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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裡的小花4:昨日惡種

作者:V.C.安德魯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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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5、我的長子

第一部

5、我的長子

他倒在椅子上翹起腳,將一邊的腳踝擱在另一腳膝頭上。我別開目光,想起我的次子曾有著最令人惱怒的行為,他會把腳擱在任何能擱的東西上,用沾了泥的靴子毀掉多張上好椅子,害許多床罩早早就不堪使用。然後我的目光又回到他鞋子上。他是怎麼把鞋底保持得這麼乾淨,看起來好像從未踩上絲絨以外的東西?
「沒事。」她說道,她的態度毫無理由地變得很不自然,反而對我道出一切都不對勁。
「等她變成那模樣,我會很開心,那麼也許你就能把目光從她身上挪開。」
巴特望向落地窗,約爾默默地站在那裡看著我們闔家團聚。我對他在場很不高興,然後又覺得羞愧,我打手勢要他過來,而巴特甚至出聲喊道:「來吧,讓我向你介紹我哥哥和我嫂嫂。」
因為他瞧見了我沒注意的東西,我更加仔細地盯著她。她那內凹的雙眼下方有黑眼圈,而且以一個孕婦而言太過瘦了。不過,還是沒有任何東西能偷走美樂蒂那標準的冷然金髮美人模樣。她的動作優雅,就連她拿起雜誌翻看也顯得高貴,就像她現在這樣。我很不解。「美樂蒂,怎麼了?」
「弟弟,我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裘瑞說道,「你現在瞧見的是世上最幸福的丈夫和妻子,因為我們一月就要為人父母了。」
他點了根菸,冷靜地對上我的眼。「我很肯定自己能把她從裘瑞那邊輕易搶過來。」
「我希望她待在這裡的時候,你不會對她很不客氣。你難道不記得她以前很仰慕你,跟著你打轉?在你讓她討厭你之前,她很愛你。只要你不再那麼殘忍地數落她,她還是會仰慕你的。巴特……你對自己妹妹說過、做過的一切可怕事,難道你不覺得抱歉嗎?」
「妳真的這麼想嗎?」他漠然地垂眼俯視,「這一雙鞋花了六百美金,我額外付了一百美金處理鞋底,好讓鞋底永遠不會磨損或髒污。妳懂的,穿著鞋底乾淨的鞋子,這是『時尚』。」
「是啊,那當然。」他說道,將雙手塞到他那頭鬈髮底下,仰望高處的天花板。「身為芭蕾世家的第十四代,這得是個幸運數字,對吧?」
她飛快放開我,朝裘瑞投了個得意笑容,他對她回以鼓舞笑容。然後她就就倒出了鼓脹金荷包裡的內容物。
我的嘴唇張開想要否認一切話語,但什麼也沒說出口。
「這世界千奇百怪,」約爾說道,「耶和華必先賞賜才會收取。」然後他緩步離去,低垂著頭。彷彿輕聲唸著禱詞,手上撥弄著念珠串。「耶和華將我們造得如此相異,必然明白自己所為。」我聽見他喃喃自語。
我撲倒在床上哭泣。他說的字字句句都是對的!我不曉得巴特能讀懂我,就像讀任何一本翻開的書。現在我好害怕他有天可能會做出什麼事,那不僅可能毀了我和克里斯,甚至還會毀了辛蒂、裘瑞和美樂蒂。
「那就是我的困擾所在,」他低聲說道,「妳讓我望著鏡中的自己,不明白妳瞧見了什麼。我得到的結論是,妳就是不喜歡我。妳不信賴我,不信任我。我現在從妳眼中看見,妳不相信我的精神狀態完全正常。」他原本半闔的雙眼猛然瞪大。他犀利地望進我眼裡,總是輕易能讀懂。他難受地笑了一下。「親愛的母親,就在那裡,那份懷疑,那股從未改變的恐懼。我能讀懂妳的心,別以為我不能。妳以為有一天我會做什麼出賣妳和妳哥哥的事,我確實有太多機會能這麼做,但我什麼也沒做。我一直沒把妳的罪行告訴別人。
「那個奇怪的老人是誰?」裘瑞問道。「媽,我以為妳對我們說過,妳兩個舅舅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意外喪生了。」
突如其來的噁心感幾乎令我作嘔。我很高興自己身下有張椅子。「巴特,」我開口說話,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不顯露他鄙視的那種軟弱,「也許我曾經可憐你的笨拙沒自信。最重要的是,你時常傷害自己讓我很難過。但我現在怎會覺得你可憐?你那麼英俊聰明,而且你只要願意就非常有魅力。現在我有什麼理由非得可憐你?」
我不得不同意。金錢現在對我們哪個人還有意義?我們擁有的錢多到可能花不完。「等鞋面壊了,我就丟掉再買一雙新的。」
裘瑞優雅地展露他的事業有成,謙卑與尊嚴十分動人,絲毫沒有表現出裘利安即使表演差勁也放不開的那種自負。
「對啊……我努力了一輩子想被人這樣稱呼。」
我的目光短暫地對上裘瑞。他點點頭,暗示自己稍後會告訴我美樂蒂的煩惱。
他到底為何一直重複這句話?
約爾轉身離去,沒對任何人再說一句。
「走吧,巴特,舞跳完了就不該還站著看。」
「這種事你竟敢說出口?」我憤怒喊道。
我和克里斯對上目m.hetubook.com.com光。沒錯,我們知道與世隔絕的滋味。克里斯起身對裘瑞比了手勢,要帶他四處走走。「巴特打算蓋馬廄,好讓他能獵狐之類的。麥爾坎以前會那麼做。也許有一天連我們也會想參與那種運動。」
「裘瑞,你會比大部分男舞者撐得更久,所以別再擔心了。你還得走過一條漫長迷人的路才會到四十歲,而且誰知道呢,說不定你五十歲都還沒退役。」
「母親,說真的,」他不高興地說道,「我喜歡把每件東西都保持全新的模樣,直到我要扔掉的那一刻。等美樂蒂像某些繁殖母牛一樣肚子鼓起來,我會開始討厭她……」
我不自在地從約爾看向巴特,發現巴特的欣賞目光再次落在美樂蒂身上,她正擺出阿拉伯姿,等著裘瑞將她一把擁進懷裡。我不喜歡巴特那陰沉的神色裡,那股隨著時間燃燒得日漸火熱的欲念。天底下滿是未婚女子,他不需要看上美樂蒂,那是他哥哥的妻子!
裘瑞做夠了暖身,開始隨著《火鳥》音樂起舞。他轉圈的速度好快,快到身影模糊,令人眼花繚亂,他拍打雙腿然後躍到空中,接著輕如鴻羽地落在地上,讓人幾乎聽不見他的腳踩到地上。他反覆大跳時身體肌肉顫動,雙腿外劈讓伸直雙手的指尖幾乎能觸及腳尖。看他表演讓我滿懷興奮,知道他是為了我們才賣弄舞技的。
我將巴特使勁拽進音樂室,把門輕聲在身後帶上。這房間我並不偏好。房間的裝潢風格合乎巴特那十分陽剛的品味。裡頭有一架從來沒人彈的鋼琴,不過我曾見過約爾將手指放在上頭摸了一兩下,然後又收手退開,彷彿那象牙白的琴鍵帶著罪惡將他燒焦。但那鋼琴誘惑著他,他時常只站在那裡凝視,手指又曲又張。
「可是我也想要美樂蒂跳舞。」巴特抗議。他對自己的嫂嫂笑得如此迷人。「拜託,美樂蒂,為了我的生日,只要這一次就好……妳懷孕沒多久,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稍後,下午時,我發現克里斯在門廳裡注視裘瑞在鏡子前做練習舞蹈,他拿一張椅子當扶桿用。這兩位男士共享的那種關係,是我希望有一天能在克里斯和巴特之間發展出來的。父與子,彼此互相欣賞敬重。我的雙手叉在胸前抱住自己。我好開心,所有家人都在這裡,不過,還要等辛蒂來了才算真正全家到齊。還有一個懷胎中的寶寶會讓我們之間更加親密……
他閉了閉眼,使勁抓住椅子扶手,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表示。「我不認同那個女孩。」他終於勉強說道。
「運動?」美樂蒂質疑,優雅地起身連忙追上裘瑞。「我不會說一群飢餓獵犬追逐可愛無辜的小狐狸算是一種運動,那太野蠻了,就是這樣!」
裘瑞剛才講的某些趣事讓克里斯大笑,巴特只是微笑,依然將目光盯著美樂蒂,她沒胃口地撥弄早餐。「我吃下肚的任何東西遲早都會吐出來,」她解釋,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不是食物的關係,是我的錯。我該慢慢吃,別想著會吐……可是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在她身後有高大棕櫚樹種在巨大陶土盆裡,約爾站在樹影裡,目光也盯著美樂蒂,打量她的側影。然後他望著裘瑞,再次瞇起眼。
當他們跳完,兩人彼此怔怔互望,忘了我們在場,巴特瘋狂地喝采。「你在我的生日宴會要跳得像這樣!裘瑞,告訴我你和美樂蒂會這麼做。」
我皺起眉頭。這透露了何種心理訊息?「鞋面倒是比鞋底更快穿壞。」
我臉色一變,立刻勃然大怒。「要是你寧可要那個令人發毛的老人卻不要你唯一擁有過的父親,你、就是個白癡!」我試著壓下自己情緒卻沒成功,就像一扯上巴特和自制,我總是什麼都做不好。「你難道忘了克里斯對你做過多少好事?而且到現在他也還繼續在做?」
我仰望他的臉,如此像我那幼稚的芭蕾搭檔兼第一任丈夫裘利安。有關那位丈夫的回憶仍然在我心中隱隱作疼,令我再度深深感到折磨。我試著靠給他兒子最多愛來抹除愧疚感。「每次我看到你,就覺得你又更像你父親了。」
我們分成前後兩排坐著,美樂蒂坐在克里斯旁邊,偶爾對他說幾句話。裘瑞笑著伸出雙手環住我,低下他深色的俊秀腦袋用溫暖雙唇掃過我脖子。「媽……妳每次見到我都這麼說。我什麼時候才會達到我父親的全盛時期?」
樂聲高昂。裘瑞和美樂蒂忘卻了有人關注著他們,如此投入在自己所為之中,他們一跳再跳,熱情奔放,沉醉於彼此,直到美樂蒂飛撲進他張開的懷抱。她甚至將自己的唇印上他的。張開的雙唇一再相觸。雙手在彼此的私密部位游走。我和巴特一樣受到他們的親熱吸引,無法退開。他們吻得簡直像要把另一個人吞下肚。在熱烈渴望的激|情下,他和-圖-書們倒向地板滾到墊子上。當我邁步走向巴特,我聽見他們的喘息愈來愈大聲。
等我們進了屋子,我帶他們在樓下繞了一圈,他們發出「哇」或「噢」的呼喊,美樂蒂飛撲進我懷裡,羞怯地低頭靠上我肩膀,因為她比我高了好幾公分。「寶貝,說吧。」裘瑞輕聲鼓勵。
「他們在我家作客的時候該學著自制。」他嗓音粗啞地說道,目光仍未離開那對在地墊上翻滾的粗心夫妻,他倆手腳|交纏,汗溼的頭髮在親吻時黏在一起。
「約爾,」我揚聲說道,「過來跟我們一起吃早餐。」
我刻意將自己的思緒從他身上轉向辛蒂。我等不及再次見到她。等不及聽她那女孩兒氣的喋喋不休,上氣不接下氣地訴說舞會、約會還有她認識的男孩。那一切都讓我想起自己的少女時期,想起當時的自己曾經如此渴望辛蒂體驗的那一切。
「哦,天啊,母親,我絕不會把辛蒂視為妹妹。她是收養來的,並非真的是我們一員。我讀過她寫給妳的幾封信。妳瞧不出她是怎樣的人嗎?還是說妳只讀了她寫的,沒瞧出她的意思?怎麼可能會有女孩受人歡迎卻不用跟人發|生|關|系?」
巴特在我們身後哼了一聲。
在落日的瑰紅光輝中,我悄悄站在樓上大拱門的暗處,望著裘瑞在巨大門廳裡再次與美樂蒂共舞。美樂蒂又一次穿上緊身舞衣,這次穿的是紫羅蘭色,薄透上衣迷人晃蕩,她在嬌小堅挺的胸口下方繋了紫羅蘭色緞帶。與她的愛人共舞,她看起來像個公主。哦,裘瑞與美樂蒂之間的熱情喚醒我腰臀間的留戀渴望。我渴望再次像他們一樣年輕,有機會讓一切重來,在第二次的人生裡,我絕不犯錯……
他所有的熱忱都消退了。「嗨,美樂蒂,」他簡單說道,然後繼續向裘瑞恭賀他們在舞台上的成功和獲得的吹捧。「為你們兩個自豪。」他笑得古怪地說道。
多少次我曾聽他說過,若不能跳舞就活不下去了?打從他還是個兩歲小男孩,我就將他雙腳擺上了他今日走的這條路。
巴特踱向一個櫥櫃,一打開原來是個亮著燈的酒櫃。他伸手拿了一只水晶玻璃瓶,為自己斟了杯蘇格蘭威士忌烈酒,沒兌水,沒加冰塊,一口就喝下肚。然後他用一副犯了錯的模樣望著我。「結婚九年。他們還沒厭倦對方。妳和克里斯之間擁有、裘瑞已經得到,而我欠缺的是什麼?」
「鞋子很好看。」
巴特何時不曾想要屬於裘瑞的東西?
那足以讓我狂喜不已。「哦,美樂蒂、裘瑞,我真為你們感到開心。一個寶寶!我要當祖母了。」然後我冷靜下來。我想當個祖母嗎?克里斯拍拍裘瑞的背,彷彿他才是那個讓太太懷胎的男人,接著他擁抱美樂蒂然後問她問題,問她感覺怎麼樣,早上會不會想吐,就像他該有的醫師模樣。
沒錯,她做不到。辛蒂不是專業舞者,不過她要是有心就能跳得非常棒。我和裘瑞從她兩歲就開始教她跳舞。
裘瑞在他椅子上轉了個身盯著約爾背影。「所以,那就是我們的舅公?我們以為在滑雪意外中喪生的那位舅公?媽,如果另一個舅公也突然冒出來是不是不奇怪?」
「爸,我才二十九歲,可不是三十九!」裘瑞抗議,他很討厭年紀變大然後失去年輕男芭蕾舞者的舞台光環。「我的狀態起碼還能維持十一年才會開始下滑。」
在巴特身後幾步的地方,約爾宛如一道極瘦黑影,將他雙手伸出寬大衣袖撐住低垂頭顱。他閉上了雙眼,彷彿又在禱告。他一直在附近徘徊實在令人心煩。
巴特逐漸失去了他所有邋遢習慣,朝成熟男人邁進。「母親,為什麼妳要盯著我的鞋?」
我儍愕得只能乾瞪著她,然後才瞥向裘瑞,他跟我說過許多次,說他想攀上顛峰十年後才經營家庭。不過,他站在那裡笑,看起來就像任何男人在這一刻會有的自豪模樣,彷彿已經充分接納了這個突如其來而且是計畫外的小孩。
現在的美樂蒂很少開口,彷彿裝r許多祕密急欲傾訴,卻為了某些原因忍住,等待某日她能站在舞台中央,再好好訴說。我和我的媳婦向來是非常好的朋友。她在前座無數次地扭身回頭對我開心地笑。「別再逗人了,」我敦促著,「有什麼好消息非得告訴我們?」
我一躍而起。「巴特,你有什麼毛病?」我吼道,「你不把克里斯當爸爸,不把辛蒂當妹妹,不把裘瑞當哥哥。是不是除了你自己和那個跟在你後頭的討厭老頭,就不需要別人了?」
「妳覺得那些大跳怎麼樣?」克里斯瞥見我就說道,「哦,他在地板上跳躍了超過四公尺的距離。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瞧見什麼!」
在回佛沃斯大宅的路上,我一直擔心巴特和他哥哥碰面的情形,害怕那會是讓一切開始出差錯的難堪場面。我踱向能俯瞰側邊草坪https://m•hetubook•com•com的一扇窗前,看到巴特在短柄壁球場上,一個人打球也同樣強烈地想取勝,彷彿他有個要打倒擊敗的對手。
那浴室裡也有個獨立淋浴間,還有一座同樣用胡桃木鑲邊的漂亮梳妝台,梳妝台附帶了連成三面的金框鏡子,於是只要有人坐在天鵝絨包覆的凳子上就能看見各個角度裡的自己。
「她是,巴特,她就是!」
「凱西,我想等辛蒂來了再同時告訴你們,可是我開心到要爆炸了。我懷孕了!你們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激動,從我跟裘瑞結婚第一年我就想要這個寶寶了。我才剛懷上兩個多月。我們的寶寶預定在一月初出生。」
當她目光迅速挪向裘瑞,臉上再次浮現緊張神色,讓她看起來像個上鎖的金荷包,再不趕快告訴我們就要爆開。「辛蒂來了嗎?」她問道。
黃昏時刻我們坐在外頭露台提早用晚飯。約爾沒跟我們一起共餐,我為此感激。巴特的話很少,但他的目光不禁一直望著美樂蒂,她那身少婦藍洋裝展現出大腿、腰臀和胸口的精巧曲線。看他那樣仔細打量她,深色的激烈雙眼裡清楚地顯露出渴望,我有種虛脫感。
「是三公尺,不是四公尺,」裘瑞轉圈經過時更正,他轉了又轉,短短幾秒內就舞遍了寬闊的門廳場地。他氣喘吁吁地倒在鋪好的地墊上,好讓他有地方休息又不必讓精巧華麗的椅套因為汗水而褪色。「該死的硬地板……要是我摔倒的話……」他支著手肘後仰地喘息。
美樂蒂猶豫地望著巴特。「我不覺得自己該跳,」她搪塞地說道,「我希望我們的寶寶健健康康。我不想冒流產風險。」
巴特沒聽裘瑞說話。他的目光還黏在美樂蒂身上,她從一個家具滑步走向另一個,她優雅長指撫過打磨過的光滑表面,才瞥向毗鄰的起居室,接著走進豪華浴室,裡頭用了老派的胡桃木圈住白鑞器物。她一見到浴缸就笑了。「哦,我會很享受這個。瞧瞧這浴缸多深,只要我想要,水甚至可以淹到下巴那麼高。」
我也笑著放開他,舒舒服服地坐好然後翹腳眺望美麗的鄉村景色。那起伏的山脈,霧氣籠罩的群山,山尖隱匿在雲間。接近天堂,我不斷想著。我得逼自己將注意力轉回裘瑞身上,他擁有的許多美德是裘利安從未具備也不可能會擁有的。比起裘利安,裘瑞的個性更像克里斯,儘管那也讓我滿心羞愧,因為我和裘利安之間原本應該不會這樣的,要是沒有克里斯的話。
一個小時的車程後,我們開上了蜿蜒爬坡的私家道路,一側路邊總有深谷或斷崖,逼克里斯行駛得更加專注。
「跟那些跳芭蕾的人待在一起,麻煩就在這裡,他們對真實世界太過敏感。」巴特出言反駁,然後朝另個方向闊步離去。
他等著我開口,等著我否認他的指控,最後,我卻做了最糟的那一個選擇:我跑出房間。
「那何必刻意處理鞋底?」
巴特盯著美樂蒂,她迴避他的目光。她側身轉向裘瑞,她身後的太陽將她靠近頭皮的蜂蜜金髮映得火紅,讓下垂的髮絲成了朦朧金霧,所以她幾乎就像戴了一圈金色光環似的。她側身站在那裡完全是個聖母像,彷彿準備好要應戰。她那優美的長頸、和緩傾斜的嬌小鼻子,和豐|滿噘起的玫瑰色雙唇給予她一種美如天仙的樣貌,讓她成為美國最漂亮和受人仰慕的芭蕾舞者之一。
「她不是我妹妹。」
我轉身見到約爾像隻訓練有素的小狗尾隨著巴特,他低頭緊跟著巴特仔步,雙手仍塞在那雙隱形的手織棕布衣袖裡。「耶和華賞賜,然後耶和華收取。」他喃喃說道。
「那些工人在哪?」裘瑞問道,環顧廣闊的花園,現在除了巴特空無一人。我解釋大部分人在四點左右就離開,想趕搭午夜前的車然後開車返家。
「巴特!」我喊道,開了一面落地窗,「你哥哥和嫂嫂來了。」
「他說當你與世隔絕好長一段時間,就開始能看清人們真正的面貌,好像距離讓人有了更出色的洞察力。」
我完全明白他的想法,他四肢大張地攤在地墊上,看起來酷似裘利安。我彷彿又重返二十歲。所有男舞者在年近四十時肌肉開始硬化變脆弱,於是他們曾經壯麗的胴體不再對觀眾那麼有吸引力。舊人下台,新人上台,這是所有表演者害怕的事,儘管女芭蕾舞者對皮下脂肪的控制能維持得較久些。我穿著粉色寬褲盤腿坐在裘瑞身旁的地墊上。
我突然驚覺巴特在拱門另一個凹處,彷彿伺機偷窺……或者說得更好聽一些,他就像我注視這眼前兩人般凝神注視,而他明明是個不喜歡芭蕾也不愛好美麗音樂的人。他隨性倚著拱門柱,雙手叉在胸前。但那熱烈的深色雙眼繞著美樂蒂打轉,可一點也不隨性。那眼裡滿是我和-圖-書之前見過的欲念,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巴特總算扔下他的壁球,從容地朝我們走來,臉上掛著大大的歡迎笑容。我們全都踏上鋪滿彩色石板的側邊露台,上頭用了許多鮮活盆栽還有漂亮的露台家具來妝點,附帶了能為我們阻擋陽光的彩色陽傘。美樂蒂似乎吸了口氣挺直腰桿,往裘瑞那邊挪了挪。這一次她不需要他的保護。巴特加快腳步然後終於跑了起來,裘瑞也快步上前迎接他。我的心快要炸開了……總算,又恢復兄弟情誼了!就像他們兩個非常年幼時那樣。他們互搥對方的背,揉亂對方頭髮,然後巴特使勁地上下搖晃裘瑞的手,再次拍拍他肩膀,那種男人時常做的舉動。他轉身掃視美樂蒂。
約爾緩步上前,拖著腳走在石板上,每一步都悄然輕聲。在巴特做了介紹後,他嚴肅地向裘瑞和美樂蒂問好,不打算伸手與人相握。「我聽說你是個舞者。」他對裘瑞說道。
「美樂蒂,妳很適合當個孕婦。」巴特輕聲說道,沒去聽裘瑞正提及他們取消了一整年的演出預約好讓他能陪美樂蒂度過孕期,在寶寶出生後幫忙做一個丈夫能做的各種事情。
「一會兒就來。」他回喊,然後繼續打球。
我聳聳肩,把這事留給巴特去解釋。
「不行!」巴特吼道,他現在沉下臉,風度盡失,「她根本沒辦法跳得像美樂蒂那樣好!」
克里斯察覺到我在想什麼,伸手環住我的肩將我拉過來靠攏,「他們共舞的模樣真美,是不是?是天生一對,我會這麼說。要是我瞇著眼模糊一看,就像是瞧見妳和裘利安在跳舞……只不過妳美多了,凱西,妳美多了……」
我說還沒,美樂蒂再次轉頭面向擋風玻璃。裘瑞眨了眨眼。「我們想再讓妳提心吊膽一陣子,盡可能地讓所有人都能享受我們的驚喜。再說,爸現在要專心讓我們安全抵達,沒辦法分心好好地聆聽我們的那個祕密。」
他很不情願地上前,軟底鞋謹慎地輕輕踏過石板,兩手在胸前交叉,彷彿穿著一件隱形的棕色手織粗布修士袍,令人瞧不見的雙手利索地塞在寬大衣袖裡。他看起來像個審判官,派來打量我們是否有資格進天國之門。他用虛弱有禮的嗓音向裘瑞和美樂蒂問好,點頭回應他們詢問修士生活的問題。「我受不了沒女人的生活。」裘瑞說道,「受不了沒音樂和周遭各種各樣的人。我從這個人身上得到一些,從另個人身上得到別的。要上百位朋友才能讓我開心,我已經開始想念舞團那些朋友了。」
我們的目光相對膠著。我緊張地嚥了一口口水,從自己衣服扯下看不見的線頭。「辛蒂明天就到。」
「金髮白皮庸的女人在深色裝潢下看起來真動人。」巴特幾乎沒有自覺就脫口而出。誰也沒說話,連裘瑞也沒有,他使勁瞪了巴特一眼。
「那又怎樣?」
「母親,我擁有妳的一小部分,不是嗎?」他將雙眼瞇成陰險狹縫,「而且我有我的約爾舅舅,他是個非常有趣的人,他這時正為我們所有人的靈魂禱告。」
巴特繼續試著說服她,也許他真的快要說動她r,但裘瑞輕快地終止這場爭論。「巴特,聽好,我跟我們的經紀人說美樂蒂的醫師不准她上台表演,要是她跳了,他可能會聽到風聲,我們就會挨告。再說,她身體很疲憊。你剛才看的舞輕鬆好玩,但我們若認真跳就不是這麼回事。一場專業演出需要很久很久的時間來熱身、練習和排練。別再爭辯,這讓人很為難。等辛蒂來了,可以叫她陪我跳。」
「裘瑞、美樂蒂,他忙著整理花園,要我們向你們賠個罪。」儘管他沒這麼說,我還是如此說明。他們兩個都看著我,好像心知肚明絕對不是這樣。我飛快詳述巴特怎樣監督成群工人,他們來這裡將我們的草坪變成天堂,或是盡可能接近天堂。
他嚇了一跳,彷彿我碰他手臂會灼傷他。他目光裡的渴望令我既受創又驚嚇。
二十九歲的裘瑞是個極其俊秀的男人,有一雙健壯漂亮的長腿和結實圓潤的臀部,當他穿著緊身舞衣在台上跳舞,足以令所有女性目瞪口呆。他那濃密頭髮是發著藍光的黑色,微微鬈曲,他的嘴唇格外紅潤而且形狀性感,他的鼻子斜度完美,鼻孔會因為憤怒或熱情而張得大大的。他的脾氣暴躁,但多年以前就學會自制,多半是因為他得克制自己容忍巴特。裘瑞的內在美好流露出一股電力,一種享受生活樂趣的模樣。他的美不僅僅只是俊秀,他還帶了某種精神特質的堅韌,像極了克里斯的開朗樂天,相信人生的所有遭遇都會有好結果。
「親愛的母親,妳對我不了解的事可多了。」他倒了第二杯威士忌,我沒抬頭就聽見那咕嚕咕嚕的緩慢吞嚥聲。「就連麥爾坎偶爾也會小酌一杯。」
我們m•hetubook•com.com立刻將裘瑞和他太太安置在一間非常富麗堂皇的套房,有厚重的紅天鵝絨窗簾、紅地毯和黑色嵌板的牆面,讓這套房顯得非常陽剛。美樂蒂四下打量,有些厭惡地皺了皺鼻子。「富麗堂皇……很棒……真的。」她非常努力地說道。
他探過身子,非常激動地咬牙說道。「妳以為自己給了我所有必需品,所有我需要的衣物,所有我能吃的食物,還有一間遮風擋雨的房子,妳讓自己相信這樣就夠了,但其實不是。我知道妳把自己最好的那份愛給了裘瑞。然後等辛蒂來了,妳把自己第二好的那份愛給了她。除了可憐我,妳什麼也沒留給我,可是我偏偏就恨妳可憐我!」
巴特一躍而起,臉上泛紅大怒。「別說可笑話!麥爾坎的長子是在機車摔下懸崖時過世,他們找到他屍體然後安葬了。就葬在我常去的家族墓園。據約爾舅舅所說,他父親派了偵探去找失蹤的次子,那是我舅舅必須藏身修道院的理由,等到他漸漸習慣那裡的生活,就開始害怕外頭世界。」他將目光轉向我,彷彿想向我確認,我們也是在孩童時期就習慣了受禁錮的生活,曾經如此害怕外頭的一切。
我滿腹好奇。「你還想著麥爾坎的事?」
巴特向前探身,用他那鑽石般堅硬的憤怒目光刺透我。「要不是因為克里斯,我就能有個快樂人生。妳會嫁給我的親生父親,而我會是最完美的兒子!遠比裘瑞更加完美。母親,也許我很像妳。也許比起任何事情,我更想要的是報復。」
美樂蒂滑步下樓,剛梳洗過令她顯得氣色好又漂亮,穿著她那身藍色舞衣宛如一朵纖細春花。「裘瑞,我的醫師說我可以繼續做少量鍛鍊,我想盡可能跳下去,維持我的肌肉柔軟和肌力……所以,我的愛,陪我跳吧。跳了又跳,然後再跳一會兒。」
「妳沒發現她從不正眼看我?我覺得她不想看到我現在長得比裘瑞更帥、更高、更聰明而且比他有錢一百倍。」
我心裡好驚慌,想奔向他將他的頭按在我胸口,就像我時常安慰裘瑞那樣,但我沒辦法把雙腳往巴特那邊挪動。我確實怕他。他現在這副模樣,殘酷激烈又冷酷嚴厲,我怕他,恐懼令我的愛意化為厭惡。
「妳現在何不誠實點,說出妳不愛妳母親的第二任丈夫。坦白說出妳只是利用他來當妳復仇的工具。妳追求他,得到他,懷了我,然後他死了。妳的所做所為完全合乎妳這種女人的言行:直接回去找南卡羅萊納那個可憐醫師,他毫無懷疑地相信妳,沒道理地愛妳。他是否明白妳嫁給他只是一種手段,為了給妳的私生子一個姓氏?他是否明白妳利用他來逃離克里斯?瞧瞧我對妳的動機有多少想法?現在我又做出一個結論:妳從裘瑞身上瞧出很多像克里斯的地方,所以妳才愛他!妳看著我然後瞧見了麥爾坎,雖然我的臉孔體格可能像我生父,妳卻刻意忽視,只從我眼神看見妳想看的,妳只覺得自己在我眼裡瞧出了麥爾坎的化身。現在,告訴我,說我想錯了!說啊,說我剛剛所說的不是真相!」
裘瑞笑了。「甜心,我們不能老是想要白牆藍地毯,是不是?巴特,我喜歡這房間。看起來很像是你會住的那種臥室,很別致。」
飯廳外頭的露台上擺了早餐桌,桌上的雛菊是黃色的。我們現在有了希望。我們能夠直視黃色,不怕自己再也見不到陽光。
裘瑞勉強轉頭對巴特一笑。「哦,如果你要我跳,當然可以,但美樂蒂不行。她的醫師只准她跳一點溫和舞蹈和練習,就像我們剛剛跳的那樣,可是不能跳專業表演需要的那種激烈舞蹈,我知道你只想要最棒的舞。」
聽到這樣鋪張的宴會,裘瑞笑了,他偏好每個人都彼此熟識的小型親密宴會。他相當愉快地說道:「太陽底下沒什麼新鮮事。一扯上我和我太太,巴特總是太忙。」
「為什麼你需要報復?」我語中帶驚,無疑還有種絕望感,「沒人對你做過我遭遇到的事。」
「而且他跳躍的時候雙腿劈得那麼開,真難相信他那年紀的身體還能這麼柔軟。」
裘瑞立刻一躍而起,旋身來到樓梯下方,以王子見到他夢中情人公主的浪漫姿勢單膝跪下。「榮幸之至,我的女士……」然後讓她雙腳離地旋身投入他懷中,才優雅熟習地放她下來,讓她似乎輕得像片羽毛。他們不斷旋轉跳動,總是為了對方起舞,就像我和裘利安曾為了年輕有才能以及活在世上的純然喜悅而跳。當我站在克里斯身旁望著他們,我眼中含淚。
宴會的六天之前,裘瑞和美樂蒂飛抵當地機場。我和克里斯去那裡接他們,給予他們宛若別離多年一般的熱忱,而距離我們上次見面還不到十天。裘瑞立即顯露苦惱,因為巴特沒有一起來親自迎接他們光臨自己驚人的新家。
我漲紅了臉才低下頭。「我不知道你會一個人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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