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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裡的小花4:昨日惡種

作者:V.C.安德魯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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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1、不情不願的妻子

第二部

「凱西,為什麼這間房子不太一樣?」
「和什麼東西不一樣?」我不安地問。
「和其他的房子不一樣。」她害怕地看了通往走廊的門扉一眼。「妳不覺得嗎?妳沒有聽過那種聲音嗎?妳有沒有感覺到這間房子會呼吸,彷彿它有生命一樣。這棟房子想利用住在裡面的人來維持它的生命,讓它長生不老。這間房子根本不是新屋,它在這個地方已經矗立了好幾個世紀,現在只有壁紙、油漆和家具是新的。每次我從門廳的樓梯上下樓,都會看見某人的鬼魂……」
我覺得有種癱瘓般的麻木感向我襲來。

11、不情不願的妻子

「美樂蒂,如果妳不想去醫院就別去。」巴特一面說,一面用他不穩的雙腿站起身子。「不要讓我這個控制狂母親對妳予取予求。」美樂蒂還在發抖,順著巴特的話語無聲哀求我,但我還是不留情地拉著她,強迫她坐進車裡。
我恨他又提起這件事,不過他確實成功地讓我感到羞愧,彷彿剛才是我誤解了他發出的沉默訊息。我沒有多做辯解,也沒有提出抗議來反駁他,克里斯一句話都不說,因為他早就預期會有這種場面發生,此時並不想讓自己置身於風暴之中。
他感謝她帶來的暢銷小說(那是我挑選的),並感謝她準備的旅行用刮鬍組:裡面有三把純銀刮鬍刀,包括直邊刀刃、電動刀刃,以及雙邊刀刃,裡面還附了一把銀柄泡沫刷和一面小圓鏡,小圓鏡後面有一個可以吸附在任何東西上面的吸盤,保證能用。旅行組裡面還有一個漂亮的銀杯,以及香皂、古龍水和鬍後水。最後,她打開了最好的禮物:一個大大的桃花心木盒,裡面裝著水彩顏料。克里斯喜歡畫水彩畫,打算等裘瑞出院回家後教他作畫。裘瑞無趣地看著水彩盒,過一會兒才轉過頭去。「美樂蒂,妳的品味真好。」
他還沒有拿到錢……還沒有變成有錢人。我心裡不斷這樣想著,然而美樂蒂輕柔微弱的聲音持續干擾著我的思緒。我並不希望把巴特想像成愛逞威風的中世紀領主,但美樂蒂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凱西,巴特很開心,他非常開心。他告訴我他很遺憾裘瑞發生意外,然後他還打電話問律師為什麼一直延後宣讀他外祖母遺囑的日期。律師說,等到遺囑中提到的相關人士全部在場,才能宣讀遺囑的內容,所以必須先等裘瑞出院返家。律師到時候會在巴特的辦公室宣讀遺囑。」
「媽媽!」辛蒂向我哀訴,「我覺得很不開心!這個夏天簡直糟糕透頂,根本是我這輩子最悲慘的夏天。裘瑞住院的事情讓我很難過,我很遺憾他沒有辦法再走路或跳舞了,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想幫幫他,但誰能先來幫助我?醫院每次只准兩名訪客探望裘瑞,所以一直都是妳和爸爸陪在他身旁。就算我有機會去看他,我大部分時候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或做什麼。我待在大宅裡的時候也一樣,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些什麼。這間房子與世隔絕,我覺得自己彷彿在月球上過日子,除了無聊還是無聊。妳吩咐我不可以去村子裡,也不准和妳不認識的人見面,但每次有人來約我,妳都不在家,所以我也沒辦法徵詢妳的同意。妳還說,如果巴特和約爾在家,我就不能游泳。妳不讓我做這個也不讓我做那個……到底我可以做什麼?」
她只是替裘瑞打開禮物,逐一拿給他看。裘瑞以一種淒涼的眼神看著美樂蒂的臉。
她好不容易才又再次開口。「不知道什麼原因,我最近一直做惡夢,然後飽受驚嚇地醒來,總覺得接下來好像會有更恐怖的事情發生。我覺得這間大宅不太對勁,有一種奇怪又可怕的感覺。之前你們不在家的時候,巴特在他的辦公室裡,約爾在他那間空無一物的醜房間裡禱告,我獨自躺在床上,卻覺得可以聽見這房子呼吸的聲音,那種聲音彷彿在呼喚我。窗外的風聲也好像要對我說些什麼。我還聽見房間外面的木頭地板發出聲響,但當我急忙跳下床去開門,才發現門外根本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我本來懷疑是我幻聽,但我真的清清楚楚聽見了,就像妳之前說過,妳有時候也會聽見一些不真實的聲音。我是不是快發瘋了?凱西,我快發瘋了嗎?」
裘瑞還是面對著牆壁。
「妳不可以勉強我!」她一面大叫一面往後退,臉色變得十分蒼白,接著就開始啜泣。她哀求我再多給她一點時間,讓她接受裘瑞殘廢的事實。我說她已經花了夠久的時間調整心情,現在我已經接受了事實,克里斯也接受了,辛蒂也是……她當然可以繼續假裝自己無法接受,畢竟她是專業的表演者,應該很習慣角色扮演。
「如果留下來和我一起生活會拖累妳的人生,我就不希望妳留下來。妳隨時可以回紐約,去找新的舞伴繼續跳舞。我殘廢了,不代表妳必須跟著我過殘廢的日子,妳還有大好前途,而且妳花了那麼多心思練舞。妳走吧,美樂蒂,我會祝福妳……我現在已經不需要妳了。」
巴特踉踉蹌蹌地走到車庫,大聲呼喊美樂蒂的名字,表示自己要來救她……然而,他喝得太醉,一個沒站穩就跌坐到地板上。我按下電動門的按鈕,打開大車庫其中一扇門,把車子倒車駛出車庫。
她遲疑地往後退了幾步。我心裡真的很替他倆難過,他們在意外發生之前如此相愛,然而原本熾熱的情感現在都已經被她的驚嚇與他的自卑毀滅了。
「拜託妳,美樂蒂,請妳帶著笑容走進病房,表現出妳高貴典雅的一面,妳以前無時無刻都散發著皇室公主般的氣質。等妳走到他的病床旁,請給他一個擁抱,並且親吻他。」
她把頭倚在我的肩膀上,開始毫無保留地放聲哭泣。
克里斯不斷訴說他這份新工作的優點,讓我相信他是真心想要這份工作。然而,那天晚上當我枕在他手臂上睡覺時,我的心裡還是忍不住埋怨,希望我們不曾回來這間大宅,因為這裡不僅充滿可怕的回憶,還導致不幸的事件發生。
約爾皺起眉頭,然後又虛弱地笑一笑,彷彿突然想起自己必須表現出友善的一面。「巴特去酒吧『買醉』。這是他自己說的。」
由於我事先已經打了電話給克里斯,告訴他我要帶美樂蒂來探望裘瑞,所以克里斯已經替裘瑞換掉醫院的病患服。裘瑞此刻穿著藍色的絲綢睡衣,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臉上的鬍碴也已經刮乾淨。自從意外發生之後,今天是他第一次整理頭髮,看起來比那個可怕的晚上好太多了。
這個時候巴特回來了。無論他稍早去了什麼樣的酒吧,此刻的他走路搖搖晃晃,眼神也變得澳散。他跌坐進一張深深的椅子,雙腿向前伸直。約爾站在他身後的暗處,無精打采地垂著微微顫抖的雙手。「你們……去哪……?」巴特含糊地問。我正偷偷拉著美樂蒂走過大廳前往車庫,希望他沒有注意到我們。
裘瑞回我一個帶點嘲諷意味的笑容。「當然,媽媽,當然。我相信她還是愛我的,就像我當初能走路、能跳舞時那麼愛我,一切都沒有改變,因為我癱瘓的事實一點也不重要。」
他試著微笑,眼神中透露出希望,顯然很高興再見到美樂蒂。
我們擁著彼此,走進宛如張著嘴巴準備吞噬我們的大宅。
我們驅車返回醫院去陪裘瑞時,克里斯告訴我他的想法。我們現在不可能搬去夏威夷,把裘瑞丟給冷漠的巴特和約爾。美樂蒂連自己都照顧不了,更別說要她照顧下半身癱瘓的丈夫,就算請護士來幫她,她大概也應付不來。再說,就裘瑞與美樂蒂目前的情況,恐怕無法搭長途和圖書飛機和我們一起到夏威夷待好幾個月。
「我什麼東西都不需要。」他冷淡地回答,並再次轉頭面向牆壁,將一頭鬈髮對著美樂蒂。
我再次用手肘頂頂美樂蒂,心想自己應該離開病房,讓他們兩人獨處。但是,我又擔心自己一走出去,美樂蒂就會馬上轉身逃走。
這時她迫不及待說出藏在心裡的話:「妳不明白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我覺得充滿了罪惡感,這種心情已經困擾我很久。這場悲劇的發生,都是因為我們來到這個地方,來到這棟被祖咒的房子!原本裘瑞不打算這麼快有孩子,他想再多等幾年。我們結婚之前,他就要我答應他,婚後至少十年之內不生小孩,因為我們不該太早有孩子。但是,我故意違背諸言,偷偷停掉避孕藥。我想要在三十歲之前生下第一個寶寶。我本來以為,在我懷孕之後,他一定不會叫我墮胎,沒想到我告訴他我懷孕時,他勃然大怒,要求我馬上去拿掉孩子。」
「美樂蒂,妳剛才表現得還算不錯,但只是還算不錯,下一次妳要表現得更好。」我以愉快的口吻說。
我走回病房裡。
「妳怎麼那麼清楚巴特的事?」
美樂蒂躲在自己的房間裡,約爾則待在那個沒有家具的房間裡,於黑暗中跪在一根蠟燭前禱告。「巴特到哪裡去了?」克里斯問。他環顧房間四周,似乎很驚訝有人能夠在這麼沉悶的地方待好幾個小時。
「親愛的外甥女,妳是在嘲笑我嗎?既然《聖經》裡面提到這兩個名詞,就表示它們有所不同。」
他模糊的視線望向我,並且用他粗糙的手遮住眼睛,彷彿光線讓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許多男孩子並不希望妳輕易『交出自己』,辛蒂,那種男孩子才是妳應該交往的對象。一天到晚找理由想和妳發|生|關|系的男孩子,等他們得到妳的身體之後,八成不久之後就會甩掉妳。男人喜歡征服女人的感覺,他們想征服每一個女人,尤其是妳這種長得特別漂亮的女孩子。記得,男孩子會窩在一起大聊女孩子,如果他們不是真心愛妳,他們就會把與妳親密時的各種細節告訴朋友。」
她立刻站起身來。「我累了,凱西。而且我好像說太多話了,妳大概覺得我已經瘋了。是不是所有的孕婦都會做可怕的惡夢?妳當初也會嗎?我很擔心我的寶寶不正常,因為我每天都為了裘瑞的事情傷心難過。」
「幫助我,凱西,請妳一定要幫助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我一直想著裘瑞,我猜他一定很難過。但是,我也想到我自己,我覺得我的想法真的非常自私。我很高興妳強迫我去探望他,雖然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恨妳那樣強迫我。今天我自己一個人去看他的時候,他終於露出笑容了,彷彿我的獨自前往證明了我還愛著他。我知道自己表現得既幼稚又脆弱,但我每次踏進他的病房,真的都必須勉強自己才做得到,因為我不想看見他躺在病床上無法動彈、只能轉頭或抬手的模樣。我吻了他,並且握著他的手,然而只要我一聊到重要的事情,他就會馬上轉頭面向牆壁,不肯有任何回應。凱西……或許妳認為他已經接受自己殘廢的事實,但我認為他寧願去死。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和什麼東西不一樣?」我不安地問。
「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妳。」克里斯說,「上個星期我去拜訪大學的科學研究員,並且申請在大學裡的癌症研究團隊工作。他們當然知道我以前只利用閒暇時間研究生物化學,儘管如此,可能我在面試的時候表現不錯,所以他們決定讓我加入團隊。凱西,我很高興終於有事情可做了。巴特說,我們想在這裡住多久都可以,或者待到他結婚為止。我和裘瑞聊過,他也說想和我們住得近一點,而且他在紐約的公寓太小了,這裡才有寬闊的走廊與房間讓他的輪椅通行。雖然他現在說不想坐輪椅,但等到他身上的支架拆掉之後,他一定會改變主意。」
她把禮物放在床上,站在一旁絞著蒼白纖細的雙手,眼淚無聲滑落。「我愛你,裘瑞。」她也哽咽了。「我希望這一切都沒發生,但我不像你母親和你父親那麼堅強,所以之前一直沒來看你。你母親要我告訴你,我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沒辦法來,但其實我可以來。我每天躲在大宅裡哭泣,希望自己來探望你的時候能有露出笑容的勇氣。我對自己的脆弱感到羞愧。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什麼都做不到,這讓我幾乎崩潰……我在房間裡躲得愈久,就愈難鼓起勇氣來看你。我怕你不肯和我說話,也怕你不想見我,更怕自己會做出蠢事讓你恨我。我不想離婚,裘瑞,我還是你的妻子。克里斯昨天帶我去產科醫師那裡進行產檢,我們的寶寶發育得很正常。」
美樂蒂此時卻掙開我原本抱住她的雙手,把頭轉向一旁。為什麼她突然這麼做?我看她不耐煩地抹去臉上的淚痕、擤擤鼻涕,並且停止了哭泣。
她呆滯地點點頭,就像一個受到驚嚇的小孩。我把事前買好的玫瑰花和包裝得漂漂亮亮的禮物交給她,其中包括她原本打算在巴特的宴會結束後交給裘瑞的小驚喜。「告訴裘瑞,妳之所以拖到現在才來探望他,是因為妳身體不舒服,身體太疲憊而且太虛弱。如果妳還有其他的好理由,妳也可以告訴他,但就是不准對他說妳無法以妻子的立場去愛他。」
「嗨,裘瑞。」美樂蒂以微小且顫抖的聲音說,眼神裡充滿絕望。我把她推向裘瑞,她才又補了一句:「我帶了玫瑰花來給你……」
我把美樂蒂拉進浴室,將她推進淋浴間。她本來還打算泡澡,但我知道讓美樂蒂泡進浴缸之後會有什麼結果。她會在浴缸裡一直坐著,泡到全身皮膚發皺,拖拖拉拉直到醫院的探病時間結束。我站在淋浴間外等她,不停催促她動作快一點。最後她才走出淋浴間,身上裹著大浴巾,藍色的眼眸中仍淌著淚水,苦苦哀求我同情她的遭遇。
我悄悄走進她房間,一句話都不說,就從她床上挪開她幾乎沒碰的晚餐。她還穿著那件好幾天沒換下的睡袍,我從她的衣櫥裡拿出她最漂亮的夏裝,丟到床上,說:「美樂蒂,去洗個澡,把頭髮洗乾淨,然後換衣服,今晚妳一定要去醫院探望裘瑞,無論妳願不願意。」
「或許妳母親知道這間房子是巴特最想要的東西,因為這間房子能給他自信。真的很有用,難道妳沒發現他有多大的改變?他不再是那個躲藏在陰影中或樹叢後的小男孩了,他現在是這間大宅的主人,有如一個隨時巡視著自己領土的男爵,或者應該說他是擁有整座山的國王,因為他很有錢,非常非常有錢……」
我從來不知道巴特會做這種事情。他是不是後悔自己設計的舞台毀了他哥哥的雙腿、終結了他哥哥的舞蹈生涯?他是不是後悔自己逼走了辛蒂?巴特知道什麼叫做後悔嗎?我不清楚。我茫然地看著約和_圖_書爾來回踱步,他的心情似乎很煩躁。無論巴特做了什麼事,跟他有任何關係嗎?
克里斯確實答應了,他的想法和我一樣,認為十六歲的女孩子應該在夏天好好玩一玩。當辛蒂得知自己可以參加夏令營時,馬上跑去醫院探望裘瑞,並告訴他這個好消息。「我要去參加夏令營了,然而這並不表示我不關心你,裘瑞,我只是太無聊了。我會常常寫信給你,還會寄小禮物給你。」她擁抱並親吻裘瑞,淚水滴在裘瑞刮過鬍子的乾淨臉龐上。「裘瑞,任何意外都無法改變你。你的獨特與美好,不在於你的雙腿。如果你不是我哥哥,我一定會嫁給你。」
美樂蒂像個盲目的自動化機器人,動作僵硬地點點頭,然後強迫自己跟上我走路的速度。
約爾的這番話引起我的興趣。「約爾,妓|女和淫|婦有什麼不同?」
我微笑看著辛蒂:她臉上帶著困惑的表情,以及一絲擔心我可能受到驚嚇的不安眼神。我猜她也很害怕這番話會毀了她逃離大宅的機會,於是我伸出雙手抱住她。「守住妳的道德防線,辛蒂。妳很聰明也很漂亮,不應該隨隨便便把自己珍貴的身體當成沒用的垃圾交給別人。妳必須重視妳自己,這樣別人才會重視妳。」
我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以前他在日常生活中視為理所當然的小事,現在對他而言變得困難重重。妳想想看,他以前多麼英氣風發,這樣的轉變無疑摧毀了他的自尊心。他現在根本不敢想像自己會造成妳多大的負擔。不過,妳聽我說,今天下午我去看他的時候,他說他一定會努力振作起來,不讓自己陷入沮喪,而且他一定會做到,他會克服這一切,這都得歸功於妳去探望他,坐在他身旁陪他。每次妳去看他,就讓他相信妳還愛著他。」
「不許再哭了!」我命令她,並且把她推進更衣室,讓她坐下。「我幫妳吹頭髮,妳自己化妝,化漂亮一點,別讓人看出妳眼睛哭腫了。裘瑞很敏感,妳得讓他相信妳對他的愛始終不變。」
我挪挪身子,把頭倚靠在他的肩膀上,以哽咽的聲音告訴他儘管去做他認為正確的事。「……不過你別忘了,世人都認為醫師必須沒有任何缺點,但我們的事情總有一天會被人拿來說長論短。」克里斯點點頭,他說他已經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所以這次他打算進入醫學研究的領域,不必與那些可能會認出他的人接觸。他已經深思熟慮過這個決定。他早已厭倦了待在家裡而毫無貢獻,他必須去做一些重要的大事,否則他將失去對自我的認同。我雖然心情沉重,但還是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畢竟他在夏威夷生活的夢想也曾經是我的夢想。
我覺得有種癱瘓般的麻木感向我襲來。
「但是,媽媽,我該如何拒絕那些男孩子,但同時又讓他們繼續喜歡我呢?」
「也許淫|婦比妓|女糟糕,或者妓|女比淫|婦糟糕。你是這個意思嗎?」
「希望我沒有打擾你們,但我想裘瑞大概累了,美樂蒂。」我對他倆露出微笑。「裘瑞,等你出院回家,就會知道我們替你準備了多少東西。如果你不喜歡畫圖,沒關係,家裡還有很多好玩的事情等著你。你到時候一定會很開心,但我現在還不能透露,因為我們要給你大大的驚喜。」我走過去抱抱裘瑞,但要抱他並不簡單,因為他身上的支架讓他變得沉重且僵硬。我又在他臉頰上親吻了一下,並且撥撥他的頭髮,捏捏他的手。「親愛的,接下來一切都會沒事。」我在他耳邊輕聲地說。「她也需要時間適應,就像你之前一樣。她已經很努力了,如果她沒有說出你想聽的話,那是因為她真的嚇壞了,一時之間思緒還很混亂。」
「妳的意思是,我還有機會去參加夏令營嗎?」她喜形於色地問我。
美樂蒂將散落在床上的玫瑰花一朵一朵撿起來,再把花瓶的舊花丟進垃圾桶,然後在洗手台將花瓶重新裝水,小心翼翼地將紅色玫瑰花放入花瓶中。她花了很長的時間做這件事,彷彿這麼做就能延後裘瑞心靈被摧毀的時程。她整理好花瓶裡的紅玫瑰之後,又走回床邊撿起地上的三件禮物。「你不想打開來看看嗎?」她有氣無力地問裘瑞。
美樂蒂低下頭之後微微點頭,問:「你還需要其他的東西嗎?」
「約爾,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無法信任你。」我一改平常的態度,用較為溫和的語氣對他說。「或許是因為我太討厭你的父親,讓我誤以為你和他沒有任何不同。」
她停了一會兒,伸手去觸摸裘瑞的手臂。裘瑞的手不停抽搐,彷彿美樂蒂的手會燙人,但他沒把手挪開,最後反而是美樂蒂收回了她的手。
她妝容底下的臉色非常蒼白,並睜著茫然的大眼睛看我,彷彿心中仍有疑慮,然而她知道自己現在不應該再多說什麼。
我閉上眼睛開始禱告,老天,讓她說一些恰當的話吧!她怎麼不告訴裘瑞,芭蕾少了他就沒有意義了?她怎麼不對裘瑞說,快樂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美樂蒂,美樂蒂,拜託妳說些話讓他覺得殘廢不是什麼大問題,告訴他妳會永遠愛他。但是,美樂蒂沒有說這些話。
由於我無法入睡,大約在半夜的時候,我起床走到與我們臥室相通的附屬起居室裡,坐下來編織一頂白色的嬰兒帽。我像發瘋似地不停編織,一刻都不願停歇,就和我的媽媽一模一樣:除非把事情完成,否則絕不肯罷休。
美樂蒂被裘瑞嚇壞了,手裡的玫瑰花掉在病床上,禮物也散落一地。她哭著想牽起裘瑞的手,但裘瑞馬上把手縮回去。「我愛你,裘瑞……我真的很遺憾,非常遺憾……」
他以一種處女般的聖潔眼神盯著我,彷彿想射出鉚釘將我刺穿。「我知道妳不喜歡我,凱西。為什麼妳不喜歡我?我做了什麼事情讓妳如此厭惡我?我留下來是為了幫助巴特,讓他遠離自己糟糕的那一面,不過我會因為妳對我惡劣態度而選擇走人,我可以今天就離開這裡!妳別忘了,我與佛沃斯家族的關係,比妳更加親近!」然而,他說完這句話之後馬上就變了一種表情,噘起嘴巴說:「不對,我必須收回這句話。妳身體裡所流的佛沃斯血液,是我的兩倍。」
為了照顧裘瑞,我和克里斯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醫院裡,卻因此冷落了辛蒂,這一點讓我們相當懊悔。辛蒂在那間充滿敵意的屋子裡,日子過得不安又無聊,因為約爾不喜歡她,巴特瞧不起她,而美樂蒂幫不了任何人。
「妳當然會。」裘瑞故意以說反話的口吻回答。「但還是謝謝妳安慰我。」
某天,當我坐在更衣室的長鏡前刷睫毛膏時,克里斯帶著愉快的表情走了進來。
「等到裘瑞出院回到大宅後,會有專門的看護人員照顧他。到時候我可能會變得像辛蒂一樣,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並得到快樂。到那個時候,裘瑞就不需要我隨時隨地陪在他身邊,我會變成一個沒用的人,除非讓我做一點有意義的事。和圖書凱西,我還不算是老人,我還有好多年的時間可以讓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的口氣聽起來稚嫩又無助,彷彿年紀比辛蒂還小。我放下手中的編織品,轉身給了她一個擁抱。「妳想哭就哭吧,美樂蒂,妳有充分的理由哭泣。我知道,我對妳太嚴厲了。」
「巴特和約爾把汽車鑰匙藏起來了,所以我沒有辦法開車出去。我很想出去找他們玩,無論你們同不同意。我甚至想要爬窗出去,偏偏窗戶都離地面太高,我擔心自己爬窗的時候會不小心跌到地上而受傷。不過,我一天到晚想起那些男孩子,我每天都會想到他們。我想念和他們一起玩的感覺,例如出去約會或一起跳舞。我知道妳在想什麼,因為約爾老是低聲嘀咕,說我品行不端正……其實,我已經很努力遵守道德規範了,是真的!只不過我不敢保證我的頁操還能守住多久。我對自己說,我要當一個傳統女性,等新婚之夜才能獻出第一次,然而我不打算在三十歲之前結婚。每次我和我喜歡的男孩子出去玩,對方就會給我壓力,讓我因此想要獻出自己的第一次。我很喜歡那種雀躍不已、心跳加快的感覺,我的身體渴望著做那件事。媽媽,為什麼我沒辦法像妳一樣堅強?我要如何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我覺得,我被困在一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世界裡,妳也總是這樣說我。如果這個世界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又怎麼可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想要成為妳希望我成為的模樣,那種甜美又純潔的女孩,但我又希望自己是性感的,偏偏這兩種樣子互相牴觸。我希望妳和爸爸永遠愛我,所以我盡量讓自己表現出你們認為我該有的甜美模樣。但是,媽媽,我並非你們想像的那樣純真。我渴望每一個帥氣的男孩都愛慕我,而且總有一天我可能會把持不住自己。」
他瞪視著我,用他閃爍不定的黯淡雙眼暗示這個蠢問題讓他不太開心。
美樂蒂已經走出病房,站在走廊上等我,所以她沒有聽見這些話。在我們回家的路上,她嘴裡不停重複著:「哦,老天,我的老天……哦,我的老天……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才好?」克里斯開他自己的車,跟在我們的車子後面。
「另外還有『婊子』這種說法,約爾。現代人則稱她們為阻街女郎、風塵女郎、性工作者。這些稱呼的糟糕程度,是不是介於妓|女和淫|婦之間呢?還是全部一樣糟糕?」
美樂蒂抬起頭,臉上的妝容早已被眼淚哭花。「裘瑞,我怎麼可能獨自生活?我要留下來,我要盡全力當你的好妻子。」她說到這裡時停頓了一會兒,但我覺得她停頓的時間點真是大錯特錯。
「和其他的房子不一樣。」她害怕地看了通往走廊的門扉一眼。「妳不覺得嗎?妳沒有聽過那種聲音嗎?妳有沒有感覺到這間房子會呼吸,彷彿它有生命一樣。」
雖然美樂蒂依舊一言不發、兩眼無神,但她點了點頭,然後以決心赴死的目光望向六〇六號病房的房門,彷彿那裡面有一張電椅等著她。克里斯友善地拍拍她的背,表示自己明白她的感覺,然後吻了我一下就轉身走開。「我要去找裘瑞的醫師談一談,等會兒就回來找妳們,再開車跟著妳們一起回家。」
雖然我心裡很不舒坦,但還是給了她想要的安慰。那天夜裡,我躺在克里斯身旁翻來覆去,不停做著惡夢。最後他把我搖醒,懇求我讓他好好睡一覺。我側過身,雙手環抱住他,彷彿他是一艘永不沉沒的救生筏。在這棟宛如殘酷汪洋的佛沃斯大宅裡,我總會緊緊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不讓自己溺斃。
「嘿,別露出那種表情。我每天晚上都會開車回來,而且在天黑之前就會到家。」克里斯接著解釋,他只要在早上十點鐘之前抵達大學實驗室就可以了,所以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一起吃早餐。晚上將不會有任何找他緊急外出看診的電話,而且他每個週末都休息,還有長達一個月的有薪假期,雖然我們根本不在乎薪水這檔子事。我還可以陪他到各地參加會議,認識有創意的新朋友,我向來最喜歡認識有好點子的人。
「克里斯,你會因此而感到快樂嗎?我覺得,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讓裘瑞開心當然也很重要,但如果巴特繼續對你表現出那種惡劣的態度,我就不希望你為了裘瑞而勉強忍受這一、切。請你坦白告訴我……你真的願意為了讓裘瑞有比較好的居住環境而容忍巴特的惡言相向嗎?」
「妳和巴特經常獨處嗎?」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太真實了,讓我也因此聽見了這棟大宅呼吸的聲音!我努力把自己拉回現實世界。「聽著,美樂蒂,當年我母親要求在舊莊園的地基上重建這棟新房子時,巴特還只是一個小男孩。她過世的時候房子雖然已經蓋好,但內部還沒有完工。根據她的遺囑,她把這棟大宅留給了巴特,不過,在巴特滿二十五歲之前,這房子由克里斯負責管理。我們認為不完成整修工程的話太可惜,因此克里斯和我們的律師就聯繫負責的建築師與承包商,請他們繼續完成所有工程,最後只剩下內部的裝潢。一直等到巴特念大學的時候,他才搬到這裡來住,並且找室內設計師裝潢成和以前一模一樣的風格。妳說得對,我也希望這棟大宅被燒毀之後沒有重建」
「我知道妳很遺憾!」裘瑞大喊。「妳很遺憾美好的一切竟然在轉瞬之間全部消失,現在妳只能守著一個殘廢的丈夫!妳放心,美樂蒂,我不會綁著妳!妳明天就可以提出離婚,拍拍屁股走人!」
我摟著美樂蒂,她全身不停顫抖。我能說什麼呢?現在無論說什麼都只會傷害她和裘瑞。我和美樂蒂在某些部分很相似,裘利安的死也是我造成的,因為我拋棄他,把他獨留在西班牙,間接導致了他的死亡。我無心傷害裘利安,只是想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美樂蒂也只是做了一件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我難過地轉頭看克里斯,他則專心注視著前方的交通狀況。「在我的生命中,醫學扮演著相當重要的角色,但不代表我會因為從醫而減少陪伴妳和家人的時間。如果妳能想像裘瑞因為無法再跳舞而遭受的打擊,大概就能明白我的感受……」
美樂蒂站在我推她進入病房的位置,沒有往前走到病床旁,這讓裘瑞短暫露出的笑容凍結在臉上,試圖隱藏自己對美樂蒂的渴望……他懷著不確定的希望看著美樂蒂的眼睛,但美樂蒂不肯看他。裘瑞的笑容隨即消失,心裡的希望之火也在閃爍後熄滅。他的眼神死了,默默把臉轉向牆壁。
「進來吧,媽。」他以一種比平常熱情的聲音回應。「爸剛才也說妳馬上就會到。希望妳帶了好書給我,我已經讀完……」
這時美樂蒂似乎鼓足了勇氣,說:「我覺得你會喜歡這些禮物。我之前聽你說過好多次,你說你想要……」
我帶美樂蒂走到裘瑞病房緊閉的房門前時,心裡hetubook.com.com其實沒有太大的信心。裘瑞想要保有隱私,因此要求病房房門隨時緊閉,不讓別人看見他這個舞蹈明星如今只能無助地躺在床上。我在門上輕拍一下,然後再拍兩下,這是我們之間的暗號。「裘瑞,是我,你的母親。」
「媽媽!聽妳這麼說,我覺得當女人真可憐!我不希望被男孩子玩弄於鼓掌之間,我想要由我玩弄他們!但是,我必須承認,我真的不擅長拒絕別人。巴特讓我對自己很沒有安全感,所以我老是希望其他的男孩子可以幫我建立自信。不過,從今天開始,假如又有哪個渾球帶我坐進汽車後座,可憐兮兮地要求我滿足他的需求,我絕對不會同情他。我會牢記妳和爸爸說的話,然後用力打他的頭,或者用我的膝蓋去頂他最脆弱的地方。」
我一面幫她吹乾那頭漂亮的蜂蜜色金髮,一面安慰她待會兒在醫院裡一定會知道該與裘瑞聊些什麼,也一定會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裘瑞。
裘瑞突然猛力回頭,深藍色的眼睛裡充滿陰鬱的憤怒與不滿。「是我母親逼妳來的,對不對?很好,妳沒有必要勉強自己留在這裡,妳已經把花和禮物送到了,現在可以走了!現在,馬上給我滾!」
過了一個星期,美樂蒂在第二次探訪裘瑞時確實表現得比較好,她在第三次表現得更好。現在我找她去醫院時,她已經不再抗拒了。她知道抗拒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
我原本期望一家人可以利用這個夏天聚在一起,重新深入了解彼此,然而辛蒂現在卻渴望離開這個地方,畢竟我也沒有足夠的時間陪她。總之,我明白她的感受。「我今天晚上會和妳父親討論這件事情。」我答應她。「我們希望妳開心,辛蒂,妳很清楚這一點。如果我們因為照顧裘瑞而忽略了妳,我真的很抱歉。我們現在來聊聊妳的事吧!辛蒂,妳在巴特生日宴會上認識的那些男孩子,後來怎麼樣了?妳和他們有沒有保持聯絡?」
或許因為美樂蒂臉頰朝下,眼淚滴溼了裘瑞的手,因此裘瑞轉過頭來,以受盡煎熬的悲慘眼神看她。裘瑞用被單擦去淚水,開口說話前先清了清喉嚨。
我突然聽見輕輕敲門的聲音,門外的美樂蒂詢問可否進來。我很高興她來找我,馬上說:「當然,快進來吧!我很開心妳從門縫底下發現我還亮著燈。我剛剛一面編織,一面想著妳和裘瑞的事。我一開始編織就停不下來。」
那些拔除野草的人,應該都沒有料到這麼做會導致鮮花枯萎吧?我搖搖頭,甩開腦子裡的過往回憶,專心面對此刻的問題。
「告訴我,妳想做什麼?」我同情地問辛蒂。她才十六歲,原本期待這個假期可以充滿歡樂。她一開始景仰萬分的大宅,如今對她而言在某種程度上就宛如監獄,好比之前囚禁我們四人的那棟舊大宅。辛蒂盤腿坐在我腳邊的地板上,說:「我不想一走了之而傷了裘瑞的心,但如果繼續留在這個地方,我一定會發瘋。美樂蒂整天都待在她的房間裡,還把房門鎖上,不讓我進去找她。約爾光用他那雙刻薄的老眼睛看我一眼,就足以讓我怕得閉嘴。巴特總是假裝沒有看到我。今天我收到一封信,是我的朋友貝莉.柏斯威爾寄來的,她要到波士頓北方近郊去參加一個很棒的夏令營,當地有一座夏季劇院、一面可以游泳的湖,而且每個星期六都能出海去玩或者去跳舞。夏令營還會教大家製作各種手工藝品。我喜歡和自己同年齡的女孩子一起玩,那種夏令營一定會讓我很開心。妳可以去查查看,那個夏令營的口碑很不錯。拜託妳讓我參加,讓我發瘋之前離開這裡。」
「凱西,我的摯愛,只要妳也在這個地方,我當然覺得快樂。至於巴特,我已經忍他這麼多年了,如果有必要,我會繼續容忍下去。在這段悲慘的時間裡,雖然我也幫忙照顧裘瑞,但我很清楚誰才是真正支撐著裘瑞的人。是妳一直陪他聊天,是妳以活潑的個性影響他,是妳細心為他準備各種禮物,是妳不斷向他保證美樂蒂會改變。他相信妳說的每一句話,彷彿妳的話就是上帝的話語。」
「不需要。妳走吧,我累了。很高興再見到妳,但我累了。」
我尖銳地問,突然懷疑起她和我的次子在這間大宅獨處的時間都在做什麼……雖然這間大宅裡還有一個老人,但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那個狹小又沒有家具的房間裡,他把那個房間當成教堂。約爾會很樂意看到裘爾被摧毀,只要這個結果能讓巴特心滿意足。在約爾的眼中,男性舞者比罪無可赦的惡人好不了多少,因為男性舞者展露他們的身體,在女性面前跳躍舞動,全身上下只繫著一塊小小的腰布……我再次注視著美樂蒂。
我退到門邊,心裡對裘瑞充滿憐憫,也很可憐美樂蒂。我悄悄走出病房,但留下一道門縫,好讓我能知道病房內的情況。我擔心美樂蒂會利用這個機會離開,或者做出讓裘瑞失去求生意志的事……只要我辦得到,我一定會想盡辦法阻止她這麼做。
美樂蒂踩著蹣跚的步伐走到我身旁的雙人沙發坐下,她臉上有一種不確定的表情,讓我頓時充滿警覺。她瞥視我手裡的嬰兒帽一眼,然後隨即移開目光。「凱西,我需要找人說說話,我需要找一個聰明的人說說話,像妳這樣聰明的人。」
她的頭髮有一種奇妙的光澤,那種光澤比我頭髮的光澤更深。我不像她還摻雜了一點點紅髮,而且她的髮質堅韌,不像我亞麻色的頭髮那麼柔軟纖細。我替美樂蒂換好衣服,並為她噴上裘瑞最喜歡的香水。她從頭到尾就只是神情恍惚地站著,彷彿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我給她一個擁抱,把她拉到門邊。:
她的聲音很小,我只能隱約聽見她接下來所說的話。「我們可以一起生活,你教我應該怎麼做。無論你帶領我到什麼地方,裘瑞,我會跟隨著你……只要你說你希望我留下來。」
這個老人一直跟在我們旁邊,就像他平常隨時跟在巴特身旁一樣。「我早就提醒過他,酒吧裡都是妓|女和淫|婦。」約爾低聲喃喃自語。「但是,他自己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
「凱西,為什麼這間房子不太一樣?」
她給了裘瑞足夠的時間思考,其實他已經不需要妻子,他只需要一個護士和願意陪他的人,以及一個可以幫他照顧孩子的代理母親。
「這不能怪他,只能怪我自己。跳舞是他的生命!」美樂蒂繼續抽抽搭搭地說,宛如她連續跑了好幾個星期的上坡路。「我不應該偷偷停掉避孕藥,我騙他說我只是忘記服藥。結婚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他這輩子的最愛是舞蹈,我在他心裡只能排第二,他從來不隱瞞這點,也不會刻意說假話哄我,但我明白他很愛我。因為我懷孕了,我們的巡迴演出被迫中止,所以才有空到這裡來……妳看看,結果發生了這種可怕的事!怎麼會這樣?凱西!怎麼會這樣?如果不是因為我懷孕,裘瑞和我現在和-圖-書應該在倫敦啊!他應該帥氣地站在舞台上,享受觀眾的喝采,並接受舞迷的獻花!是我害他發生這場意外的!他未來的人生怎麼辦?我造成的傷害要如何彌補?」
克里斯對這份新工作的熱情似乎有傳染力,我希望他快樂,希望他的注意力可以轉移到其他事情上,把裘瑞的困境暫時擺放到一旁。我站起身子準備走向衣櫥,但他把我拉到他的腿上坐著,繼續告訴我關於這份新工作的種種。只不過他所說的內容我並非完全明白,因為他常常不自覺地提到醫學領域的專有名詞,那些術語對我來說實在難以理解。
「美樂蒂,裘瑞和妳一樣徬徨無助,而且肯定比妳痛苦。沒有人會因為這件事情責怪妳,他也很高興有了寶寶,並且期待寶寶的誕生。很多男人在妻子想要小孩的時候都會表示反對,但一旦他們看見自己的孩子誕生,整個人就會被融化。當妳躺在妳的床上煩惱時,他也躺在病床上苦思,擔心自己不能跳舞之後如何維繫你們兩人的婚姻。殘廢的人是他,要面對人生巨變的人也是他,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好好坐著,也沒有辦法隨心所欲地起身或坐下、在草地上奔跑,甚至無法像正常人一樣上廁所。必須永遠被困在輪椅上的人是他啊!」
我的心開始慟哭,我知道裘瑞並不希望美樂蒂離開。
從我站在走廊上的位置,我看得出來裘瑞在哭,而且他不想讓美樂蒂發現。我縮在門外,眼眶裡盈滿淚水,覺得自己像一個偷偷摸摸的入侵者,不應該偷看和偷聽病房裡發生的一切。儘管如此,現在不能離開。當初我離開了裘利安,然而等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冰冷的屍體。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個想法壓倒了我腦中不愉快的恐懼感。、美樂蒂再次伸手觸碰裘瑞,但這次她撫摸了裘瑞的頭髮。「不要轉過頭去,裘瑞,看著我,我想確定你眼神中沒有恨意,我想確定你不怪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讓你失望。你可以罵我,也可以打我,但不要不和我說話。我的心情很亂,晚上沒有辦法入睡,因為我覺得自己當初應該阻止你跳那支舞。我一向討厭那支芭蕾舞,然而你為其編舞並因此成名,所以我沒有告訴你我真正的感覺。」美樂蒂擦去眼淚,跪坐到裘瑞的床上,把頭埋進他的手裡。裘瑞願意讓美樂蒂碰他的手。
克里斯和我開車載辛蒂到距離大宅最近的機場,暫時把裘瑞留給護士照顧。我們在機場與辛蒂吻別時,克里斯塞了一點「零用錢」給她,讓她開心得一次又一次親吻克里斯,最後才神采奕奕地向我們揮手道別。「我會寫信報告我在夏令營的情況。」她向我們保證,「我不會只寄明信片交差了事。我還會寄照片給你們看。謝謝你們!別忘了,你們也要寫信給我,讓我知道家裡的情況。我覺得住在佛沃斯大宅就像被困在一部深沉、黑暗又神祕的小說裡,只不過當你真真實實地生活在那種小說中的情境時,感覺實在太嚇人了。」
美樂蒂立刻跳下床表示抗議,歇斯底里地說她還不能去看裘瑞,因為她還沒有準備好,我不能強迫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我反駁她的理由,大聲斥責她一輩子都不會準備好,所以無論她有什麼藉口,今天晚上她一定得去醫院一趟。
我瞪大了眼睛,覺得彷彿有一陣寒意竄進我的起居室,驅走原本的舒適感。我隱約聽見克里斯規律而沉重的鼾聲從臥室那頭傳來。平常不太愛說話的美樂蒂又繼續滔滔不絕地開口。「這棟房子想利用住在裡面的人來維持它的生命,讓它長生不老。這棟大宅會吸走我們的壽命,我真希望它沒有被修復!這間房子根本不是新屋,它在這個地方已經矗立了好幾個世紀,現在只有壁紙、油漆和家具是新的。每次我從門廳的樓梯上下樓,都會看見某人的鬼魂……」
辛蒂的這些話讓我笑了出來,我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開懷笑過。「好的,親愛的,我知道妳一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我們再多聊一些關於夏令營的事情,這樣我才能告訴妳父親詳細的內容。」
「我很抱歉之前沒有來看你。」她笨拙地開口,慢慢地走向裘瑞的病床。「我帶了禮物來給你……你母親說你會用到這些東西。」
「去醫院。」我一邊回答,一邊把美樂蒂拉進大車庫裡。「我認為你也應該再去探望你哥哥了,巴特。但不是今天晚上,你等明天再去,記得買個禮物逗他開心他在醫院裡沒有事情做,如果再這樣下去,他可能就要發瘋了。」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是妳的錯?這是意外啊!妳不能怪罪自己!」
「當然,我相信克里斯會同意讓妳暫時擺脫這裡悲慘的一切。」
從我們一路進入夏洛茲維爾市,直到我在醫院停好車子,美樂蒂始終不停顫抖、啜泣,並且試圖說服我打消念頭,說她的出現只會傷害裘瑞而非幫助他。我不斷替她打氣、給她信心,認為她絕對可以好好面對裘瑞。!
「啊,不會吧……」我感到非常驚訝,沒想到我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麼了解裘瑞。
「我只想要繼續跳舞跳到四十歲。」裘瑞哽咽地回答。「但現在一切都完了。我已經不再需要妻子或舞伴,我什麼都不需要,也什麼都不想要。」
約爾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但他臉上露出一種哀傷的表情。我認為他只是在演戲。他轉身走開時,還不自覺地用手捲起那根本不存在的修士服衣袖。那天晚上,當美樂蒂再次堅持要獨自在房裡用餐時,我做了一個決定:就算她不想去,就算她因此反抗我,我也一定要開車載她去醫院探望裘瑞。
「不過,等你開始工作之後,你會變得很忙,到時候我們就沒有太多相處的時間了。」我不禁悲嘆。
他話還沒說完就停了下來,因為我把美樂蒂推進病房裡。
「哦,美樂蒂!」我低聲輕嘆,想再次把她拉近身旁,但她迴避我,挪身移向沙發另一頭。
我們在六樓走出電梯時,在走廊上遇見克里斯。他看見美樂蒂和我一起來探望裘瑞,頓時顯得相當開心。「太棒了,美樂蒂。」克里斯快速擁抱美樂蒂一下,並轉頭對我說:「我去幫裘瑞買了晚餐,順便買我自己的。他今天心情非常好,不僅喝光了牛奶,還吃了兩口胡桃派。他平常就愛吃胡桃派,美樂蒂,待會兒看妳能不能讓他再多吃幾口。他最近瘦很多,我希望他能把體重補回來。」
「來吧,美樂蒂,事情不會像妳所想的那麼糟。裘瑞愛妳也需要妳,等妳到了醫院,他一看到妳,就會忘記自己雙腿癱瘓的事實。到時候妳自然會知道應該做什麼或說什麼,我知道妳不會搞砸,因為妳深深愛著他。」
我馬上走到美樂蒂身後,將她推向病床,並且察看她臉上的表情。她手裡抱著紅色玫瑰花與大包小包的禮物,但站在原地不動,彷彿雙腳在地上生了根,身體有如強風中的山楊樹不停抖動。我用手肘推她一下,小聲提醒她:「說幾句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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