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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裡的小花1

作者:V.C.安德魯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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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8、讓花園生長茁壯

第一部

8、讓花園生長茁壯

當然,每天媽媽從祕書學校回到家後,都會來看我們當天的成果。「媽媽,」凱芮用她疲憊的小鳥吱喳嗓音說個不停,「我們今天就只有做這個,做花朵,有時候凱西還不想讓我們下樓吃午餐!」
「那速記呢?妳聽寫有多快?」
我突然慌了。我不相信克瑞已經不再害怕廣大陰暗的閣樓,而且終於認真玩起遊戲,不過要是他試著模仿我或克里斯呢?天啊!「克里斯!」我大喊。「我們得找到克瑞,而且要快!」
「至少我有讀書來增進腦力,不是純粹為了娛樂。」
這些話沒有鼓舞我們,因為我們的盆栽植物即使吸收了最健康的晨光,還是一一死去。
「克里斯多弗,」我冷冷說道,「要是我跟克瑞想知道蝸牛的管狀腸子,我們會發電報給你,拜託滾到一邊去等電報。」
留意?誰會沒注意到?她永遠都穿灰的。有時候灰色搭配紅色或藍色的條紋和小彩格圖案會很好看,要用很淺的灰色或是用提花機去織,可是她身上的布料永遠都是塔夫塔綢,高高的領口別上一只鑽石胸針,只有手工編織的衣領比較柔軟。媽媽已經對我們說過,有個住在鄰近村莊的寡婦會替人訂做像盔甲般的制服。「這位女士是我母親的密友。她都穿灰色衣服是因為採購整匹布料比按碼計價來得便宜,而且你們外公在喬治亞州某處有間工廠生產上等布料。」
「是啊,我覺得我是。克瑞,我很愛你,真正的媽媽就是這樣。」
我繼續讀《咆哮山莊》,試著不去理會這種白痴對話。
至於我,我並不清楚在當了幾年的頂尖芭蕾舞者,準備好要結婚安頓時,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男人,要是他比不上克里斯或我爸爸的話,會是什麼樣?我知道他要很英俊,因為我想生漂亮寶寶。他要很聰明,不然我可能不會尊敬他。在我收下他的求婚鑽戒前,我會要他坐下來玩遊戲,要是我一贏再贏,就會笑著搖頭,請他把戒指退回店裡。
星期五確實對我們所有人造成某種奇妙影響。我相信我們都開始自我否定,因為後來我們都相對無言,無論玩遊戲和看書都不專心,只是默默地剪著鬱金香和水仙,等待媽媽造訪,將希望再次帶給我們。
有幾天冷到沒辦法做日光浴,接著愈來愈酷寒,即使穿上我們最厚最保暖的衣服,若不跑動就會抖個不停。早晨的太陽一下子就從東邊溜走,留下我們孤單地盼望南邊也能開窗。但那邊的窗戶都裝了百葉板而且上鎖。
「快去把浴缸裝滿熱水,」克里斯說道,「但是別太燙。我們不能讓他燙傷。」然後他抱著克瑞朝樓梯口狂奔。
「凱西,我盡力了,真的,我說過那鍵盤上沒有字母標示。」
當我們為未來訂定計畫,一盆盆的蔓綠絨垂頭枯萎,常春藤的葉子變黃死去。我們急忙奔走,給盆栽植物溫柔深情的照顧,對它們說話,懇求它們,要它們別再病懨懨而且振奮抬頭。再怎麼說,它們得到了所有最有益健康的日光,來自東邊的清晨陽光。
克瑞的藍眼睛睜得大大的仰頭看我,看我有沒有真心誠意,或者只是在哄他而已。然後他的小手環在我頸間,把頭擱在我肩上。「媽媽,我好睏,不要停止唱歌。」
在一個雨天下午,克瑞拿著一隻橘色紙蝸牛跑來找我,他忙了一整個早上和半個下午,連最喜歡的花生果醬三明治都只吃了一點點,又亢奮地回去做他的「作品」,做那個「把頭伸出來的東西」。
「對!」我憤怒回應,「說到蝸牛,我寧可什麼都不知道!」
我跟克里斯拖了好幾塊舊床墊到東邊的窗戶附近,我們可以將窗戶大開,不必透過骯髒窗玻璃就能直接沐浴到有益健康的光線。孩童的成長需要陽光。我們只要看著垂死的植物,就能明白閣樓的空氣是如何對待我們的綠色植物。
我停下華爾滋舞步,跑去換上另一張唱片:〈你什麼都不是就是一條獵狗〉。
她對我做了個鬼臉,笑了一下,將微涼的手指在我鼻上描繪。「凱西,妳真是個懷疑主義者。什麼都要問,什麼都懷疑,妳現在該明白,只要那件事妳非常想做,就一定能做得到。我要告訴妳一個小祕密,我早就知道了,在這世上只要有任何一件困難的事情,就一定有本書會告訴妳那件事其實很簡單。」
我們或站或坐,躺在閣樓天窗的廣闊窗台上。我們渴切地望著樹梢從夏天的深綠一夜之間變成秋天燦亮的紅金橙棕。這觸動了我。我想我們所有人包括雙胞胎,看到夏去秋來都很有感觸。我們只能凝望著,永遠無法參與其中。
女僕沒有走進壁櫥,她們也沒打開那扇高高的窄門,沒人沒看見或聽見我們。她們也沒有覺得奇怪,為何外婆在她們刷洗浴缸、清潔馬桶和刷洗瓷磚地板時,依舊寸步不離。
「媽媽不笨!」他激烈辯護。「她只是生長在錯誤環境裡。她小時候就被打壓,讓她覺得自己是女孩所以看低自己。」
我們在暗淡發灰的木板牆上貼了我們巨大的紙花。克里斯再次爬上那個少了階梯的舊梯子,好讓他能把許多條長繩索繫在閣樓椽木上,接著我們在繩索上綁住七彩的花朵,這樣一來花兒就會隨風飄動。
的確,那些動物看起來有點奇特。我覺得古怪感讓牠們更加討喜。克里斯將他的動物都照實著色。我在我的動物上畫了點點、條紋格子和彩色格子,還在生蛋母雞上貼了蕾絲邊口袋。因為我們的母親在縫紉用品店買了東西,我們有蕾絲、各種顏色的線、鈕釦、小圓片、毛氈、小水晶和其他裝飾材料。有無窮的可能組合。她將那盒子遞進我手中,我知道那時我的雙眼一定流露著對她的愛。因為這確實證明,即使她外出也會想著我們。她沒有只想著自己的新衣服、新首飾和化妝品。她真的努力要讓我們遭到禁錮的生活盡量舒適。
「我……我很怕……妳,」我說話結結巴巴,「妳每天進房就問我們有沒有做邪惡有罪的事,而且說真的,我不懂妳以為我們在做什麼事。如果妳不講明白,我們如果不知道那是壞事,怎麼知道不能做?」
「不是。有個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她以前是我最好的朋友,現在結婚了。她家就在離這裡幾棟房子遠的地方。」她起身走向窗邊,克里斯關了燈,她就掀開窗簾指向她好友居住的房屋方位。「愛蓮娜有兩個未婚弟弟,一個念哈佛法學院在考律師,另一個是職業網球選手。」
「我們把這當彩排,」克里斯說道,「既然妳什麼都會又懂舞台製作,那妳就寫個劇本吧。」
爸爸以前也會那樣。他會把我們所有人都抱在膝上,連媽媽也不例外。他的雙手又長又強壯,可以把我們全都抱住,給我們最棒最溫暖的愛與安全感。我不知道克里斯是否也做得到。
克里斯說得沒錯,等離開這房間、下樓參加葬禮時,我們的快樂時光就會來臨。
當我回想起年輕時,我彷彿又再次見到那藍霧群山和丘陵,還有成排種在坡地的林木,接著我又聞到我們每天呼吸的污濁乾空氣,看到閣樓中的影子跟我心中的黑影融合在一起,聽見那些沒說出口又沒有回應的問題。為什麼?什麼時候?還要多久?
她從那一小時火車車程的城市回來,容光煥發,看起來十分健康,她的皮膚在外頭空氣的滋潤下呈現玫瑰色,她的衣服漂亮到讓我忘了呼吸。她有各種顏色的鞋子,新的珠寶飾品一點一滴地增加,她說那是「假」珠寶,但不知怎地,那些水鑽閃爍的光芒在我看來更像真鑽。她倒在專用椅上筋疲力竭,但開心地告訴我們她過得如何。「噢,我真希望那些打字機的按鍵可以標上字母。我連一排按鍵有哪些字母都記不住。我得一直抬頭看牆上的對照圖,然後打字速度就慢了,而且最下面那排我也記不熟。不過所有母音字母的按鍵位置我都知道。你知道的,那些字母更常用。我現在的打字速度是一分鐘二十字,這不太理想。而且那二十個字裡我還拼錯四個。還有那些很難看懂的速記……」她嘆了口氣,好像速記也讓她很受挫。「嗯,我想我終究會學會的,再怎麼說其他女人都做得到,既然她們可以,那我也沒問題。」
她像少女般地略略笑,然後才回答。「那我先講講我的打字老師。她的名字是海蓮娜.布萊迪女士。她的身形跟你們的外婆很像,都很高大。不過她的胸部更大!真的,她的胸部是我見過最壯觀的!而且她的胸罩肩帶一直從她肩頭滑下來,如果不是胸罩肩帶那就是她連身裙的肩帶,她得不斷把手伸進衣服胸口把肩帶拉回原位,班上的男同學一直偷笑。」
哇!很難想像那個高大的老婦人也曾有過受處罰的年幼時期。我幾乎要因此為她感到可憐了,但我也明白她很樂意看到我們被關住。從她每次注視我們的眼神就看得出,能把我們俐落地關在這裡讓她洋洋https://m.hetubook.com.com得意十分滿足。不過,命運給了她這種恐懼症還真是奇怪,為此已經足以讓我跟克里斯親吻狹窄通道裡那可愛迷人又緊貼的牆面了。我跟克里斯時常猜想那些大家具是怎麼運上閣樓的,絕對不可能巧妙通過那個小壁櫥再運上樓梯,那樓梯不過三十多公分寬。儘管我們努力尋找閣樓是否有另一個較大的出入口,卻從沒尋獲。說不定就藏在某一座巨大衣櫥後頭,但衣櫥太重我們挪不動。克里斯認為最大的家具可能先吊到屋頂上,再從其中一扇大窗搬進來。
克瑞祈求的話語讓克里斯腦中有了想法,因為他慢慢轉了一圈,估量檢視這龐大閣樓。「不可否認的是,這閣樓的確是個陰森恐怖的地方,」他若有所思地說道,「但為何我們不能積極發揮創意天分使它蛻變,讓醜陋的毛毛蟲變成一隻閃亮的振翅蝴蝶呢?」他對我和雙胞胎笑得迷人又令人信服,我馬上就被說服了。試著美化這個陰鬱地方一定很好玩,能給雙胞胎一個色彩繽紛的假花園在裡頭盪鞦韆,欣賞美景。當然,我們不可能把整個一樓都裝飾起來,裡頭實在太大,而且外公隨時都可能會死,然後我們會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
「妳覺得這是隻好蝸牛嗎?」他問道,皺眉擔憂地望著不知該說什麼的我。
我也寫下自己的告示牌,覺得克瑞那隻小蝸牛生命堪憂,這屋裡有醫生嗎?(克瑞將這隻禍牛命名辛蒂.劉。)
「端整地放在裡面。」我說道。
「我相信你可能會這麼做。」
我繃著腳尖踏出一連串小而平穩的行進動作,這動作會讓人覺得舞者像是在舞台上滑動,宛如一串珍珠。我就這樣翩翩滑向克里斯,伸出雙手。「來吧,克里斯,當我的男伴,我教你怎麼跳。」
現在雙胞胎像蝴蝶般飛舞在可動式的花朵間。我們把鞦韆上的他們推得好高,製造狂風讓花朵狂擺。我們躲在比克里斯還矮的紙板樹林間,坐在混凝紙漿做的蘑菇上,菌傘用多彩泡棉墊做成,老實講還比真蘑菇來得好,除非對吃蘑菇有興趣。
天啊,連有錢人也得如此吝嗇。
天呀,他讓我心情好糟。我要怎樣才能符合像克里斯這種男人要求的條件?我莫名自知自己把他當成標準,用來衡量未來追求我的那些人。
以A則克里斯戲弄我時,我總是不開心,不過我們來這裡之後我的哥哥就改變了,如同我們改造閣樓一般。我們會肩併肩躺在一張髒污難聞的舊床墊上,花好多時間交談,談論我們在得到自由又有錢得像麥達斯國王後要過什麼生活。我們要環遊世界。他會愛上最美麗性感的女人,她聰明體貼又迷人,而且跟她在一起會很愉快;她會是完美的家庭主婦、最忠貞的妻子、最棒的母親,而且她永遠不會嘮叨抱怨哭泣,也不會質疑他的決定,要是他在股市失利賠掉所有錢,她也不會失望氣緩。她會明白他盡力了,而且很快會用他的聰明才智再把錢賺回來。
「一樣啊,」凱芮說道。「爸爸喜歡大樹。」這一次我的目光飛得老遠。我好痛恨對他們說了謊,哄騙他們這只是個遊戲,一場玩不完的遊戲,他們似乎得比我跟克里斯更有耐性才能忍受。而他們從來不問我們為何要玩這個遊戲。
媽媽帶了好多藝術教學的書給我們。頭一本書教我們把所有複雜的設計簡化成最基礎的球體、圓柱體、圓錐體、長方體和立方體。一張椅子只不過是個立方體,我以前從不曉得。一棵聖誕樹只不過是倒立的冰淇淋圓錐體,我以前也不知道。人也不過是基礎形體的組合:頭是球體,手、脖子、腿和軀幹,上上下下都只是長形的立方體或圓柱體,然後腳是三角形。信不信,用這種基本方法加上一些簡單的裝飾,我們很快就做出兔子、松鼠、小鳥,還有其他友善的小動物,全都是我們親手做的。
「是真的,我說的是實話。我們忙著將閣樓裝飾漂亮,好讓雙胞胎不害怕,而且克里斯是很出色的藝術家。」
天啊!她將裸|露肌膚形容得好下流。她離開後,克里斯大笑。「我想她胸罩一定是用黏的。」他開著玩笑。
「外婆,他有藝術天分,他所有的老師都這麼說。」
可是媽媽還在遠方學打字和速記。這裡只有無情的外婆,我們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她求救。
我們全都開懷大笑,因為爸爸整整高了二十公分,而且他能輕鬆地抬起媽媽。我們已經看他做過好多次,尤其是他週五回家的晚上,他們對視的神情非常有趣。
她笑著擁住我。「欸,真是個固執的孩子,妳跟妳哥都是。一定是遺傳到你們的爸爸,絕對不是我❶我很容易放棄。」
「克里斯,那個聰明迷人有智慧又出色的女人,她絲毫不能有缺點嗎?」
實話……我一直相信鍾愛與深信之人口中傾吐的話語。
我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
「媽媽,妳現在一分鐘能打多少字?」
有一次我跳完垂死天鵝掙扎的結束動作,然後抬頭看到克里斯站在閣樓暗處,他表情古怪至極地看我跳舞。他很快就要過十五歲的生日,他怎會已經不像男孩而是個大人?是否只有他漠然的眼神訴說他迅速脫離了童年?
「妳不回答我的話嗎?」克里斯問道。「為什麼妳看起來那麼悲傷?那些樹不是很漂亮嗎?夏天時我最喜歡夏天,不過現在秋天來了我又喜歡秋天,等冬天來臨那就會是我最愛的季節,等春天再次到來,我又覺得春天最好。」
「沒關係,」媽媽說道,「早晨的陽光最有益健康。」
天啊,我又不是瞎子!克里斯不邪惡,他也不壞。有時候他很煩人,但那不是邪惡。我試著想告訴她這點,但她不想聽。
我說話的時候跟克里斯一起跪在他旁邊。他按摩克瑞的小腳,而我握著他冰冷雙手試著讓它們回暖。他的膚色恢復正常以後,我們擦乾他身子,換上他最保暖的睡衣然後裹在毛毯裡,我坐在克里斯從閣樓拿下來的一張舊搖椅上,把我的小弟抱在膝上。我在他蒼白小臉印上親吻,在他耳邊小聲地甜言蜜語讓他咯咯發笑。
然後克里斯走上狹窄陡峭的樓梯到閣樓去,他走進壁櫥時面目猙獰。我搖著搖椅,把凱芮和克瑞都抱在膝上,唱著「乖乖睡」。突然從樓上傳來猛烈的鎚擊聲,可怕巨響大概會讓僕人聽見。
「男生也會上打字課?」我非常驚訝。
他臉色變得通紅掙扎著,然後努力地修飾一番再將話說出口。「雄鳥可以讓自己情緒高昂,然後就能讓裡頭的東西跑到外面。」
在我們擁擠的臥室裡,我們沒什麼走路空間,總是會撞上東西,搞得皮膚瘀青。我們在閣樓裡可以放肆嬉鬧,尖叫著追逐彼此,大玩躲貓貓、抓人、其他激烈的小遊戲。我們偶爾打架、爭吵、哭泣,然後又開始玩耍。我們特別喜歡捉迷藏,我跟克里斯喜歡讓這遊戲格外嚇人,但只稍微嚇唬雙胞胎,他們已經受夠來自漆黑閣樓暗處徘徊的好多「壞東西」的驚嚇。凱R認真地說她看到怪物躲在被白布罩住的家具後面。
「妳想要一輩子都那麼無知?」
我們瘋了般到處跑到處瞧,打開每個舊箱子的上蓋。我們懷著狂亂痛苦的恐慌丟出箱裡的燈籠褲、連衣裙、襯衣、襯裙、束腹和套裝。我邊跑邊找,不斷向上帝祈求別讓克瑞死去。
「凱西,妳不能一心只想著裝飾閣樓然後忘記吃飯。」
他自滿地退了一步,小腳張得開開的,注視我臉上閃過的每個表情。他做出來的東西看起來不過像是一顆歪一邊的沙灘球,上頭還有顫動的觸鬚。
噢,只要真正在乎我的人送個繫著紫色蝴蝶結的白色綢锻盒,而且還有另一個真正在乎我的人給她這個念頭,似乎愛、希望和幸福就能降臨在閣樓。
「不對!她是用釘的!」我下了結語。
「他在畫畫,而且他問我能不能幫他拿清水,我沒做什麼事只是在那裡看他畫畫,而且雙胞胎會把水弄翻。」
克瑞緊跟我後頭,我們去看凱芮正將一片片紫色的紙黏在一起。她幹活的方式很草率,不像克瑞那樣仔細勤奮。凱芮用剪刀無情地在她的紫色玩意上戳了個洞。然後在那個洞後方貼了一片紅紙。她把這個玩意拼好時,說是一隻蟲。那波浪狀的模樣像是一條紅尾蟒蛇,有一隻刻薄的紅眼睛和黑色細蛛腳般的睫毛。「它的名字是查理。」她說道,把四隻腳的「蟲子」遞給我。(一個東西沒有名字的時候,我們就會取個C字母開頭的名字,好讓它成為我們的一員。)
「媽媽,」克瑞醒過來時他小聲說著,「我要媽媽。」他不斷反覆說著,我好想一拳打上牆面,這真是該死的不公平!他該有他的媽媽,而不是一個不知如何是好的假媽媽。我想離開這裡,即使得去街上乞討!
「我今晚要去看電影,」她平靜地說,「不過我出門前會再溜上來看你和_圖_書們。我拿到幾小盒葡萄乾,你們可以在正餐間隔當零食吃。我忘了把它們帶過來。」
她帶了又長又重的內衣褲,厚重的滑雪連帽夾克,還有顏色鮮亮的羊毛內襯雪褲。我們穿上這些衣物後每天還是上了閣樓,在那裡我們能自由奔跑,逃離外婆極度敏銳的目光。
「可是媽媽,如果連玫瑰花都做不出來,我們怎麼畫得出動物啊?」
我跟克里斯彼此談論著殘忍又大逆不道的事,但我們的心裡很痛,知道這是不對的,把無禮不敬當作撫慰我們淌血自尊的一種方式。
他笑開了,似乎被逗樂了,但他搖頭說絕無可能。「芭蕾舞不適合我。不過我倒是很想學華爾滋,如果音樂能換成史特勞斯的話。」
「我在回想年老的巴特蘭女士和她講得很無趣的波士頓茶黨事件。她讓歷史顯得好沉悶,那些人物都不太真實。不過,我寧願再無聊一回。」
隔著我藍色上衣的薄布料,她的手指觸感有如鋼鐵一般。是她先問話的,所以我可以回答。「克里斯在畫一幅最漂亮的風景畫,」我喘著氣解釋,「然後我得立刻帶清水回去,不然他那張大水彩畫就要乾掉。保持顏色清晰是很重要的。」
「為了爸爸。爸爸喜歡割草皮。」
「好漂亮!」凱芮叫喊,她抓著荷葉邊短裙轉了又轉,好讓我們能瞧見媽媽昨天給她的新蕾絲內褲。所有新衣新鞋都得跟著凱芮和克瑞在床上睡過第一晚。(晚上醒來臉頰挨著運動鞋鞋底真的很可怕。)「我也要當芭蕾舞者。」她開心說著,然後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跌倒,克瑞急忙上前看她有沒有受傷。她看到膝蓋有道傷口滲血就尖叫。「哦!要是當芭蕾舞者很痛,我就不當了!」
但我只是冷靜地開口說話,讓克里斯抬頭對我贊許一笑。「你為什麼不能假裝我就是媽媽?我會為你做出所有她會做的事。只要你吃些午餐喝點牛奶,我就會把你抱在膝上唱搖籃曲讓你入睡。」
沒錯,這就是我的克里斯多弗.瓷娃娃。他能夠屈就現況,不管周遭如何,永遠往最好的方面去想。
「我就是知道。」
「凱西,」凱芮打盹熟睡時,克瑞小聲對我說,「我不喜歡沒有媽媽❶」
我舉起雙手,開始扭動臀部。
「拿我們的母親當例子,你覺得她具備了所有條件,大概除了聰明以外。」
不過幾個星期,克瑞和凱芮就不再撒嬌說要去外面。凱芮不再用她的小拳頭拍打櫟木門扇,克瑞也不再試著用他的小腳徒勞地想踢倒門扇,只穿著柔軟的運動鞋踢門可不會讓他腳趾不瘀青。
克瑞噘起下唇望向四周。「真希望我們可以再有一個花園,」他語氣中那股渴望讓人難受。「沒有花朵在風中搖擺,我就不喜歡盪鞦韆。」他亞麻色的頭髮長度碰得到他衣領,頭髮彎曲成卷,而凱芮的頭髮已經垂到她背後,像波浪般的弧度。他們今天都穿藍色衣服,因為是星期一。我們為每天定下顏色,星期天是黃色,星期六是紅色。
兩個月以上的時間過去了,外公依然活著。
「那就讓女孩都不愛我吧。」
我的兩個兄弟和我的小妹穿著髒髒的白運動鞋下樓來找我,將他們珍藏的物品當作小禮物來安慰我:凱芮送了紅色蠟筆和紫色躐筆,克瑞送《彼得兔》圖畫書,但克里斯只是坐在那裡望著我。我從未感覺如此渺小。
「愚蠢!永遠不要伺候男人!讓他自己做。現在講實話,你們到底在樓上做什麼?」
十一月後,閣樓變得像北極那麼冷。我們的牙齒打顫,鼻水直流,常常打噴嚏,然後向媽媽抱怨我們需要一個有煙囪的火爐,因為教室裡的兩座火爐煙囪都不通了。媽媽提過要帶電氣暖爐或煤油暖爐過來。但她怕電氣暖爐接了太多延長線會走火,煤油暖爐又需要煙囪。
「來吃飯吧!」凱芮大聲說道,只要能離開這討厭閣樓,她願意想盡辦法。
恍如昨日,我曾在真正的花園和樹林裡漫步,感覺著裡頭的神祕氣息,就好像有什麼神奇又思議的東西藏在角落。為了讓我們的閣樓花園也有魔力,我跟克里斯在地上到處爬,用白粉筆在地板上畫雛菊,將花朵連成一個圓圈。在這個白花精靈環裡,所有邪惡事物都會被消滅。我們可以盤腿坐在地板上,只點一盞燭光,我跟克里斯可以編出好長好長的故事,故事裡會有照顧小孩的善良仙女和老是被打敗的邪惡女巫。
「是,」我很快回答,「這是一隻很棒很漂亮的蝸牛。」
這我得弄個明白。
「我不要!沒有人可以叫我做任何事!而且沒穿練芭蕾的衣服就做不出芭蕾舞姿勢的!」
「閉嘴看妳的書!也讓我看我的書!」
「可是,克里斯多弗,我不明白,為什麼只有鳥類不一樣?」
「現代藝術。」克里斯將雙胞胎畫的花朵以此命名。
「哦!我的天,」克里斯喃喃說著,突然頓住,「要是他躲在某個箱子裡,闔上蓋子然後彈贊鎖不小心閂上了?」
她椅子上坐了三個人,克里斯倚在扶手邊,臉蛋跟媽媽靠得很近,這真是個愜意的景象。而我必須用我那討人厭的方式上前破壞。
我嚇呆了。「沒有。當然沒有!」
「妳可以在睡前偷溜上來看我們嗎?」克里斯問道。
有天我們在北極般的寒冷閣樓裡找克瑞。「我要下樓。」凱芮說道,她的小臉憤憤不平,嘟著嘴巴。最好別試圖讓她留在這裡活絡身體——她太過頑固。她穿著紅色的小滑雪衣大搖大擺離去,留下我跟克里斯到處搜尋克瑞。一般來說,他實在太容易找到。他總是躲在克里斯上次躲的地方。所以我們相信只要直直走向第三座大衣櫥就會找到克瑞,他會蹲著身子躲在舊衣服下然後對我們咧嘴笑。我們想讓他玩得開心,故意不去探看那座衣櫥,過了一段時間我們才決定要「找到」他。天啊,我們找了,但他卻不在那裡!
我轉頭然後把頭擱在他男孩子氣的肩上,慶幸他永遠那麼樂天那麼快活。有他強健的年輕臂膀環繞著我,感覺真的很好,幾乎就跟以前爸爸的手臂一樣有安全感。
隨著美妙樂音起舞能超脫自我,暫時忘卻我們正在流逝的人生。既然我能跳舞,那又有什麼關係?做高難度動作時最好旋轉腳尖假裝自己有個舞伴為我撐托。我會跌倒又爬起,然後繼續跳到喘不過氣,每條肌肉都發疼,我的緊身褲因汗水黏在身上,頭髮也濕了。我會平躺在地板上休息喘氣,然後再度起身走到扶手邊做下蹲訓練。有時候我是〈睡美人〉裡的奧羅拉公主,有時我也會跳王子的部分,高高躍向空中然後劈開雙腿。
克里斯的目光對上我的,我們以為他們忘記爸爸了。
「你一定會變成很乏味的人,我警告過你了。要是雄鳥的性器官塞在裡面,難道不會變成雌鳥嗎?」
現在閣樓很乾淨,媽媽帶了綠色植物給我們,還有一株會在聖誕節前後開花的帶刺孤挺花。她說起這件事時我皺起眉頭,因為我們不會在這裡待到那時節。「我們可以把花帶上,」媽媽伸手撫摸我臉頰。「我們離開時會把所有的植物都帶走,所以別皺眉不開心。我們不會把任何活著而且喜愛陽光的東西留在閣樓裡。」
外婆一次也沒有走上閣樓問我們在幹嘛,雖然她常常盡量小聲地打開臥室房門,希望我們沒注意到鑰匙在門鎖裡轉動的聲音。她會從門縫裡偷瞄,試圖逮到我們做出什麼「有罪」或「邪惡」的事。
「你有個媽媽啊!我就是你媽媽。」
「不,當然不像,柳橙不會像這隻蝸牛一樣有螺旋,也沒有彎彎的觸鬚。」
我們的母親上來觀看我們的成果,她給了我們開心笑容。「對,你們做得真棒。你們真的把這裡弄漂亮了。」她若有所思地走近那些雛菊,好像在思考她還能帶什麼東西過來。隔天她帶了一個大扁盒,裡頭裝著七彩玻璃珠和金屬小圓片,這樣我們就能為花園增添閃亮和魅力。哦,我們真的拚命地做那些花朵,因為不論我們做什麼,我們都會勤奮熱忱地做。雙胞胎也感染了些許我們的熱忱,我們提起閣樓時他們不再哀嚎掙扎咬人。因為再怎麼說,雖然進度不快,閣樓確實慢慢轉變成令人開心的花園。閣樓改變得愈多,我們的決心就愈發堅定,要把大得無止盡的閣樓每面牆壁都貼滿。
凱芮跑過來將小臉埋進這一大簇的黃色花瓣裡。「好漂亮,」她說道,「凱西,這可以給我嗎?」當然可以。這盆花被滿懷敬意地放在閣樓東邊的窗台上吸收清晨陽光。那方向只能看到丘陵和遠處山脈以及山間樹林,上方都籠罩著一片藍霧。那盆真花跟我們一起過夜,這樣一來雙胞胎早上起床就能看見身旁有個正在生長的美麗事物。
「妳跟真正的媽媽一樣好?」
「不會!」
我們把植物放在閣樓的教室裡,因為這房間有向東的窗戶。我們開心和*圖*書喜悅地走下狹窄的樓梯,媽媽清理好我們的浴室,疲憊地倒在她的專用椅上。雙胞胎爬上她膝頭,而我替午飯擺好餐具。那真是美好的一天,因為她一直待到晚餐時刻才嘆息著說她得走了。外公對她管得很嚴,想知道她每週六都去哪,為什麼去那麼久。
「教雙胞胎怎麼著色,然後把花剪下來,」她教導著,「讓他們參與你們做的所有事情。我任命你們當他們的幼稚園老師。」
克里斯走了過來檢視我手中那可憐的小生物。「妳不能說那是觸鬚,」他糾正我。「禍牛屬於軟體動物門,身體柔軟沒有脊椎,那些小小的部位叫做觸角,跟禍牛的腦部連結在一起,管狀的腸子連到口器上,靠著齒輪般的腹足移動。」
那就是他說話的方式,完全平板又嚴肅。他不會讓任何人逼他做不符自己形象的事,我有點喜歡他這種自我堅持,強硬堅決,堅持做自己,就算他這種風格早就脫離時代潮流。我的克里斯多弗先生是個英勇騎士。
讀了太多書就是那樣,腦子裡塞清勤涿詞彙。我揉著流鼻水的鼻子,然後又找了一遍。如果真是創新之舉,那這個許多廂房的閣樓就有無數個適合躲藏的地點。哦!我們可能得花上好幾小時才能找到克瑞。而我又冷又累也不耐煩,不想再玩這個遊戲,克里斯堅持為了活動身體,我們每天都得玩。
「好吧,可是為什麼雄鳥要長成那樣?流線性不列入考慮的話。」
聽見女僕走動並嬉笑聊天,而外婆站在壁櫥門邊指揮她們清理鏡子,打上檸檬蠟,然後晾床墊,這讓我覺得萬分詭異。難道那些女僕沒有察覺哪裡不太對勁?我們不是已經留下氣味讓她們發現克瑞時常尿床嗎?這一切顯得我們其實並不存在,也沒有活在世上,我們僅有的氣味也不過是虛幻的想像。我們相互擁抱,緊緊地抱著。
「妳喜歡我的查理嗎?」凱芮焦慮問道。「我把它做得很棒。我用了所有紫色的紙讓它變大隻。現在我們沒有別的紫色紙了。」
媽媽看著這一天的成果,笑得開懷,因為我們都很開心。「有啊,這屋裡當然有醫生,」她說道,然後倚身親吻克里斯的臉頰。「我這個兒子向來都知道要怎麼照顧生病動物。至於克瑞,我喜歡你的蝸牛,她看起來……很……很靈巧。」
那天她後來又來了我們房間,並帶了個插著黃色菊花的陶罐。她直直走向我,把罐子放進我手裡。「給你們假花園用的真花。」她話中不帶一絲暖意。她做的這件事真的很不巫婆,讓我忘了呼吸。她是不是變了,開始用不同的眼光來看我們?她會學著喜歡我們嗎?我熱情地感謝她送花給我們,也許太過熱情,因為她轉身就走,好像覺得很尷尬。
凱芮朝這現況瞄了一眼,發現自己的弟弟臉色發青毫無動靜,然後她開始尖叫。
女巫般的外婆每天到我們的房間來,用她燧石般的目光刺著我們,用她那薄薄的彎唇啦哮。每天她都問同樣的老問題:「你們都做了什麼?你們在閣樓裡做什麼?你們今天吃飯前有沒有禱告?你們昨晚有沒有跪下來請求上帝原諒你們父母犯下的罪?你們有沒有教那兩個年幼孩子上帝的教誨?你們有沒有男女共用浴室?」天啊,她閃動的目光是那個意思嗎:「你們有沒有一直保持端莊?你們有沒有不讓異性看見自己身體的私密部位?除了必須清潔的時候,你們有沒有碰觸自己的身體?」
要是他笑得出來就能吃飯,我餵他小塊三明治,讓他喝幾匙微溫的湯,然後喝很多牛奶。這些事,然後漸漸變老,在十分鐘內彷彿就老了十歲。我瞥向坐下來吃午餐的克里斯,看見他也有所改變。現在我們知道,除了缺乏陽光和新鮮空氣漸漸凋零之外,什麼才是閣樓中真正的危險。儘管我們盡量除掉所有努力求生的老鼠蜘蛛,我們都面臨著更可怕的威脅。
「凱西,我找到他了!」克里斯大喊。我轉過身看到克里斯從箱中抬起克瑞毫無生氣的小身體,是彈簧鎖閂住讓他出不來。我軟弱地鬆口氣,跪下來親吻克瑞那蒼白的小臉,他臉色因為缺氧變得古怪。他雙眼微開,目光渙散,已經快失去意識。「媽媽,」他小聲說著,「我要我媽媽。」
克里斯終於學會華爾滋和狐步舞。我想教他查爾斯登舞,他卻拒絕:「我不需要像妳一樣得學會所有舞步。我不用登台表演,我想學的只有怎麼挽著女孩走進舞池,然後不會讓自己出糗。」
「妳看起來很悲傷。」克里斯說道,他緊緊擠在我旁邊,他另一邊是克瑞,而我的另一邊是凱芮。現在凱芮是我的小影子,我去哪她就跟到哪,我做什麼她就學我,還照著她心裡想的來模仿我的反應。克里斯身邊也有個小小的會模仿的小影子,就是克瑞。如果有四個兄弟姊妹比我們還親近,那一定是四胞胎的連體嬰。
在一整週的粗重勞動後,我們把閣樓的大半地方盡可能清理乾淨。然後她帶了殺蟲劑除掉我們清掃時躲藏的害蟲。我們掃出一桶子死蜘蛛和會爬的生物,從後窗把牠們扔出去,落到屋頂的較低處。之後雨水會把牠們沖進屋頂的簷槽裡,鳥兒發現蟲屍後便能大吃一頓,我們四個就坐在窗邊觀賞。我們從沒看到老鼠,但我們見過牠們的排泄物。我們猜想牠們要等所有喧囂都平息後,才會從陰暗隱祕的地方跑出來。
「他有呼吸了,」克里斯臉色蒼白,顫抖著把克瑞帶進浴室。「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他身子回暖。」
我們就像上帝,任意替閣樓變換季節。我們取下花朵,掛上深掠、黃褐、緋紅和金色的秋葉。要是冬天雪花飄落時我們還待在這裡,為了保險起見,我們已預先剪好白色的花邊圖樣可以用來替換。我們用白灰黑的牛皮紙做了野鴨和鵝,將可動式的鳥群排成大大的人字形,向著南飛。鳥兒很好做,只要瘦長的橢圓形再加個頭部的球形,還有淚滴狀的翅膀。
我在浴室裡把兩邊的水龍頭都轉到最大水量,讓龍頭洶湧噴水。克瑞要死了!我一直都夢見死亡和瀕死……而我大半的夢都會成真!我總覺得上帝不在乎也不理我們時,昏亂地攫緊信仰,禱告求祂別讓克瑞死去……求求祢,上帝,求求祢,上帝,求求祢、求求祢、求求祢……
我不敢讓她知道那很痛。哦,天啊,很痛嗎!
他讓我大笑。在那時我們唯一擁有的華爾滋音樂(除了芭蕾樂曲)是史特勞斯的老舊唱片。我急忙跑向唱片機換下〈天鵝湖〉的唱片,然後放上〈藍色多瑙河〉。
我點點頭。
媽媽看起來疲憊沮喪,蜷縮在她的專用椅上。她那件新的綠色羊毛套裝看起來很昂貴。她找了美髮師,換了新髮型。她不加思索地回答我的問題,彷彿她腦中正思考著更有吸引力的事,「哦!我沒告訴過你們嗎?你們的外婆有幽閉恐懼症。那是一種心理上的折磨,讓她在狹小密閉的地方會呼吸困難。因為啊,她小時候常被她父母處罰關在壁櫥裡。」
「這是隻很漂亮的蟲,真的很棒,」媽媽把雙胞胎抱到膝上,給予他們她偶爾漏掉的親吻和擁抱。「我特別喜歡妳在紅眼睛周圍加的黑睫毛,讓人印象深刻。」
哦!是的!克里斯在閣樓的一面牆上牢牢地釘上扶手,我播放音樂,連續練習好幾個小時。扶手後方沒像我上過的芭蕾班那樣有大片鏡子,但我心中有一大片的鏡子,我把自己當成帕芙洛娃在上萬的陶醉觀眾面前演出,我一再安可謝幕,然後鞠躬收下幾十束獻花,每一束都是紅玫瑰。媽媽及時買了每一張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樂曲給我,能在唱片機上播放,那台唱片機接上幾十條延長線一路往下,沿著樓梯連接到我們臥室裡的插座。
他們現在柔順地接受他們先前所否認的現實,閣樓「花園」就是他們唯一能去的「戶外」。這實在可悲,他們不用多久就忘了我們被關住的地方之外,還有另一個世界。
克瑞會窒息。他會死!
白瑞德穿著一身華麗戲服,有奶油色長褲、珍珠釦子的棕色天鵝絨夾克,裡頭還穿了件有污漬的紅玫瑰綴飾緞質背心。「郝思嘉,來吧,」他對我說,「我們得在薛曼將軍到此放火燒城前逃離亞特蘭大。」
跳吧,芭蕾舞者,跳吧,旋轉腳尖!
帶著心痛隨著旋律。
跳吧,芭蕾舞者,跳吧,不可忘卻!
舞者該跳的舞,
妳說他的愛要擱一旁,
妳要的是成名,我猜妳是這麼想,
我們學習成長……愛已不再,芭蕾舞者,已不再……
和圖書
這主意其實不壞,因為一齣戲不能沒有觀眾!可惜他們沒錢買票。
「媽媽,妳不會想再婚吧,會嗎?」克里斯的語調非常緊張。她馬上抱住他。「寶貝,不會,當然不會。我深深地愛著你們的父親。那個人一定要非常特別才能取代你們父親的地位,目前為止我遇過的人連他一根小指也比不上。」
「是啊,」他贊同說道,「我懂妳的意思。我也覺得學校很無聊,歷史課很煩悶,尤其是美國歷史,全都是印第安人和美國舊西部。不過至少我們在學校可以跟同年紀的人做一樣的事。現在我們只是在浪費光陰,什麼事也沒做。凱西,連一分鐘也別再浪費!替我們出去的那天做準備吧。要是沒在心中堅定立下目標而且努力去做,那就永遠無法達成。我要說服自己,要是我不能當醫生,我就什麼都不想買,或是不買任何超出預算的東西!」
「搖滾吧,克里斯,你得學著跳。聽那節奏,要放得開,學著像貓王一樣轉動屁股,要是你不會,就沒有女孩會愛上你。」
「可是媽媽,我們做這個都是為了他們,這樣他們就不會害怕上樓。」
他講得好認真。我想當個頂尖的芭蕾舞者,不過別的選擇也能滿足我。克里斯好像讀了我的心似地皺起眉頭。他將夏空般湛藍的雙眼轉向我,然後指責我到這裡生活後就沒有練過一次芭蕾。「凱西,我明天會在閣樓裝潢好的地方裝上練芭蕾的扶手,妳每天都要練習五、六個小時,就像在上芭蕾課一樣!」
媽媽偷偷帶來拖把、水桶、掃把、硬毛刷,還有一盒肥皂粉。她跪在我們旁邊刷洗閣樓角落、牆邊,還有大型家具下方。我很訝異媽媽竟然懂得刷地和打掃。我們住在格拉斯通時,有個女僕兩星期會來一次,打理所有粗重乏味的家務,那些家務會讓媽媽的手發紅還弄斷她指甲。而她現在手腳跪地,穿著褪色的舊牛仔褲和舊T恤,把頭髮挽成髮髻。我真的對她十分激賞。這工作既粗重又悶熱低賤,可她從不抱怨,只是笑著閒聊,好像這件事非常好玩。
「克里斯,為什麼?」凱芮指著那個我和她沒有而他和克瑞有的部位。
「說什麼蠢話!」
信念……全都連繫著愛和信任。一種信念將在何處終結,又將在何處開始另一種信念?我要如何才會知道愛何時會變成最最盲目的信念?
「聖經說凡事都有定期,」克里斯輕聲說著,不想吵醒雙胞胎。「生有時,栽種有時,拔出所栽種的也有時,死有時,以及等等,而現在是我們犧牲的時刻。我們歡笑的時刻以後就會來臨。」
耐心。我將耐心塗上灰色,讓它籠罩著黑雲。我將希望塗上黃色,就像我們在清晨時分能短暫見到的太陽。太陽一下子在天上高高升起,消失在視線外,只留下失落的我們望著藍天。
「他有沒有叫妳替他擺姿勢、脫衣服?」
為什麼我從未了解,我自由自在奔跑的時候正體驗著幸福。為什麼我那時總想著:幸福永遠都在未來的前方,我會變成大人,能夠自己做決定,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主人?為什麼一個孩童永遠都不滿足?為什麼我覺得幸福是留給那個長大的人?
克里斯拉直繩子,繩上掛著我們用來當成舞台布幕的毛毯,我們那兩名觀眾不耐煩地跺腳,急著想看亞特蘭大起火燃燒。我跟在白瑞德後頭上「台」,準備對他數落戲弄、調情引誘讓他動情,再匆匆跑去找衛希禮。這時我過大又滑稽的舊鞋踩到裙子的破爛荷葉邊,我整個人摔得四腳朝天,露出裙下髒兮兮的燈籠褲,褲子上的片片蕾絲也破破爛爛的。觀眾站起來向我熱烈鼓掌,以為這是舞台效果和劇中情節。「戲演完了!」我宣布,然後脫下那些難聞的舊衣服。
「哦,慘了!」克里斯驚訝叫嚷。「他終於懂得創新,會自創躲藏的地方了。」
「克瑞!」我大喊。「不管你躲在哪,出來吧!該吃午飯了!」這應該能讓他跑出來。吃飯是件舒服愜意的事,將我們漫長的時間分割成片段。
「哦!那麼,」她爽朗地說道,「如果你們要讓閣樓變得好看,你們得先把裡頭弄乾淨。我會盡力幫忙。」
「那是因為我很蠢!而你,克里斯多弗,腦袋全在你那裡!」我猛然大哭離開閣樓,跑過所有紙花和動物。奔、奔、奔向樓梯,跑、跑、跑下陡峭狹窄的木階,向跌倒的命運挑戰。跌斷腿、摔斷脖子、放進棺材死去。讓所有人感到遺憾,讓他們為了我原本能成為的舞者而泣。
我一直都在練舞,沒有一種舞步是不會或不想跳的。
當個幼稚園老師很有趣,原本應該要很有趣的,要是我們的學生有一絲上課意願的話。只要我們一吃完早餐,清洗碗盤並且疊好,把食物存放在陰涼處,等著十點一過僕人都下樓,我跟克里斯就各自拽著哀嚎的雙胞胎到閣樓教室。我們會坐在學生桌椅上製造混亂場面,在多色牛皮紙上剪出花朵圖案,然後用蠟筆畫出條紋和點點來美化。我跟克里斯畫得最好,雙胞胎畫的就只是一團顏色。
克里斯沒埋頭閱讀時,他會畫水彩畫,畫出白雪覆蓋的丘陵和有人在溜冰的湖面。他畫下深埋在雪中的黃色和粉紅色房子,有煙霧從煙囪盤旋升起,遠方還有座朦朧的教堂尖塔。他畫好之後在這幅風景外描繪出深色的窗框。將這幅畫掛在牆上後,我們就擁有一幅窗景!多:
「為什麼?」
克里斯很笨手笨腳。他笨拙地擁著我,好像很窘迫。他踩到我粉紅色的芭蕾舞鞋。不過他那奮力想跳好簡單舞步的模樣很令人同情,我不知道是否他所有天分都集中在他聰明腦袋和藝術家般的雙手裡,因為他的腿腳顯然一點天分也沒有。不過史特勞斯的華爾滋舞曲有種迷人討喜的感覺,好跳又浪漫,跟那些讓人流汗喘氣的競技芭蕾華爾滋大不相同。
「牠們為了飛行要保持身體的流線性。」
「那妳幹嘛發抖?」
「媽媽!」我忽然大叫,覺得很不自在。「妳還在上學嗎?妳的打字有進步了,對不對?」
也許我熱切的禱告幫上了忙,讓克瑞在克里斯的心肺復甦術下活了過來。
等媽媽終於從那扇門走進來,帶著那跳〈天鵝湖〉用的超棒白色舞衣,一件美麗的羽飾短胸衣、頭飾、白色舞鞋,還有白色緊身褲薄到能透出我皮膚的粉色,我抽了口氣!
「媽媽!」我大叫。「妳在跟她的哪個弟弟約會嗎?」
「是啊,班上有好幾個年輕小伙子。有的是記者、作家,或是有什麼好藉口來學打字。布萊迪女士已經離婚,對班上一個小伙子很有意思。她會對他眉來眼去,而他努力視而不見。她起碼大概比他大了十歲,而且他一直在看我。凱西,別又想歪。對我來說他太矮了。我不會嫁給不能把我抬起來跨過門檻的男人。我倒是能把他抬起來,他才一百六十公分高。」
雙胞胎喜歡光著身子像嬰兒般玩耍。他們用類似《愛麗絲夢遊仙境》角色的「度度」和「哈啦噹」名稱來稱呼彼此,歡樂地咯咯笑,喜歡盯著「度度」跑出來的地方,然後猜想為什麼克瑞的哈啦噹跟凱芮的那麼不同。
「可是,」樂天派的克里斯多弗說道,「他隨時都可能會死。心臟病就是這樣。血塊剝落流進心臟或肺部的話,他就會像熄滅蠟燭般死去。」
有天傍晚,已經很晚了,媽媽帶著一個大盒子過來,放進我手裡要我打開。裡頭的層層白紙間是芭蕾舞衣,一件是閃亮的粉紅色,另一件是水藍色,還有搭配薄紗舞裙的芭蕾緊身褲和芭蕾舞鞋。附帶的小卡寫著:「克里斯多弗贈」,還有芭蕾舞的音樂唱片。我緊緊環抱我的媽媽然後再抱向哥哥,開始哭泣。這一次不是沮喪或是絕望的淚水。現在我有可以努力的事了。
九月的某個下午,我匆匆跑下閣樓樓梯,急著去浴室,然後我忽然撞上外婆!她抓住我肩膀,俯視著我。「女孩,要看路!」她斥責著。「妳為什麼匆匆忙忙的?」
現在我們得知所有真相。
在有著紙花的美麗花園裡,我們在閣樓牆上黏貼那個有癲癇症的蝸牛,旁邊貼了隻凶猛可怕的蟲子。哦,牠們還真登對啊。克里斯坐下來用紅字大大地寫下告示牌:所有動物必須小心那隻蟲!
我們全都一起坐在搖椅上,克里斯在最下面。我朝對面的櫥櫃鏡子瞥了一眼,有種古怪感覺。這一切看起來好不真實,我跟他看起來就像洋娃娃的爸媽,是爸爸和媽媽的小號年輕翻版。
「我有進步了。」
他聽出我的驚恐,轉身奔跑大喊克瑞的名字,命令他別再躲了快出來!我們兩個都跑動尋找,不斷呼喚克瑞。「捉迷藏時間結束了!現在該吃午飯了!」沒有回音,雖然我穿上所有衣服還是快凍僵了。就連我的手也開始發。
克里斯帶著滿足神情下樓,我依然搖著搖和_圖_書椅輕聲唱著。「再也不會有箱蓋不小心閂上了,」他說道,「因為我把每個鎖都敲掉,衣櫥現在也不會再閂上了!」
當你長大成人,有無數件大人的事要做,你就忘了孩童時期的一天有多漫長。我們好像在短短七個星期內就活過了四年一般。然後又是一個可怕的星期五,我們得一早起床,像女僕般匆忙清理臥室和浴室裡證明我們存在的事物。我剝下床單,跟枕套毛毯一起捲成球狀,然後我將床罩直接套在床墊上,外婆叫我這麼做。克里斯在前一晚就將火車軌道一一拆解。我們發狂似地把房間和浴室整理得一塵不染,然後外婆帶著野餐籃走進來,要我們把籃子帶上閣樓在那裡吃早餐。我萬分小心地抹掉我們留下的所有指紋,桃花心木家具閃閃發亮。她看到以後狠狠責罵,說她得用吸塵器收集的灰塵在所有家具上再灑一層灰。
哈!好像我需要劇本似的。這是我扮演郝思嘉的好機會。有能穿在荷葉邊打褶的裙子底下的裙襬,有能緊緊束住身體的胸衣,有適合克里斯穿的衣服,還有上頭破了幾個洞的華麗陽傘。箱子和大衣櫥裡有很多服裝可選,我得從大衣櫥裡拖出最棒的戲服,然後從箱子裡找出貼身衣物和襯裙。我用碎布把頭髮上捲弄成螺旋鬈髮,然後在頭上戴了頂下垂的舊麥桿帽,帽上有褪色的絲花裝飾和綠緞帽帶,帶子邊緣都快變成褐色。我穿在裙撐外的打褶長禮服是某種像玻璃紗的輕薄布料。我想那禮服可能曾經是粉紅色的,現在很難斷定它到底是什麼色。
「我最想幫妳買的是白色舞衣,」媽媽說道,依然抱著我。「有一件很漂亮,但尺寸太大不適合妳,還附上一個白羽毛的頭飾會垂在耳際,跳天鵝湖用的。凱西,我替妳訂了一套。三件舞衣應該足以鼓勵妳,是吧?」
這是另一個令人費解的謎題,但他總是答得出來。我只知道最最聰明的人才會答得出來。
「為什麼她會有缺點?」
「媽媽,妳喜歡妳的老師嗎?」克里斯問道。
我們毫不怕羞地脫掉所有衣物,在日光短暫地經過窗口時做日光浴。我們看見彼此身體的差異,沒做多想,我們老實地告訴媽媽我們都做了些什麼,免得自己死於缺少日照。她望向克里斯又看著我,然後勉強笑了笑。「沒關係,可是別讓你們外婆知道。你們很清楚,她不會贊同的。」
我現在明白了,她看著克里斯然後又看我,是想知道我們仍然無知或是性意識已經覺醒。她一定看出了什麼讓她得以肯定,我們依舊只是孩子,但她早該明白的。
「我正在努力。妳得耐心點。沒有事情在一夜間就能學會。」
「為什麼他不自己下來拿水?為什麼妳要伺候他?」
不過克里斯試圖給出答案,盡可能與現實無誤,「所有雄性生物的性器官都在外面,雌性的塞在裡面。」
「怎樣才能情緒高昂?」
「你在書上看到的?」
我們迫不及待等著媽媽在傍晚到來,她來了以後,我跟克里斯熱切地描述裝飾閣樓的計畫,把閣樓變成令人開心的花園,雙胞胎就不會再怕。她眼中立刻閃著奇特至極的光芒。
她笑著放下窗簾。「克里斯,開燈吧。凱西,沒有,我沒有跟誰約會。老實告訴妳,我寧願現在就上床睡覺,我好累。而且我確實不喜歡音樂劇。我寧願跟我的孩子待在一起,但愛蓮娜堅持我該出去走走,我一拒絕她就不停問原因。我不想讓人質疑我為何每個週末都待在家裡,所以我有時才得去划船或看電影。」
愛……我是那麼地信賴。
「不然呢?妳以為我抓了一隻鳥去研究嗎?」
克瑞皺起他稀疏的眉毛,盯著克里斯做的紙板小樹。「大樹都去哪了?」
不過我們還很年輕,希望依然根深蒂固,當我們回到閣樓裡看見我們茁壯的花園,還歡笑能夠假裝沒事。畢竟,我們在這世上留下了痕跡,我們確實把又醜又乏味的東西變得美麗。
我們會待在這房間,直到外公去世那天。那天夜裡我心情低落憂鬱,心想也許她一開始就知道她父親不是那種會原諒的人。
「上帝把草帶去天堂了。」凱芮讓我可以不用回答。
當你有個裡頭滿是廢棄物的閣樓,還有大衣櫥裡塞滿破爛難聞卻非常華麗的衣著,你自然會有演戲的靈感。而既然有天我會登上舞台,我就能成為製作人、導演、編舞家,以及女明星。克里斯當然得擔綱所有男主角的角色,雙胞胎可以當配角。
我撲倒在床上,對著枕頭啜泣。我什麼都沒有,只有夢想和希望,卻不是現實。我會變老變醜,再也見不到很多人。那個樓下的老人卻可以活到一百一十歲!那些醫生全都會讓他永遠活下去。我會錯過萬聖節,不能搗蛋,沒人請客,沒有宴會,沒有糖果。哦!我可憐我自己,我發誓有人要付出代價,為這一切付出代價!
「妳不覺得看起來像個柳橙?」
要讓閣樓變得美麗似乎非常不可能,我想弄出一個漂亮花園,上頭懸著一道彩虹!這需要相當大量的粗重活兒和創造力,但我那可恨的哥哥相信我們總是能馬上做好。他很快就讓媽媽相信他的看法,然後她每天從祕書學校回家後都會帶著色本給我們,我們可以剪下著色本裡的花朵圖樣。她給了我們水彩盒、畫筆、一盒盒躐筆、大量的多色牛皮紙、大罐白漿糊,還有四支安全剪刀。
我先到了浴室,接著朝浴缸跑去。我回頭瞥見克里斯將克瑞放在他床上。然後他彎腰捏住克瑞鼻孔,低頭將他的嘴覆上克瑞張開的發青嘴唇。我的心砰砰跳!他死了嗎?他停止呼吸了嗎?
可是他們不想演!他們想當觀眾,坐著看戲然後鼓掌。
「克里斯,有件事你得明白:你不能一輩子都跳華爾滋或狐步舞。每年流行的舞步會變,就像服裝流行一樣。你得跟上時代然後適應。來吧,我們來活動一下,好讓你活動那嘎吱響的關節,一直坐著看書,關節都僵硬了。」
在閣樓裡我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擔心被懲罰,除非上帝揮動鞭子。外婆每次離開房間都要提醒我們,即使她不在場,上帝也在上頭注視我們。因為她從不走進壁櫥打開閣樓樓梯口的門,我就起了好奇心。我提醒自己等媽媽來了要問她,才不會又忘了問。「為什麼外婆不自己走上閣樓看我們在做什麼?為什麼她只會發問,然後以為我們會說實話?」
「對啊,當然有。」她又笑了笑然後坐回椅子上,她抬起手像在欣賞手上戴的手鍊。我開口想問她為何去祕書學校需要戴那麼多首飾,但她卻開口說道。「你們的花園現在需要的是動物。」
我的思緒狂亂奔放,只想逃離這個囚牢,任風吹動我頭髮,刺痛我皮膚,好讓我再次感覺自己活著。我羨慕所有外頭的小孩,能夠自由自在奔跑過變成褐色的草地,拖著腳步走在啪啦響的乾枯落葉上,就像我以前那樣。
雙胞胎瘋狂熱愛葡萄乾,我也很喜歡。「妳要一個人去看電影嗎?」我問道。
我們快速脫下克瑞的衣服,將他放進浴缸的熱水中。
「是啊,凱西,我知道妳喜歡妳那端整的身體,而我喜歡我那不端整的身體,所以讓我們一同慶祝我們都有自己想要的。我們的父母像認同我們的雙眼和頭髮般接納我們光溜溜的身子。然後我忘了,雄鳥的器官是『端整地』塞在裡面,就跟雌鳥一樣。」
她哼了一聲然後輕蔑地問著,「妳怎麼知道?」
我們七點起就待在閣樓教室裡,吃加了葡萄乾的冰冷麥片和牛奶。我們能隱約聽見下方有女僕在我們的房間裡走動。我們酷著腳尖走到樓梯口,成團擠在最上端的台階脖聽下方的動靜,雖然我們無時無刻不害怕會被發現。
她低頭看著我赤|裸的雙足,然後譏諷地笑出來。「問妳哥哥,他懂我的意思。所有雄性動物生來就明白一切邪惡事物。」
「妳有沒有留意到她很愛穿灰色衣服?」
然後克瑞開口說話。他總是那個提出最難回答問題的人。「草都去哪了?」
他坐在最近的床邊看著搖椅慢慢搖晃,聽我不停唱著孩子氣的曲調。他臉上慢慢浮現紅暈,好像很不好意思。「凱西,我覺得自己被孤立了。可不可以讓我先坐上搖椅,你們三個再疊在我身上?」
然而,他還是沒有回應。我憤憤地望向克里斯。「是花生奶油葡萄果醬三明治,」我又加了一句。這是克瑞最愛的食物,應該能讓他飛奔而出。然而,沒有聲響,沒有哭聲,什麼都沒有。
「瞧,」他說道,「既然我們還要在這裡待上好一陣子,應該更果斷地開始學做一些更有趣的事。然後等我們真的開始動手做,天啊,我們說不定可以想像出一些非常瘋狂美妙的計畫。」
「進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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