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7、傳統的佛沃斯舞會
我站起來,大步走向巴特,他正在凝視外頭蜿蜒而下的車道。「一個車頭燈也沒有,」他粗聲抱怨著,「現在又沒下雪,道路都清乾淨了,我們的車道灑上了碎石子,那些人究竟在哪裡?」
「巴特,」我懇求著,深怕他會再次傷害裘瑞,「我們應該全都上樓休息了。」
「我記得那一天。我花了好久的時間,一封封投進投信口裡。」
笑聲及歡樂四起,她要求我們一起加入,我們可以把它變成真正的派對,就算沒有人出席。她開始響亮地彈奏著〈普世歡騰〉的曲調,然後是〈聖誕鈴聲〉。
但是,這次沒人阻擋得了裘瑞。他猛地將輪椅轉向,通常冷靜自持的臉上怒火迸發,氣得鼻孔都撐大了。「爸爸,很抱歉,但我非說不可。」他轉身面對巴特,而對方已經站起來了。「現在,你給我聽好了,小弟。」他的強壯雙手放開了控制搖桿,攢成拳頭。「我信仰上帝……但是,我不相信宗教。宗教被利用來操弄及懲罰人,以上千種方式利用來獲取利益,因為即便是在教會裡,金錢依然是真正的上帝。」
我當心不讓我的化妝品弄髒他的外套,把臉頰貼在他的心臟上方,聽見了裡頭傳來噗咚聲響,就像我第一次聽見它那樣,我們的愛改變了,踰越了原本應有的分際。「假如我眨一次眼睛,就會變回十二歲,而你則變回十四歲。我能看見你當初的模樣,但我卻看不見當時的自己。克里斯,我為何看不見自己?」
「可是妳怎麼想呢?」
「你每一年的英俊都有增無減。」我走上前去,雙臂環抱他的腰,臉頰貼在他的背上。「我每年對你的愛都有增無減,甚至當你和約爾一樣老,我眼中的你依然一如今日,玉樹臨風,穿著閃亮的盔甲,隨後騎上你的白色獨角獸。在你的手中,你會握著六公尺長矛,尖端掛著一顆綠色的龍頭。」
辛蒂終於從樓梯飄逸現身,身穿深紅色蓬裙禮服,巧奪天工的程度讓我身上的精緻串珠禮服顯得相形見絀。她的禮服有緊身馬甲,帶褶的荷葉邊稍微遮住一點上臂,展現了她的肩線,為她滑嫩的隆起胸脯打造出絕美的框架。紅色禮服是超低胸剪裁,長裙則是荷葉邊的極致呈現,抓皺處有鑲綴了七彩水晶的白色絲質花朵。幾朵這樣的白色絲質花朵別在她挽起的髮髻上,複製出幾分神似郝思嘉的樣貌。
誰都沒說什麼。我甚至不敢去推測為什麼還沒有人來。崔佛在他以為我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一直流露出焦躁不安的表情。
「大家繼續玩吧,」裘瑞說,並且把他的輪椅轉向電梯。「至於我呢,我早就不想當什麼基督徒了。」
我神經緊繃地笑了。「哦,有天當我和約爾一樣老,我想我會駝著背,拖著腳走路。當我的罪惡終結時,我會戴上在我青春年少時,便早已失去的光環」
老爺鐘開始敲響十二點。巴特離開窗邊,在火光搖曳的柴火前,倒在沙發上。「我早該知道結果會這樣。」他痛苦地看了一眼裘瑞。「也許他們來參加我的生日派對,只是為了看你跳舞,而現在呢,你沒辦法跳了,誰還理我啊!他們冷落我,他們會為此付出代價,」他以嚴厲冷酷的聲音說,比約爾更大聲也更堅定,不過帶著同一種狂熱者的憤怒。「在我還沒算完帳之前,方圓二十哩以內,沒有一棟房子會不屬於我。我會毀了他們,全部的人。以佛沃斯家族賦予我的權力,我可以借貸數百萬美元,然後我會買下那些銀行,要求他們付清貸款。我會買下村子裡的商店,再關閉它們。我會聘雇其他的律師,開除我現有的那些,剝奪他們的律師資格。我會找新的股票經紀人,雇用新的房地產經紀人,確保房地產的地價直落,他們便宜賣,我照單全收。等到我算完帳,古老又高貴的維吉尼亞家族將會在這一側的夏洛茲維爾市絕跡!而我的所有商業夥伴除了負債之外,將會一無所有!」
我靜靜地等著,直到他的歇斯底里結束了,這時他才看見我投射的修長身影。他倒抽了一口氣,嘴巴向內凹陷,因為他的假牙放在床邊的杯子裡。他抬頭看著我。「妳來這裡做什麼,外甥女?」他用那種抱怨又刺耳的聲音問,稀疏的頭髮凌亂地豎了起來,有如惡魔的尖角。
「但是,你剛說你記不得了。」
辛蒂在他的身旁坐下,把手放在琴鍵上,仰起頭開始高歌:「哦,神聖的夜晚,哦,星子閃耀的夜晚。」
「聖誕節快樂!」巴特高喊著,消失在樓梯上方。「只要我當家,我們永遠不會在這間屋子裡再次慶祝這個節日,或者是其他節日。裘瑞說得沒錯,他警告過我,不要試著順應環境,和他人一樣。他說我不該試圖讓大家喜愛或尊敬我。從現在起,我要像麥爾坎一樣。我會把我的意願強加在他人身上,以鋼鐵般的拳頭以及堅定的決心,贏得他人的尊敬。今晚疏離我的那些人將會感受到我的威力。」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我轉身面對克里斯。「他聽起來簡直瘋了!」
等到每個人都走開了,我溜進了巴特的大辦公室,關上門,隨即去翻查他的書桌,尋找那些幾週前就乖乖寄到的邀請卡回函。
我臉紅了,心裡感到羞愧。「沒有,我什麼都沒說,因為他似乎對自己滿意到不行,假如我再稱讚他幾句,他可能會開心到爆了。m•hetubook•com.com」
「我衷心希望、全意祈禱不是如此。」然後他抱住我,將我緊擁入懷,緊得我的肋骨都疼了。
「巴特,我求你。不要太信任約爾。」
因為我們所有人都不置一詞,約爾便繼續說下去。「我知道喝醉的男男女女最終會試圖和一些不是陪他們一起前來的伴侶私通。我記得你的生日派對,還有當時的狀況。罪惡的現代生活讓我明白,我年輕時的那個世界有多純潔。現在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了。那時候的人們知道在公開場合中要如何舉止得宜,無論他們關起門來會幹些什麼事。現在沒人在乎誰看見他們做什麼了。在我小時候,女人不會裸|露胸部,也不會為了想要她們的每個男人撩起裙子。」
我跳了起來,朝門口走去。「我正打算這麼做!」我重重地甩上門,匆匆離去。
我站在樓梯的中心柱,抬頭看著一名老人躲在陰影裡,似乎無聲地笑到顫抖。
約爾緩緩地站起來。他拉攏身上那件手工編織的隱形棕色修士長袍,將那雙長滿節瘤的手從想像的袖口伸出來。「我想妳是神智不清了,女人,」他冷冷地說,「妳想要的話,可以去找妳兒子,把這番野蠻的懷疑告訴他,看他是否會相信妳。」
「巴特,我非把這些話說出來不可,你要聽我說。我認為約爾沒有把邀請函寄出去,所以你才沒有客人上門。」
「媽,你稱讚過他了嗎?他看起來很帥,真的很帥,他父親一定就像那樣。」
克里斯對兩個人投以強烈的目光,然後跨出了電梯。「裘瑞,辛蒂,你們仔細聽我說。我希望你們倆今晚能盡最大的努力,確保巴特的派對順利成功。忘了你們的敵意,至少就一個晚上。他曾是個困惑不安的小男孩,長成一個更加困惑不安的大人。他需要協助,而且迫切需要。不是接受更多心理醫師的諮商,而是來自那些最愛他的人。而且先不談別的,我知道你們倆都愛他。正如同他的母親和我深愛他,關心他的狀況。至於美樂蒂,我在晚餐前去看過她,她身體不適,無法參加派對。她不讓我替她檢查,雖然我設法堅持,可是她說她覺得自己太龐大笨拙,不肯出來,怕賓客盯著看她的龐大體型。我認為這對她來說可能是最好的辦法。不過,假如你願意就過去看看她,說幾句好聽話鼓勵她,因為那個可憐的女孩擔心得快崩潰了……」
「大家一起來吃喝玩樂吧!」辛蒂高喊,對著巴特微笑。「這不是世界末日,巴特哥哥。你有什麼好在意的呢?我們有錢到惹人厭。我們也有錢到無法自憐。而且你看,我們有二十位賓客,我們來跳舞、吃喝,開舞會吧!」
我不懂他生意上的朋友怎麼敢惹怒他,他可是他們最重要的客戶之一,而且大家都愛派對,尤其是他們知道一定會造成轟動的那種派對。
這是讚美,還是暗示呢?
「不要!」他厲聲地說,快步走向遠處的窗口,他可以站在那裡再度向外凝視。
我坐在那裡,像是中年的灰姑娘,終於找到了她的王子、嫁給了他,而且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雖說不盡然完美無瑕。這時有什麼吸引我抬起目光。在圓形大廳的陰影中,有兩尊全副盔甲的武士面對面站在台座上,我看見那裡有個黑影移動。就算是在較小也較近的那尊騎士陰影之中,我想我看得出來那是誰。約爾,他應該已經上床睡覺了,或者是跪著為我們這些有罪的非基督徒靈魂祈禱。
我甚至沒有先敲門就打開他的房門,發現他坐在那張窄床的床緣,他彎著腰,似乎是出現可怕的胃痙攣,或者那是可憎的無聲大笑。他渾身顫抖、抽搐、搖晃,用那雙瘦皮包骨的手臂抱住自己。
我踉蹌地轉身,感到萬分挫敗,並且開始害怕起來。也許約爾真的就像巴特和克里斯相信的那樣,是一個無害的老人,只想在這棟房子裡度過餘生,親近唯一敬重並愛護他的人。
「克里斯,不准你說這種話!只因為我們逮到她和那個叫蘭斯的男孩在一起,不代表她很隨便。她在張望,一直在看她遇到的每個年輕男子,希望他就是她的真愛。假如有人說他愛她,她就會相信,因為她需要去相信。你難道不明白巴特偷走了她的自信嗎?她很怕自己就是巴特認定的那種人。她不知自己該像他想的那樣壞,還是我們希望她能做到的那樣好。辛蒂是個漂亮的年輕女孩,然而巴特待她有如糞土。」
「妳要幹嘛?」他口齒不清地問,瞇著眼睛,彷彿很意外見到我。
「他們一定很快就會出現了……」裘瑞說,這時已經十點半了。「有很多積雪的岔路害他們搞混了」
聽到我說這種話,巴特和克里斯都沉下臉,不過當我看到約爾的身影悄悄溜走時,我感到舒服了許多。
「你根本從來就不是基督徒,」巴特大吼,「這裡的人都不去教堂。但是,不久的將來,會有那麼一天,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會上教堂。」
「而今日月光依舊在正午照耀,」我喃喃低語,轉過來和他面對面,把手臂往上滑到他的頸間,「暴風雪襲擊你的獨角獸……我樂於向你保證,你向來擁有我的敬重,不需要額外爭取。」
我在他房裡唯一的一張椅子坐下。「巴特有個很重要的約會,而且就我記得的是,他把那疊邀請函交給了你。你和*圖*書是否寄出去了,約爾?」
我面帶微笑,把空著的那隻手搭在和我交握的那隻手上。「是的,我明白,我們會盡一切可能,確保你的派對順利成功。」
他再次跨步走到窗邊,向外凝望,背脊挺得筆直。「他們不可能忽略我的邀請,他們在回覆時不是這樣說的。」他喃喃自語。
紅色的蜂蠘月桂子蝶燭愈燒愈短了,聳立的明膠擺飾也開始鬆垮了下來。融化的起司結成硬塊,熱醬汁也變得濃稠。薄餅麵糊等著被倒進覆蓋著的淺煎鍋,而廚師們好奇地看著彼此。我得別開視線,不去看那些不妙的景象。
「我的確愛那個男孩。」
我凝神注視,其他人也都一樣,看著這個我們自以為很了解的女孩。這首歌不好唱,不過她唱得如此優美,如此感人,就連巴特也停下躁動不安的腳步,充滿驚訝之情地注視著她。
從信封上的墨水污跡看來,它們一定是被手指翻碰了許多次。兩百五十封邀請函同意出席。我的牙咬住下唇。沒有人拒絕,一個都沒有。人們不會做這種事,就算對方是他們不喜歡的人。假如不想來,他們會把邀請卡連同回函一起扔進垃圾桶,或是回函拒絕。
「裘瑞,你在跳《胡桃鉗》時可真幸運,」巴特一面說,一面快步地朝樓梯走去。「你是那個醜八怪胡桃鉗變成了帥氣的王子。你壓倒性地勝過每一個男性角色,並且每次都贏得最漂亮的芭蕾舞|女伶。在《灰姑娘》、《羅密歐與茱麗葉》、《睡美人》、《吉賽兒》、《天鵝湖》,每一次都是,除了上一次之外。而最後一次才算數,不是嗎?」
九點三十分,我們已入座,當崔佛疾步過去開門時,我們全都準備要站起來了。他焦躁地站在那裡,看著他的表,滿懷驕傲地斜覷著我們。巴特、克里斯、裘瑞和我都穿著優雅又昂貴的正裝,面對垂掛了華麗窗簾的前窗。門廳的高聳聖誕樹閃爍著無數的小白光,這棵樹一共花了五小時才裝飾好。
多殘酷啊!這真是太殘酷了!我看著裘瑞畏縮了一下,而就這麼一次,他讓痛苦表現了出來,我替他感到心痛。
這次巴特沒有被感動。
「我愛聖誕頌歌及聖歌,它們對我有幫助。有一次在學校時,我演唱〈輕搖吧,甜美的馬車〉,老師說我有一種具感染力的情緒,能成為出色的歌手。不過,我還是想當女演員。」
「妳要學會閉上妳的嘴,」裘瑞說,「妳只是讓他變得更糟糕,辛蒂。而且我後悔剛才說了那番話。妳看到他的表情了沒?我認為他對宗教不是虛情假意,他認真得要命,似乎是打從心底相信。就算約爾是偽君子,巴特卻不是。」
「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然後你就會心滿意足了嗎?」克里斯問。
他轉身注視我的眼睛,然後朝裘瑞看了一眼。「比裘瑞更帥氣嗎?」
不知怎地,巴特以每年五十萬美元打造出奇蹟,以克里斯認為是高風險的方式讓它成長。巴特不管做什麼都會甘冒風險,計算高報酬率的賭局。這時我才意識到,也許這就是我母親希望的結果。假如她一口氣給了巴特一大筆財富,他就不會努力累積自己的財富,假如他繼續努力下去,總數將遠超過麥爾坎留給他的遺產。這麼一來,巴特就能找到自己的價值了。
聖誕節晚上,我們會在五點鐘吃晚餐,以便給家人足夠的時間準備在九點半開始的盛會。巴特難掩欣喜之情。他溫暖的手覆蓋住我的手,一陣喜悅的震顫傳遍我的全身,因為他極少以接觸來展現熱情。「假如我無法立刻擁有我全部的財富,那麼我至少要擁有身為這棟大宅主人的聲望。」
他無法移開視線。「我為什麼不需要成功?」他以低沉的嗓音問。
十一點半了。
我小心地把邀請函放回去,然後從後梯上樓去約爾的房間。
「我當然寄出去了!」他憤怒地厲聲說。
這時候只有辛蒂還玩得開心。樂手和僕人似乎對她仰慕不已。他們熱切地演奏,她高聲歌唱。她不唱歌時,就和在場的每個男人共舞,包括崔佛和其他男僕在內。她對女僕示意,邀請她們一起跳舞。他們開心地加入了她打造出的節慶氛圍,大家輪流確保至少她樂在其中。
裘瑞把輪椅轉向走廊,直接轉回到他的房裡,對美樂蒂的緊閉房門視而不見。我嘆了一口氣,克里斯也是。
那兩顆淚水緩緩滴落他的臉頰,我以吻將它們拭去。「所以妳原諒我了嗎?凱西?現在就說吧,趁我們還有機會,說妳原諒我害妳經歷了這種悲慘煉獄。因為假如我一直都只當巴特的舅舅,並且去娶別人的話,他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是嗎?」我嚴厲地問。「我不這麼認為,否則你會感到同情。」我四下張望他沒有幾件家具的房間,開始回想。「寄發邀請函的人不就是你嗎?」
「是還沒有人來,」崔佛忙打圓場。「他們一定是迷了路,而且我必須說,妳的模樣如此夢幻迷人,妳的母親也是。」
「不是這樣,親愛的,他沒瘋,他只是巴特而已,他只是再度變得年幼又脆弱,而且心裡感到很受傷。他小時候曾摔斷骨頭來懲罰自己,因為他在社交和課業方面都遭遇挫敗。現在他要去破壞其他人的生活。這不是很遺憾嗎?凱西,他不管做什麼都不成。」
我知道辛蒂在樓上,盛裝打扮好了,等著m•hetubook•com.com「刻意」姍姍來遲,這樣一來,等她終於翩然走下樓梯時,就能激起四下驚嘆連連。然而,她得要很有耐心才行了。
「約爾,」裘瑞冷笑著說,「誰在乎像約爾那種老儍子說了什麼話?我受到懲罰,那是因為某個愚蠢的白癡把沙弄溼了!上帝沒有降下傾盆大雨來幹這種事。一根花園的水管取代上帝的位置,所以我才會坐在這張輪椅上,而不是我該歸屬的地方。只要時機一到,我就會離開這裡,巴特—我會忘了你是我的兄弟,那個我一直努力去愛及幫助的人。我不會再嘗試了。」
在這段時間裡,我仔細看著他的眼睛。「你在說謊,約爾,」我說,我冒險試探,「你沒有把邀請函寄出去。你把它們拿上來這裡,關起了房門,打開每封邀請函,在空白處填上『是的,我們樂意出席,』然後裝進回函信封寄回給巴特。你看,我在巴特的辦公室裡找到那些回函。我從沒見過這麼奇怪的各式歪扭手寫字跡,全部都是以各種深淺的藍、紫、綠、黑及棕色墨水書寫。約爾,你更換不同的筆,弄得像是那些卡片是由不同的賓客書寫,而實際上全都是你一個人的傑作!」
克里斯低聲地說:「我們不能去睡覺,留他一個人在這裡。凱西,他正在受苦。你看他來回踱步,每跨出一步,憤怒便加深一些。有人要為這種輕忽付出代價。」
他的扭曲笑容苦澀又甜蜜。「那是因為我偷走了屬於妳的所有回憶,儲藏在我的內心。但是,妳還沒說你原諒我。」
辛蒂和樂手以及那些原本是來服侍賓客的男男女女,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然而,我萬分沮喪,為巴特感到遺憾,他是如此期待這次的盛會。由於同情他,除了辛蒂和雇用來幫忙的人之外,我們全都來到前廳,穿著華服坐在那裡,等待那些分明接受了邀請、現在卻如此捉弄巴特的賓客,他們甚至還以這種方式告訴我們,他們對山丘上的佛沃斯大宅事實上抱著何種感想。
她低垂著眼,然後悄悄地覷眼看了巴特的驚愕表情,那不只是驚訝,還有些許欣喜在內。這是他第一次發現了辛蒂有值得佩服之處。她閃現了一抹滿足的笑意,一種帶點悲哀的微笑,彷彿她希望巴特也能為了其他的理由喜愛她。
接下來,他還會做什麼呢?
「你們一樣帥氣。」
他想集中他的目光和智力,在喝了那麼多酒的影響下,想必糾結成一團了。「他當然寄出去了,約爾總是照我的吩咐去做。」他往後倚著他的旋轉椅,椅背在承受壓力時會自動壓低,然後他閉上了眼睛。「我現在累了,妳走吧,別站在那裡用憐憫的眼神看我。而且他們都接受了邀請……我不是剛燒掉了他們的回函嗎?」
睡吧,讓那些不可能的事入夢來!例如和諧的家庭景象,彼此友愛的手足。繼續夢想吧,愛做夢的人。
「我真替你開心哪,裘瑞!」辛蒂高聲地說,她跳了起來用力鼓掌。
「出去!」他怒吼,「他們沒來都是妳的錯!是妳和睡在妳床上的那個人的錯!」
「巴特,」我低聲地我的次子說,他走過來站在我的椅子旁,「這場派對不是特別為了讓約爾和他所有的老朋友重逢嗎?」
克里斯伴隨在裘瑞的輪椅旁,熟練地引導著,我挽住巴特的手臂,前去排成迎賓的隊伍。崔佛趕過來,給我們大家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怎麼忘得了……」
外頭又飄起了雪。在屋內,我的克里斯多弗.瓷娃娃倒轉時光。就算對美樂蒂來說,這屋子裡沒有魅力,而蘭斯的離去偷走了辛蒂的戀曲,對我而言,當克里斯施展他的魔咒時,這裡永遠就會充滿無比的魔力。
「謝謝,」她說,她輕飄飄地朝他走去,像個乖女兒一樣在他的臉頰上輕吻了一下。「你看起來也艮高雅。」她匆匆經過一臉驚訝的巴特,朝鋼琴飛奔過去。「我可以彈琴嗎?」她問一名年輕又帥氣的樂手,他似乎很開心終於有動靜了。
我看著遠處的一連串車頭燈,朝山上開過來。「準備好了,大夥兒,」巴特大喊,朝崔佛做了個興奮的手勢,準備開啟大門。
我和約爾四目相接。我無法明確形容出約爾在這個當下的神情,除了惺惺作態之外。他講究地挑揀食物,把水果蛋糕切成一小口一小口,然後以修長的手指捏起。他專心一意地咀嚼著,只用他的大門牙,很像兔子在啃胡蘿蔔。
我坐著,震撼不已,真不敢相信我的辛蒂能演唱得如此動人。等她一唱完,我們全都熱烈地鼓掌。裘瑞高喊著:「太精采了!太棒了!驚人的演出,辛蒂!妳這小鬼,妳從沒告訴我們妳其實一直在上歌唱課!」
「我的記憶力比你好很多,約爾。」
巴特的唇緊閉又猙獰,眼神冰冷無情。
那和我眼前見到的十分相近。
「我記不得了,」他冷靜地說,「對我這種老頭子來說,時間的意義不大,因為它變得如此短暫。幾年前發生的事似乎比一個月前的事要來得更鮮明。」
忠實的辛蒂設法在美樂蒂上了鎖的門外說幾句安慰她的話,然後才大步追上我和克里斯。「我不會讓美樂蒂壞了我的興致。我覺得她表現得就像個自私的儍子,」辛蒂在離去時說,「我一點也不在乎巴特和他的派對,除了它能帶給我什麼樣的樂趣。」
「沒有,親愛的,你看起來帥呆了,就像辛蒂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的那樣。」
「是的,」他低聲回答,同時把他的手臂搭在我的肩上。「不過那只是我的藉口,我知道他不會出席的。事實上,他還活著的老朋友沒幾個,雖然我祖母的同窗好友還有好多人仍健在。」他強壯的手指嵌進了我肩上的細嫩肌膚。「你看起來真迷人,像天使一樣。」
「夠了!」我大吼,我抓住辛蒂的一隻手臂,克里斯抓住另一邊,我們合力把她從巴特身邊拖走。不過,她依然扭動掙扎地想脫離。「你這該死的怪胎偽君子!」她對巴特吼回去,「我在你的生日派對上聽說,你可是本地妓院的常客……」
淚水在我的眼中打轉。哦,辛蒂,妳怎能對我們隱藏這樣的歌聲這麼久?她的琴藝差強人意,但那樣的動人嗓音!投注在樂句裡的那種豐沛感情!這時所有的樂手都加入了,漸漸淹沒她的鋼琴演奏聲,即便她的歌聲仍舊依稀可聞。
樂手在大廳裡就定位,在一個專為他們搭造的舞台上,就在雙盤梯之間。他們一遍又一遍地為樂器調音,我穿著華麗高跟輕便舞鞋的雙腳開始發疼。我在一張優雅的座椅坐了下來,在禮服的褶層裡扭動脫去我的鞋,因為隨著時間過去,那雙鞋變得愈來愈沉重又不舒服。最後克里斯在我的身旁坐下,巴特坐了右手邊的那張椅子。我們全都不發一語,幾乎屏住了呼吸。裘瑞有他自己的特殊輪椅,可以不知疲倦地匆匆來去。他從一個窗口移到另一個窗口,回報外頭的動靜。
「因為,你還需要多成功呢?當你已經擁有數百萬美元,你就已經成功了,不久後你的錢就會多到不知該怎麼辦了。」
火光照亮我們所有的主廳,讓它們變得溫馨又格外迷人。僕人開始顯得不安又焦慮,他們煩躁了起來,到處打轉,彼此低聲交談,不知該如何是好。
崔佛把這番話重述了兩三遍,每次的語氣都更加不確定,因為那些車頭燈沒有一對攀升到足以駛進我們的車道。沒有人按我們的門鈴,叩我們的門環。
巴特臉色蒼白。「假如你相信自己剛才說的那種話,難怪你會坐在那張輪椅上。你是受到了上帝的懲罰,正如約爾所說的。」
穿制服的僕人準備自助餐的餐桌,巴特站起來不安地四處走動。他身穿黑色晚禮服及褶撊正式襯衫,看起來格外帥氣。
他聽起來就像我一樣!聽到我想說的那番話從我自己的小孩口中說出來,我整個人失去了血色。我渾身顫抖,但設法表現正常。「我很遺憾,巴特,不過這不全然是一種損失,對吧?我們團聚在一個屋簷下,就這一次成為圓滿的一家人,而且辛蒂的音樂和歌聲終究把這個夜晚變成了歡樂的場合。」
「辛蒂,不准妳再讓我聽到妳這樣說話!」巴特生氣地說,「在我的屋簷下,誰都不准口出穢言!回去妳的房間,乖乖待在裡面!」
她停下腳步,張望四周,臉上充滿了驚愕表情。「別告訴我沒人來!我無法再承受一次失望的打擊了!」她誇張地揮動絕望的雙手。
「我不知道。」他咕噥地說,半轉過身去把假牙放進嘴裡。裝好假牙後,他以手梳理豎起的頭髮,將它撫平。不過,他的髮旋不肯乖乖聽話。現在他能正眼看我了。「你女兒在樓下高聲喧嘩,害我睡不著。我猜是你們全部的人盛裝打扮,等待那些不會來的賓客,那幅景象觸發了我的幽默感吧。」
巴特深髮色的頭低了下來。「我不覺得我是成功,尤其是在沒人參加我的派對時。」他的聲音沙啞,轉過身去。
然而,他失望到根本吃不下擺在自己眼前的盛宴,這時金錢又有什麼用處呢?無論如何,幻想破滅驅使他轉求酒精的慰藉。過了沒多久,他便灌下了六杯烈酒。他煩躁不已,怒氣隨著分秒過去而不斷滋長。
「我剛剛在樓下的時候,抬頭往上看,看見你在圓形大廳的陰暗處笑著。你為什麼要笑,約爾?你一定看到了巴特很難受。」
他對我冷笑了一下,然後把手臂挪開,彷彿它背叛了他。
「現在我要去睡了,」約爾宣布。「我不贊成今晚的派對,巴特,你最好知道這點。別忘了在你的生日派對上發生什麼事,你應該早就要有警覺。我要再說一次,娛樂那些你不夠認識的人,簡直是白白糟蹋錢。我也不贊同喝酒的人,他們在一個應該要敬神的日子裡尋歡作樂,狂野放蕩。這一天屬於上帝及其子。我們應該都要跪下,從清晨直到午夜,就像我們在我的修道院裡那樣,安靜地感謝我們還活著。」
G特停下了腳步,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辛蒂高舉香檳酒杯。「我要敬你,巴特哥哥,為了你對我說過的每一句難聽話。我要回敬給你善意、健康、長壽,以及很多的愛。」她拿她的香檳酒杯碰了一下他的高球杯,然後啜飲了一口,迷人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微笑,然後再敬酒一次。「我認為你看起來棒透了,今晚沒出席的女孩是錯過了一輩子的大好機會。所以來吧,我要再敬這位全世界最有資格的黃金單身漢。我祝你快樂,祝你幸福,祝你找到人愛。我還想祝你成功,但你不需要這個。」
「我沒有,我只是唱出了我的感覺而已。」
我伸手去抓裘瑞的手,緊握了一下。「你看起來和巴特一樣帥氣。」我低聲地說。
「克里斯,你上去吧,我一會兒就上去。」克里斯想知道我要做什麼,所以我騙m.hetubook•com.com他說我要去吩咐管家,把這一團亂清理乾淨。但是,我心裡的打算根本是另一回事。
他閉上的眼睛張開了一道縫隙。「母親,我認為妳該去休息了。我的舅公是我這輩子最要好的朋友,他永遠不會做任何事來傷害我。」
「假如我自己不想要的話,我現在還會在這裡嗎?」
感謝老天,電梯門在我們身後關上了,巴特還來不及抓到辛蒂,我們就往樓上移動了。
「媽,不是這樣的。去吧,去跟他說你對我說的話。你或許認為我比較需要,不過我認為他才是。」
他皺著眉,轉身回去面對窗戶。他看到外頭有動靜,讓他的心思從自己身上轉移開來。「嘿,你看,他們來了。」
「我沒見過你比今晚看起來更帥氣,巴特。」
「我擔心辛蒂,」克里斯說,我們正躺在我們的大床上,想要小寐一下,「我有種感覺,辛蒂不會吝於分享她的愛。」
他那雙冰冷的藍眼睛緊盯著我,接著去看辛蒂。「那些罪惡之人,而且會再度犯下罪惡者,總是會付出慘痛代價,正如這裡的某些人應該早已知道了。」接下來他意有所指地盯著裘瑞。
「我愛死派對了,我向來如此,以後也是一樣。派對讓心跳加速,讓老骨頭再次感到年輕。我看得出來,今晚的派對一定歡樂無比。」
巴特在他的書房裡,坐在書桌後方,現在身上穿的是睡衣,外面套一件黑色滾紅邊的羊毛罩袍。他醉醺醺地把那些回函一張又一張地扔進了熊熊爐火裡。我驚愕地看到最後一疊回函被火焰吞噬了,然後巴特又倒了一杯酒。
我聽見走廊盡頭的老爺鐘響了七下,我們應該要結束休息起來,開始盥洗更衣了。他伸展四肢,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起床沖澡,而我很快地泡了個澡。然後他開始刮鬍子,接著才換上他的訂製晚禮服。克里斯看著穿衣鏡裡的自己。「凱西,我變胖了嗎?」他憂慮地問。
克里斯站起來,精準地放下餐巾,以居高臨下的眼神定定地看著巴特和辛蒂。「我受夠了這些孩子氣的詭辯了。我很驚訝你們自認是大人,卻可以在一眨眼之間變回小孩子。」
約爾坐在一旁,散發出無形的震顫。他正在冷冷地微笑。「上帝保佑那些自欺的儍瓜。」他低聲地喃喃說道。巴特閉上了耳朵,假裝沒聽到,不過我感到擔憂。有人破壞了裘瑞的帆船,那原本是要送給巴特的和解禮物。一定是約爾冷酷地毀了那艘裘瑞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去費力打造的船。
他聽不進去。
我在鏡中看見他的身影,眼中閃爍著淚光。「過了這麼久,你還記得,」他沙啞低語,「經過了這麼多年……」
紅色亞麻布桌巾,銀盤和銀碗。一座香檳噴泉。閃亮的大火鍋散發出美味的香氣。水晶、陶瓷、金、銀打造的豪華多層餐盤上盛滿了堆積如山的食物。最後我再也無法抗拒,站起來去嘗嘗各種食物。巴特皺起了眉頭,抱怨我破壞了美麗的擺盤。我朝他的方向皺了皺鼻子,遞給克里斯一盤各色食物,我知道那些都是他最愛吃的。不久裘瑞也自己動起手來。
「巴特,聽我說。別在我把話說完前就睡著了。你難道沒注意到那些簽名有多奇怪嗎?全部都是不同顏色的墨水?那些扭曲古怪的手寫筆跡?約爾沒有把你的邀請函寄出去,而是拿到樓上的房裡,打開後抽出回函及信封。因為你已經都貼好郵票了,他只需要開車去郵局,每天寄幾封回來給你就行了。」
「不會!」巴特暴怒地說,他眼神冷酷地瞪視著。「我不會感到滿足,除非正義獲得伸張!我又沒做什麼,不該落得今晚這種下場!我只是想把祖先的做法帶給他們,他們卻排擠我!他們會為此付出代價,不斷付出,比他們想要的還要多。」
「人呢?」她問,四下張望著,神采奕奕的表情逐漸消退。「我等了又等,想聽到音樂響起,然後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兒,醒來時心想我錯過所有好玩的事了。」
這一天對克里斯來說很漫長。他閉上眼睛,側轉過來擁抱我。「巴特遲早會想清楚的,」他喃喃地說,「因為我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尋找妥協的需求。他迫切渴望能找到可以相信的某人或某事。有一天他會找到他需要的,當他找到時,他會釋放出在仇恨外表下那個善良的人。」
「你的幽默感真殘忍,約爾。我以為你關心巴特。」
「那個老渾球。」辛蒂喃喃低語,看著他不聲不響地溜出去,就和他鬼鬼祟祟地進來一樣。
為了讓自己想點開心的事,我的目光落在自助餐桌上,這讓我想起我在原本的佛沃斯大宅見識過的第一場舞會。
他盯著那些沒人動過的食物。所有的香檳氣泡都消失了,所有的葡萄酒和烈酒原本可以讓許多人口無遮攔,透露他想利用的資訊。他瞪著那些身穿漂亮的黑白雙色制服的女僕,她們已然微醺,搖晃著走來走去,有幾個隨著不斷演奏的音樂,翩然起舞。他怒視幾名侍者,他們還端著托盤,飲料卻已經變溫熱了。有幾個站在那裡看著他,等著他示意表明今晚到此為止。壯觀的餐桌中央擺飾,一只冰晶馬槽和三位牧羊人、智者及所有的動物,現在全都溶化成一灘水,溢出來濺溼了紅色的桌巾。
我幾乎無法忍受看著他失望,然後我隨即不由自主地,讓淚水靜悄悄地浸溼我的臉龐。
我站起來走向他。「你願意和我共舞嗎,巴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