此時她已坐起身，四處張望找兒子，卻立刻頭痛欲裂。

「媽咪？」約書亞開口，「我們可以回家了嗎？」他先望著媽媽，又看到高個男孩手中的刀，臉上滿是恐懼。

「我們沒有保險箱，只有收銀機。」她的雙腿已經開始發麻，但是依然忍耐不敢亂動。

真像個小老頭，克萊兒心想。就在此時，前門的電鈴聲響起，有兩個年輕人懶洋洋走進來，「抱歉，我們已經打烊了，」克萊兒告訴他們，態度相當抱歉。她很不喜歡趕走客人——不只是因為錢。當然，那很重要，但是她也懂得渴求新書立即在手的感覺。「我們明天早上九點開門。」她又回頭補充一句，本來心中也沒有多想些什麼，但是那兩個年輕人迅速拉起頭套，將臉埋入寬鬆的連帽運動衫裡頭。現在是八月底，雖然下著雨，但傍晚的天氣依然溫暖潮溼，她的心裡充滿了恐懼，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約書亞。

「乖，約書亞，」她已經驚恐過度，吐出來的每一個字句都在喘氣，「回去，沒事，回去那裡等我。」約書亞小https://m.hetubook.com.com心翼翼，慢慢後退一步。

「克萊兒？」輪床暫停下來，他趕緊趨前。「克萊兒，你還好嗎？」

約書亞大嘆一口氣，彷彿不是很相信媽媽的話。「好，我先回去那裡。」他的大拇指豎成彎鉤狀，指向童書區的方向，隨即無精打采走開了。

「我勇敢的兒子啊。」克萊兒輕聲呼喊，伸手摸了摸兒子，隨後，終於沉沉睡去。

克萊兒開始像軍人爬地，朝約書亞的方向而去，和兒子相比，她的肩痛與頭痛也沒那麼重要了，「快跑！」她拚命大喊，上氣不接下氣。

當克萊兒抵達醫院，被醫護人員以輪床推進去的時候，強納森已經等在門口了，憂心忡忡。

「保險箱在哪裡？」他又問一次，因為不滿而揚高了聲音。

「媽媽，」約書亞焦躁不安，「我看到閃電，我覺得等一下就要打雷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精疲力竭的克萊兒爬上那搖搖晃晃的老舊四腳梯，強納森總覺得哪天她會因此摔斷脖子。現在，她準備要進行早該在幾個小時前完成的盤點工作。

「我可以上樓嗎？」約書亞問道，書店樓上是無人居住、但附了家具的套房，強納森一直整理得很好，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出租給來這裡念書的大學生。

高個子男孩沒有理他，開始把鈔票和一捲捲的硬幣放入運動衫口袋裡，克萊兒從搖搖晃晃的梯子往下看，一心只想要擋住歹徒、不要讓他們碰到約書亞。

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造成梯子鉸鏈彎曲。她也因而失去平衡跌下去，其實，這一摔不算太高。大約是五呎高左右。而且她還在摔落過程中努力扭身，才不會讓自己背部朝地。大家總說，一遇到這種事情。時間就會變慢下來，她總是哈哈大笑，不以為然。她覺得那只是心理因素和*圖*書在作祟，但這原來是真的；在她摔到硬木地板的過程中，她的確看到許多的細節。

「天哪！」他的同夥跑到收銀機旁，「你在幹嘛？把刀子收回去！」那男孩個子比較矮，體格更加精實，很像是體操或摔角選手，他的頭套邊冒出濃密的黑色鬈髮，眼珠是灰色的，石板灰。

「媽的什麼聲音？」矮個子發問，但看不出他在問誰。

「我……我不動。」克萊兒乖乖聽話，眼光從約書亞身上飄到了那把刀。

「我覺得我又要吐了。」克萊兒很難為情。

克萊兒又想到了約書亞，希望他找地方躲起來了，但是當她一回頭看，卻發現兒子還站在那裡看著她，眼神裡都是恐懼，他看起來好小，好脆弱，臉孔因為擔憂而皺成一團，而且雙手緊握在前，這兩個盜匪還沒有看到約書亞，克萊兒微微將頭朝向兒子，希望他可以回到童書區、找地方躲起來，但約書亞只是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克萊兒繼續試探，又下了一個階梯，但那男孩已經將手深入自己運動衫的口袋裡，幾張鈔票飄到地板上，她看到對方口袋裡出現金屬的閃光，「他媽的不准動！」他大聲咒罵，也開始亮刀。

「再給我幾分鐘，約書亞，我們馬上可以收拾東西回家，我快弄完了，你是不是很累呢？」約書亞搖搖頭，「現在你要開始早點上床睡覺了，因為下禮拜就開學了。」她一邊對著約書亞說話，一邊檢視上層的書架，看看有哪些書必須要叫貨，並逐一寫在自己的夾板上。

克萊兒點點頭。「他可以陪在我旁邊嗎？我不希望留他一個人。」克萊兒勉力抬頭，看到約書亞，他現在看起來很畏縮，坐在閱讀沙發上，楚門的頭靠在他的大腿上。有位年輕警官走過去找約書亞，他蹲下來說了些話，約書亞的嘴角上揚，和_圖_書露出不情願的微笑。

「幹！快給我掛電話！」歹徒忿恨的話從齒間迸裂出來。

「不准動！」高個男孩下令，但她又往下挪動了一個階梯，她心中暗自祈禱。希望約書亞好好待在後面的童書區裡，千萬不要出來，「我說不准動！」那男孩大聲咆哮，而且開始接近克萊兒，他的頭套滑落下來，露出棕色的髮絲，克萊兒心想，要不是因為他冷笑、讓人看到那一口因吸食安非他命而變色的髒牙，不然，他原本應是個英俊的孩子，那男孩的雙眼幽暗無神。楚門呢？克萊兒心裡不解，當我需要這隻狗的時候，他究竟在哪裡？

然後她又聽到他的聲音，微弱，怯生生，「他們害我媽媽摔倒，」約書亞對著電話的另一端在講話，語調顫抖又害怕。「他們拿走了錢。」約書亞又急急補上一句。

醫護人員在走廊上繼續將克萊兒向前推，她想告訴他書店發生搶案的經過，強納森也一直握著她的手，但克萊兒的眼皮越來越重。已經幾度闔上眼睛，她好想睡，但她努力抗拒睡魔，「你真應該看看約書亞有多勇敢。」她的聲音裡充滿著敬佩與驕傲。克萊兒低頭瞄手腕，想要再看看當初母子兩人等待救援時、兒子緊抓她不放的跡痕，但她發現指印已經消褪了，心中不禁湧起一陣驚慌，她以為約書亞就此消失。母子兩人再也無法相見。但她隨即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約書亞過來了，立刻挨在她的旁邊。

「沒關係。」他向克萊兒點點頭，「我想你這是腦震盪的症狀，吐吧。」

「沒關係，約書亞。」克萊兒安慰他。但聲音虛弱，「沒事，小朋友。」他盤腿坐在她身旁，小小的手緊抓著媽媽的手腕，彷彿在擔心他要是放了手，媽媽會漂離不見蹤影。克萊兒的肩痛一陣陣襲來，頭昏腦脹讓她反胃想吐，膽wwｗ•ｈｅtubｏｏｋ.ｃｏｍ.com汁也悄悄流入喉中，她把臉轉過去，背對約書亞，開始大吐特吐。她聽到兒子在低泣，而且也感覺到他貼著她的身子在發抖，但是兒子依然捏著她的手腕，甚至抓得越來越緊，「不要哭，約書亞，」克萊兒低聲說道，而自己的淚水已經滑下雙頰，「千萬不要哭好嗎？」終於，楚門也慢吞吞走過來，用他的溼鼻子輕推克萊兒的臉，狗兒最後也坐下來，一家三口等著馳援到來。

救護車抵達，緊急救護人員告訴約書亞，他們真的是來救媽媽的，他才放開克萊兒的手，她的手腕上也留下五個清楚可辨的圓指印，宛若像是一串紅色的花環，「沒事，約書亞。」克萊兒這麼告訴兒子，一遍又一遍。

「抱歉，不行呦，」克萊兒告訴他，「爸爸在樓上還放了一些工具，上面也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除了漏水的天花板之外，我跟你保證，我們一定會在……」她舉起手腕看時間，幾乎要從梯子上摔了下來。「哎呀！」克萊兒大呼一聲，穩住了重心，「我們十五分鐘之內就回家。」

「我們會派警官陪你兒子，一直等到你丈夫過來，」緊急救護人員先讓克萊兒安心，「你摔得不輕，我們要先幫你照X光，然後再由醫生仔細檢查。你現在是不是很痛？」

在旋身之際，她發現自己正面對著那高個子的歹徒，他發現沒有必要去追約書亞，「快走吧！」矮個子緊張萬分叫喊著他，但聽在克萊兒的耳中，卻是「快……走……吧！」聲音有如太妃糖一樣緩慢黏滯，他很害怕，克萊兒看到他眼中的恐懼，她心想，這孩子最多不過十五歲，他們的媽媽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做什麼嗎？「快走！」他大吼大叫，音節拖得很長，然後這兩個人趕緊奔向門口，要走了。謝天謝地，一切事物又開始加快腳步，恢復為正常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