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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裡的小花3:花中荊棘

作者:V.C.安德魯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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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1、裘瑞

第一部

昨晚我聽見巴特在睡夢中哭喊。「妳在哪裡?別丟下我一個人,求求妳別離開我。不要愛他比愛我多,我不是壞小孩,真的不是……只是有時控制不住自己。媽媽……媽媽……!」
只有瘋子才會控制不住自己。我們家族裡有一個瘋子就夠了,不需要再有另一個和我們同住一個屋簷下的瘋子。所以……要拯救巴特就只能靠我了。一定要靠我來矯正一些很久以前就扭曲變形的事。在我腦海中的幽僻深處有一些模糊不安的記憶,長期以來一直困擾著我,當時我的年紀太小,無法理解。無力將一片片拼圖拼湊起來。

1、裘瑞

這是艾瑪在婉轉地說我妨礙到她了。我前往後廳放置毛巾被單的大壁櫃,通向閣樓的階梯就藏匿在壁櫃的盡頭。經過起居室時,我聽見前門開了又關的聲音。出乎意料之外,我看見爸爸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廳裡,藍眼睛裡流露出一種奇怪的沉思眼神,害我不敢開口叫他,打斷他的思緒。我停住了腳步,猶豫不決。
羞愧?為什麼呢?
「克里斯,幫幫我!」她哽咽了,向他走得更靠近,手臂再度敞開。他搖頭,讓她打消了念頭。她哀求:「求求你別搖頭,別表現得好像你不明白。我不記得買過那只籃子,我真的不記得!我有天晚上做了個夢,夢見上來這裡,把床擺設好。不過當我今天上來看見了那些床,我以為一定是你布置好的。」
她十四歲時,他根本還不認識她啊。我皺著眉,企圖回想他們第一次相遇是在什麼時間和地點。媽媽的父母在一場車禍中喪生之後,她和妹妹凱芮就逃家了。她倆搭巴士下南方,一位名叫杭妮的好心黑人婦女帶兩姊妹去找她的雇主,保羅.薛菲爾醫師,而這位醫師慷慨地收留了她們,給她們一個舒適的家。於是媽媽又開始上芭蕾舞課,在班上認識了裘利安.馬奎特,也就是我父親。他死後不久,我便出生了。後來媽媽又嫁給了保羅爸爸。保羅爸爸是巴特的父親。過了很久之後,她才認識了克里斯,也就是保羅爸爸的弟弟。所以他怎麼可能在她十四歲時就愛上了她呢?他們是否對我們撒謊呢?哦,天哪,天哪……
他抬起頭,注視著她,眼中流露出痛苦神情。我安靜地滑到地板上,坐下來盯著他們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我忽然間感到如此害怕?
「那麼今年夏天就別去看你的母親。」
天哪。我繼父的心臟似乎跳到了眼睛裡。他看起來很驚恐,我能感受到,光是在閣樓裡跳舞,她就已經傷害了他。真奇怪啊。我不明白他們之間是怎麼回事。我十四歲,巴特九歲,我倆還要等很久才會長大成人。在我看來,他倆對彼此的愛,和我為數甚少的朋友們的父母很不一樣。他們的愛似乎更強烈、更狂熱、更激|情。他們只要認為沒人在看時就會四目相望,而且經過彼此身旁時,總是會伸手觸碰對方。
我在回家的路上會先經過一段沒有任何房屋的狹長彎路,最後來到一棟廢棄的大宅。這棟大宅總是吸引住我的目光,令我不禁要想,究竟有誰住過那裡,他們又為何要任它荒蕪呢?看到那棟大宅之後,我的速度就會自動慢下來,因為我知道就快到家了。
我和爸爸的反應一樣,再度四下張望。閣樓從來沒有這麼乾淨過。地板用力擦洗過了,裝著老舊廢棄物的紙箱堆得整整齊齊。她明明嘗試為閣樓帶來一點家的味道,在牆上掛了漂亮的花朵圖畫。
「對,」她低聲地說,她的雙唇挪到了他的臉上,「我想我泡完澡,躺在臥室露台時,的確是做了惡夢。我甚至不記得爬階梯上來這裡。我不知道我為何要上來,或是我為何要跳舞,除非我是瘋了。我有時覺得我就是她,然後我便痛恨起自己。」
爸爸看著媽媽,彷彿她發瘋了。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怎麼會看不出來是什麼在困擾著她,他可是有史以來最棒的醫師呢!他是否想要判斷她只是假裝忘記而已嗎?她的恐懼雙眸中流露出和_圖_書困惑不安的眼神,是否向他表達了不同的解答呢?一定是這樣,因為他溫柔地輕聲說:「凱西,妳不必顯得如此驚慌。妳再也不必在謊言的汪洋大海中載浮載沉。妳不會溺斃其中,不會陷進去,不會做惡夢了。妳不必抓住稻草,因為妳有我。」然後他將她擁入懷中,她倒在他懷裡,彷彿要避免溺繫似地大口喘氣。「沒事了,親愛的,」他輕聲低語,輕撫她的背,撫摸她的臉頰,拭去開始汩婦流下的淚水。他溫柔地抬起她的下頷,然後雙唇緩緩地往下親吻她的唇。這個吻似乎持續了好久,我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這時候媽媽開口了,嗓音嘶啞又害怕。「克里斯?你在家?你通常不會這麼早回來……」
他放下了黑色的醫師手提包,朝他的臥室走去。他必須經過櫃門微開的大壁櫃。他停下了腳步,和剛才的我一樣聽見了芭蕾舞曲隱約地沿著樓梯傳下來。媽媽怎麼會在上面呢?她又在那裡跳舞了嗎?我每次問她為什麼要在那種布滿灰塵的地方跳舞時,她就說雖然又熱又髒,她是「不得已」才會去那上面跳舞。「別跟你爸爸說這件事。」她警告過我好幾次。我質問她之後,她會停止上去那裡,不過現在她又開始了。
我震驚地看著媽媽猛然揚起了頭,然後倒抽了一口氣說:「你是這樣子看我的嗎?你真該死,居然認為我會那麼像她!也許我真的把床布置好,也許我的確把籃子拿上來。但是我從不曾有過這種念頭要……要……克里斯,你知道我不會那麼做!」
爸爸目不轉睛地看著媽媽做出快速的軸轉,一頭金色長髮飛甩成半圓形。她的緊身衣是白色,芭蕾舞鞋也是白的。我入迷地看著她跳舞,她揮舞著長拖把,像把劍般地刺進了巴特和我小時候用過的舊家具。地板和架上散落著壞掉的玩具、兒童汽車和機車,還有那些艾瑪或是她打破、而她打算有天要重新黏合的碗盤。她每揮動一次長拖把,就引起了無數金黃色的塵絮翻飛飄揚。在她再度展開攻擊,激起另一陣飛舞之前,那些瘋狂翻飛的塵絮努力想要平息下來。
我們家和大宅相隔一英畝地,孤伶伶地坐落在一條百轉千回的路旁,曲折程度堪比引導老鼠通往乾酪的拼圖迷宮。這裡是馬林郡的費法克斯,在舊金山以北約三十公里處。山的另一邊是紅杉森林,還有大海。我們這地方天氣寒冷,有時顯得陰森森的。大霧會如波濤般滾滾湧入,經常籠罩地面上的景物一整天,讓一切變得冰冷又詭異。濃霧令人毛骨悚然,不過卻也浪漫又神祕。
從頭來過?他是在說什麼啊?
現在我汗涔涔又渾身痠痛,我感到憤怒不已,對爸爸的幻想也全然破滅。他應該要更清楚才對,媽媽不會那麼做。她不可能!她愛我,她也愛巴特。即使她有時看著他時,眼中會浮現一抹陰影,不過她永遠不可能會把我們藏在閣樓裡。
我渾身打顫。他們究竟在說什麼啊?是哪個外婆啊?
「也許我們像這樣住在一起,等於是加重了我們父母親的罪。也許到頭來,裘瑞和巴特會受到傷害。所以今晚上了床之後,別在我耳邊輕聲訴說再領養一個小孩的事。我們不能再讓另一個小孩捲入我們製造出來的這團紛亂裡頭了。妳不明白嗎?凱西,當妳在這裡鋪好了床,妳其實是在不知hetubook•com•com不覺中計畫著,萬一我們的祕密曝光時該怎麼辦,不是嗎?」
「凱西!把床擺在這裡的人不是我!」
「外婆已經死了,佛沃斯大宅已經燒成灰燼了。」
我踮著腳尖,跟在他後面爬上了陡峭狹窄的階梯。他在從閣樓頂垂掛下來的赤|裸裸燈泡下,停住了腳步。他的目光牢牢盯住我母親,她繼續翩翩起舞,彷彿沒看見他站在那裡。她的手上握著一支長柄拖把,嬉鬧地東揮西掃,模仿灰姑娘,而不是古老留聲機正在播放的《睡美人》裡的玫瑰公主。
做什麼?是什麼呢?
「凱西,親愛的,忘掉冷酷的外婆挹注到我們內心的恐懼吧!她要我們相信地獄,以及裡面永無止盡的復仇折磨。地獄根本不存在,除非我們為自己打造煉獄。天堂根本不存在,除了我們在彼此之間打造的這個天堂之外。親愛的,不要用妳的『不自覺』行為,逐步削減我的信念。沒了妳,我就不算活著。」
我的想法是,她把床鋪整理好,讓我們跳舞之後有個地方能躺下來休息,我們有好幾次都是這樣子。至於野餐籃呢,畢竟那只是個籃子而已。
「凱西!」爸爸大喊,並且把唱針從唱盤上猛然拉起,音樂嘎然而止。「停下來!妳這是在做什麼?」
「我說呢,裘瑞,假如那孩子待在學校的時間和你一樣長,我會很高興。我可不想看見他走進廚房。我必須停下手邊在做的事,四下張望,找出他可能會打翻或碰撞的東西。感謝老天,他有那道圍牆可以坐。話說回來,你們男孩子在那道牆邊都做些什麼呢?」
「沒什麼。」我說。我不想告訴她,我們有多常偷跑到牆外的那座廢棄大宅,在那裡玩耍。那座大宅是我們的禁地,不過家長本來就不該看到並知道每一件事。「媽媽人呢?」我又問。艾瑪說她取消了芭蕾舞課,提早回家,這我早就知道了。「他們班上有一半的人都感冒了,」我解釋。「不過她現在人呢?」
不過現在這支舞已經結束,爭執又開始了。「好吧,妳感覺好些了,妳又恢復原來的模樣,」爸爸說。「我要妳鄭重發誓,萬一我有什麼三長兩短,不論是明天或好幾年之後,你發誓妳永遠不會,上帝保佑你,把巴特和裘瑞藏在閣樓裡,讓妳毫無後顧之憂地去嫁人!」
「不對,你不是她,媽媽離我們很遠很遠,她再也無法傷害我們了。維吉尼亞州距離這裡有四千多公里,而過去的都過去了。只要妳心生懷疑,妳就問自己一個問題——假如我們有辦法捱過最糟的情況,難道不應該享有最好的一切嗎?」
「巴特人呢?」我問艾瑪,她正在削馬鈴薯皮,準備和烤箱裡的牛肉一起烤。
克里斯是我媽媽的第三任丈夫。我爸爸在我出生前便過世了,他叫裘利安.馬奎特,這名字在芭蕾舞界無人不知。而我媽媽的第二任丈夫,保羅.史考特.薛菲爾醫師的名字,一出了南卡羅萊納州的克萊蒙之後,幾乎就沒人聽過了。我的祖母瑪芮莎夫人就住在那個南方州的格林列納。
「凱西,」爸爸繼續以同樣冷酷無情的聲音說,「別站在那裡,假裝一臉無辜的表情,像個調皮的小孩偷東西被逮到一樣。那些床怎麼會在這裡?而且全都鋪好了乾淨的床單和新毛毯?野餐籃呢?我們這輩子看過那麼多這種籃子,難道還看不夠和-圖-書嗎?」
「別站在陰影裡,這樣我沒辦法看清楚你。」她舉起蒼白的小手,似乎想要抹去看不見的蜘蛛網。接著她注視自己的手,彷彿那雙手背叛了她。或是她真的看見了蜘蛛網將她的手指纏在一起呢?
我想跑掉,也想留下來。就算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我覺得自己也在他們的謊言汪洋中逐漸滅頂了。我看見兩個人,我的父母,猶如我不認識的陌生人,更年輕、更脆弱,也更不可信賴。
「凱西,我知道是我把那些床架搬上來,不過妳是怎麼擺設的?」爸爸連珠炮般地說。「妳是怎麼把床墊弄上來的?」然後他發現了兩張床中間的野餐籃,再度震驚不已。「凱西!」他咆哮,怒氣沖沖地注視著她。「歷史非得重演嗎?我們難道無法從他人的錯誤中學到教訓?我們非要全部從頭來過不可嗎?」
爸爸的喉頭想必哽住了,他吞嚥了一下。媽媽看起來是如此美麗,如此年輕又溫柔。她今年三十七歲,聽起來很老,不過看起來很年輕。她脆弱得像她班上任何一位十六歲的舞者,只要一句惡言惡語,她就會輕易地受傷。
他要她發誓,真的逼她說出那些話,而在這段時間內,她的藍眼睛狂熱憤怒地盯著他不放。
佛沃斯大宅?那是啥玩意?
「裘瑞,我沒辦法盯著每個人,同時專注自己手上的事。幾分鐘前,她提到要上去閣樓找老照片。你何不上去幫她找呢?」
「沒有,它並沒有,克里斯。我不久前聽見她爬上了階梯,你知道她怕狹小幽閉的地方,她怎麼可能爬上那段階梯呢?」
「妳要說話算話!」他發火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會,或者妳不會,把我們的孩子關在這間閣樓裡去拯救妳自己,或是我。」
「我盡量有耐性了,我想要相信妳。我知道妳依然會做惡夢,我知道我們年輕無知時遭遇的事,依然狠狠折磨著妳。不過你必須長大成熟,誠實面對你自己。妳難道還不明白,潛意識經常是現實狀況的反映?」
「妳是在睡夢中聽見她的動靜嗎?」
我也看了,而且意外見到兩張單人床,擺在閣樓不久後即將施工的角落裡。爸爸答應她,我們在閣樓裡會有一間重新裝潢的房間。不過在這堆垃圾之中竟然出現兩張單人床?為什麼呢?
這次我要上去,我要去聽她會給他什麼理由,因為這一次,她會被老爸逮個正著。
爸爸任憑她站在閣樓的正中央,自己跨步上前,抓起了野餐籃。接著他拉開插栓,將紗窗往外推,把籃子扔到打開的窗戶外頭去。他看著籃子墜落在地面上,然後再度轉身,憤怒地面對媽媽。
媽媽猛然地抬高了頭,挺起肩膀,然後帶著一種自負的驕傲,怒視著他。她將長髮從臉龐拂開,綻露微笑地魅惑他。她如此大費周章,只是為了讓他停止質問那些她不想回答的問題嗎?
現在我是青少年了,開始更常注意到我最重要的這兩人之間的互動。我經常思索我父母擁有的不同面向。一個是在眾入面前,另一個是在我和巴特面前,還有第三個,也是最熱情的一個,只在彼此面前展現。他們怎麼會知道,這兩個兒子並沒有總是那麼小心謹慎,在應當離開的時候轉身就走?
在黑暗中起舞,
直到旋律結束,我們在黑暗中翩翩起舞……
和圖書
「去吧!」她如同皇后對著奴隸般吶喊。「走得遠遠的,別再折磨我了!」她轉了一圈又一圈,速度快到我只能以眼神追隨她,否則我會看到暈頭轉向。她甩動她的頭,她的腿,做出比我在舞台上見過更加專業的鞭轉。狂野又著魔似地,她愈轉愈快,跟上音樂的節奏,利用拖把當作演出的一部分,讓做家事變得如此戲劇化,連我都想要甩掉鞋子,跳進去加入她,擔任我親生父親曾擔任的那個舞伴角色。不過我只能站在昏暗的紫色陰影裡,看著我感覺自己不該看到的這一幕。
她聽見了,然後假裝恐懼地搧動她細瘦蒼白的雙臂,朝他飛過去,腳下踩著碎步的細碎平均步伐。過了最多一秒鐘,她又開始以一連串的軸轉在他身旁轉動,圍繞著他打轉,而且拿她的長拖把在他身上揮掃!「住手!」他大吼,一把抓住了她的拖把,扔到一旁去。他攬緊她的腰部,將她的雙臂固定在她身旁,她的兩頰漲得通紅。他稍微放開了手,她的手臂得以像折損的羽翼般顫動,雙手護住了喉嚨。在那雙交錯的蒼白雙手上方,她的藍眼睛變得更大,而且顏色非常深。她的飽滿雙唇開始顫抖,而且非常緩慢地,在極度不情願之下,她被迫望向爸爸手指頭指示的地方。
現在爸爸有了自信,將她攬得更緊,他的臉頰和她相貼,在地板上滑行起舞。
「不是的,」她反駁,雙手無助地張開。「我不會這樣,不可能這麼做……」
我在這個充斥霉味的陰暗閣樓裡感到異常寒冷。一股寒意從我的脊梁骨往下竄,讓我想要跑去躲起來。這樣偷看也讓我感到羞愧,這是巴特的方式,不是我的。
他跨步走回來,擁她入懷,安撫親吻她,聲音放得更輕柔,而她迫切地攀住他。她為什麼非得這麼迫切不可呢?
「我討厭你居然認為我會這麼做。」
「吻我,」媽媽低聲地說,「喚醒我,趕走那些鬼魂。說你愛我,而且永遠會如此,無論我做什麼。」
我的祖母可不是什麼平凡無奇的七十四歲老太太。她曾經非常出名,而且她從不會讓人有片刻忘掉這一點。我們的規矩是,只要有其他人可能聽到,我就絕不能叫她祖母,讓人有機會猜出她的年紀。她有一次在我的耳邊低聲說,我可以叫她媽媽沒關係,不過這樣似乎不太對,因為我已經有一位我深愛的媽媽了。所以我叫她瑪芮莎夫人,或者和其他人一樣,稱她M夫人。
她滿臉的困惑。我敢說我的臉上也是那種表情。他難道不是真愛她嗎?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媽媽又盯著床鋪看,彷彿很意外看見它們在那裡。
她敞開雙臂,彷彿要擁抱他,但是他把她推開,然後再度開口:「當我噁心到反胃時,別試圖懇求我。我每天都問我自己,我怎能回到家,卻不曾對妳感到厭倦?經過這許多年,還有發生過的一切之後,我對妳的感覺怎能依然不變呢?然而年復一年,我依然深愛妳、需要並相信妳。別把我的愛變成了醜惡的東西!」
他迫不及待地全部照做。當他說服了她之後,她要他陪她一起跳舞。她重新將唱針放到唱盤上,音樂再度響起。
我慢慢靠近,然後躲在一根連接到橫椽的支柱後面。他們之間存在一種痛苦和悲傷,一種記憶猶新的感覺,像一道血淋淋的傷口拒絕癒合https://m.hetubook.com.com。媽媽一臉羞愧,忽然流露出些許尷尬。那個我稱為爸爸的男子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我看得出來他想將她擁入懷中,原諒她。「凱西,凱西,」他苦惱地懇求著,「妳可千萬不要像她一樣!」
我們會在冬天提前準備年度的南卡羅萊納州之行。然而一旦歸來,安全地窩在這座小山谷裡的紅杉木家中時,我們很快就把那趟旅行忘得一乾二淨。「不會起風的山谷很安全。」媽媽經常這麼說。說的次數其實有點太頻繁了,彷彿颳風會給她帶來莫大的苦惱似的。
「我想念那些曾經在我們身後翻飛的紙花。」她輕柔地說。
他當場逮到她,我鬆了一口氣。現在他可以跟她把話說清楚,要她不要再到這上面跳舞。這裡滿是灰塵的乾燥空氣,可能會害她昏倒。即使我也看得出來,她根本想不出什麼藉口。
我抵達弧形車道,停好腳踏車,然後進屋裡去。巴特或媽媽都不見蹤影。真是見鬼了!我跑到廚房,艾瑪在裡面準備晚餐。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廚房裡,因此造就了她「心寬體胖」的身形。她生就一張陰鬱的長臉,除非她面帶微笑,幸好她大多數時候都是笑臉迎人。她會命令你去做這做那,雖然我弟弟巴特拒絕自己打理一切,不過她的微笑會讓人忘掉這麼做的痛苦。我懷疑艾瑪服侍巴特的時候比我多,因為當他想給自己倒牛奶時,肯定會打翻,想端杯水的話,杯子絕對會從手中滑落。他什麼也握不牢,而且老是磕磕絆絆。帶翻桌子,絆倒檯燈。無論屋裡哪個角落有延長線,巴特的球鞋鞋頭肯定會卡到,然後他,或是食物調理機、攪拌機、收音機等物品,就會摔落到地板上。
也許大人就是那樣子,尤其是父母。
「還有雙胞胎在樓下安靜看著的角落那台黑白小電視。」他閉上了眼睛,聲音輕柔又夢幻。「妳當時只有十四歲,儘管我深感羞愧,在那時候我就愛上妳了。」
她每週都寫一封信給我,我們每年夏天都會去探望她一次。她和我一樣,熱切期盼我能成為全世界最知名的芭蕾舞者。而我也希望藉此能向她以及每個人證明,我爸爸沒有白來這世上走一遭。
我要如何逃離卻不會引起他們注意呢?我一定要留在我的藏身處才行。
我渾身緊縮成一團,看他試圖踩著對我來說易如反掌的困難芭蕾舞步。他沒有足夠的技巧或翩翩風度,能和媽媽這樣的高手搭檔起舞。光是看他努力嘗試就夠令人尷尬了。她隨即換了一張唱片,讓他帶舞。
放學時,只要爸爸沒開車來載我回家,黃色校車就會讓我在一處偏僻的地點下車。這時我就能取回早晨踏上校車前,被我藏在附近溝壑裡的腳踏車。
「看著我,凱西。妳不再是那個甜美又年輕的純真少女了,而這也不是一場遊戲。那兩張床竟然沒理由地出現在那裡,而野餐籃只會加深我的恐懼。妳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儘管我很愛自己的家,我心中卻常模糊不安地想起一座南方花園,裡面長滿了巨大的木蘭樹,還有鐵蘭懸垂其間。我還記得一名高大的男子,深色頭髮已漸灰白,一名叫我兒子的男人。我記不清他的樣貌,但是卻清楚記得他帶給我的溫暖安全感受。我想長得愈高、年紀愈大之後,最悲哀的一點是,再也沒有人夠高大強壯,能夠把你抱起來,緊緊地攬在懷裡,讓你再度感受到那種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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