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森
「他過得幸福嗎？」布琳問我。
「艾莉森，那你還有什麼好煩惱的？」布琳從外套口袋裡拿出車鑰匙，「他過得平安幸福，又有一對好父母，你為什麼要去打擾他的生活？」
「要不要點什麼東西吃？」我又問她，「我請客。」
她點點頭，「看起來狀況很不好，但醫生說應該沒問題了。」我們又沉默了好一會兒。看來布琳一刻都待不住、想要馬上離開這裡。
「不，」布琳聲調低冷。「我才不信。現在你還要我去見那個小男孩？她的弟弟？就是要讓我再活受一次罪？」布琳拚命搖頭。
「隨便啦。」布琳嘴硬，裝作無所謂，但我知道她很受傷。
布琳看著我。好久都沒說話。「我會過去看看他，艾莉森，不過，最多就這樣了，我不想再被抓到了。」
「你很抱歉？」她大聲叫嚷，不可置信，「你知道我每天晚上一閉上眼睛，看到的是什麼？」
她沒有回話，逕自坐在我的位置對面，我也回座，頓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好。感謝老天，這時候女服務生過來，問布琳要喝點什麼，「茶，謝謝，如果是低咖啡因，更好。」她向我解釋，「咖啡因hｔtｐs://www•ｈｅｔｕbｏok•cｏｍ.coｍ會害我睡不著。」
我抬頭望著妹妹，她沒有變，個子嬌小，亂七八糟的頭髮。她一身全黑樸素打扮，黑色眼影和蒼白皮膚成了強烈對比，她咬著下唇，低頭看著我，眼光猶豫不定。
「你已經說過了。」布琳冷道，她開始細細撕起餐巾紙，一條又一條。「我寫信向你道歉，也在電話裡向你說對不起，但從來沒有當面道歉。」布琳還在撕紙，已經把它撕成了碎紙花，「布琳，求你看著我好嗎？」我盡可能彎身向前，她抬起下巴，我們終於四目交接，但她的眼神冷硬。完全無動於衷，「布琳，我很抱歉把你拖下水，我知道自己犯下了愚蠢錯誤，害你跟著受罪，我也很清楚，在發生這麼多事情過後，再說抱歉也沒有什麼意義，但是你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要不是有你，我絕對不可能——」
「布琳，」我站起來，給了她一個擁抱，她好瘦，可以感覺得到她細瘦凹陷的骨架，簡直像隻小鳥。「看到你真開心，也謝謝你過來這一趟。」我很客套。我必須要不斷告訴自己，這是布琳，真的就是布琳。
www.hetubook.com.com「這麼快？」我語露驚訝，「你才剛到而已。」
「我是想……我以為……」我結結巴巴，「我只是想要告訴你約書亞的事，希望你可以看看這小孩。」
「或做些什麼？艾莉森？在他的生活裡陰魂不散？這樣會有什麼好處？」布琳轉頭看著我，雙手扠腰。「艾莉森，老實說，這樣還滿自私的。」
「我很緊張，」我向她坦承。也露出輕笑，「現在你來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其實，我有好多話想告訴你，現在也不知該如何說起。」
「你去看過爸爸沒？」我問她。
「自私？」我猛搖頭，不敢相信布琳居然說出這種話。「我可能有一大堆缺點。但是你怎麼可以說我自私？你自己說，我是不是盡量處處為你設想？」我講話越來越大聲，路人開始偷瞄我們，我只好壓低音量。勉強輕聲低語。「知道他現在人在什麼地方，我覺得心裡舒坦多了，你不想看他嗎？連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布琳看起來完全不為所動。「看一眼就好，明天到書店去，下午或傍晚都行，他那時候都在。看過他之後，你也會覺得比較安慰，真的，我向你保證。」hｔtps://ｍ.hｅtuｂoｏｋ•ｃoｍ.coｍ
「整體來看，是吧。」我回答。
「凡事都有第一次，」布琳拿起餐巾紙，「你也有不知如何是好的一天。」她的話裡沒有憤怒也沒有惡意，但我還是覺得很受傷。
又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她轉身過來，「記得。」布琳開口，「我記得『小鼠鼠』。」
「這樣說太過分了，」我忿恨不平。「我很擔心爸爸。」
「所以你想要怎麼做？」我陪她走過陰暗的街道去取車，她的問題十分尖銳。
「你要住在那裡？」希望她沒有聽出我受傷的感覺，「媽媽說你可以住在那裡？」
「不然她還能怎麼辦？」布琳回嗆我，隨即起身離座，「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就是待到明天而已，之後就會回奶奶家。」
「你是要說他的事情吧？」她突然問我，「所以才找我來，對嗎？你其實也沒那麼關心爸爸，你希望我過來這一趟，不就是因為你找到了那小男孩？」
「我好累，只想趕快上床休息。」她的確有黑眼圈，而且一直用手遮嘴，她呵欠連連。
「他的父母對他好不好？能給他平安無虞的生活？」
「抱歉，布琳。」我伸手去拉她袖子。希望她可以停下腳步，https://m.hetubook.com.com但她用力把我甩開，我看到她整隻手臂上到處都是紅色的抓痕。
布琳和我最後決定在葛楚特之家附近的某家餐廳見面，我比預定時間早到了二十分鐘，點了咖啡，還帶了一本克萊兒借我的書，準備好好等布琳。但我看著書本裡的字，卻完全讀不進去，我心裡想的是。她到底會不會出現。我沒注意到她過來了。但那是她的聲音，錯不了，「艾莉森？」
「以你為傲？爸媽也早就把你的東西都收起來了。跟我一樣的下場，你到底進去過沒有？」布琳皺起了臉，我知道我應該閉嘴，但忍不住了，「你的照片都沒了，不是只有我的，布琳，你也一樣。」
「不用，謝謝，我吃不下。」她的眼神緊張不安，在餐廳裡飄來飄去，就是不肯看著我。
「我沒有，」我開始為自己辯解，「我沒有打擾他，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要辭去工作，或應該做些什麼才好。」
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冷漠？難道是生活帶給她的磨難？我做了什麼？害她變成這樣？
「我得趕緊回家了，不然媽媽會擔心。」布琳看著手錶。
「你記得『小鼠鼠』？」我在她背後大喊，她停住腳步，依然背對著我。
「和圖書看起來是很好的人。」
「我在想，也許你可以幫我決定，我究竟應該怎麼做。」我的回答很忸怩。
「布琳，」我語帶悲戚，「我知道，我也是。」
「對不起，」我脫口而出，「真的很對不起。」
我在桌上丟下幾張鈔票，隨即和布琳走出餐廳，夜色淒寒。
她的這句話讓我忍不住挑眉，這麼篤定，布琳變了，不再是五年前那個猶豫不決的女孩，「布琳，如果你能給我指點，我會很開心。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艾莉森，你少來了，」布琳勃然大怒。「我住在爸媽家，而你卻住在中途之家。你受不了對吧，你怎麼能忍受現在過得好的人是我，而且爸媽引以為傲的人也是我……」
我沒有再說下去，布琳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她還沒有心理準備、要談當晚的細節。「好，反正我還是很高興你來了，」我趕緊結束話題，「你上課上得怎麼樣？我想聽聽你的近況。」
「好，等著看明天怎麼樣吧。」她旋即轉身離開。
「謝謝。」我本來想再給她一個擁抱，但覺得還是算了，「明天見。還有，謝謝你過來見我。」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艾莉森。」她突然停下腳步，「你也只有一個選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