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琳
坐牢的那個人,算是艾莉森吧,但真正被關在囚室裡,終生不得自由的人,是我。
在我六歲的時候,爸爸媽媽帶艾莉森和我去明尼蘇達動物園,我爸爸想要盡快繞完所有的展區,才能早點回去飯店看他工作的電子郵件,但我依然拖拖拉拉,決心要好好看完每一隻動物。這個動物園裡有令人驚嘆的雨林生態系統,我們前一分鐘還在美國中西部的中心,但穿過某一道門之後,卻立刻進入雨林世界的正中央,空氣潮溼炎熱,四周全是高大的樹木與植被,薄霧緊貼著肌膚,我們走過吊橋,耳朵裡全是瀑布的激水巨響。
她仔細看,摀著臉的那隻手卻放下來、擱在
和圖書我身上,「不要看,布琳。」她的語調很溫柔,「你不會想看的。」
她那小小的臉龐,與死猴的身體拼接在一起,她的手臂雖然圍抱著母猴的脖子,但卻是無力軟垂在她的背後。
我趕緊洗澡、穿衣服,十點那一堂課也沒辦法準時到了,我趕快衝下樓梯。頭髮來不及弄乾,肩頭溼漉漉的。我看到奶奶,但也只能匆匆道別,我的手伸進皮包裡找藥,然後又從冰箱裡拿了一瓶水,開到學校的路上,我吞了一顆藥,然後又一顆,以水送服入喉,希望膠囊裡的細小藥粒可以進入我的腦袋,讓我再也看不到死嬰的影像——人嬰、猴嬰都是。
醒來的時和*圖*書候,聽到電話聲響起,我猜八成又是艾莉森打來的,我坐直身子,現在喉底還殘留昨晚的水果酒酒味。衣服上也還聞得到香菸的氣味。今天凌晨我不該開車回家的——我的狀況根本不適合開車。現在我想要努力看清楚鬧鐘上的時間,九點半,我八點的課鐵定來不及,太好了,我走進浴室,整個人覺得像是走在爛泥上一樣,我還是頭昏腦脹。我本來以為奶奶會叫我去接艾莉森的電話,但沒有,也許她告訴艾莉森我還在睡,也許,來電者根本不是她,但我知道,一定就是艾莉森。對於她何時會打電話過來,我總有第六感,所以我也很不舒服,也許我m•hetubook.com.com該找奶奶好好談一談,應該要換電話號碼才是。其實我們以前有過類似的討論,但她總說她不可能拒艾莉森於千里之外,畢竟艾莉森也是她的孫女。我開始乾嘔,趕緊彎身蹲在馬桶前,喉嚨裡迸出渾濁的嚎叫聲,但卻沒有吐出任何東西,只有混雜著草莓水果酒的苦膽汁味。
「不看了,」媽媽說道,她一手想遮住我的雙眼,另一手則想要趕快把我拉離現場,「真讓人傷心。」艾莉森沒有多看一眼,她只是嫌惡地皺起眉頭,急忙衝到前面,和爸爸一起走吊橋。
然後,我看到了。我以為猴子身上披著的那條毯子,其實是另外一隻幼猴的身體。軟趴https://www.hetubook.com.com趴的。大隻的是母猴,我猜。她將自己已無生命跡象的小孩、輕輕從肩上放下來、枕在樹枝上,然後她又以長長的食指戳著小猴,但是牠卻一動也不動。
面對眼前這幅景象,我嚇得說不出話,母猴用一隻細瘦的手臂抓起幼猴,把牠甩到自己的背後,但卻讓她傾斜的身子顯得可憐無助,母猴依然很堅持。不斷在戳弄和舉搖,我當時年紀雖小,但也知道母猴不肯接受小孩已死的事實,「啊!」我的眼淚撲簌簌掉下來了。
。「什麼?」我反問,而且我更想要看個仔細,「什麼事?」
九年之後,艾莉森十六歲,同樣的事件再度上演,我是目擊者,看到那寶寶的嘴唇與和_圖_書四肢發紫,頭軟垂到一邊,我親眼目睹,也必須承受這一切,因為我的姊姊不肯面對自己產下嬰兒的事實,直到現在我依然得要付出代價,直到現在,我還會看到那個小女嬰,每晚出現的午夜驚夢!
對我的感官來說,這一切實在太豐富了——氣味、溽熱、在樹頭與森林地表不停急跑的各種動物,起初我不知道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麼,我們上方有一株厚葉假樹,樹裡藏著一隻蜘蛛猴,牠的臉頰有白色細鬚,雙手又細又長,我覺得牠好像披了一條毛毯、圍在脖子周邊,好像是超人斗篷。我指著牠哈哈大笑。「看嘛!」我告訴媽媽,她正以手掩鼻,似乎想要阻絕雨林的霉氣,「看那隻猴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