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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爹地，叫那個老傢伙離開。拿錢打發他，擺脫掉他。」

「東妮，妳聽好了。絕對不要讓雙胞胎離開妳的視線。白天隨時都要待在妳身邊，除非妳能確定他們是和我或裘瑞，或是我的丈夫在一起。假如妳在照顧裘瑞，或是忙得沒時間看他們時，妳要叫我過來接手照顧他們。最重要的是，不要讓他們被約爾帶走。」而且儘管我滿心不願，還是加上了巴特的名字。

她隨即登機了，我們待在地面上，看著她再次飛離。

這時我們才注意到巴特站在門口，傲慢地倚著門框，把我們說的和做的一切全部聽進去，彷彿我們是一群他開設的怪胎動物園裡的動物。

「沒事的，沒關係。」他輕聲地說，然後閉上眼睛。「只是別因為同情才和我在一起，我會知道的。」

東妮不自在地坐著，直到裘瑞靠過去在她的耳邊低語，然後她露出了微笑。「這沒什麼，」我聽見他低聲地說，「我相信巴特和辛蒂喜歡折磨彼此。」

他坐在那裡盯著我看，彷彿完全卸下心防。

裘瑞保持淺淺的微笑，彷彿已經放下了美樂蒂，不會再動心了。他轉頭對著東妮咧嘴一笑。「這個嘛，我浪費了那些贍養費。至少她該通知我一聲。」

她睜大了那雙漂亮的灰眼睛。她看著我，又看了裘瑞，他翻身側躺，開始在譫妄中語無倫次地喃喃低語，「美樂蒂……該我們上場了嗎？」我想他是這麼說。

約爾的淺色眼睛轉過去看辛蒂。「妳為什麼紅著眼睛，小女孩？」

止不住的淚水模糊了她的眼，她的聲音變得微弱又斷續。「我想謝謝你們當了很棒的父母，當我還小，需要像你們這樣的人時。我會想念妳和爹地，還有裘瑞、戴倫和蒂兒瑞。不過，每次我回來這裡，我都是難過地離開。假如你們終於決定住到遠離巴特的地方，也許你們還會再見到我……也許吧。」

她為他做的每件事都很輕柔，拍鬆他的枕頭，按摩他的背部，挪動他的腿讓它們保持靈活度，即便他無法控制那雙腿。她為了他的舒適所做的一切，令我不禁深感讚嘆。

我回到自己的房裡，坐在電話旁，等待克里斯回覆我的多通緊急留言。雙胞胎安穩地在我的床上午睡，而就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電話響了。我抓起了話筒，說哈囉。一個深沉粗啞的聲音說要找薛菲爾太太，我表明了身分。

克里斯原本坐在窗邊，聽見這番話氣壞了。「辛蒂，為什麼？妳大可以什麼都不說就離開。」這時候約爾已經不見人影了，留下辛蒂眼神冰冷地盯著克里斯。「辛蒂，」克里斯輕聲地說，伸手去撫摸她的頭髮，「約爾是個得了癌症的瀕死老人，他再活也沒多久了。」

「我希望有天妳能看到他不同的一面，」克里斯輕聲地說，並且抬起她沾染淚水的漂亮臉蛋，輕輕地親吻她。「去親一下妳的母親，跟裘瑞、東妮、戴倫和蒂兒瑞道別。但是，別說妳再也不回來看我們了。那會使得我們很不開心。妳帶給我們很多的喜悅，而且什麼都不能破壞這種快樂。」

她又擔憂地看了我一眼。「凱西，我認為除了在紐約發生在辛蒂和我身上的那件事，約爾在我們回來之後還說了一些話，巴特因此開始把我看成是最糟的那種罪人。心愛的男人對我說出這麼醜惡的指控，真的好傷人。」

裘瑞開心地朝她咧嘴一笑。「我想妳現在可以停止叫我馬奎特先生了，東妮。」他的聲音虛弱又沙啞。「而且這是在妳休息時間發生的。」

我還是擔心。她只是一名保母，沒有克里斯的醫療專長。我每個小時都打電話找他，想在偌大的大學實驗室裡聯絡到他。克里斯為何不回我的緊急電話呢？我開始覺得不只擔心，而且生氣，因為找不到克里斯的人。他不是答應過我，只要有需要的時候都會在我身旁嗎？

她臉紅了，低垂著頭。「我來這裡快兩年，耳聞眼見了許多事。在這個家裡，我在巴特身上得到了性滿足，但那不算浪漫或甜美，只是刺|激。直到現在，我開始感受到某個男人的浪漫，因為他試著理解我，給了我需要的。他從來不用譴責的眼神看我，也沒罵過難聽的話，因為我沒做出我認為太糟的事。我對巴特的愛是燃燒的烈火，從我們相遇的第一天和_圖_書便點燃火花。我的腳踩在流沙上，從來沒弄清楚他想要什麼、需要什麼，我只知道，他想要一個像妳這樣的人……」

「假如這是妳要的，當然。」克里斯說，他帶著些許遺憾地張望四周。「但我必須承認，我喜歡疆。我喜歡我們周圍有這麼多空間，還有花園，有僕人的服侍，要我離開我會感到難過。但是，我們不要搬得太遠吧？我不希望辭掉大學的工作。」

東妮拒絕跟他走，她找藉口說要替雙胞胎洗澡。巴特的眼中燃起怒火，然後又熄滅了。他站在那裡，流露出不可思議的孤寂神情。我站起來去握住他的手。「親愛的，我很樂意去看你在小禮拜堂裡新添了什麼。」

我觀察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看見她真的很關心裘瑞。在她的每個照料舉動，她溫柔慈悲的眼裡，以及她以為我沒看到而輕吻他的臉龐時，都能明顯看得出來。

我替辛蒂打包她才剛打開的行李。在我們一起做這件事的時候，我看得出來她猶豫不決，想要留下來，只要我開口懇求的話。很不幸地，我們任憑她的房門大開，當我四下察看時，看到約爾站在門口觀看我們。

我忽然感覺自己闖入了一段非常寶貴的私密時光，於是慢慢往門口走去。裘瑞的眼神恢復了聚焦，握住她的手，然後直視她的眼。就算病得這麼重，他的眼神依然在對她說話。我安靜地牽起戴倫的手，然後去牽蒂兒瑞。「我們現在要走了。」我輕聲細語，同時看著東妮顫抖著低下頭。

「我說，」他拖長聲調地說，「我還活得好好的，我們令人屏息的小夢露就這樣以她的舞台裝扮直接為大家帶來刺|激了。」

「不行，媽媽，」她堅定地說，「我要回去紐約。我在那邊的朋友會替我辦派對，最棒的那種。在紐約，什麼都比較好。」

「克里斯，別擔心。我不會連你這份樂趣也剝奪掉。我們離開這裡之後，會去夏洛茲維爾，而祈禱那裡沒人知道我是你妹妹。」

「妳什麼時候要走？」巴特問，眼睛盯著東妮，她坐在裘瑞的床邊，握著他的手。克里斯和我並肩坐在雙人沙發上，他正想要看一些送來家裡而非辦公室的郵件。

「我希望妳別再這麼說了，東妮。」我不安地反駁。巴特依然很不喜歡自己，他深怕會被女人拋棄。為了防止這種事發生，他在美樂蒂有機會甩了他之前，搶先拋棄了她。後來他又把他的自我厭惡轉嫁到東妮身上，讓她沒機會討厭他，然後離他而去。我又嘆息了。

「妳怎麼知道是村民呢？」

東妮轉身給了我一個奇怪的眼神。「妳知道嗎？當我偶爾幫那兩個孩子換衣服和洗澡時，他們會不停地說個沒完。他們是很出色又聰明的小孩，我猜想和其他小孩一起玩相比，他們經常在大人身邊會學得更快。他們倆在單獨玩耍時大部分都是說一些儍裡儍氣的話，不過在這些胡言亂語之中會迸出一些嚴肅的字眼，成人的話語。他們的眼睛睜大了，兩人低聲說話。他們會四下張望，顯得很害怕，彷彿他們在期待看到某人，或是某件事，然後他們會忽然低聲警告對方，有關上帝和祂的懲罰。這令我感到擔憂。」她看著我和雙胞胎，然後目光回到裘瑞的身上。

「哦，」辛蒂說，轉身看到東妮，「我以為巴特在紐約鬧了一場之後，妳會看清他的真面目，離開這地方。」東妮眼中的神情讓辛蒂又朝裘瑞看了一眼，然後她再次看著東妮，哈哈大笑了起來。「哇，現在妳的眼光不錯哦！我從你們的眼裡看得出來，東妮，裘瑞。你們戀愛了！萬歲！」她跑過去擁抱親吻東妮，然後在裘瑞的輪椅旁坐下來，抬頭帶著仰慕的眼神看他。「我在紐約遇到了美樂蒂，當我告訴她雙胞胎有多可愛時，她哭了。不過，你們離婚生效的隔天，她就立即嫁給了另一名舞者。裘瑞，他長得很像你，只不過沒你帥，而且跳舞也遠遠不及你。」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問，「他看起來比他剛來時還要健康。」

「蒂兒瑞，戴倫，我要你們聽我的話，忘掉曾舅公約爾和巴特叔叔跟你們說的事。你們的爸爸要你們跟我和東妮在一起，陪在他身邊。你們知道爸爸生病了，他最不希望的就是他兒子和女兒去那座小禮拜堂，那裡……」我躊躇著。我該怎麼說約爾，日後才不會產生反彈呢？他在教導他認為是對的事。要是他沒有教他們那些字眼就好了魔鬼的子嗣。惡魔的後代。

這次我真htｔｐs://ｍ•ｈeｔuｂooｋ.cｏｍ.ｃｏｍ的關上了門。

後來克里斯在我們的起居室，攤開四肢坐在他最愛的椅子上，聽我說每一件事。「妳認得出那個聲音嗎？」

刺耳的電話鈴聲嚇醒了我，帶我回到此時此地。「我的車爆胎了，」克里斯聽到我的微弱聲音之後說，「我開車去另一間實驗室，在那裡待了幾小時。我回去之後才看到妳提到裘瑞的留言。裘瑞不會惡化吧，有嗎？」

裘瑞虛弱地回答了，他的眼神很溫暖，沉浸在她的誠摯話語中，還有最重要的是，她的愛憐溫暖神情。「我猜想坐在輪椅上的男子很容易被忽略吧，也許光這一點就足以讓妳視而不見了。不過，我一直都在這裡，守候著，盼望著……」

他把話說得如此甜美，眼中卻依然帶著誠摯的神情。這時我明白當他看著我的時候，他根本是眼瞎心盲。他只看到他想看的，也就是當年那個女孩的模樣。

「會讓名叫巴特的兄弟眼中充滿驚恐的那種。我挑了這一套，就是為了要惹怒他和親愛的約爾舅公。」

在這之後過了不久，我們開車去列治文，送辛蒂趕飛機回紐約。再過一週，她就要搬到好萊塢，嘗試開始拍電影。「我不會再回到佛沃斯大宅了，媽媽，」她再三說道，「我愛妳，也愛爹地，甚至是當他氣我說出內心話的時候。再跟裘瑞說一次，我愛他和他的小孩。不過，我一踏進那棟大宅的門，我的內心便升起了仇恨和醜惡的念頭。離開那裡，媽媽。爹地，在一切都太遲之前離開吧。」

他嘲笑我懷疑的表情。「我愛妳成為的這個女子。所以，當我獻給妳十八K金的誠摯時，別想在上頭尋找污漬。我想說二十四K純金，不過妳會說那樣太軟了，不容易運用，所以我給妳最好的：我的十八K金愛情，真心相信妳是內外兼美。」

悶熱潮溼的天氣、間歇性的雨和雷暴指加深了我內心的悲慘和混亂。雷聲在上空轟隆作響，閃電一閃，暫時照亮了黑暗險惡的天空。在我腳邊的雙胞胎正在玩耍，低聲說應該去小禮拜堂上課了。「拜託，奶奶，曾舅公約爾說我們一定要去。」

辛蒂再次盯著東妮。「那麼巴特呢？」

很不幸地，巴特的注意力從辛蒂的身上轉移了，他注意到裘瑞的手臂攬住東妮的肩膀。他沉下臉，然後對東妮招手示意。「跟我來，我要帶妳去看小禮拜堂裡面新添的擺設。」

「媽媽，妳怎麼不去追辛蒂，像妳過去的慣例？」巴特問，彷彿是在挑釁我。「我還沒吃完晚餐，巴特。而且辛蒂該學會尊重別人的看法。」

我找不出一個機伶的回答，坐在那裡目瞪口呆，渾身顫抖，直到她掛斷電話。有好一陣子，我只是坐在那裡，手上還握著話筒。陽光穿透雲層，溫暖了我的臉龐……這時我才掛了電話。我環顧周遭依照我的品味裝潢的房間，而且意外地發現，這些房間已經不再令我想起我的媽媽和她的第二任丈夫了。這裡只有我想記住的那些過往痕跡。

他開始激烈地咳了起來，喘不過氣地咳出了一大口痰。東妮溫柔地扶著他的頭，然後扔掉那團弄髒的衛生紙。

我們生活的片段都捕捉在這些小小的方形及矩形亮面相紙裡。永遠凍結在時光裡，凱瑟琳瓷娃娃坐在閣樓窗櫺上，身上穿著單薄的睡衣，而克里斯在陰暗處拍下照片。我當時怎麼能坐得那麼穩，保持那種表情，怎麼可能呢？我透過睡衣能看到那青春胸脯的柔軟隆起，那個少女側影裡還有我當時感受到的所有渴望與哀傷。

「不會，他當然不會死。你們倆是怎麼知道死亡這回事呢？」我解釋給他們聽，他們的爺爺是很棒的醫師，而且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我不是小女孩了！」辛蒂尖叫著。她對他投以憤怒的眼神。「你和他是一國的，對不對？你幫助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你站在那裡幸災樂禍，因為我在打包行李，對不對？你很開心我要離開了，不過在我走之前，我也要斥責你，老頭子。而且我不在乎我爸媽是否會責備我不尊重老人家。」她往前站得更靠近，她站得筆挺，俯視他的畏縮身形。「我討厭你，老傢伙！討厭你阻止我哥哥變得正常，而且要不是有你，他原本有機會的！我恨你！」

「你就是我一直希望巴特能成為的那種人！」她呼喊著，嘴唇湊近了他的唇。

辛蒂啜泣著抓緊克里斯。「對不起，爹地。我對他很壞ｈtｔps://ｍ.hetubｏｏk•cｏｍ•ｃｏm，但他老是對我說那麼難聽的話，我一定要反擊，否則我會覺得自己像門口的擦鞋墊，任人糟蹋。我不喜歡他在我的身上擦拭鞋底。而且他就像下水道，是真的。」

她朝白天飛去，而我們駛進了夜裡。

「辛蒂！」克里斯嚴厲地說，他放下了尚未開啟的郵件。「妳在這個家裡時，妳該穿著得體，妳也該尊重巴特，他也會這樣對待妳。我受夠了這種毫無意義的孩子氣爭吵了。」

「辛蒂，巴特想在屋裡增建一間小禮拜堂。」

「哦，辛蒂！」我哭喊著，衝過去擁抱她。「別走！」

我的次子不發一語。

「凱西，怎麼了？」

「親愛的哥哥，隨你怎麼說吧，我不在乎。我是來看我的爸媽和其他家人。我很快就會離開，就算鐵鏈也無法讓我在這裡多留一刻。」她笑了，走得更靠近，抬眼注視他的臉。「你用不著喜歡我，或是認同我。就算你開口說一些侮辱人的話，我也會一笑置之。我找到一個男人來愛我，他會讓你看起來像是沼澤裡頭挖出來的爛泥巴！」

這種情形不能再繼續下去了。為了拯救裘瑞、克里斯、雙胞胎和我自己，我們必須離開，即使這意味著我們和巴特從此不再見面。

「小禮拜堂？我們為何需要一間小禮拜堂？」辛蒂問，她還不知道最近的房間改裝事宜。

「妳得確定妳愛的是兄弟倆之中的哪一個，以免兩兄弟都因此受傷。我要跟我的丈夫和裘瑞再談談，而且一等裘瑞康復了，我就要盡我所能讓我們搬離這間大宅。假如妳願意的話，妳可以和我們一、起走。」

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們盯著我看，一個字也沒聽懂，這時我才理解到他們經常會學嘴學舌地機械式說一些話，但不懂自己在說的是什麼。死亡——他們對這件事知道些什麼呢？

「哦，裘瑞，不要因為我被巴特的魅力迷惑住而心存芥蒂。他認為我令人渴慕，我暈頭轉向，不知所措。他令我為之傾倒。我想每個暗戀中的男人，都會拒絕接受否定的答案，於是不屈不撓地追求下去，直到她非放手不可。原諒我是如此愚昧，如此輕易地就成了愛的俘虜。」

「我們這裡不需要妳，或是妳的好意，」一個令人害怕的低沉嗓音說。「我們知道上面那邊發生過什麼事。妳建造的那座小禮拜堂騙不了我們任何人。妳躲在這場騙局後面，炫耀上帝的正當規矩。滾出去吧！趁我們還沒親手執行上帝的意旨，把你們每個人全都趕出我們的山區。」

克瑞和凱內的嬰兒照片裝在銀製相框裡，擺在我的梳妝台上，旁邊是戴倫和蒂兒瑞的照片。他們是長相神似的雙胞胎，不過假如你深入了解他們，你會看出來他們其實不一樣。我的目光移到下一個銀製相框，保羅在對我微笑著，另一個相框裡是杭妮。裘利安在一只黃金相框裡，用他以前自認性感的模樣含怒不語。我還有幾張他的母親，瑪芮莎夫人的快照，也裝框放在她兒子的旁邊。但是，我沒有巴特溫斯洛的照片。我注視我父親的照片，他在我十二歲那年就過世了。他長得好像克里斯，只不過現在克里斯看起來比較老。轉眼間，你知之甚深的那男孩就長成了男人。那些年飛快地流逝了，曾經，一天似乎比現在的一年還要漫長。：

「哦！」東妮高聲地喊，「誰會做這種可怕的事呢？真抱歉，薛菲爾醫師，我習慣在夜裡每隔兩到三小時，去查看裘瑞我是說馬奎特先生，就算他沒有叫我。」

她的眼神再次閃現惡意，這次是針對克里斯。「好啊！我就回房裡去。不過，明天我要離開這個家，永遠都不回來了！永遠！」

「我們來祈禱他不會吧……」

辛蒂帶著受傷的眼神看他，讓我懷著歉意地說：「親愛的，這是巴特的家。而且我希望妳有時能穿著不要太小的衣服。」

她轉身給了我一個勇敢的微笑。「別太擔心，凱西，」她懇求著說，同時以冷水擦拭裘瑞的赤|裸胸口。「大多數人不明白，發燒通常有助於燒死病毒。身為醫師的妻子，我信妳已經知道這點，妳只是擔心他會發展成肺炎。他不會的，我敢說他不會。」

「妳是說現在妳愛上了裘瑞嗎？」我問。我想要相信她是愛上了他，不過害怕她是失望之餘產生反彈，把裘瑞當成替代品而已。

她是多麼迷人哪，當年的我！我認真地看了她好久。那個脆弱又纖細的女孩很久以前就消失了，變成了我現在這個中年婦人的模樣。我為失去m.heｔｕｂooｋ.ｃom.coｍ她而嘆息，那個特別的女孩，滿腦子都是夢想。我設法移開我的目光，所以我站起來去拿那張克里斯帶著一起去念醫學院的照片。在他當了實習醫師之後，他依然帶著這張照片。是我手中的這張紙讓他保持對我的強烈愛意嗎？這張十五歲的女孩，坐在月光下閣樓裡的臉龐嗎？她總是渴望著永遠不滅的愛？我的模樣不再像是我握在手中的這個女孩了，我看起來像我媽媽，像放火燒了佛沃斯大宅那夜的她。

「辛蒂，」克里斯開口了，他整頓晚餐都保持沉默，「向巴特道歉。」

「不要。」

「沒有，親愛的，他沒有惡化。」

我從來沒動過這個念頭，我只是假設而已。無論如何，等裘瑞一康復，我們都決心要離開這棟大宅。

她又開始擦拭裘瑞的手臂和胸口。「裘瑞從來不會說那種難聽的話，無論我做了什麼事。有時他看起來很凶，不過就算是這樣，他依然很體貼，不會說話來傷害我的自尊。我沒見過這麼體貼又有同理心的人。」

我再次看著那兩對雙胞胎。只有很了解這兩對雙胞胎的人才看得出來他們的些微差異。裘瑞的孩子有一絲美樂蒂的神情，隱隱約約的神似之處。我看著另一張照片，上面是克里斯和我，在我們還住在賓州格拉斯通時所拍的。當時我十歲，他剛滿十三歲。我們站在九十公分深的雪地上，旁邊是我們剛堆好的雪人，我們對著爸爸微笑，於是他又拍了一張。有張照片泛黃了，我母親把它放在她的藍色相本裡。現在我們擁有的則是我們的藍色相本了。

東妮答應絕對不會再提起巴特和我的事，然後在我的協助下，她開始替裘瑞套上乾淨的睡袍。我們倆攜手合作，雙胞胎在地上玩耍，推著小汽車和卡車，就像克瑞和凱芮以前那樣。

吃晚餐時，我暗中觀察他。辛蒂以相當荒謬的方式嘲弄巴特，假如他能明白她展現的幽默感，我們大家可能都會被逗得哈哈大笑。然而，巴特從來無法自我解嘲，更別提憐憫了。他過度認真地看待每一件事。她得意洋洋地咧嘴而笑。「你看，巴特，」她揶揄地說，「我可以改掉我的幼稚缺點，甚至是實質的那些，但你改不掉任何讓你脾氣乖戾、腦袋掏空的缺點。你就像是下水道，準備收取所有又臭又爛的東西，而且從不肯放棄。」

過了一小時之後，克里斯回到家，匆匆進門後擁抱我，然後才過去看裘瑞。「我的兒子還好嗎？」他問，並且坐在克里斯的床邊，伸手去摸他的脈搏。「我聽你母親說，有人把你的窗戶都打開，雨水把你打溼了。」

裘瑞困惑地抬眼看她，彷彿想把這個女子和他每夜夢見的那位區分開來。在白天，他的眼裡只有東妮，不過到了夜晚，美樂蒂又回來糾纏著他。人類究竟擁有什麼樣的特質，使得我們如此堅持擁抱悲劇，卻輕易放棄觸手可及的幸福呢？

幾天後，裘瑞感冒了，病得很嚴重，而且一直不見好轉。這都是又溼又冷的雨和寒風害的。他躺在床上發高燒，額頭上的汗珠反光，頭部不停地左右翻轉扭動，咕噥呻|吟，一再地喊著美樂蒂的名字。我看到他每次這麼做的時候，東妮便畏縮了一下，即使她盡心盡力地照顧著他。

「凱西，我最親愛的、甜美的妻子，就算他們知道，我不認為有人會在意。再說，妳看起來比較像是我女兒，不是我的妻子。」

「這個嘛，媽媽，假如有人需要就近上小禮拜堂，肯定是那個在山上和地獄裡的怪胎。」

「我等你回來再告訴你。」

辛蒂飛回來，進行她的旋風式造訪，她將打從上次告別我們之後的生活大小細節，一口氣濃縮在一分鐘之內全部說完。一個十九歲的女孩身上居然能發生這麼多的事，似乎十分不可思議。

「不是，我是東妮，你的護士，」她輕聲地說，輕撫著他的頭髮，從他冒汗的額頭上拂開。「你得了重感冒，不過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巴特終於說話了。「這是我這幾年來聽過最棒的消息。」

不過，她的淚水來得更快更急了。克里斯把臉上的刮鬍泡沫擦乾淨，過來緊緊抱著她。「我能理解妳的感受，辛蒂。巴特有時很惹人生氣，不過妳昨天晚上太過分了。其實，妳滿風趣的，不過悲哀的是，他看不到這點。妳得判斷妳能揶揄誰，有誰是揶揄不得的。妳已經比巴特懂事了，辛蒂。我們不反對妳想這麼快就離開。但是，在妳走之前，我要妳知道，我們將會帶裘瑞及他的孩子們，還有東妮，一起和圖書搬到夏洛茲維爾。我們會在那裡找一間大房子，在人群之中安頓下來，這樣當妳回家時，妳不會感到寂寞。巴特依然會住在這裡，在高高的山上，離妳遠遠的。」

「那麼妳就離開餐桌，去妳的房裡吃飯，直到妳學會怎麼說出討人喜歡的話。」

她的藍眼睛從女人的眼神變得孩子氣。她哀怨訴說：「你倆都站在他那邊！你們分明知道他只是一個瘋狂的怪胎，總讓大家不開心！」

「我又怎麼了？」一個男中音的聲音從敞開的門口傳過來。

「改天吧。」他說。

「也許他的病情緩和了。他拒絕看醫師，而且不讓我替他檢查。他說就算不久人世，他也認命了。所以我決定相信他的話。」

「媽媽，妳記得巴特痛毆維克多的那個晚上嗎？他把我赤身裸體地抱回家，然後他帶我去約爾的房裡。他抓住我，讓約爾上下打量我，然後那個老人朝我吐口水、詛咒我。那時候我開不了口，無法告訴妳那段經過，因為那兩個人在一起時，他們實在嚇壞了我。巴特單獨一個也許能改邪歸正，但有了約爾在一旁無時無刻影響他，他會很危險。」

「我可不會這樣形容我再次見到你的感覺，」辛蒂眼神閃爍地說，「我很冷靜，沒什麼刺|激的。」、巴特打量她，把她的金色貼身皮褲、白金雙色的條紋棉織衫全看在眼裡。水平線條突顯出她的胸部，每次移動就不受拘束地輕微顫動，金色及膝長靴妝點著她的雙腳及雙腿。

我們一走進大門廳，她便跑上樓去，盡情投入裘瑞的懷抱裡，害我以為她會撞翻了他的輪椅。「說真的，」他大笑著說，「妳的體重不只輕如鴻毛啊，辛蒂。」他親吻她，上下打量她，然後又笑了。「哇！這算是哪種打扮啊？」

辛蒂含著淚水，走到飯廳的拱門。這次我沒有站起來去追她。我坐著，假裝這沒有什麼不對的。過去我總是護著辛蒂，斥責巴特，不過我開始以新的眼光來看待他，以前我從不知道，一個兒子擁有的不全然是黑暗或危險的一面。

「克里斯，我跟那些村民一個也不熟。我盡量跟他們保持距離。」

裘瑞變得嚴肅了。「辛蒂，假如我是妳的話，我會停止刻意去惹巴特。他不再是個小男生了。」辛蒂沒注意到，東妮已經走進了房裡，耐心地站著等待替裘瑞量體溫。

「現在我想你會要我跟他道歉，但是，我不會的！我說的每個字都是認真的！我們三人去紐約的時候，巴特和東妮在一起非常開心，他們似乎深愛彼此。我們去參加一場派對，忽然間有個老人出現了，看起來很像約爾。然後巴特立刻就變了，他變得壞心又討人厭，就像有人施了咒語。他開始批評我的衣服，說東妮的那件漂亮洋裝很丟人。可是在幾分鐘之前，他才稱讚她穿同樣那件洋裝看起來真美。所以別跟我說約爾對巴特的瘋狂行為沒有太大的影響。」

「我要怎麼跟巴特說呢？」克里斯問，眼睛輪流看著我們倆。「妳們難道不明白，他要自己看清楚約爾的真面目才行嗎？我們不能就這樣告訴他，約爾有不良的影響。巴特要自己發現這點才行。」

隔天一大早，辛蒂沒敲門就闖進了我們的房間。我剛洗完澡，身上包著浴巾，克里斯還在刮鬍子。「媽，爸，我要走了，」她生硬地說，「我在這裡不開心。我不懂自己為什麼還要回來。你們顯然已經決定，在每件事上都要站在巴特那一邊，假如是這樣的話，那我受夠了。我明年四月就滿二十歲，年紀大到不需要家庭了。」

約爾布道的事已經過了兩天，克里斯依然沒有打電話回家。

這兩個雙胞胎立刻號哭了起來，彷彿心有靈犀似的。「爹地會死掉嗎？」他們同聲哭著說。

「這只是感冒，裘瑞。」克里斯說，然後再次檢查他的肺部。「你的肺部沒有積水現象，從你的症狀看來，你也沒有得到流感。所以，乖乖吃藥，多喝東妮給你的飲料，而且別再煩惱美樂蒂的事了。」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就在我關上門之前，她將他的手貼近唇邊，親吻他的每根手指頭。「我是在占你的便宜，」她低聲地說，「趁你無力反抗的時候，不過我要告訴你，我有多儍呀。你一直在守候我，我卻視而不見。我根本沒注意到你，因為有巴特擋在中間。」

我立刻附和辛蒂。「妳看，克里斯，辛蒂和我一樣都相信這件事。假如約爾不在這裡運用他的影響力，巴特可能會改邪歸正。把約爾趕走，克里斯，趁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麻木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