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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裡的小花4:昨日惡種

作者:V.C.安德魯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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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2、約爾.佛沃斯

第一部

2、約爾.佛沃斯

約爾猛然一動回了神,發現自己再度回到憎恨的兒時家中,似乎令他嚇了一跳。「那並不容易。實作的事我全都不會,不過我對音樂非常有天分。我搭上一艘貨輪,做甲板水手以便支付去法國的船費。那是我人生中首次手中長繭。我一到法國就在夜總會找了個工作,一星期賺幾塊法郎。很快地我厭倦了長時間工作,便前往瑞士,心想自己要看遍世界,再也不回家。我在義大利邊界附近的一間瑞士小旅館找到另一份夜總會樂師工作,很快就加入去阿爾卑斯山的滑雪團。我有空的時候幾乎都在滑雪,夏季就登山或騎腳踏車。有一天,幾位好友邀我一起冒險出遊,要從非常高的山峰往下滑。那時我差不多十九歲,前方的四個人彼此笑鬧,沒發現我滑行失控,然後頭下腳上地跌入一道很深的冰隙。在墜落中,我摔斷了腿。我半休克地在那裡躺了一天半,兩名騎驢旅行的修士聽見我微弱的求救聲。他們知道怎樣救我出去,不過我記不太清楚了,因為我餓得發虛而且痛到有點神智不清。等我醒來,人已經在修道院裡,眼前是一張張溫柔和藹的臉孔對著我笑。他們的修道院在阿爾卑斯山的義大利那一側,義大利語我一個字也不懂。在我休養斷腿時,他們教我拉丁語,我也盡量挖掘自己的藝術天分來幫他們繪製壁畫、宗教插圖,以及裝飾手寫文稿。有時候我也會彈他們的風琴。等到我腿傷痊癒能走動時,我發覺自己喜歡他們的寧靜生活,喜歡他們叫我做的繪畫工作,喜歡自己固定在日出日落彈奏的音樂,喜歡他們祈禱、勞動和自制的平凡日子裡所有無聲常規。我留了下來,漸漸成為他們的一份子。在那間修道院裡,在高高的山上,我終於找到平靜。」
哦,我為了那天而嘆,那時,十二歲的我望著外頭風雨,渴望著能在這舞會大廳裡與後來成了我媽媽第二任丈夫的那個男人共舞,後來,他也成了我小兒子巴特的父親。
那成對的彎弧樓梯,位在成片紅白格紋大理石地板的左右兩側。這兩座樓梯是不是原本的樓梯?重新打磨過,但仍是同一座樓梯?我不就確實見證大火將佛沃斯大宅焚燒到只剩濃濃黑煙和火紅餘燼?那八根煙囪還矗立著,那兩座大理石樓梯也是。設計繁複的樓梯欄柱和黑檀木扶手一定曾付之一炬,然後替換掉了。我嚥下哽在喉間的一股酸楚。和*圖*書我希望這房子是全新的,不要留下任何舊物。
他的聲音很孱弱,沙啞的低語像是由於重感冒導致發聲困難。等他開始說起那些我一直想知道的事關於我們媽媽兒時與外公外婆的事,我很快就忘卻他令人不悅的嗓音。他話沒說多久就明顯表露出他非常恨他父親,直到這時我才對他起了好感。
整幢巨宅似乎正等著我們,非常安靜,太靜了。外頭的風雨好像也屏住氣息,儘管我能瞄到鉛灰色天空中烏雲益發濃密。我在雅致沙發上朝克里斯那頭略微挪動。約爾靜靜坐在我們對面的扶手椅上,彷彿陷在憂愁回憶裡,對他來說,我和克里斯彷彿不再存在。
他的目光適時放低。「巴特是個非常出色的年輕人,我和他相處很愉快。他還沒來之前,很多時候我都待在這裡,跟看管房子的人聊天。他告訴我巴特的事,說巴特來了很多次跟建商和裝潢工人交談,說巴特怎樣表達自己的要求,想讓這新房子看起來和以前一模一樣。我於是決定巴特下回來訪時自己務必在場,我們碰上面,我對他說了我是誰,他看起來非常高興……事情就是這樣。」
為了擺脫自己的疑心,不去猜忌那位自稱是我過世舅舅之一的老人,我帶著興致環顧那時常用來當舞會場地的門廳。風勢變得急促,雷鳴愈發趨近,暗示著暴風雨幾乎已來到我們頭頂正上方。
克里斯飛快地脫口而出所有客套話,以便掩飾我倆臉上太過明顯的震驚。「您嚇到我太太了,」他客氣地解釋,「您知道的,她婚前就是姓佛沃斯……她一直以為她母親那邊的所有親人都過世了。」
哦,真是可悲,多年以後,我還是招架不住!我不情不願地畏怯凝望,心口生出一股奇怪痛楚,心跳更加有力,血液流得又急又燙。我望著那三座黃金水晶吊燈,上頭插著真正的蠟燭。每座吊燈的直徑足足有四公尺半,濁台層數有七層。原本是幾層?五層?還是三層?我記不得了。我盯著門廳牆上成排的金框巨鏡,鏡中映出那些漂亮的路易十四時期家具,不跳舞的人們可以坐在那裡閒談、觀舞。
真的嗎?我使勁盯著他。他是不是認為麥爾坎的遺產有他一份才回來的?他會不會違背我母親的遺囑,為自己拿走不少財產?要是他打算這麼做,我不明白巴特為何得知他還活著卻沒有很氣惱。
「約爾舅舅」的臉上數次閃m.hetubook•com•com過扭曲的淺笑,然後才將重新掛起那副心靈高潔的虔誠神情。「我明白。」他年邁低沉的嗓音聽起來像微風令人不快地吹過乾枯落葉。
我為了那時的自己而嘆,那時的我,如此年少又滿懷信賴,深深希望這新世界會是個美好和善的地方。
「麥爾討厭麥爾坎逼他去做的銀行業務工作,靠著跳上機車馳向山區來逃避,住在我和他一起蓋的山上小木屋。我們會邀自己的女友去那裡,故意做盡我們明知父親不贊同的事,來反抗他的絕對權威。
約爾再次試著露出笑容。「某天有個美國記者來修道院寫一篇專題報導,談論在目前現代世界裡當個修士是怎麼樣的情形。因為我是那裡唯一會講英語的人,他們要我當所有人的代表。我隨口問他是否聽過維吉尼亞州的佛沃斯家族。因為麥爾坎賺了巨額金錢而且時常涉入政壇,他有所耳聞,直到那時我才知道他和我母親都已經去世了。記者離開後,我不禁想著這大宅和我妹妹。當每一天都如此相似,眼前又沒有日曆,一年一年很容易混淆。終於有一天,我下定決心,想再次回家和我妹妹聊一、聊,好好地了解她。那記者沒提她有沒有結婚。直到將近一年前我來到村子裡,在一間汽車旅館安頓下來,才聽說了原本的大宅是如何在某個聖誕夜發生火災,我妹妹是怎樣被送進精神療養院,而數字驚人的遺產全都留給了她。直到巴特那年夏天來這裡,我才得知後來的事,聽說了我妹妹怎樣過世,還有他怎樣得到了繼承權。」
「你直呼你父親的名諱?」從他開始述說自己經歷以來,這是我提出的頭一個疑問,我的聲音是膽怯低語,彷彿麥爾坎本人可能就在某個聽得見的地方徘徊不去。
我們掛上電話,我和克里斯相視而笑。約爾之前為了給我們隱私空間而避開,現在他再次現身,猶疑地蹣跚繞過一張外凸的法式桌,桌上有個插滿乾燥花的巨型大理石甕,他提起巴特打算讓我住進的套房房間。他瞥著我,然後又看向克里斯才補上一句:「還有你,薛菲爾醫師。」
「我和麥爾如果也想從他手中獲得安慰禮物,他卻理都不理,叫我們表現得像個男人,別像個小孩。我和麥爾以前覺得妳母親很會哄我們的父親,藉此得到她想要的。我們不懂怎樣裝得討人喜歡,如何騙人或假正經。」
約爾轉https://www.hetubook.com.com動他淚汪汪的雙眼探究我的神情,似乎找到什麼令他高興的東西。
「你為什麼回來?」克里斯問道。
約爾立刻起身,為自己招待不周致歉,然後領著我們走向樓梯。
我瞪大眼睛坐在原位,而約爾繼續往下說。「柯琳和我們的母親彼此相厭。等我們長大懂事,才認清原來我們的母親嫉妒自己親生女兒的美貌,嫉妒她能用自己的魅力將所有男人玩弄於指掌間。柯琳長得特別漂亮,就連身為她兄長的我們,也能感受到她未來能施展出的力量。」約爾把他蒼白細瘦的雙手攤在腿上。他的雙手粗糙節凸,但不知怎地仍留有一絲優雅,或許是因為他舉止高雅,又或許是因為那雙手如此蒼白。「瞧瞧周遭這一切氣派漂亮的東西,再想像一下飽受折磨的一屋子人,全都奮力想掙脫麥爾坎為我們套上的枷鎖。就連繼承了自己父母財產的母親,也受到嚴厲控制。
他經過大廚房,逗留了好一會,替我們弄了點心當午餐。他回絕克里斯想幫忙的提議,捧出的托盤上擱著茶水和精巧三明治。我的胃口很小,不過克里斯一如預期地餓壞了,幾分鐘內他迅速吞下六塊小三明治,在約爾替他續第二杯茶時正伸手拿另一塊。我只吃了一塊沒滋沒味的小三明治,啜飮了幾口燙得冒煙的濃茶,等著聽約爾要講的故事。
這時我彷彿能見到我母親兒時的模樣,她就在這華美卻險惡的屋子裡跑來跑去,日漸習慣擁有一切鋪張昂貴的東西,即使後來她嫁給了薪水賺得不多的爸爸,買東西時卻仍舊不考慮價錢。
「你去哪了?」克里斯問道,放下茶杯然後翹腳往後倚倒。他的手伸向我的手。「一個十七歲男孩獨立生活一定很不容易……」
相較於我見識過的一切,曾令我兒時印象深刻的事物理應相形見細,因為我和克里斯遊遍了歐洲,還去過亞洲、埃及和印度。即便如此,這門廳在我看來,還是比我十二歲那時所見到的更雅致,也更令人印象深刻。
不該是這樣的!記憶中的事物永遠不如預期,為什麼這幢全新的佛沃斯大宅比原始的大宅更加令我無法招架?
我沒讓自己的想法化為言語,只是坐在那裡,而約爾墜入漫長鬱悶的沉寂。克里斯站了起來。「約爾,我們忙了一整天,我太太很累了。你可以帶我們去看我們要住的房間,好讓我們休息一下、消除疲勞嗎?」
https://www.hetubook.com.com向裘瑞問好的時候,克里斯趕緊去拿起另一台電話的話筒。裘瑞的快活嗓音驅走了一部分我感受到的陰鬱與喪氣。「爸、媽,我想辦法取消一些工作,我和美樂蒂可以安心飛去陪你們了。我們兩個都好累,需要放假。而且我們也很想瞧瞧那久仰大名的房子。真的跟原本的房子很像嗎?」
沒有陰影,沒有陰影,沒有陰影……那些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
約爾打量著我,讓我知道自己臉上洩露的比克里斯還多。我們目光相對,他迅速別開視線,然後示意要我們跟隨。約爾帶我們遍覽一樓所有漂亮房間,我始終處在失神狀態,啞口無語,所有問題和對應都是克里斯負責的。最後我們終於在其中一間會客室坐下,約爾開始敘述自己的經歷。
然後我看見了別的東西,我沒料到會見到的東西。
「我當然很樂意暫時擱下演出,」他爽朗地說道,「我好累。連我的骨頭都覺得累到沒力。我們兩個都需要好好休息……而且我們有些消息要告訴妳。」
約爾那淚汪汪的蔚藍雙眼裡盤桓著陰影,幽暗混亂的陰影。不必說我也知道,克里斯一定會說我又讓自己的妄想過度運作。
他的薄唇扭曲,擠出古怪的嘲弄笑意。「那是當然。我哥哥麥爾比我大四歲,我們提到父親時總是直呼他名字,但從未當面這樣叫他。我們沒那膽子。叫他『爸爸』好像很可笑。我們也不叫他『父親』,因為他不是個真正的父親。『爸』這個稱呼暗示一種親密的關係,那種關係我們既沒有也不想要。我們非得叫他時,就用『父親』來稱呼。事實上,我們都不想讓他見到或聽到。他可能在家時,我們就會消聲匿跡。他在鎮上有間辦公室,大半工作都在那邊處理,另一間辦公室在這裡。他總是在工作,坐在巨大的桌子後面,對我們來說那桌子就是拒馬。就連他在家時也讓他自己顯得很疏離,難以接近。他從不無所事事,總是突然起身到辦公室裡接長途電話,如此一來我們就不會聽見他工作上的商務機密。他很少跟我們的母親交談,而她看起來並不在乎。我們偶爾見過他把我們的小妹妹抱在膝頭上,我們會躲起來偷看,胸中有股陌生的渴望。
「我很高興能再見到巴特。他非常慷慨,在這大宅裡給了我一間房。可是這些房間全都太容易讓我想起自己的父母。我的房間在車庫那邊,靠近傭人住處。」
就在那和_圖_書時電話響起。約爾把話筒遞給我。「是妳的長子從紐約打來的,」他用那生硬沙啞的嗓音說道,「要是你們兩個都想跟他說話,可以用第一間會客室裡的電話。」
他的故事講完了。他坐在那裡望著克里斯,接著將黯淡卻熱烈的目光轉向我。他敏銳的注視令我驚嚇,我試圖不加閃躲,藏住自己內心油然而生的嫌惡。我不喜歡他,就算他長得有點像我如此深愛的爸爸。而且我確實沒有理由討厭他。我猜我是因為自己的焦慮而恐懼,怕他知道克里斯其實是我哥哥而不是我丈夫。巴特對他說過我們的事嗎?他瞧出克里斯多像佛沃斯家的人嗎?我實在不知道。他對著我笑,用他那衰敗的魅力討好我。他早已夠明白,知道他得說服的人不是克里斯……
「在某個可怕的夏日,麥爾摔下懸崖,他們得從山谷裡抬出他屍體。那時他才二十一歲,我十七歲。我覺得自己半死不活,少了哥哥之後,生命是如此空虛寂寞。麥爾下葬後,我父親找上我,說我得代替哥哥去他名下其中一間銀行工作學習金融界的知識。他可能也告訴過我,說我得有決心,像《聖經》裡說的:『如果你的一隻手或腳使你絆倒,就把它砍下來!缺手或缺腳進入永生,要比手腳雙全卻墜入地獄裡好多了。』那一晚我就離家出走了。」
他沒再多說。
「後來我們談過這件事,納悶自己為什麼會嫉妒柯琳,她跟我們一樣時常受到嚴厲處罰。不過,我們的父親處罰她時,事後總是會懊悔。他為了彌補某些羞辱舉動、拳打腳踢,或是把人關在閣樓裡(那是他處罰我們愛用的方式之一)之後,他會送柯琳貴重首飾、高級洋娃娃或玩具。小女孩渴望的任何東西她全都有,不過只要她做錯一件事,他就拿走她最心愛的東西,然後捐給他贊助的教堂。她會哭泣,想重新討他歡心,然而他無論是翻臉或回心轉意都一樣迅速。
我挽著克里斯的手臂,勇敢面對那引領我們向上攀登的樓梯,我們不斷向上,回到二樓,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在那蒙塵腐朽的閣樓裡,在那牆上貼著紙花、腳邊只剩不斷被打破的殘破諾言、四周堆滿廢棄物和舊家具的昏暗處,我和克里斯尋獲了罪惡的美妙愛情。
哦,是啊,只不過太像了。裘瑞和美樂蒂要來陪我們,這令我滿心喜悅,等辛蒂和巴特也到了,我們又成了一個完整的家庭,所有人住在同個屋簷下,這種生活我生疏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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