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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裡的小花5:花園裡的闇影

作者:V.C.安德魯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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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1、春天的第一朵花蕾

第一部

我豎起耳朵捕捉麥爾坎的腳步聲,卻遲遲沒有聽見。火光黯淡,天花板上的影子愈來愈小,再次遁入牆中。我的眼皮愈來愈沉重,最後再也撐不住了。我終於迎來睡意,告訴自己,等我醒來,麥爾坎會躺在我身旁,我企盼的璀璨人生即將開始。

1、春天的第一朵花蕾

「好啊。」
「你怎麼還沒娶妻呢?」我應道。
在這樣的夜裡,這條街道相當安靜,不過我抬眼看見一對男女手挽著手漫步。要是玻璃匣裡的夫妻人偶逃出牢籠,我想他們也會是這般模樣吧。我看著他們消失在街角,期盼有一天能與哪個男子如此走在街上——像麥爾坎那樣的男子。上帝似乎對我的希望,以及我對愛情的祈禱充耳不聞。我嘆了口氣,繼續看書,發覺我對愛情與人生的認知都只會來自書本。
「是的,父親。」我說。
「沒有。我的時間都被事業占滿了。」
「麥爾坎,」父親說,「這就是我可愛的女兒。」
我們的晚餐約會相當雅緻。我努力不要打扮過頭,可是我挑出來的衣飾看起來都普通極了。是我不好,不夠照顧自己的衣櫃。最後,我選中去年參加婚宴時的禮服。我想或許它能帶來一些好運。
「令尊怎麼還沒為妳談好親事?」他說。「稱讚妳的美貌是在侮辱妳的智能,可是妳非常有魅力,而且妳超凡的心智一眼就能看出。為什麼還沒有男人將妳納入懷中?」
「我沒說嗎?」
我撐不住了,編了個藉口逃回樓上,在房裡坐了好半晌,端詳自己的鏡影。我做了什麼不一樣的事情嗎?髮型明明沒有變化。
「哦,我懂。」父親清清喉嚨。「好吧,佛沃斯先生。」他認為在這場對談中得要稱呼他為佛沃斯先生。「我相信你知道小女將會擁有大筆財產。希望你預先知曉她的錢都屬於她自己所有。我的遺囑中特別標明這個條件,除了她,沒有人動得了那些存款。」
麥爾坎說我很好看,不過餐桌上的話題很快就轉移到更世俗的目標上頭。他想知道我替父親做了哪些事,讓我一五一十地細細說明。我很怕這樣的對話無聊透頂,但他表現出的興致引得我不斷往下說。顯然我對父親的事業了解之深令他佩服不已。
「奧莉薇的成就是我的驕傲,」父親說。「她在會計與簿記上的才能不比我認識的任何男性遜色。」他補上一句。父親的稱讚總有辦法讓我覺得自己缺乏魅力。
霎時間,我說不出話。身高一百八十八公分、英俊到了極點的麥爾坎.尼爾.佛沃斯,這個擁有才智、財產、容貌的男人,他想要跟我結婚?我們站在河邊,頭頂上的群星比任何時刻都還要燦亮。我難道迷失在自己的夢境之中了?
但父親執意插手。
「五歲。」他的嗓音變得憂鬱而遙遠。「哦,你一定很難受吧。」
接受完父親的介紹,他解釋麥爾坎是從耶魯來到新倫敦參加同學會。他對投資造船業很有興趣,因為他相信等到大戰結束,出口市場將會蓬勃發展。根據當晚對他的認識,我得知他已經擁有幾座製衣廠,在幾間銀行裡獲利,是維吉尼亞州幾處伐木場的主人。他跟他的父親一同從商,不過他父親雖然才五十五歲,心思早已不在事業上頭。後來我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除了向您提親,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方法能表達我心中的敬意。」
他宣布完就走,我還來不及回應。之後,他無比謹慎地過濾與我交際的對象,只讓我接觸最上流的紳士,他們本身也是手頭闊綽。我從未見過在我身旁還能居高臨下的男士,也沒見過心平氣和聽我說話的人。看來我到死都是個老處女了。
那天晚上,我們走了好長一段路。我聽他提起自己的諸多事業,稍微討論即將到來的總統選舉,我對共和黨與民主黨內競爭提名者的認識令他訝異不已。
「那是源自大部分男性對待她們的態度。」我迅速回應,懊惱得幾乎要咬住嘴唇。我沒打算跟他爭辯,但這句話似乎是自動在我唇邊成形。
父親清清喉嚨。「是的。是的。」接著,他把主題轉回造船業。根據可靠的消息,為了戰爭成立的商船鑑隊即將流入私人經營者手中。這個話題占據了大半個夜晚,然而我感覺麥爾坎的視線落在我身上,當我偶爾抬起頭,還能看到他對我微笑。
我真想念無比樂觀的母親。她在我十六歲那年過世,正是我最需要這種女孩談話的時期,我需要她告訴我如何贏得男人的心,如何變得跟她一樣:受人敬重、能力出眾,卻又充滿女人味。母親總是參與著某件事,無論涉足什麼領域,她都是以卓越的手腕贏得高位。她在各種危機之間巧妙周旋,解決完一件事就會有另一件事冒出來。父親似乎喜歡看她忙個沒完,重點不在於她忙什麼。
「走到街尾再右轉,就能看到泰晤士河的美景。」我說。
我吐出憋在肺裡的空氣,快步離開書房門邊。
真實世界,也就是我的世界,似乎一直都是灰色的,沒有彩虹。我的眼睛是灰的,大家都說這雙眼太過冷峻;希望是灰的,是擱在台面上沒有人要的老處女。二十四歲的我是個老處女,已經嫁不出去了。看來條件合宜的年輕男士都被我的身高和腦袋嚇跑;看來愛情與婚姻與小孩的彩https://www.hetubook.com.com虹世界永遠把我排除在外,恰如那個我無比仰慕的娃娃屋。我的希望只能在幻想之中翱翔。
「你只碰過那種女性嗎?」我問。我自然是看得不太清楚,不過他似乎臉紅了。「你沒試過尋找別種類型嗎?」
他亞麻金色的頭髮後側留的比一般男子還長,一縷縷髮絲梳得整整齊齊,帶著日照似的光彩。羅馬人一般的高挺鼻梁配上筆直的薄唇。他的寬肩窄臀蘊藏著接近運動健將的力道。從他凝視我的眼神,勾起嘴角、饒富興味的微笑,可以看出他很習慣女性被他迷得心神不寧。嗯,我想我無法讓他對奧莉薇.溫菲德這個人起太大的興致。當然了,這樣的男士很難在白天騰出時間與我相處,我又要度過另一個父親撮合的相親之夜。我堅定地與他握手,回以微笑,馬上就別開臉。
我幻想自己是個漂亮、快活、迷人的女子,像是其他我遇過卻從未深交的年輕女性。我孤寂的人生大多填滿了書本以及夢境。儘管沒有提起,其實我緊緊攀附著親愛的母親過世前給予的微渺希望。
菲力普拉開前門,我捕捉到他眼底的讚許之意。他認同這位紳士。
麥爾坎勾起我的手臂,牽我踏下六格門階。在柵門前的屋前步道上,我們一言不發。麥爾坎打開門,退開來,讓我先出去。這是個涼爽的四月夜晚,空氣中只帶著一絲春意。柵門旁的樹木仍舊朝天幕伸展灰色的光裸臂膀,數百顆即將復甦的小小芽苞使那些手臂顯得柔軟。冬季的寒意還懸在半空中,還懸在我心頭。一瞬間,我起了瘋狂的念頭,想轉身埋入麥爾坎的懷抱,這種事情我從未對任何男性做過,就連我父親都沒有。我直直朝著河邊走去。
他目送我走到門邊,我再度以為就到此為止。但他的舉動出乎我的意料。
寂寞的夜晚,再會。充滿幻想夢境的世界,再會。
「奧莉薇她……?」
這位面容最英俊的男賓對我起了興趣?他大可讓數百名漂一晃女孩永遠崇拜他,為什麼要對我這個平凡的無名小卒起興趣?可是,哦,我真想相信那些眼角餘光、不時請我傳遞明明就能輕易取得的物品、試著讓我加入話題的時刻不是我的幻想。或許,我可以容許那朵希望的小花|蕾綻放幾個小時。今晚就好!明天我會把它收回灰暗之中。
「父親,你雖然事業有成,可是很不會說謊。」我說。他大吼一聲。我甚至自顧自地笑了。反正我也沒理由生氣,我想。我知道他在做什麼,也希望他這麼做。
「這個嘛……」我一手按住喉嚨,望向他。我找不到任何字句,不知道要如何說出自己的回應。
我總是幻想在春季夜晚沿著河岸漫步,身旁有個愛上我的男人。各種情緒在我心中糊成一團,太多的希望與恐懼、困惑、驚慌在體內流動,使得我頭昏眼花。不能讓麥爾坎看穿我的不安,於是我直視前方,抬頭邁步。船隻的燈光隨著貨物上下飄移。在這麼黑的夜裡,遠處河面上的光芒猶如陷入蜘蛛網的螢火蟲。
「你可以明天來。」我猜我的回應就像小女生一般急躁。他沒有笑。
我當然看見其他信徒的眼神,他們都在納悶這位陪著溫菲德一家來做禮拜、站在奧莉薇.溫菲德身旁的帥氣年輕男士究竟是何許人也。
我挺起肩膀。我習慣將雙肩往前縮起,因為它們太過寬闊。我知道這種姿勢不好看,麥爾坎的儀態是如此完美,充滿自信。他似乎沒有看見我的舉止失當,以及諸多不完美之處,而且,不用俯瞰男性的感覺真好。
一看到我進房,麥爾坎.尼爾.佛沃斯立刻起身,我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他的身高至少有一百八十八公分,俊朗的面容更是輕易打敗其他造訪過的男子。
我只不過是為了又一次的失敗而排練。
「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父親。」
我直視他那雙天藍色眼陣。他也同樣直直望入我的雙眼。我從未信過那些小女生的浪漫情懷,例如一見鍾情,然而這一刻,我感覺他的視線滑過我心頭,陷入我的肺腑。
那天下午,我們外出騎馬。我第一次跟在男性身旁騎乘,他的陪伴令我精神百倍。他的姿態宛如經驗老到的英國獵人。發現我跟得上他的速度,他似乎很是開心。
「聽起來真棒。」我說。
至於我呢,他卻鼓勵我進商業學校。讓我成為他的私人會計似乎是個正確又恰當的選擇。我在他的書房裡占有一席之地,那個房間裡一面牆上掛滿槍枝,另一面則是他外出打獵釣魚的照片,總是占滿雪茄煙霧跟威士忌的氣味,深棕色的地毯磨損程度在整幢大宅裡居冠。他在巨大的黑色橡木桌上清出一個空位,要我仔仔細細地整理他的帳務、生意開銷、員工薪水,甚至是他的家務支出。待在父親身旁,我不時覺得自己更像是他不斷企盼,卻從未擁有的兒子,而不是女兒。哦,我真的很想討好所和*圖*書有人,但我似乎永遠沒辦法達成任何人的期望。
「有時候。情勢愈是艱難,我們就能變得愈優秀。或者該說是變得愈堅韌。」沒錯,他說出這句話的語氣確實堅強無比,同時又冷酷到我不敢追問。
是的,我身高一百八十公分。在少女時期,我的身子大大違背我的願望,猛然抽高,宛如傑克的魔豆。我是故事裡的巨人。我沒有半點纖弱或細緻的氣質。
回到我家時,他問:「請告訴我,妳平時都做什麼消遣呢?」終於來到更私人的話題了,至少他對我還有一點興趣。
「你懂我剛才說的財產事宜嗎?」
我再次等待。這絕對是親吻的時機。應當要在星光下將我們對彼此的信念推上高峰。但或許我的浪漫情懷太過幼稚。麥爾坎是那種能把事情妥善做好的人。我也該相信這一點。
他常說女人沒有參與大事,這並不代表她們該無所事事。她們自有「婦道人家」的事務要處理。
「哦,真的嗎?我名下有不少馬匹,我的居所佛沃斯大宅占地廣闊,一定能迷倒喜愛探索自然的人。」
「哦!」訝異令我雙頰火熱。心臟跳得好響,在房間另一側的他說不定都聽見了。
我們停下腳步。
「別跟我爭。還有啊,拜託別在飯桌上提什麼女性投票權運動。」
「哦,我……」
「不知道。或許吧。」他也答得很快。他輕輕托著我的手肘,帶我轉身繼續走。「重點是我說得沒錯。妳很清楚我們還有其他相似處。我們都在年少時失去母親。令尊說明過妳的處境,」他馬上補充,「希望妳不要覺得我在刺探隱私。」
我當然可以聊聊書本,或是馬兒,但直到現在我才得知他除了賺錢以外還有其他的興趣。
等到我下樓時,父親的客人已經到了。他們在父親的書房裡。我聽見父親宏亮的笑聲,接著是那位紳士的嗓音,低沉又帶著深刻的共振,這種聲音是屬於頗有自信的男子。我將雙手貼在腰際,吸乾掌心的溼氣,走向巢穴門口。
「不,我不知道。」
我把它放在臥室彩繪玻璃窗下的橡木桌上。透過彩色窗戶灑入的陽光在這個小宇宙上化為柔和的彩虹色天幕,讓屋裡的迷你家庭成員臉上洋溢幸福的光彩。就連廚房裡的僕役、站在大門邊身穿白色制服的管家、育兒室裡的保母,全都一臉心滿意足。
與父親的客人相處時,我從未如此欣喜若狂,也從未如此喜愛過任何晚宴。麥爾坎對父親彬彬有禮,但他顯然想跟我多說些話。
「我要去睡了。」我想到明天要起得多早。得要為了上教堂格外打扮一番呢。
「是的,我了解。」
「可以。」看得出他喜歡我的果斷。我沒有試著拍動眼睫,以猶豫不決的態度逗弄他。我想出去走走,很想很想跟他出去走走。假若他對我的興致有機會開花結果,我要維持自己的本色。「我這就上去拿件大衣。」幸好還有理由離開一會,穩住呼吸。
當我還是個小女孩時,父親買了一座貴重的手工娃娃屋給我。那是個神奇的迷你世界,裡頭放置了美麗的瓷娃娃、家具,甚至還有依照比例縮小的畫作、吊燈、地毯。但娃娃屋被封在玻璃匣內,我從未獲准觸碰裡頭的娃娃一家,事實上,我連玻璃匣都不能摸,就怕我留下髒指印。精緻的東西遇上了粗手粗腳的我總是沒有好下場,這娃娃屋是讓我欣賞,不是給我把玩的。
我覺得坐在梳妝台前進行那一連串的儀式沒有任何用處。使勁洗好頭髮,坐下來梳個一百次,拿去年聖誕節父親送的象牙髮插,把變得柔軟的髮絲盤成整齊又不會太拘謹的髮髻。
我正在綻放。我覺得自己正在向麥爾坎敞開,恰如開出花朵的緊閉花|蕾。當他那雙湛藍的眼眸望進我的灰眼,我知道太陽已經升起,融化了那些迷霧。我的生命不再塗滿灰色。是的,從現在起,它是藍色的,藍得像是無雲的晴空。藍得像是麥爾坎的雙眼。愛情的激流將我沖走,我就像那些愚蠢的小女生,忘記了自己該謹慎,忘記要看透外表之下的真相。我忘記麥爾坎向我求婚、向我父親提親時,從沒提到「愛」這個字眼。就像愚蠢的小女生,我相信我會躺在麥爾坎那雙眼構成的藍天下,小小的花|蕾長成堅強持久的花朵。就像任何愚蠢地相信愛情的女人,我從未體悟到眼中的藍天不是溫暖、柔軟、滋養的春日,而是冰冷、酷寒、孤寂的冬季天幕。
有好一會兒,我只是盯著他瞧。他想帶我出門散步!
我們太早回到我家,但接著我又想,至少我跟這個英俊的年輕人走了這麼一段。我想事情必定就此結束。
「恕我直言,」他繼續說,「我覺得妳我有些共通之處。根據令尊的介紹以及我自己的觀察,妳相當嚴肅、實際、勤勉。妳已經見識到商業的世界,因此妳比這個國家裡大部分的女性都還要進步。」
「很有意思的年輕人。可以說是個商業奇才。他也長得和*圖*書不錯吧,嗯?」
我匆忙上樓,站在娃娃屋前。我將會住在雇用僕人的大宅裡,賓客來來去去。我們會在精緻的晚宴上享樂,我將成為丈夫的資產,在父親口中,他可是商業天才。我們遲早會成為眾人欣羨的焦點。
「確實好看得很。」他說。
父親在他的書房裡等著,彷彿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事情發展得很快。我不止一次貼在隔開書房與客廳的雙開木門前,偷聽他們的對話。沒能清楚聽見每一段對話,令我氣憤不平。這可是足以影響我的家務事或是商業事務。
「他明天會再來,我們要去吃晚餐。」他收起笑容,露出我曾經見過的認真期盼。
我戴上母親的藍寶石墜子,希望能使頸子更顯纖細。臉頰上的紅暈不知道是因為我身體健康,還是我神經緊繃。我好緊張。這樣的夜晚我已經度過無數次:看著那些男子起身與我打招呼,發現我高他們一截,臉馬上就塌下來。
可惜事與願違。
「我覺得今晚的話題都繞著我打轉,」他說,「下回我想多聽聽妳的話。」
「早安,奧莉薇。」他似乎對我的外表相當滿意。等到上了車,朝教堂前進時,我才發覺他叫我「奧莉薇」,而不是「溫菲德小姐」。
「就像是我羨慕你們一樣。」我對玻璃匣內的陶瓷家族說。
他陪我們共進週日的晚餐,我又與他一同沿著河畔散步。起初,我覺得他格外安靜,預期聽到他宣布即將離去。或許他會答應寫信給我。這確實是我期盼的承諾,即便他無法遵守。至少我有個託付希冀的目標。我會珍惜他寫來的每一封信,前提是他不會馬上斷了聯繫。
晚餐桌上,我努力維持禮儀,靜靜地觀察四周,這是父親的期望,也是母親往昔的儀態。我們的僕人瑪格莉特和菲力普端上雅緻的菜色,父親親自選了威靈頓牛排。他只在特殊場合點這道菜。我認為父親的態度很明顯,他說:「讓我告訴你,奧莉薇是大學畢業生,她有商務學位,我手邊生意的簿記大多由她負責。」
「要是挑戰男性最寶貴的特權,男人就不會對妳起任何興趣。這絕對沒有錯。藍色連身裙。」說完,他在我出言反駁前轉身離開。
「妳應該知道明天我會陪妳跟令尊上教堂。」
「真是個美好的夜晚。請問我可否邀妳出去走走?」他問。
最英挺、最優雅的男士上門拜訪,接著又向我求婚。我聽見了,這事發生得好快,我得要憋氣,不斷告訴自己這不是夢。
「今晚過得愉快嗎?」父親迅速開口。他看出我打算直接回房。
我有沒有聽錯?有人想聽我說話,想知道我的想法?
「沒問題,如果奧莉薇有這個意思。」父親說。他知道我會答應的。「很好。先生,那麼您是答應了?」
跟我!
不過在家門口,他詢問是否還能再次造訪。
當然了,我試著責罵自己、警告自己。來妳家吃過晚飯的男人邀妳出去。這並不代表他必定懷抱浪漫情懷。說不定他只是在這裡沒伴。
飯後,麥爾坎跟父親又回到書房抽雪節,繼續談論麥爾坎打算投資的目標。看到他們如此,我的希望之花開了一會又匆匆凋零。他自然對我沒有半點興致,他中意的是與我父親做生意。他們將在書房度過今晚剩餘的時光,我也該回房間看最近吸引我的新小說了,那是伊狄絲.華頓的《純真年代》。但我決定帶著書到客廳,在彩繪玻璃台燈旁閱讀,打算趁麥爾坎離開時向他道別。
「我看很多書。聽音樂。散步。我的運動是騎馬。」
我環顧四周。
「真的?」麥爾坎似乎是真的很看重這點。他蔚藍的雙眼更加閃亮,我感覺他更認真地多看我兩眼。「溫菲德小姐,妳喜歡這份工作嗎?」
我瞥了父親一眼,他往後靠上淡棕色椅子的高聳椅背,像是在催我回答似地點點頭。我很想討這位麥爾坎.佛沃斯歡心,不過我決定要秉持自我。
「我也聊得很開心。」說完,我等待。男方應當要在這種時刻親吻女方嗎?我真後悔沒有交到親近的女性朋友,能向她坦承一切,討論男女之間的韻事,可惜我在學校認識的女生全都結了婚,音訊全無。
「今晚有個年輕人會來吃飯,」四月底的某個星期五早上,他如此開頭,「我得說這是我遇過最優秀的小伙子。我要妳穿上復活節縫的那件藍色連身裙。」
我回來時,麥爾坎正等在門邊,菲力普取來他的大衣,站在他身旁準備開門。我不知道父親人在哪裡,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安排。可是,即便只認識麥爾坎沒多久,我卻深深相信他這個人不會做出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假如父親給予我教育和商務經驗是為了增加我的魅力,那麼他一定對結果失望透頂。男士們來來去去,我發現全都是出自父親的操作,然而沒有半個人追求我、愛我。我總是害怕自己的財產,父親的財產,我將會繼承的財產,會引來假裝愛上我的男人。我想父親也有同樣和_圖_書的恐懼,因為某天他對我說:「我已經寫好遺囑了,妳收到的一切財產都將屬於妳,只有妳能決定如何使用。光是跟妳結婚,妳的丈夫絕對別想控制妳的金錢。」
「是啊。」
那晚入睡前,我回顧了與麥爾坎約會的每分每秒,暗罵自己做了這件事,讚許自己做了那件事。想起門口的那一刻,我想像他真的親了我。
接著,我瞥見麥爾坎站在門邊。哦,他一直在看我!他靜靜地站得挺直,肩膀往後挺起,頭抬得高高的。他眼中帶著算計的神色,彷彿是在偷偷打量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我的心臟恐懼地顫動。我來到玻璃匣裡的娃娃屋前,尋找我封閉在裡頭的希望。稍晚,我夢見那些陶瓷人偶。我是其中一個。我是那個快樂的妻子,而麥爾坎則是那個英俊的丈夫。
他握起我的手,說:「溫菲德小姐,妳真是迷人。」
「即便是女性,用明理而具備生產力的事務來打發時間是更好的選擇。」我說。
接下來正是對我影響最大的談話。我悄悄站在一旁傾聽,急著聽見麥爾坎表達他的愛意。
「真的?哦,妳還知道什麼?」
「不會。令堂在你年少時過世?」
「我知道這是相當倉卒的求婚,不過我生來就擁有瞬間分辨事物價值的能力。時間總能證明我的直覺毫無誤差。我有信心這個提議對我們都好。假如妳能信任……」
他輕笑幾聲。
我打開門,快步進屋,心裡又是興奮又是失望。父親坐在客廳裡看報紙,假裝在關注別的事情,可是我知道他在等我轉述約會過程。我下定決心不要讓他稱心如意。這感覺像是什麼成果發表,而我不喜歡他那種期盼。
因此,我把希望與陶瓷人偶一同封起,踏上自己的道路。
「本來就應該是如此。」麥爾坎終於開口。「我不知道你們對婚禮有什麼規畫,」他馬上補充,「但我偏好在最短的時間內舉行小型的教堂儀式。我得要盡快回到維吉尼亞州。」
是的,我心想,我們要共進晚餐,多聊一會,然後他將會離去。或許過了許久,在某個場合,像是聖誕節之類的,我會收到他的卡片,上頭寫著:「抱歉事隔許久才向妳致上謝意,與妳談話相當愉快。祝妳佳節順心。麥爾坎。」
父親的笑意淡去,但麥爾坎笑得更開了。「我全心同意。」他沒有回頭望向我父親。「我發現大部分所謂的美女都是乏味又愚蠢,好像可以靠著美貌度過順遂人生。我偏好知道如何為自己盤算的聰明女性,她們才是丈夫真正的資產。」
「溫菲德先生,在第一次來訪時我已經提過了,」他如此開場。「我對令嬡極具好感。這樣沉穩高尚的女性已經很少了,她欣賞我們對事業的追求,並且妥善地隨之成長。」
「我答應你。」父親說。「我們握手吧。」
那是個和煦溫暖的春日,是那年第一個回暖的星期日。所有年輕仕女都穿著嶄新的春裝,頭頂戴著薄紗的帽子,手持洋傘。每戶人家都是生氣蓬勃,小孩子在陽光下蹦蹦跳跳,等著進教堂參加禮拜。當我們踏出車外,所有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奧莉薇.溫菲德在這個美好的星期日早晨來到教堂,身旁是我的父親,以及一名俊朗奪目的年輕男子。對,我好想尖叫,對,就是我!怎麼樣?但我自然做不出這種惹人注目的低俗行為。我站得更直、更挺,高高抬起下巴,直接從車子走向瀰漫麝香的陰暗的教堂。大多數的人待在外頭享受陽光,因此我們可以挑選喜歡的座位,麥爾坎直直走到最前排。我們靜靜坐著等講道開始;我是第一次在唱聖歌時如此在意自己的嗓音。麥爾坎唱得清晰嘹亮,最後以低沉強勁的聲音念誦主禱文。接著他轉向我,挽起我的手,帶我離開。與他並肩走在教堂通道上,我實在是驕傲極了。
「是的,麥爾坎。我相信。」我答得很快,說不定太快了。
我能告訴他什麼?麥爾坎帶我出去吃晚餐。我們聊了很多。更準確地說,是我說了很多,他聽了一整晚。說不定他認為我是個長舌婦,即便我的話題全繞著他感興趣的事物打轉。我相信自己一定說個沒完,因為我好緊張。從某個角度來看,幸好他問的都是公事。這是我有辦法發揮的主題。
本該是如此,總該是如此——我熱切地期盼祈禱,有一天也會踏上同樣的路途。這個迷你世界裡沒有陰影;甚至在窗外雲層低垂的是陰天,神奇的彩繪玻璃窗仍舊將灰暗的光芒變成彩虹。
我想房裡沉默了好一會。
「好的。我暫住的地方附近有一間不錯的海鮮餐廳。或許我們可以共進晚餐。」
「溫菲德小姐,請聽我說。」他突然開口。我不喜歡他改口稱呼我溫菲德小姐。我認為這是不祥的預兆。但其實不是。「兩個有這麼多共通點的人,兩個明理之人,我不知道為什麼要不必要地延長無益的關係,遲遲無法達成他們都認定是最理想的目標。」
父親或許是和_圖_書不知道,或者是沒有看出我縫製那件「藍色連身裙」是因為我想要一件時尚照片裡那些女性穿著的服裝。偏低的馬甲袒露出小半片飽滿的胸脯,束緊的腰線讓我呈現出「沙漏」的輪廓。我用了格外柔軟的絲緞,這種布料散發出與我其他衣物完全不同的光澤。袖口開在手肘上,我覺得這能讓我的手臂看起來短一些。
我們背後留下源源不絕的細語,我知道麥爾坎的外表將成為這一整天的閒聊話題。
說到上教堂,我這輩子還沒有如此緊張過。早餐什麼都吃不下,匆匆忙忙,對自己的穿著毫無信心,不知道頭髮該怎麼梳。時間到了,麥爾坎終於抵達,我的心跳得好快,感覺要昏厥過去,從樓梯上摔落。
他還說我很有魅力,暗指我是男士們想要追求的對象。或許多年以來我都低估自己了?或許我不該接受悲慘的命運?
「哦,父親。」回應已經滾到舌尖,我正想說:「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但他早已料到我的反應。
「她是否知道我來此求親?是她給予我這麼做的許可。我知道她擁有堅強的心智,因此認為最好先問過她。希望您能夠理解。」
「哦,我很期待。」他又說。「非常感謝,我度過了最愉快的夜晚。」
他常說無論嫁到哪裡,我都能幫上丈夫的忙,我也相信這是他執意要我接受商務教育、擁有實務經驗的原因。他沒有直接說出口,可是我仍舊聽得見——一個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女子需要更多擄獲男人的手段。
我的紅棕色頭髮和母親相同,但肩膀太寬,胸脯太豐|滿。我常站在鏡子前,期盼手臂能短一些。這雙灰眼太細長,活像是貓兒,鼻子又太尖。我的嘴唇單薄,膚色蒼白灰暗。灰、灰、灰。我渴望自己既標緻又耀眼。坐在香草色大理石梳妝台前,我試著將睫毛刷翹,看起來更誘人,卻只是讓自己一臉蠢樣。我不希望在別人眼中呈現愚笨儍氣的形象,但還是忍不住坐在玻璃匣內的娃娃屋前,細細打量陶瓷太太漂亮精緻的臉龐。我好希望能擁有那樣的臉,如此一來,或許我就能擁有那個世界。
「很好。謝謝。」他說。
晚餐?如假包換的約會。我當然是答應了。我想目送他上車駛離,但我不能這樣露骨。回到屋裡,父親站在書房門口。
「是的,可是你怎麼沒說你邀請他陪我們上教堂?」
「是的,她的性情穩定而堅韌。我一直在找能讓我照著心意追逐人生的妻子,而不是無助攀附我的勒頸藤蔓。我要的是回到家不需要面對陰沉善變,甚至是像許多脆弱女性那樣心懷怨恨的妻子。我喜歡她不怎麼在乎膚淺條件的觀念,不會過度沉溺於自己的髮型,也不會咯咯笑著與人調情。簡單來說,我喜歡她的成熟。先生,您真是了不起,養育出如此美好、可靠的女子。」
「奧莉薇,人生跟花園非常相像。人們就是小小的種子,受到愛情、友情、關懷的培育。只要付出足夠的時間與關懷,他們就能長成燦爛的繁花。有時就連庭院角落遭到忽視,即將凋零的衰老植物也會在無意間綻放。這些是最珍貴、最寶貝的花朵。奧莉薇,妳將成為這種花。或許需要一點時間,但妳總會等到開花的那一天。」
父親憐憫的表情、我淒涼的鏡影,再會。我要熟悉那張新面孔——麥爾坎.尼爾.佛沃斯還有許多陌生之處——有整整一輩子的時間去認識。我將成為奧莉薇.佛沃斯,麥爾坎.尼爾.佛沃斯太太。母親預言的一切都成真了。
「那麼,如果妳願意的話,我們這就回妳家,讓我與令尊詳談。」他握住我的手臂,將我拉得更近一些。回家路上,我想到他首次來訪那晚,我隔著窗子看到的那對男女。我的夢想要實現了!我這輩子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快樂。
「我指的是婚姻,」他說。「最神聖的誓約之一,絕對不容輕忽的事物。婚姻不只是浪漫愛情的合理結果,它也是一種契約的結合,一種合作方式。男性得要知道他的妻子是事業的一部分,是能夠依靠的對象。我與包括我父親在內的某些男性不同,認為我們應當要跟有實力的女性相伴。溫菲德小姐,妳令我印象深刻。我希望妳能同意我向令尊提親。」
我眼中燃起火光。他知道我有多討厭像他的馬兒那般套上韁繩。
「目標?」
我該暗示些什麼嗎?湊向他,刻意停頓一下,露出某種笑容?我手足無措,站在門邊,等待。「那就明早見了。」說,他摸摸帽緣,踏下門階,走向他的車。
所以我要跟父親說什麼?晚餐很好。雖然還有胃口,我試著不要吃太多。我努力裝出優雅的女人味,甚至婉拒了甜點。是他堅持要點。
他笑了。「用問題來回答問題?哦,溫菲德小姐,」他說,「若妳真想知道,我發現今日大多女性忙著披上掩飾,把自己變得枯燥乏味。在我看來,認真看待自己的人生,決心為自己與家庭闖蕩事業的男人,必須要避開這種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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